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牧医by轻侯
轻侯  发于:2024年08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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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林雪君和阿木古楞这一队之外,其他队伍都要回大队送畜群后,再派人去草场接母羊和羔子。
又过了3个小时,回去找母羊和羔羊的牧民折返大队。衣秀玉和二喜叔队伍里的母羊和肥羔被找回来了,剩下两队的3只母羊和5只羔都没找到,草原上的食肉动物不少,狼、狐狸、鹰等都可能是叼羊的凶手。
大队长跟放牧回来的四个本地牧民趁夜开小会,阿木古楞这个13岁的娃娃盘腿坐在大队长家的炕头,像个老前辈一样给其他人分享他们今天放牧的经过和经验。
二喜叔听了直摇头:“阿木古楞这个方法不行,得城里来的知青马骑得很熟练,草原上的方向感根强,胆子很大,会用投石绳有一定自保能力才行,不然非得丢了不可。”
其他牧民也表示认同,这个办法不能通用,还是只能用老办法。
“大队长,不然明年我们也像第一大队一样,搞人工配种嘛,每只母羊都标记配种日期,咱们就能更好地预估产期,就不用所有母羊都带着放牧了。”短发蒙族牧民道。
“这个可以申请,但要想所有母羊都留圈待产,还得有一个充分条件啊,咱们大队的冬储草得够。现在别说把所有待产的羊都留圈喂养了,就是现在留圈的产羔母羊,都喂不起了。等路上的风雪清干净,我们队就得立即开拖拉机去场部买草料,不然母羊断草,羔子们断奶,啥也养不活,这一年咱们都白干。”大队长捋了一下下巴,叹气道:
“也不知道去年咱们种的那个什么优质牧草,今天能不能成功返青,要是都活不回来……”
牧民们在开座谈会,知青们熄灯后也在床上开座谈会。
男知青们每天都累得跟死狗一样,瘫在被窝里嚎着讲述今天他们又干了什么惨无人道的力气活:
“去河边凿冰,一镐头下去,脑浆子都震成浆糊了,胳膊麻得跟不是自己的了一样。”
“拽着放了冰坨子的爬犁从河边回大队,我觉得我就像头牛,我头我都不想抬一下,累得我啊……肩膀上全是血印子,你们知道《海边的纤夫》吗?我就是。”
“还得把冰坨子搬到桌子上,不然大队里的狗都得给你呲上尿。我弯着腰抱住冰坨子,一用力,腰上就滋~~~一声地疼啊。”
“我现在腰也疼,我昨天铲雪的时候脚上磨的大泡还没好呢。”
轮到女知青们分享,可就丰富又多彩了:
“我的那匹马老想去吃牛粪,有时候我拽都拽不动。”
“我们路上看到鹰追大老鼠了。”
“我手冻僵了,吃饼的时候不小心没抓紧掉在地上,边上的大母牛低头便要抢,我几乎是扑过去压住饼子才保住它。就这么一块口粮,可不能让牛吃了。”
“二喜叔有两条大蒙獒,两腿站立了比我还高。刚开始我看见它们就躲,它们也不搭理我,后来二喜叔拽着它们脖子上的防狼项圈,让我摸。我一摸,那个蒙獒就轻轻用大尾巴扫地,扫得它屁股后面的雪左右翻飞。”
“我们中午休息的时候,我堆了个小雪人,用羊粪球做的雪人眼睛,哈哈哈…”
男知青们羡慕得嗷嗷直叫,捶着枕头直嚷嚷也想要一匹小马。捶两下又低呼说胳膊疼手疼,惹得女知青们齐声笑。
其实女知青们也有苦的地方,不过是骑马骑得走路都不敢并腿,不仅大腿内侧和屁股上都磨出了水泡,腿上和屁股上的肌肉也疼,胯骨轴子也疼——但谁也没好意思开口在男知青们面前提出‘屁股’和‘大腿’之类的字眼。
林雪君也给大家讲了他们看到狼和秃鹫的故事,大家听得聚精会神,仿佛在听一个历险故事。
座谈会终于渐入尾声,大家昏昏沉沉依次入睡,慢慢都没了声音。
林雪君裹紧被子,美滋滋地回味牛肉干的味道,半梦半醒间脑袋里还在回想:
今天我还吃到了肉……
半夜,林雪君被隔壁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睁开眼发现衣秀玉悄悄爬出了被窝。
晚上的牧区特别冷,白天太阳再大,夜里也能冻掉耳朵。衣秀玉下地后穿上军大衣,硬拽了半天也套不上羊皮大德勒(蒙古袍)了。脱掉军大衣,先穿羊皮德勒后,发现军大衣也套不上。最终只得二选一了更防风的羊皮大德勒,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你去哪里啊?”林雪君翻身趴在炕上,小声问。
衣秀玉见她醒了,凑到炕边,小声答:“带我放牧的二喜叔说马吃夜草才肥,每天晚上马倌都会起夜喂马的。我要是每天晚上给小马喂吃的,它就会跟我关系好,听我的话,不会把我摔在地上了。我晚上吃饭的时候留了小半块馍,带去给它吃。”
林雪君揉了揉眼睛,借着稀疏的月光看到小姑娘系紧了帽子伸手去推门。
厚木门嘎吱一声敞开,衣秀玉快速闪身钻出屋,怕热气溜走,又快速关好门。
林雪君趴在被窝里,好半晌仍迷迷糊糊地对着玄关。
在木门打开的短暂瞬间,她好像透过那道缝隙,看到了一条镶嵌在湛蓝幕布上的闪耀星河。

“快救救母牛吧,小牛犊没有腿……”
接下来的几天,林雪君每天跟着阿木古楞去放牧,每天都能拿到8个工分。
雪停的第3天,男知青们的蒙古包搭好了。
中间一个支架,摆好灶台和烟囱,像拉帐篷一样立稳了。再拽开格子围栏,钉钉锤锤。羊毛毡子、隔水层等等围了一圈又一圈。
知青们今天都休息,帮着男同志们搬家。其实也没多少东西,刚来时候发的每人十张的一等羊皮、六块羊皮大毡、换下来的皮鞋和衣物,还有大队长帮他们筹集到的两车牛粪。
木轱辘的勒勒车,推上两三次就搬完了。
男知青们从‘插队’变成‘插包’,‘知青小院’也摇身一变成了‘女知青小院’。
女同志们在牧民阿妈的指挥下,帮男知青们整理蒙古包、烧水铺床、拉桌子摆物件。
一位蒙古族大叔还给知青们送了个成吉思汗相,让挂包里面,好看。
还有两个不认识的蒙古族阿妈,过来放下四个银碗给他们用,又端了一大壶茶给他们喝,说着是搬迁茶。
大队长扯了张哈达挂垂在包顶木圈上,并拎了一小桶煮熟的羊奶过来。
他用无名指从桶里沾上一点奶,向包顶木圈、毡包壁、椽子弹泼,又念叨几句祝词。
男知青们的毡包乔迁就算落成了。
大队长和其他过来送礼物的乡亲们离开后,男同志们又折回知青小院,帮四个姑娘把大瓦房好好规整出四个人的区域——柜子、床铺等全部分成四人区域,宽敞整洁了好多。
大家一直顾不上的小院,也终于抽出时间来打理一番了。
仓房和院子里所有东西都被翻出院子,哪些还能用的,都用雪擦洗了重新摆上它们的工作岗位,什么锅碗瓢盆、盖帘簸箕、腌菜缸擀面杖等虽然旧了,却都是好东西。
一些不能用的,木质就全劈成柴禾码在窗户下面,整整齐齐还防风。铁质的就全送去大队的老铁匠那里,帮忙打成日常器具。
林雪君捏着一个瓢了的铁锹头,请铁匠帮她打四把小铁刀。另外一个铁制的带孔的小物件,可以拴在投石绳上做兜石头的托兜,重量大,能将石头投得更远,威力更强。同时如果近距离遇到野兽,甩起来还能当小型流星锤用。狼等野兽最害怕铁制品,虽然它的威力未必很强,但震慑作用一定比布置的‘托兜’厉害。
院子里8个人干得热火朝天,喷出的一团团水蒸气把松树上挂的雪融化了,风又将融化的雪水冻成冰,等大家忙活完,松树枝条上也挂满了冰凌冰晶,像被点缀过的钻石挂灯。
小院整洁了,大家又收获了一堆老器具,各个都像发财了一样开心。
男知青王建国为了庆祝乔迁之喜和挖到‘宝藏’的意外之喜,决定把自己从家里背来的、如今已经硬得像石头、但仍被大家眼馋的4个面包,拿出来跟兄弟姐妹们分食了。
林雪君立即表示自己会拿出之前赚的5毛钱去大队的小卖部买一小桶羊奶,加上大队长送来的那一小桶,大家可以拿硬面包蘸热羊奶吃到爽!
1到3月产冬羔的母羊陆续产奶,大队食堂偶尔会从羊羔口里夺些羊奶,兑水给社员们做不收钱的早餐饮品。若还有多的,就在小卖部供社员们购买。
知青们像要过年一样开心,直嚷嚷说除了肉之外,这绝对会是最美味的晚餐。
王建国回他们的男生毡包取面包,林雪君则牵着衣秀玉去小卖部买奶。
偶有山风吹过来,把两个小姑娘冻得不得不跑起来,一边跑还一边抱怨大队的冬牧场驻地也太大了,知青小院距离小卖部远到像从一个村子去另一个村子一样。
对于东北的地广人稀,来自慈溪的衣秀玉再再一次发出感叹。
两人才远远看到小卖部了,正低吼胜利在望,身后忽然传来呼声,仔细倾听,似乎是‘林雪君’的名字。
两个姑娘抓紧了被风吹得几乎要去流浪的毛帽子,躲到背风处笨拙地转回身去看是谁。
追来的是苏伦阿妈,她五官皱着,跑到近前立即连蒙语带汉语地急切道:
“林同志,可下追到你们了。你快去看看吧,赵得胜学着你的样子掏牛屁股给牛接生,结果被牛蹬了。现在人在地上躺着,牛也在地上躺着,一个嗷嗷叫着肚子疼,一个哞哞叫着生不出来啊。”
林雪君拽着衣秀玉的手跑进棚圈时,里面已经围了四五个人。
有的要去扶地上蜷缩着的赵得胜,赵得胜却直摆手,不让任何人碰他。
林雪君学兽医的时候,常听老师讲各种各样被动物踢死、踩踏死、咬死之类的可怖故事,瞧见那赵得胜蜷缩着疼得哼哼,吓得俯过去便要拨开对方的手查看伤情。
赵得胜疼得脾气暴躁,见有人上手弄他,开口就要骂,可看清是那个掏牛屁股的林同志后,当即忍住了疼,指着边上倒卧着的母牛道:
“我没事,先救它!”
“哞哞哞,哞哞哞!”边上的母牛听到他的声音,也跟着哞叫。
“那怎么行?要是被牛踢到内脏,现在就得送你去场部,耽误了会要命的!”林雪君急得大叫,口气也不太好。
“我真没事,救它!救它啊!”赵得胜脸色煞白,只捂着肚子,就是不让林雪君看。
“哞哞哞哞,哞哞!哞哞哞!”母牛在边上继续嚎。
林雪君又气又急,目光凝在赵得胜的手上,忽然一滞。
那捂的好像不是肚子,而是男人特别羞耻特别脆弱的地方……
她嘴角一抽,终于站起来,可想要检查母牛,得有手套才行啊。
正想着,转头就见王英在大队长的陪同下挎着她的小药箱赶过来了,这不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嘛。
“王同志,需要再借一下手套啦。”林雪君上前一步,眼睛直勾勾看着王英的小箱子。
“得胜大叔呢?”王英一把抓紧自己的小药箱。
“等他缓过劲儿来,自己先给自己检查一下吧。”林雪君说罢,又抬头殷切道:“王同志,借一下手套。”
王英见躲不过,只得忍着心痛,打开小药箱先给林雪君拿手套。
林雪君戴好胶皮手套,跟大队长打过招呼,便利索地走向已倒地不起的母牛。
母牛横倒在地,四蹄支着,活像个气球。
这只母牛比上只状况还糟糕,久生不下,又被赵得胜胡乱掏水门,折腾得已经没劲儿站立了。
“快救救母牛吧,小牛犊没有腿,咱们把母牛保住就行啊。”赵得胜照例的不给王英同志查看病情,只蜷着身体跟林雪君嚷嚷。
“没有腿?”林雪君不敢置信地挑眉,喊得胜媳妇帮忙弄了点干草在牛屁股底下,对牛做过视诊叩诊等初步检查后,单膝跪在牛屁股后面。
她五指才并在一起,手要往母牛水门里插,棚圈外就就传来小男孩的大叫声:“快点快点,女知青要插牛屁股了,再不来就看不到了!”
接着,五六个孩子跑得雪花四溅冲进棚圈,瞪大眼睛,盯着林雪君的手和母牛的屁股。这群孩子里有蒙族也有汉族,各个脸冻得起皴,看起来脏兮兮的,眼睛却很亮。
林雪君面皮微抽,边疆娱乐太少,连给母牛做检查都能被孩子们当杂耍看。
衣秀玉驱离孩子们,蹲跪到林雪君身边,学之前穆俊卿的样子,抓住牛尾巴,确保母牛不会拿尾巴抽打兽医。
林雪君左手扶住牛屁股,右手往牛屁股里一插,仍探头探脑的孩子群立即齐声尖叫。母牛挣扎着扑腾了下,孩子们又是一阵尖叫。
俨然气氛组。
大队长被吵得不行,虎着脸把孩子轰出了棚圈。
“得胜大叔,你摸得不对。”林雪君手在牛水门里摸索,朝倒在地上的赵得胜摇了摇头。
“咋地?牛犊子不是没有腿吗?”赵得胜一边疼得呲牙咧嘴,一边跟林雪君探讨牛犊子状况。
“有腿,牛犊后脖子对着水门,腿都在后面,你没摸到而已。”林雪君手臂往里伸了伸,尝试去把小牛犊的腿从后面顺出来。嘴上还不停地分散赵得胜的疼痛:
“得胜大叔,掏牛屁股这种工作是很专业的,不是看一遍就能干的。
“首先最要注意的就是确定牛踢不到自己,我上一次站位的时候很注意的。”
“我可注意了,本来站的位置,那母牛肯定蹬不着我。就是手往里掏的时候,心思都在牛犊子上了,没注意嘛。”赵得胜都被蹬倒了,嘴上还犟呢。
林雪君哭笑不得,“还有,不是把牛犊子的腿绑上,脖子绑上,就可以拽的。得给牛犊子重新摆位置,要确保脐带不能绕脖子,要确保拽牛犊的时候不能扯坏母牛水门,还要确保牛犊姿势不会卡住牛犊的头……凶险很多的。”
“那…是吗?”赵得胜终于犟不住了。
他当时看林同志掏扭屁股,挺简单的,就觉得自己上自己也行。哪知道连牛犊子的腿都没摸着,还说牛犊子没有腿。
尤其被蹬得倒在地上嗷嗷叫,真是没脸见人……
林雪君抽出手臂,开始在母牛肚子上推揉,她一个人不够,又喊了得胜媳妇和其他几个过来帮忙的大叔大妈一起揉推。
“不会把牛犊子怼坏了吧?”赵得胜倒在地上,操的心还挺多。
“不会,我都看着呢。”林雪君抬头安抚笑笑。
“那这母牛站不起来怎么办啊?躺着可咋生啊?”赵得胜自认现在一切糟糕的状况都是他胡来造成的,是以格外地担心。
“让母牛休息一会儿,现在牛犊子在母牛肚子里状况还行,不急呢,大叔。”林雪君说着还笑着拍了拍母牛肚子。
惹得母牛回头哞哞叫,看是谁打它呢。
喊林雪君过来的苏伦大妈站在大队长身边,想着林雪君来之前,这棚圈里呜嗷喊叫得跟要死人死牛一样凄惨,乱的呦,吓得人心慌。
可现在呢,林雪君同志才来没一会儿,就轻描淡写地把赵得胜安抚住了,其他着急忙慌的人也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瞧吧,现在棚圈里都没人大声讲话了,连着牲口带人,全安心了似的。
她转头看看大队长,拿胳膊拐了对方一下,小声嘀咕:“人家城里来的知青同志,有能耐,还挺会控制场面的呢。”
“那可不,上次我看着就觉得这闺女有点说叨。”大队长点点头,一边看着林雪君忙活,一边琢磨起事情:要是这次林雪君接生也成功了,那……
林雪君喊着大叔大妈们推一会儿牛肚子,又伸手进牛水门微操一下牛犊的姿势。
几番操作后,终于站起身喊大队长摇人了:
“大队长,咱们再找几个有劲儿的帮手吧,一会儿照旧得把犊子拽出来啊。”
“哎!”大队长忙应声,转头对苏伦大妈自嘲道:“我的活儿来了。”
他就知道,林雪君同志干起活来,是要把看得见的所有人都使唤起来的,他必不能幸免。
瞧,果然如此吧…
【??作者有话说】
【有点说叨:东北话,意味‘有点说法’‘有点不一般’。】

林雪君忍俊不禁,忙低头掩住了自己的笑。
赵得胜又在地上疼了好一会儿,终于赶在大队帮忙的人马赶到前,颤巍巍爬起来了。让一群人看见自己躺在地上哀嚎,他还要不要做人了。
偷偷跑到棚圈最边缘,用大牛宽阔的身体当墙挡住人群视线,他自己悄悄检查了下自己,几分钟后叉着腿走回来,他跟卫生员王英指天发誓说自己没事儿。之后便走到母牛头脸边,艰难地坐在地上,一边摸牛头,一边念念叨叨跟牛说悄悄话。
林雪君趁帮牛揉肚子的机会偷听了两句,无非是“都怪我乱搞,你可得没事儿啊。”“以后我指定不乱来了,都请专业的给牛接产,你还有没有劲儿啊?要是缓过来了,你就站起来呗。”“哎呦你这一脚踹得可不轻,老子喂你吃喂你喝,你这太不地道了……”“不过我也不怪你,你好好生犊子,活蹦乱跳的就行。”……
林雪君忍俊不禁,忙低头掩住了自己的笑。
不一会儿工夫,大队长便东奔西走凑了六七个人来。
林雪君抬头一看,上一次帮忙拽牛犊的尤登帽大叔几人都来了,还是老配方啊。
“我们经验丰富,扯犊子还得是我们几个。”尤登帽大叔一走进来,就笑着跟林雪君打招呼。
看见赵得胜后,又蹲到跟前去拍赵得胜的肩膀,笑嘻嘻道:
“听说你被牛给蹬了?哈哈哈,上次林同志帮牛接生的时候我就老担心林同志被扭蹬,结果人家外面来的知青没被蹬,倒让你这个老小子给蹬了。蹬哪儿了?给我看看严重不严重?我上次被蹬得身上一大块儿,紫青。”
赵得胜乜了尤登帽一眼,脸上青一会儿黑一会儿,羞得讲不出话。
尤登帽哈哈笑起来,“你没事就好。”说罢站起身,撸袖子问林雪君:“林同志,你说吧,什么时候拽。”
“先把母牛推起来。”林雪君拍拍母牛,随即站起身。
大汉们立即上前,拽牛鼻子的,推牛脊梁的,拿小棍子抽牛屁股的,不一会儿工夫,缓了近半小时的母牛终于挣扎着站了起来。
林雪君这才伸手进牛水门去绑牛犊蹄子,她以前上学的时候虽然课上课下没少练这一手,但真正操作的经验其实并不十分丰富,是以做的时候垂眸凝神,格外专注。
看她表情严肃起来,其他嘻嘻哈哈的人也都闭了嘴,棚圈里众人的情绪原来是跟着林雪君的表情走的。
直到林雪君系好了牛腿,把胳膊拔出来,轻轻吐出一口气,四周众人才也跟着吐出一口气。
尤登帽大叔摸了摸鼻子,心道干活的是人家林同志,我跟着闭气干嘛啊?差点没把我憋死。
林雪君捏着三根绳子,找到上次拽腿的大叔,将绑腿的绳子照旧递过去,一切比照从前,大家配合得特别默契。
林雪君喊3分力,大家绝不出4分力,林雪君喊停,大家绝不多动一下。
一时间棚圈里只听到众人使劲儿的声音、林雪君指挥的声音,以及牛圈里其他牛看热闹时的仰天哞叫声。
照例是小牛蹄子先出来,林雪君伸手拨拉住牛蹄子,护住母牛水门,继续道:
“拽腿的别用那么大劲儿了,头还没出来呢。”
“拽住腿,手上没有伤口的人过来直接抓小牛腿往外拽!”
“小心——”
终于,牛犊子的白嘴巴子也出来了,只是上面糊满了粘液。
林雪君皱起眉,牛犊子头被拽出来后,她忙摆手呼喝:
“好了,好了,都先不要拽!”
扯犊子的人立即停下手,发现这次跟上次不太一样,这牛犊子生了一半,后半截还在母牛肚子里呢,怎么就挂在母牛屁股上,不继续生了呢?
“怎么不拽了?”
“牛犊子咋不动呢?”
“是不是死了啊?”
“脑袋直晃悠啊,不叫也不动啊?”
“谁知道呢——”
站在牛头处早忘了疼的赵得胜一下紧张起来,攥住牛角,探头去看林雪君。
便见林同志张开手掌,在牛犊鼻子嘴巴上一通抹擦,一拽一把黏糊糊的粘液,甩在地上铺着的干草上,一会儿就甩了好几坨。
“咋这么多粘液啊?”大队长双手撑膝,声音紧绷地探头问,“牛犊还活着吗?”
“活着呢,牛犊子呛羊水了,得全空出来,不然堵住了,不能呼吸,会死的。而且呛羊水不控干净,也容易肺炎。”林雪君眼睛始终盯着小牛犊,一边抹拽糊住牛犊口鼻的羊水,一边拍牛犊。
赵得胜听说还活着,便松了口气,拿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牛犊。
大队长等人也跟赵得胜一个姿势。
几息后,牛犊鼻子嘴里流出来的羊水淌了一地,脚边的干草都被黏糊住了。
大队长正想着牛犊怎么呛了这么多羊水,忽然咦了一声,“牛犊动了,动了!”
小牛犊一个弹腾,眼睛眨巴着,头也扭动着想躲开林雪君的手,在母牛屁股下扭动不休。
“还挺有精神。”林雪君终于再次露出笑容,撑膝站起身,她朝壮汉们一挥臂,扬唇朗声道:“拽出来吧。”
尤登帽大叔和另一个大叔一人拽牛犊一只蹄子,齐声用劲,牛犊终于噗通一声落了地。
赵得胜扶着母牛的头,一脸虚脱表情,仿佛这大半天不是母牛在生崽,是他在生似的。
围在棚外围看热闹的孩子们齐声欢呼,口中蒙汉语交错地大叫:
“生了!”
“成功了!”
“生了!”
“生了!”
仿佛一群复读机。
林雪君玩心忽起,扭头看向那群孩子,也学着他们的样子举高双手,高呼:“生了!”
孩子们先是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她在跟他们玩,这才哈哈笑着又更大声地附和。
大队长又被吵得脑仁疼了,但见是林雪君带头胡闹,又不好说什么,只得转头瞪一眼外面的孩子,抿唇忍了。
林雪君将手套擦洗好还给王英,又跟满口谢意的赵得胜交代了几句,便与其他来帮忙的人一起道别准备离开。
大队长忙喊住她,走到跟前掏出5角钱塞给林雪君:“这次助产加救牛的钱。”
“多谢大队长。”林雪君惊喜地接过钱,拉直了,掏出兜里另一张,将它们并在了一起。感受到两张票子毛茸茸的手感和厚度,她扬起脸,挑了个笑容。
到底是16岁的身体,这喜悦的笑容透出几分稚气,让人难以置信她是刚刚掌控全场的那个‘林同志’。
“该谢谢你呢。”大队长拍拍林雪君肩膀,眼神里多了无限慈爱。
林雪君跟大队长道了别,又喊送行的赵得胜一家人‘别送啦,快回去吧’,之后拉着衣秀玉便匆匆往外跑。
她们临时赶过来给牛接产,耽误了好些时间,其他知青们肯定都等急了。知道的是去买羊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羊圈里偷奶呢,竟用了这么长时间。
两个姑娘冲进傍晚忽然下起来的雪絮中,被风吹得齐缩脖子。
林雪君回头朝衣秀玉抖了抖手里的钱,喜笑颜开:“虽然让他们等得久了点,但我们有更多钱了,可以买更多羊奶。今天晚上要是喝不完,明天早上还能喝一顿!”
身后传来嘈杂的踩雪声,林雪君拉着衣秀玉回头,就见之前那几个看热闹的小孩子也追着跑出来了,一边跑还一边看着她们傻笑。
林雪君也不知哪来那么多童心,顺手就在身边木垛子上抓了个松雪团,甩向身后追得最近的戴虎头帽子的小男孩。
虎头帽被打在胸口,发出嘎嘎笑声,立即带着小伙伴们反击。
雪团往来,有的还没打到人,就被风吹散了。有的打在身上,炸开银白色的小烟花。
女孩子和小朋友们的笑声、尖叫声吵了一路,在这片无垠旷野中的松散驻地里,荡起难得的喧闹乐章。
只是,她们买羊奶的速度,变得更慢了——现挤羊奶都用不了这么长时间!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穆俊卿几人等了好久没有等到羊奶,等得面包都要长毛了,等得春天都要来了。

小松鼠吱的一声跳向山坡树林中……
第二天早上,知青们各自喝了煮熟的羊奶,肚子里热腾腾地出门去放牧。
因为买的多,林雪君还装了一壶羊奶挂在腰间,左边壶里是热水,右面壶里是羊奶,脖子上挂着铁制的投石索,放羊女知青已全副武装。
出发的路上,她遇到大队长拎着两桶还冒着热气的鲜奶去仓库,忽然想起昨晚睡前自己想的事儿,她大步走过去将对方拦在了路上:
“大队长,咱们大队这一批母牛都不是自然配种吧?我看接生的两次都是母牛小,牛犊大。”
昨晚难产的母牛大概只有700斤重,搭配90斤左右的牛犊,这个比例,绝对是妈小崽大了,怪不得会难产。
“你咋知道?这都能看出来?”大队长挑眉,他记得自己没跟林雪君讲过啊,难道是其他牧民跟林雪君说的?
“母牛和牛犊体型都不太一样嘛,想想牛犊子脸上那卷毛,再看那体型。”林雪君上学的时候学过牲畜育种。
呼伦贝尔三河牛的混种历史悠久,早在1898年沙俄修铁路时就带来了西门塔尔牛和西伯利亚牛,后来还有后贝加尔土种牛、塔吉尔牛、雅罗斯拉夫牛和瑞典牛,1930年代还有少量北海道荷兰牛输入,这些牛种逐渐与本地蒙古牛杂交,优胜劣汰,加上后来国人辛勤育种,才渐渐有了名满天下的呼伦贝尔三河牛。
现阶段应该是国内刚开始人工育种没多久的‘初期形态三河牛’。
林雪君又回忆了下昨晚被母牛舔得呆头呆脑的大牛犊,淡红白花,加上头、胸、肚子和腿都是白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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