“一会儿大家一起使劲儿,乌兰、索菲亚,所有人都过来,两个人抬一个板。我们扶着马腿帮它站立的时候,你们也使劲儿往上抬。”林雪君用汉语和俄语分别说了一遍,接着面目严肃地扫视过所有人的眼睛:
“明白了吗?”
“好的。”
“明白。”
大家望着像是忽然变得成熟且有领导力的林雪君,无论之前是公社社长也好,是受人尊重的专家也罢,都不由得听任安排,随着她的指挥就位。
尼古拉教授年纪大了,帮不上忙,站在边上看着大家忙活时,目光最终像被磁铁吸引般落在林雪君身上。
无论是她此刻冷静沉着的表现,还是她思索时目射冷光的肃然模样,都让人不由得被吸引。
“一,二!”
“一!二!!”
林雪君高声喊着号子,长着不同颜色头发和面孔的人一齐呼喝,所有人的肌肉都在瞬间爆发出力量。
两次过后,终于随着大白马一声“唏律律”嘶叫,陷在坑里跪伏着的马终于再次站起身。
林雪君忙推着它喊其他人让开,大白马向前几步,终于走出了坑沟,重新站在平坦的草丛中。
没有修剪过的草场高低起伏、变化万千,没有脚踏实地地踩上去,就很难百分百预估草下的土地到底是怎样的。这片看似平坦的草野,实际上充满了坡与谷。
它没有它看起来的那么宁静。
伊万等人退后散开,有的甩手、有的撑腰,都累够呛。
林雪君却没有退开,她一边抚摸着大白马沾染上草汁的皮毛,一边仔细检查它的状况。
因为摔倒,它皮肤上出现了多处擦伤。臀部和后腿的肘部都被撞伤了,过后很可能会肿起来。
准备取药为它做拉伤和撞伤的紧急处理时,林雪君注意到大马蜷着右前腿,表现出不敢落地的症状。
林雪君眉头一皱,大步走到它面前。
大白马对她的靠近虽然有头部躲闪动作,却并没有移动位置。它就三足着地站在那里,沉静地轻甩尾巴,垂头望着前方地面。
马是很擅长忍耐的动物,它不会有一点痛就大声呼痛,更不懂得像狗狗一样鸣吠。
它如果有一只脚不着地,那就一定是非常痛了。
扶着大白马的肩膀,她尝试去拉它的右前腿。在她手指碰触到马腿的瞬间,被救上来后一直表现得安静的大马忽然转头唏律律地高声嘶鸣。
林雪君忙退后一步,看着它迅速开始肿胀的右前腿上肢部分,转头对上陈社长的询问目光,低声道:
“它的右前腿桡骨部位很可能骨折了。”
有的动物三条腿还能跑得很好,但马是优雅而迅猛的动物,它的腿又细又长,能减少空气阻力,增强机动性和灵活性,可以奔跑得极快。
组成这些优势的细腿在出现问题时也是致命的,缺少一条细腿,500斤的重量都在高处需要平稳的四肢支撑着才能保持平衡。平衡一旦丧失,马将无法站立或行走。长时间倒卧会导致它其他肢体部位出现严重的不过血状况,甚至出现肠梗阻等对马来说绝对致命的结症。
在任何地方,断腿的马都会优先考虑安乐死或者运去屠宰场。
即便是身价超高的顶级赛马,如果摔断了腿,损失再大,他的主人也多半只能选择给马安乐死。一则结束马匹的痛苦,再则减少更多不必要的花销。
“确定吗?”陈社长也深知这一点,他望着面前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大白马,这样好的一匹工作马……专门被派来拉外宾、接受重要人物的马都是千挑万选的,就这样摔一跤就活不成了,实在太可惜了。
尼古拉教授从索菲亚口中了解了现在的情况,走到大白马面前,心疼地抚摸了下它的头。
从出了满洲里市后他们就坐着这辆马车,由大花马和大白马拉着他们在草原上东奔西走。它们都很聪明,听从指令从不乱来。每次休息时,尼古拉教授和伊万他们都会放两匹马在附近吃草和饮水,有时他们采摘了马最爱吃的豆科草叶,送到它们口边,它们总会很温柔地从人类手中叼走草捆,确定不会咬到人类了,才大力咀嚼。
朝夕相处下来,日日看着它们矫健的身姿,由它们载拉陪伴,即便只是工作马而已,也难免会生出情感。
尼古拉教授低头看看大白马蜷着的肿胀的腿,转头问林雪君:
“有机会治疗吗?”
“要先诊断,可是这里只有草,连棵树都没有,即便是做检查,都需要有个能给马做保定的环境。”林雪君为难地四望,一片绿茫茫。
她们生产队的棚圈里倒是有穆俊卿给她搭的保定桩架,能承受得住牛和马的体重,把大动物绑结实。但要把大白马带回去,就需要一辆马车,还得能将大白马搬上马车,到了生产队再搬下——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即便是大力士昭那木日在这里,他也搬不动马。
几个壮汉一起干的话,要保证不对大白马造成二次伤害也是很难的。更何况搬运到生产队治疗的时候,以及后续整个康复的过程,都得让大白马保持站立的姿势……
正在这时,大队长带着奥都快马加鞭地赶到了近前。
奥都一翻身从马上跃下,两步赶到她跟前,看着大白马便道“糟糕”,嘶声问:“这咋整的?这不完了嘛。”
“奥都,你现在快马加鞭赶回生产队,去喊穆俊卿同志,应该能在天黑前赶回来吧?”林雪君看了眼奥都的马。
羊牧场是距离冬驻地最近的牧场,单匹快马赶一个来回应该不会耽误太多时间。
奥都熟悉这段路,他和他的马都年轻,效率会更高。
“能。”奥都肯定地道。
“你跟穆同志说,我需要一个给马做保定的架子,让他带着工具和木材过来,现场在这里做一个。跟马腿一样长、一样宽的硬木也需要三四根,请穆同志在驻地准备好了一起带过来吧。
“还需要柔软的不伤马皮肤的面绳,还有大的能兜拉住马肚子,不至于勒得马难受的大布单子。
“你们赶回来的时候我可能就要动手术了,还得多带几把足够亮的手电筒和能撑几个小时的电池。
“马的外科手术还需要许多药剂,你跟衣秀玉同志一说,她会准备好需要的所有药剂交给你……”
林雪君一通交代,奥都重复了好几遍确定记住了,这才翻身上马,当即朝冬驻地赶去。
送走了奥都,林雪君担心马三足站立累了会摔倒,造成伤腿更严重的摔撞伤。
跟阿木古楞将马车车辕卸下来后,用麻绳绑在它伤腿外,先做简单的固定。之后阿木古楞便站在马右肩处,背靠着马肩,用自己的身体给它做这个方位的支撑。
在伊万等所有人关切的注视下,林雪君带着大家忙活完这些,准备一边休息一边等待驻地支援时,一回头发现奥都的羊都不见了。
大队长惊得倒抽一口凉气,羊丢了的话,大家还得连夜四处找羊,万一被狼群叼走几只,或者别的野兽冲追给驱散了,那麻烦就大了。
林雪君转头四望,见糖豆和奥都的大獒犬塞根也不见踪影,当即拉住王小磊的手臂,呼一口气道:
“没事,有糖豆在,羊丢不了。”
林雪君几人视线受阻望不到的草坡另一侧,阳光渐暗的深绿草场上,几只大狗在一条黑白狗的组织调动下,左右配合着将四散的羊群聚拢。
咩咩叫着的白团团云朵逐渐从自由自在的悠荡,变成簇拥一处朝着一个方向齐步走。
黑白大狗时不时高叫,时不时跳起来远眺全局,大蒙獒和黑色的大狼在远处默契地以行动回应黑白大狗的“汪”或“嗷呜汪”。
渐渐的,白色小羊组成的超大云团越聚越紧凑,越走越快。
十几分钟后,前方终于出现了几个小小的白色蒙古包。
黑白大狗兴奋地高叫,仿佛在向伙伴们宣布“胜利在即”。
奥都的父亲欧格德阿爸看着羊群归家,却没有奥都的影子原本还很疑惑。瞧见羊群后方的黑白大狗后,当即有了些猜测。
喊着小儿子航新一起打开了羊圈的木门,配合着大狗们将羊全数赶进棚圈。
拴好门后,欧格德阿爸朝着黑白大狗喊了声“糖豆”,当即获得了一个超级大狗沉重而热情的扑抱。
与妻子打过招呼后,欧格德阿爸带着小儿子骑上大马,对糖豆道:
“带我们去找你的主人吧,林雪君同志呢?”
“汪!”糖豆朝着两人高叫一声,转头便朝来路跑去,聪明地给两个人类带路。
两匹马得得追在它身后,大狼沃勒和獒犬塞根便也坠在队尾,一左一右地守着人类,朝林雪君等人所在的方向赶去。
伊万看着林雪君,哭的心都有了。
欧格德老阿爸带着小儿子跟林雪君汇合后, 与陈社长商量了下,当即转回自己毡包,取了些东西过来帮忙扎最简易的遮风毡包。
陈社长给尼古拉教授等人带的毡子和木架子都用上了, 伊万跟着学习半天, 渐渐也学会了架毡包的办法。
等几个白白圆圆的小毡包出现在羊牧场附近,奥都也带着穆俊卿等人赶了回来。
穆俊卿和额日敦各背着一大摞木架子,衣秀玉背着两大包草药,随着奥都快马加鞭地赶过来救急。
从可爱的大头矮脚蒙古马上跳下来,衣秀玉二话不说就跑到欧格德阿爸从自己家背过来的大锅边, 帮忙搭土灶, 架铁锅, 运水煎药。
穆俊卿将在家里切割好、做好了榫卯结构凸起和凹陷口的木材摆好, 叮叮咣咣地在大白马身周忙活起来。
支撑用的木架子搭好, 横架子插稳,反复加固后一个草原上的‘保定支架’就完成了。
伊万看着这个一根钉子没用, 却格外坚挺,怎么推都推不动的屋架,啧啧称奇。
这就是中国能工巧匠们研发出的古法制造吗?听着索菲亚将穆俊卿关于鲁班的故事翻译过来, 伊万连声直道神妙。
缠绳绕上木架, 将马的四条腿都绑在竖棍上后,林雪君又将穆俊卿带来的大布袋缠上横梁, 固定好后兜过马腹,用柔软的布兜托撑住大白马的主要重量。
林雪君这才拿出听诊器、体温计等用具,开始认真给大白马做体检。
待十几分钟后,她转头朝着陈社长肯定地道:“右前腿桡骨骨折, 就是上臂这里断裂了。”
“怎么样?有机会治疗吗?”陈社长和大队长等人都围了过来, 尼古拉教授等人也露出关切的表情, 一直望着林雪君。
“幸亏是桡骨,如果是下截小腿,或者跖骨和第一指骨这边,就难办了。”林雪君指了指大白马的腿,转头对阿木古楞和衣秀玉等人半教学式地介绍道:
“马为了提升奔跑速度,在演化的过程中降低了腿骨密度,一旦骨折,骨头很可能会刺穿皮肤变成粉碎性骨折,治愈难度极大。
“但是大白马摔倒时并不是在快速奔跑,它主要是被前面的大花马和后面的马车拖住了,没能越过沟壑,载进去摔伤的。
“桡骨这里虽然肿大,但并没有骨头穿破皮肤的创口。”
“那应该也没有粉碎,就这么摔一下,对吧?”索菲亚将林雪君的话翻译给同伴后,尼古拉教授开口询问道。
林雪君善意地朝着尼古拉笑了笑,哪怕是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也不可能在任何工作上都在行。
“一般超过2块碎骨,就可以称之为粉碎性骨折了。”林雪君解释过后,转头看向陈社长,继续道:
“因为不是伤在关节,不是伤在脚和脚周,治愈性的概率还是有的。但具体情况就要开创后才知道,社长,大队长,这个手术做吧?”
无需林雪君多说,陈社长和大队长等人经历这样的事情很多了。明白在这个选择的另一边,指向的是——万一无法治愈,开刀、治疗、护理会浪费非常多的人力,用药、输液等更会消耗许多珍贵药材。这些都是不小的成本。另一则如果救治失败,受伤马匹平白多受了许多动手术、吃药、疗愈等痛苦,或许还不如给它个痛快的,好过看着它熬着慢慢瘦成骨头。到那时候,它遭罪,它瘦下去之后剩下的骨架子,也没有任何价值了。
这就是选择,看似并没有绝对正确那一项。
尼古拉教授等人站在边上,嘴唇喏动着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
可这里不是他们的国度,马也不属于他们。贸贸然开口干扰他人的办事方法和抉择,就太过傲慢和不合时宜了。
但即便忍耐住了口中的话,老教授的眼睛却还是透露出了他想要救马的渴望。
陈社长和大队长对望了一眼,两个人在对方的眼中也看到了与自己一致的答案。
“由你来决策吧。”陈社长转过头,说出口的却并不是一个决定,而是向林雪君释放了一个权利。
他在无时无刻地向林雪君表达着他对她的尊重。
林雪君笑着点了点头,朝阿木古楞道:“给马创口消下毒。”
“好嘞。”
尼古拉侧耳听着索菲亚将现在的状况转述,当即露出个笑容。
他走到陈社长、大队长和林雪君身前,分别点着头握了握他们的手,并表示,这匹马是因为拉他们这个科考团才受的伤,在治疗过程中的所有支出,他愿意承担。
陈社长笑着对尼古拉教授的行为表示了感谢,但还是拒绝了他的好意。
这是国家交代下来的任务,马是盟区调用的工作马。在执行自己任务中受了伤,没有让外宾承担费用的道理。
两个人拉锯了好一会儿,陈社长才占了上风,将尼古拉教授送到另一边请他喝茶休息。
林雪君目送着老教授离开,转回自己的药箱边准备所需用具,站起身时想起还有工作需要交代,便询问给马做伤处消毒工作的阿木古楞:
“其他三条腿的绑绳必须隔几十分钟松开一下,让马稍微动一下,活一下血。
“阿木古楞你来关注这个事情,可以吗?”
“没问题。”阿木古楞点点头,做好消毒工作后,又用剃刀给马伤四周备皮。
一点点刮掉短毛后,又再次进行消毒清创。
尼古拉教授等人已围着另一个篝火和铁锅喝上了奶茶,见林雪君带着年轻人们忙碌,忍不住围过来,低声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林雪君想了想,最后选择了心细又情绪平稳的研究员安娜,请她帮忙递一些东西,做手术时的辅助人员。
确定安娜不晕血,征询过她的意愿后,林雪君带着安娜认过所有器械,又去检查穆俊卿带来的绑腿木材。
这时晚霞已悄无生息沉入地平线,天彻底黑了下来。穆俊卿和额日敦早干熟了帮林雪君打光的动作,打开四个手电筒后,各自找了个不会出现影响手术的阴影的角度,举好手电筒。
伊万嚼了两口牛肉干,见穆俊卿他们要双手举手电筒,累的时候都不能休息换手,便自告奋勇也过来帮忙举手电筒。
才坐在马扎上的研究员安德烈见伊万过来了,自己便也不好意思歇着,又站起来,走到近前。
在额日敦和穆俊卿连笔划带示意之下,伊万和安德烈终于隐约搞清楚了手电筒带出的阴影会影响手术这个原理,学会了绕着林雪君的手和头去给伤口打光这项艰巨的工作。
伊万举着手电筒,起初还觉得有趣,是自己从来没参与过的事,兴致勃勃地看着林雪君忙活。
当麻醉工作完成,她握着小刀,沉着地切进马右前腿上肢断肿处的皮肤时,伊万被她淡然的表情误导,完全没有做好要看到鲜血的准备。
刀口绽开,虽然扣子很小,但也露出了皮肉和鲜血。伊万心里忽悠一下,像坐飞机偶遇云团时失重的感觉一般,脸色也刷地白了。
原来听到‘做手术’三个字,想象鲜血淋漓的样子,和亲历这样的场面,看到皮开肉绽,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伊万从不觉得自己胆小,但这会儿他忍不住转开了脸。
可他不盯着伤口,手电光也会乱晃,林雪君还没皱眉头,穆俊卿已经用脚踢了他一下。
伊万没办法,只得咬着牙盯死了创口,强忍着恶心、心慌等负面情绪,直视这场手术——谁让他觉得小姑娘都能做的手术一点不可怕的呢,一上手术台,不止患者和医生必须坚持到底,连他这个打杂的也上来容易下去难喽。
鲜血被吸走,林雪君并未急着给骨头做断端吻合,而是用镊子仔细检查起创口内的情况。并细细地捏走碎骨渣。
伊万光看着都觉得疼,冷汗一层一层地往外冒。垂眸扫一眼林雪君的面孔,这小姑娘居然一点不害怕,表情沉着冷静,动作不疾不徐,整个人都释放着一种稳定人心的舒缓气氛。仿佛这手术真的没什么可怕的,只要按部就班去完成就行……
他就是被她这个样子骗上的手术台,这里的气氛明明一点也不舒缓,紧绷慌张得不得了。她是怎么做到坐在马扎上,仿佛村头大爷正吹着仲夏夜的小凉风慢腾腾地摘菜一样平静的呢?
匪夷所思。
伊万头一次深切地体会到,原来兽医这个他之前完全不会关注的工作,也这么得非同寻常。
在伊万艰难地忍耐中,林雪君终于给断骨处做好了清创——她仔细地将镊子伸进小小的切口,拨弄着寻找到所有碎骨渣,一一捏出后,又仔细检查了断骨处包裹骨头的内部软组织情况。
因为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在保护好大白马伤处不受二次损伤的情况下,将它拉出坑沟,避免了大白马长时间奋力挣扎造成断骨处更多软组织的损伤。
里面情况还算不错,不需要对筋肉等做多层缝合,这是第二个好消息。
转开头轻轻吐出一口气,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捏着白手帕为她擦了擦额角和眼周的汗。林雪君抬头对上安娜关切的目光,低声道了句谢谢。
安娜点头朝她笑笑,怕打扰她术中思路,并没有多说话。
双手握住桡骨断裂的上下缘,脑中回忆过曾经学习过的知识,找到手感,她屏住呼吸,缓慢地将断口吻合复位。
这个环节说起来就一句话,林雪君做得很慢,耗时其实并不短。
伊万站在穆俊卿身边,虽然手电筒很轻,但持续地举着这东西一动不能动,也早已觉得手臂和肩膀发酸了。
但为了不影响林雪君动手术的专注度,伊万连自己的颤抖都要咬牙忍住。
渐渐的他已经不再为开口和断骨感到恐惧紧张了,疲惫和手臂的酸痛等身体状况麻木了他的神经,他现在一茬一茬的汗已经不是冷汗,全是为上肢肌肉而流了。
做好断端吻合后,林雪君让阿木古楞抓着桡骨做好固定,接着便快速对伤口进行了缝合。
一针一线地穿插,其实是很乏味的过程,但所有人都围在四周,静默地看着,专注程度不逊色林雪君。
大白马似乎有些疼痛,不时甩着尾巴仰头嘶鸣。可它被绑得太结实了,四肢和身体哪哪都动不了,只能无助地用叫声控诉。
快速缝合后,林雪君立即接过衣秀玉递过来的一碗糊状物——这是用白鸡毛、栀子、大黄和鸡蛋清搅拌的有药用、能隔绝空气和细菌的浆糊。
均匀涂抹创口外围的所有皮肤后,她又为缝合的创口做了一次消毒和包扎。
站起身撑着腰休息了十几秒,她再次俯下腰身,用宽绷带紧贴着桡骨外的皮肤缠绕了三层,接着又加垫了棉花,避免打架子会磨伤戳伤马腿。
接着抓起刚才等穆俊卿他们回来的时间里捡到的几十根细木枝,用绳子编成夹板帘,缠在断骨四周做内部支撑。
到最后才接过安娜递过来的三块细长木板,结绳穿插木板,绑缠在患肢前后左右做捆绑固定——长木板一绑上,不止这条腿断掉的桡骨处动不了,连肘关节和腕关节也不能动了。
见板子围裹了里三层外三层,安娜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手术成功了吗?”
“手术成功了。”林雪君站到保定架子外,转头回答。
安娜才要笑,又听到林雪君继续道:
“手术成功并不代表病患能完全康复,还要看接下来的恢复。至少要等一周左右,炎症控住住了,伤口愈合,病马正常吃饭排便,没有因为绑在保定架上出现四肢过血问题等并发症状,愈后良好。
“最后这只脚的承重恢复状况,也要观察着看。”
见安娜脸上再次浮现担忧神情,林雪君笑着安抚道:
“这几天我会安排衣秀玉同志留在这里照顾马,给它换药。
“等我们从牛牧场、马牧场赶回来的时候,正好能看看它一周的恢复状况。
“我会一直盯着它的愈后,带着大家好好照顾它的。”
伊万一听手术做完了,当即垮下肩膀,整个人都佝偻下去了。
转眼见穆俊卿等人都还好好的,连独立完成手术的林雪君都还站得直挺挺呢,伊万脸上一红,虽然累得跟死狗一样了,却还是强忍着浑身酸痛地挺起了腰背。
表面上虽然没说什么,心里却已经叫苦不迭了。
以后再也不能以貌取人了,瞧着林雪君这小同志年纪轻轻的,好像不会做什么可怕事情的样子,其实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她随随便便就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啊!
谁要是被她小姑娘的样子欺骗,就会像他一样明明累得恨不得瘫倒在地,却只能咬着牙颤抖着浑身肌肉死撑啊!
“明天早上额日敦会带着新的工作马赶过来,不会耽误咱们的科考工作。”大队长走到近前,对尼古拉教授等人说道。
老教授对可靠的中国同志点头致意,目光却仍关切地望着大白马。
在阿木古楞解开伤马4条腿的困束,确定大白马右前腿没办法着地,绑缚困束做得很好后,尼古拉教授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明明手术是林雪君做的,他却觉得自己像亲历了一场手术一样累。
“小时候我也有过一匹白马,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尼古拉教授看向蹲在边上洗手的林雪君,忽然开口。
旧时的回忆已经很遥远了,但那时的快乐好像仍旧鲜明。
动物是孩童们最好的朋友,它们天真而有趣,充满灵气和生命力。
可惜一旦成长,过去用童真的眼睛能欣赏到的自然之美好像都渐渐隐身了,人类被生活和工作推动着,只能看到眼前最具体的物质了。
做过一场手术,林雪君的肚子早就咕噜噜叫了。
快速赶到煮奶茶的大锅前,舀了一大碗,一边喝一边往奶茶里丢牛肉干。
嚼上牛肉干后,林雪君才觉得回过神来。将硬饼子撕成无数小小块丢进奶茶中,她呼哧呼哧连饼子带牛肉干带奶茶,吃得特别不优雅。
人饿的时候,真的什么都顾不得了。
一碗奶茶就着一张饼和好几块牛肉干下肚,林雪君眼前的世界仿佛变得更亮了。
饱足的状态真好啊。
尼古拉教授等人吃过饭后又围到了大白马附近,仿佛不知疲倦地关心着曾给他们拉车的大动物。
“已经喂过药了。”衣秀玉刚给大白马配了老方子接骨紫金汤,跟阿木古楞和穆俊卿一起硬掰着大白马的嘴才将药喂进去,可费了大劲儿了。
“好。”
林雪君绕过篝火走向保定架,尼古拉见她过来,笑着道:
“你们的小红马,瞧见大白马受了伤,叼了好多好吃的草过来,要渡给大白马吃呢。”
他已经好久没见过这样感人的场面了,都说马只是牲畜,其实万物有灵,动物之间也是有爱的啊。
真想将这一幕拍下来,可惜天太黑了,只能错失这足以感动许多人的美好画面。
人一旦上了年纪,就会很容易心软。
这世上一切感人的事,又能轻易换取他们的眼泪了。
林雪君笑着望向叼着一嘴好草,在大白马面前抬高前腿走来走去的小红马,面部肌肉抽了抽。
老教授,您不了解我们这匹草原上红宝石般的小骏马!
它根本不是来跟生病的同类分享美食的,它就是看见‘别马’动不了,吃不到好草,过来炫耀来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草好吃,我吃得到,你吃不到。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好多好吃的草……”它身上每一根汗毛都在这样讲。
非但一点不感人,还十分可恨呢。
【小剧场2】
伊万:为什么还没有人躺下来啊?只要有别人累得躺下,我就能跟着一起躺下了啊!为什么啊?你们难道不累吗?
能从求知中得到快乐的人,大多不会是坏人。
手术当天, 大白马的胃口不是很好。但到了第二天早上奥都割了草回来时,它的胃口大大改善,虽然不能乱走动, 却也低着头将奥都放在它面前的草吃了个七七八八。
因为担心它一直被困在保定架内, 引发消化不良,林雪君教会奥都和他弟弟航新如何将木板从马腹下穿过,两人一人握一边,有节奏地抬木板、托揉按摩马腹,以此帮助病马肠胃健康蠕动, 避免消化不良及其他病症。
穆俊卿等人见这里用不上他们了, 吃过早饭就又急匆匆地驾马赶回冬驻地。
太阳刚亮起来时, 伊万就跑去大白马四周, 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林雪君走过去探头一看, 忍不住笑道:“伊万同志,你也要当设计师吗?”
伊万正专注沉浸于描摹林雪君和穆俊卿做的保定架, 忽然听到林雪君讲话,吓了他一大跳,手里的铅笔在纸张上勾出去好长一道子铅笔线。
“吓我——”伊万拍了拍心脏, 这才指着手里的画, 解释道:“在我们的牧场上,也常出现马匹骨折的状况。虽然我不是牧民和兽医, 但我也听说过断腿马的治疗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今天早上过来看,大白马开刀后居然没有什么其他状况,早上还正常排便了,这很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