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牧医by轻侯
轻侯  发于:2024年08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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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那可得好好养,回头咱们生产队都养这种羊。”一个小伙子凑过来也打量她从呼市带回来的这小肥羊。
“现在恐怕还做不到,慢慢来吧。”林雪君说罢,蹲那儿解绳的阿木古楞终于解开了所有绳结。
大家一起过去帮忙掀开外面包得棉被,发现一层里面又一层。
“这包包裹的被子都够值钱的了,里面装的东西得多贵重啊。”穆俊卿将被子掀开后又卷起来,生怕其他人乱走踩到它。现在要买个好棉被可不容易,这些包东西的棉被回头拍拍上面的灰土,找个大太阳天晒一晒,都能当新的用呢。
“全是救命的东西,你们说贵不贵。”林雪君又掀开一层纸,发现里面的东西居然还都是分装的,可见其珍贵程度——邮寄的前辈生怕这些宝贝有一点损毁。
打开其中一个小箱子,里面装满了各种瓶瓶罐罐。
林雪君捏出其中一瓶,溴化钙,用作神经抑制、镇静、治疗神经衰弱和癫痫等的药。
挨着它的一瓶居然是氨基比林,镇痛去热的,哪里痛都能用的去痛片,这个也是好东西啊!
将之放回后又翻看了几瓶,每一瓶都是珍贵的药品,其中还有不少国内难以买到的西药。当捏起一瓶写着【西林】的药瓶时,林雪君猛吸一口气。西林是抗生素,用于治疗细菌感染的超级特效药,后世国外总说中国抗生素滥用,但这东西是真好使!
别说是珍贵兽药了,当下就连人也不是谁都能用得上的——杜川生教授居然能帮她讨来这种好东西,整整两瓶药片!
天呐,这在六十年,可比什么楼房、小汽车啥的贵重多了!
“啥呀?”穆俊卿见她面红耳赤,凑头过来看。
“救命的东西!有了这玩意,就算是开颅手术都敢做一做!”林雪君将两瓶药托在掌心,高举过头,“超贵重的东西啊!”
其他几人都凑头过来看,忍不住问:“你咋买了这么贵重的东西?你钱还够花吗?”
“不是我买的!”林雪君哈哈一笑,“是首都的教授帮我讨来的,不过……”
杜川生教授是自己掏腰包帮她买的也说不定,她回信的时候得问一问才行。可是这么重的人情,她要怎么还呢?总不能给他邮钱吧,这些东西真是千金难买,金钱哪里衡量得了呢。
“你高兴得像发财了一样。”穆俊卿抬头见她快活的样子,电视上她上台领奖的时候都没这么高兴。
“可不就是发财了嘛!有了这些东西,能少发好多愁。许多都是人畜共用药,咱们生产队谁要是有个头疼脑热,卫生员那边没药了,我这边说不定都能救个急呢。”之前都是她去卫生员王英那儿讨药,至少在这些药用完之前,说不定局面能大调转。
小心翼翼将一箱子药放上桌面,这些都是要庇荫储存的,既不能热到,也不能冻到,回头得仔细收置好。
又检查过一箱珍贵的化学药粉、贵重的针剂,和一套尺寸不一的玻璃针管和粗细不一的针头,林雪君已经高兴得想要蹦高高了。
她笑得嘴就没合拢过,恨不得立即给杜教授回信一封,磕头感谢他的馈赠。
压在最下面还有一个小皮箱,虽然摸着是人造革,应该不太耐用,但制作精良的新皮箱看起来还是非常金贵的。
她伸手一提,好重。
将之放在桌上,她伸手拨开箱子卡扣,阿木古楞几人立即凑过来围着看她开箱。
莫名的,瞧着林雪君一一拆开这些奇怪的药剂和用具,竟有种看得停不下来的感受。看她高兴得傻了一样大笑,兴致勃勃地向他们介绍那些他们根本听不懂的东西,也像是一种娱乐形式呢。
原来看别人收礼物也会觉得开心啊。
最后一个卡扣被林雪君拨开,她深吸一口气,转头问左边的穆俊卿几人:“准备好了吗?”
并做出要按下火箭升空按钮一般的郑重表情。
“哈哈,坐好了。”壮小伙们应声点头。
“准备好了吗?”林雪君绷住笑,照旧用一本正经的表情望向阿木古楞。
“准备好了。”阿木古楞刷一下挺直背脊,摆出了自己有生以来最严肃的表情。
林雪君本来想好了绝不笑的,瞧着他这比她还高超的演技,没绷住,莞尔牵起了唇角。
“好!”她大喝一声,右手啪一声推开了小皮箱盖子。
一整套全新手术刀、手术剪、手术镊、血管钳、持针器、牵开器和简易手捏吸引器被或别或插置在皮箱左右两边的内壁夹层上,亮莹莹的金属光泽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目光。
哪怕不是医生,看到这些制作精巧的金属器具也不禁生出爱不释手的向往之情,想要一一拿出来把玩一番。
林雪君望住这些东西,只觉呼吸一窒,脑袋里腾一声炸开烟花,整个人都如腾云驾雾一般要晕过去了。
几秒钟后,她才猛地深吸一口气,喉头干咽一下,发出一个细小的咕咚音。
缓慢转过头,与好奇打量她情绪的穆俊卿对望,她脸上猛然绽放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无法克制自己地猛拍穆俊卿肩膀,打得手疼才哈哈哈着收手。
犹不过瘾,又原地小跑,转头抓着阿木古楞的手臂摇晃了一把。
“哈哈哈……”仰天大笑,“我有一整套手术用具了!全新的!属于我的!”
啊啊啊啊!
不是捡别人剩的,也不是抢别人旧的,而是一套属于她自己的,全新进口的手术工具诶!
好漂亮啊!
真的好喜欢啊!呜呜……
她敢打包票,整个草原上没有任何人的手术工具有她这么齐全。
说不定连人医都不及!
穆俊卿揉了揉被她猛拍的肩膀,看看她,又忍不住微笑。
“啊!”情绪犹未宣泄到位,林雪君仰起头高呼一声,俯低身体快活地拥抱住她的小皮箱。
屋里的几个人瞧着她的样子忍不住哈哈笑,另一名男知青搂住穆俊卿肩膀,伸手拍林雪君的肩膀,“你笑得渴不渴?给你倒杯茶吧?”
“那可太感谢你了,真是大好人。”林雪君歪着脑袋怪腔怪调地道谢。
男知青哈一声,转身去给她倒茶。
衣秀玉去卫生员那里帮卫生员将分给对方的药材核对入库归来,才推开院门就听到了林雪君的笑。
进门后更是直接被林雪君扑抱住,搞不清楚状况地被抱着蹦跶。受林雪君影响,她也开心起来,先不管为啥,回抱住对方,也高兴地蹦高高。
待林雪君蹦够了,她才呼哧带喘地问:“你高兴啥呢?”
屋内众人被她的憨劲儿逗笑,哈哈哈个不停。
大队长跟仓库保管员整理好采购员包小丽这趟带回来的所有东西,过来看看林雪君的大包裹到底是啥,一推门就听到一群人在哈哈笑。
“干啥呢?咋地了?”他笑着看向年轻人们。
“大队长,你闺女傻了。”最靠近门口的青年笑着答道。
一群人又是一通哄笑,林雪君忙跑到门口,拉着大队长的袖子将他带到桌前,兴高采烈地向他炫耀她的新手术器具。
他们正笑闹着,院外不远处的路上忽然传来吵闹声。
赵得胜路过时向知青小院大喊道:
“大队长,胡其图他们赶着牛群回来了!”
阿木古楞最靠近窗口,推开窗应一声后,屋内所有人都开始围围巾戴帽子,连林雪君也暂时放下了自己的欢喜和收获,重裹回羊皮大德勒和围脖帽子,振臂一呼:“走,去接胡其图阿爸和乐玛阿妈他们,让我看看咱们的牛都健康不健康!”
谁要是生了病,现在可有的是工具和药材招呼它们喽。
身强体壮的大母牛们摇晃着沉甸甸的肚子,列阵穿过驻地。一头,两头……一百头……孩童们跑出家门,站在石子路边认真数牛,越数声音越大,越数越是兴奋。
不知不觉间,他们生产队居然已经有这么多头牛,那么多头羊了!
“怪不得场部陈社长要给咱们生产队扩张牧场范围,载畜量增加这么多,不扩张草场范围,草原可受不了。”庄珠扎布老人也赶出来看牛归棚,这样切实入眼的丰收景象,谁不喜欢呢。
大队长带人帮胡其图阿爸将驮负重物的骆驼和马拉的勒勒车牵去胡其图阿爸住的土坯房,牛群则依旧在牧人们的驱赶下照旧行往秋天便再次扩建的牛棚。
林雪君和穆俊卿等人站在路另一边,发现这个角度看不清牛的大体状况,干脆跑到阿木古楞小木屋外的果树边,摩拳擦掌后攀着树干便往上爬。
因为冬天穿得实在太多了,原本很灵巧的人也变得笨拙了,在衣秀玉和阿木古楞的帮助下才艰难爬上果树第一个分叉,骑在这一处低头扫视一圈儿,发现能总览牛群了,便不再往上爬,扶着树干一边清点牛群,一边查看路过的大母牛们的身体状况。
肥不肥,壮不壮,眼睛明亮不明亮,步态正常不正常……
她正看得专注,忽然一个雪团砸过来,啪嗒一下在她肩头炸开。
雪絮散了她满头满脸,抹一把面孔,转脸俯瞰,便见随牛群而来的高大骑士,摘下栖鹰帽朝她挥舞。
是塔米尔。
“普里为特(嗨)~”塔米尔仰着脸,用俄语向林雪君打招呼,笑得一如往昔,张扬的喜意不知收敛。
“普里为特!”林雪君笑着朝他点头,在他行至树下时,将捏在手心里的枯叶捏碎,朝他一扬——天女散花,回敬他的雪球。
枯叶碎屑落了他满头,塔米尔哎呦一声,忙低头拍抖,又不满地仰头:“出发前刚认认真真梳过头发呢。”
“欢迎回家。”林雪君伸手往驻地里一请,笑出一口白牙。
塔米尔仰着脑袋看了她半天,终于无奈地摇头笑笑,“牛都好着呢,不用看。”
“这么肯定?”
“去年冬天的知识不是白学的,每天放牛都检查呢。”塔米尔嘿嘿笑笑,“不过我有点肚子痛,你给我开点土霉素糖粉吧。”
“你嘛,多喝点白开水就行了。”
“哈哈哈。”塔米尔拍拍肚皮,哈哈笑两声,又继续前行,回头仍不住口:“一会儿牛棚见。”
“嗯。”
待塔米尔骑着马走远了,站在树下的穆俊卿才咕哝:“仿佛没看见我们一样。”
“他只顾仰着脑袋了,自然目中无你我。”另一位知青笑道。
“我们也应该爬树。”
“对,让塔米尔他们一进驻地,就发现咱生产队的社员们都在树上呢。”
“全是猴。”
“都返古了。”
“挠头发、抓后背,叽叽叫。”
“哈哈哈……”
笑声掺在哞哞牛叫声中,与风声和枯枝摩擦的调子相交,驻地又迎来了一年中最严酷,也最热闹的季节。
为了欢迎牧牛的旅人回家,大食堂又准备了一顿丰盛的宴席。
王建国将缓好的连皮五花肉切成一个又一个几乎等大的长方块,抖抖颤颤的可爱肉块过油炒香,六面都焦黄诱人了先出锅。空出的铁锅炒好糖色,再将五花肉入锅,上成亮油油的红棕色——
扒在大食堂柜台外的孩子们垫着脚看得嘶溜嘶溜流口水,这个时代大家都缺油水,看到油汪汪的红烧猪五花根本忍不住。
幸亏有个柜台挡着,不然被这么一群眼睛冒绿光的孩子们围着,王建国还真有点紧张害怕。
饭点一到,大家闻着味儿就来了。
胡其图阿爸家的东西有一帮人帮忙装卸和收拾,这会儿都整理得差不多了。大炕也烧起来了,一家人暖暖呼呼地过来吃饭。
大桌一坐,人们便开始大声唠嗑。久未见人社交的游牧人有一肚子的话,连一个月前在牧场上看到一群黄羊这等小事,都要絮絮叨叨地念好几遍。
极端孤独过的人都懂,在忽见亲友后,会瞬间化身话痨。只有将堆积了满腔的孤独和寂寞都倾泻掉,他们才能变回常人。
感同身受的社员们都耐心地倾听着,没有人会去打断他们的倾诉。
让他们说吧,这些牧场上小草知道、小树知道、风和牛马知道的大小事,终于也被带回了驻地。
乐玛阿妈拉着林雪君的手,念念叨叨地诉说:“塔米尔说他在电视上看到你了,真了不起啊,小梅,可惜阿妈没看到。塔米尔说你在电视里可好看了,胖嘟嘟的比肉眼看着富态,讲话中气十足。他说那些讲话的模范,就数你声音大,有咱们草原儿女的豪爽劲儿,真好。”
林雪君听得面红耳赤,其实是她在台上太紧张了,没能把控好音量。她下台后可后悔了,特希望重生回去,把自己的音量调小一点,更从容优雅一些,好过像个朗诵课文的小学生,兀自地慷慨激昂,令人每每回想起来都脸红。
塔米尔凑近她小声道:“我和托娅赶在你上台前到的观看室,你说得可好了,站得像白桦树一样直,就这样。”
说着,他坐得直直的,连脖子都拉成了一条直线。
林雪君又发窘,又忍不住笑。
另一边乐玛阿妈又拍着她的手与她讲话,说他们这一年在牧场上的见闻。
说塔米尔去了一趟首都,回来后比以前稳重了,长大了,可靠了。
说小儿子如今也能干了,不比他哥哥差……
“胡其图老了,背也弯了,拉弓的速度赶不上黄羊了。幸亏塔米尔在,我们回来时猎到了三头黄羊,个头都不小,也给你一头……
“胡其图守夜时常常睡着,幸亏塔米尔在,成夜地守着牛群,比最厉害的猎狗更机警,我们回来的路上没有被狼群偷走一只牛。
“牛群变多了,只有我们和乌力吉家两户人家牧牛肯定不够了,得再多一户牧人才行。今年幸亏有塔米尔在,他带着牧羊犬能放一百头牛,比任何人都更可靠……”
林雪君笑吟吟听着乐玛阿妈夸塔米尔,可渐渐的,林雪君读到乐玛阿妈对长子夸赞中的浓浓依赖,和每一句话背后隐含的‘牛群不能没有塔米尔’的深意。
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掺杂了忧虑,回握住乐玛阿妈的手,她转头望向坐在左侧的塔米尔。
他正举着酒杯跟穆俊卿等人吹牛,举杯与不服输的托娅碰杯后,哈哈大笑着一口饮尽,又倒转酒杯向托娅示威。
没心没肺地欢快着。
林雪君想起她桌上那封还没读完的杜川生教授的信件,工农兵大学虽然为了让学员尽快投入工作中,学制很短,但也有两到三年。
乐玛阿妈能忍受塔米尔离开家、离开她两到三年吗?
更何况,杜川生教授的研究是持久的,他对塔米尔的需要也不会仅止于调塔米尔到首都读书的两三年而已吧?
如果杜教授是希望塔米尔留在首都呢?
她又想起刚到第七生产队那年的春天,与胡其图阿爸和乌力吉大哥两家人一同转场春牧场为怀孕的牛群保驾护航,在一群人围着篝火喝奶茶时,塔米尔与她诉说的乐玛阿妈失去好几个孩子的苦难,以及他眼中对更广阔天地和更非同寻常人生的渴望……
在众人推杯换盏的吵闹声中,林雪君低垂眼眸,悄无声息地叹。

风乱舞,人也东倒西歪地乱走。
林雪君和衣秀玉送喝醉的女同志们回家,大队长则带着阿木古楞等几个没喝酒的小伙子, 送喝醉的男同志们回家。
关于杜川生教授邀请塔米尔去首都的消息, 林雪君本来想最先与塔米尔本人谈,但因为胡其图阿爸一家人除了小孩子外全醉倒了,她只好先说给大队长听。
生产队里几乎所有年轻人都是王小磊看着长大的,也都像他的孩子一样。
听到这事,他第一反应就是高兴:
“这是好事啊, 是好事啊!”
呼盟这边就算有社员被推荐去读大学, 也多在内蒙本地院校, 很难出省, 更何况是去首都。
塔米尔因为能力突出, 又契合了杜川生教授的需求,能拿到农大的一个名额, 公社肯定大力举荐。他学成了,帮助杜川生教授做好研究工作,那是造福整片牧区的好事, 每一道手续的审批部门肯定都支持的。
王小磊听了直替胡其图一家高兴, 儿子能去首都做那么光荣的工作,还能念大学, 多好哇。
“你担心乐玛不愿意放手?”
林雪君坐在大炕上靠着萨仁阿妈一边喝热茶一边点点头:
“胡其图阿爸家里现在最依仗的劳动力就是塔米尔了,他家里家外什么事情都能做,胡其图阿爸肯定是想让塔米尔支撑他们这一户的。
“乐玛阿妈无论从精神上还是生活上都很依赖塔米尔,如果他去了北京——”
林雪君内心颇多纠结, 虽觉得这事不是她这种外人该操心的, 但毕竟是她引入的关系……
“塔米尔大了, 这是年轻人的事了,我们老一辈就算再舍不得孩子,也该让他去飞。父母在不远游那都是老思想了,必须要打破。更何况我们草原上不讲究这些,孩子有更好的路走的,就应该支持他。我去跟乐玛和胡其图讲,你放心吧。”
王小磊坐在炉灶边小板凳上,抽一口烟,喝一口茶,向林雪君挑了挑下巴:
“你这是做好事,胡其图一家都该感谢你。杜教授是伯乐,你也是大恩人。乐玛就算不舍得儿子,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她还是会像以前一样疼你的,也会感谢你。”
林雪君被大队长说得扯唇一笑,“可惜小弟弟纳森才9岁,他要是快些长大就好了。”
那样乐玛阿妈的注意力能更多地被纳森吸引,塔米尔就不必有那么大的支撑家庭的压力了。
王小磊挑眸望一眼认真思索事情的林雪君,对于生产队里众人的事,林雪君都如自家事般的关心。
两年时间,这孩子成长得越来越好,有担当,有责任心,承得了压力,撑得起事。领导能力、组织能力不是能咋呼、能组织几场饭局、会议就行,林雪君这样心里有别人,脑子为他人而运转,想要为所有人将所有事都处理得稳妥完美,这才是一个集体真正需要的领导能力吧。
她已经逐渐长成足以顶天立地的样子了。
“9岁不小了,草原上的孩子,9岁能放牧、能捡牛粪,就算是什么活都干得了。”大队长哈哈笑笑,又高兴起来,“塔米尔要去做的也是对草原有益的事,反正我挺高兴。他陪着杜教授,研究出多多的对草原有益的东西,咱们日子都更好。”
他说着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步,一副恨不得立即去找胡其图一家子说这事儿的架势。
林雪君忍俊不禁,“我爷爷可喜欢塔米尔了,他要是能去首都,他肯定也高兴。”
“哈哈哈,这多好,塔米尔在学校有杜教授照顾,平时还有你家人帮忙照看,胡其图和乐玛还有啥不放心的。想儿子嘛,以后塔米尔在首都安家,把他们都接过去城里享福。”王小磊说着又呵呵笑了两声。
现在城市里没有工作,年轻人们为了赚钱糊口、不当街溜子,都要下乡支边寻求出路。塔米尔能去首都念书,还能跟着杜教授有一份工做,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你是胡其图一家的福星啊。”王小磊走过去拍拍林雪君的肩膀,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不止是咱们生产队、咱们公社、咱们草原的福星,哈哈哈。”
林雪君被说得又不好意思起来,往炕里挪了挪,挽住萨仁阿妈的手腕。
萨仁阿妈虽然不能讲话,却有全世界最温软的笑容和最和煦的眼神,她拉着萨仁阿妈暖呼呼的手,低声说:
“今晚想跟阿妈睡。”
萨仁阿妈立即点点头,虽然不能讲话,但跟王小磊生活了这么多年,早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有默契了。她抬头朝王小磊一摆手,又朝着门口指了指。
王小磊站在屋子中央,嗨呦一声笑,“行,小梅同志一来,我倒是被扫地出门了。”
说着摆摆手,转身去取衣服,回头看看林雪君和萨仁靠在一起朝着他笑,摇摇头出了屋。
寒夜漫漫,王小磊站在院子里被冷风吹得缩了缩脖子,兀自又笑笑,才旋足迈向木匠房。
后半夜,在奶香味的萨仁阿妈身边,林雪君睡得热乎乎香喷喷。
屋外传来急促脚步声时,她还沉在美梦里——满桌的山珍海味,一整只帝王蟹,象拔蚌切片做火锅,整条的三文鱼切片蘸辛辣呛鼻的芥末,堆成山的红彤彤的大闸蟹……正吃得眯起眼睛,幸福地哼哼,忽然有人猛敲桌子。
梦里的自己还在想“谁啊?这么没礼貌,吃饭的时候敲什么桌子嘛。”,忽然就从美梦中惊醒,空气里没有海鲜盛宴的鲜香味,只有柴火和干牛粪燃烧时的草木香和一丝丝苦味,还有弥漫在大炕外围冷空气里的隐隐奶香味。
“砰砰砰!”敲门声再次炸响,林雪君猛然回神,在萨仁阿妈要爬起来时拍拍对方肩膀,自己率先手脚利落地翻身钻出被子,脚落地趿拉上靴子,拽过放在炕上烘着的棉袄,她应一声后快步跑到门口,拉开内里的锁栓:
“谁啊?”
“我。”大队长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林雪君拉开门,大队长和冷空气一起卷进屋。林雪君疑惑地一边揉眼睛一边看他,怎么?离开萨仁阿妈一宿都不行吗?半夜还要跑回来找老婆啊?
大队长扫她一眼,又看向屋里的萨仁,叮嘱道:“穿好衣裳。”
萨仁忙坐起来把棉袄棉裤穿整齐,大队长这才转头朝院子里的人喊道:“进来吧,快进来暖暖。”
下一瞬,两个披霜挂雪的陌生人踏进屋,一边哆嗦,一边抱胸跺脚。
“这两位是骑马从敖鲁古雅过来的,专程找你的。”大队长关好门,转身去烧水,回头对林雪君道。
“这位女同志就是你们要找的林雪君兽医。”大队长将装满水的水壶放在炉灶上,手指林雪君用蒙语介绍,又抻着脖子道:“坐吧,别客气。”
为首的陌生中年人啊一声,快速扫一眼林雪君,便上前一步,摘掉手套礼貌地伸向林雪君:“林兽医,你好。我是子佑人公社的快马手,我叫邵宪举,这位是鄂温克驯鹿部落的阿依娜。”
林雪君握住邵宪举的右手,触手冰凉的温度激得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这位快马手的右手已经完全冻僵了,硬得像石头。
她顾不上跟他说别的,在他抽回手前拽住他的手,又拉住站在他身边的高挑女性,拽着两人便往炕边走,“快来暖和一下吧。”
将他们推到炕边,又去拉椅子。
林雪君拉了椅子到炕边时,萨仁阿妈已伸手将两人拽到了炕上。
阿依娜在萨仁阿妈的示意下有些拘谨地脱掉靴子,瞧见自己不很干净的缝满补丁的旧袜子,她又想将脚塞回靴子。萨仁阿妈却将她往炕上拉了拉,弯腰伸手便要去抱阿依娜的腿。
阿依娜这才不好意思地上了炕,看着萨仁阿妈完全不介意她这个陌生人的脚脏不脏,直接扯过被子盖住她的脚,她有些局促地转头望望邵宪举,刚进门时审视所有人的戒备在几个来回间便被热情的林雪君和萨仁阿妈给化解了。
邵宪举接过大队长递过来的热水,吹着喝了一口,感觉冻僵的双脚和双手开始渐渐回暖,指尖脚尖麻麻痛痛的感觉从皮肤外往肉里钻,难受得他直跺脚。
阿依娜打了好几个寒颤,喝了半杯温水,苍白到有些发青的皮肤才透出点血色。
陌生人带进屋子的寒意终于被彻底驱散,大队长这才开口道:
“两位同志进驻地后先找到了给马喂夜草的饲养员,饲养员又带着他们来木匠房找我。说是阿依娜的部落里养的驯鹿生病了,不吃盐,快死了。
“子佑人公社的兽医给看过,他们只会看牛羊和马,不会看鹿,不知道咋整。大家都知道咱们呼盟有个连狮子都能治的动物神医,子佑人公社的社长就让邵同志带着阿依娜来找你了。
“我本来说让他们在木匠房里先睡一夜,明早再来见你。但他们很急,非要现在就见你——”
抢救生命争分夺秒,他们连夜兼程,不愿耽搁。

窗外寒风凛冽, 呼伦贝尔一旦下起雪,就再没一天暖和日子。
10月底的夜,零下十几二十度, 大风一瞬间就能打透你穿的‘铜墙铁壁’, 让你臣服于这寒冬,不住地打哆嗦。
阿依娜的哆嗦直到热奶茶喝透了才停,脚趾尖终于也暖过来的时候,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在快马手邵宪举和林雪君同志讲话时, 静默地打量这位过于年轻的兽医同志。
她在报纸上见到过林雪君的照片, 糊糊的、站得笔直的女性劳动模范, 站在高台灯光聚集处, 没有丝毫退却地直视镜头。
那时她就想, 这位同志比她年纪还小,真的懂那么多知识和技术呢?真没想到, 这么快就见到了。
瞧林雪君同志那双手,细长的手指并不粗壮,但因为肉少而仍显得骨节分明, 不丑, 还有一种穿透皮肉的力量感。
这就是她给动物们动手术的手,报纸中描述说她手指灵巧, 是天生做外科手术的手。
原来就是长这样的。
阿依娜摸了摸自己的手,粗粗的,掌心处全是厚茧子。这是打猎、劳作、拽马缰的手。
“前年那哈塔部落病死了十几头驯鹿,鹿瘟吧, 一小部分健康鹿被转移了才侥幸存活。整个部落的资产一下减了一多半, 族里的老人们日日悲伤, 在恐惧忧虑中好不容易捱过两个年头,鹿群没再发瘟疫,又渐渐繁衍恢复……”邵宪举唉一声叹息,“麻绳专挑细处断,那哈塔部落才从凄苦的记忆中走出来,鹿群尚未恢复到鹿瘟前的数量,这又……万一再死几头,那就要——”
邵宪举看一眼垂头蜷坐在炕上的阿依娜,凑近林雪君低声道:
“老族长担心这是神明降罚,十分害怕。
“我们社长将许多药材和兽医都送去了那哈塔部落,还送了几头牛几匹马,说要是鹿生病了,就养其他大牲口……说是再有损失,公社都给他们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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