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牧医by轻侯
轻侯  发于:2024年08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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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是在不破坏环境的情况下种植,比如就在后山上清除掉一些杂草、毒蘑菇之类,就着山上的草木环境,相对聚集地种植榛蘑、木耳、榛子等作物。用这样的方法,也圈出一片山来种植药草。半野生的环境,不需要像种地那样死盯着,我们只要隔一个月或者半个月去看看,帮忙除除杂草、虫病,往常还是做大家日常的工作,秋收时去收割。
“这样试着做一两年,积累下经验,看看这样的收成如何,对人力的消耗和占用程度怎么样,会不会破坏环境,能不能保证药草和好的植物正向循环,来年自动返青率高,产生一个较节省人力物力,又能有相对高产出的半种植模式。”
“真好。”衣秀玉点点头。
“是。不过虽然陈社长想的是尽量不占用太多劳动力,但肯定还是要有人去负责这项工作。她要了解中草药的种植环境,生长条件,容易生什么病等等知识,而且也需要一个人去记录试种植过程中的所有数据,包括遇到的困难等等。还要在学习、实践的过程中,发现和寻找到更有效率的种植、维护和收割方法。”林雪君拽了拽衣秀玉的手,“咱们公社这方面的人才掰着手指头也数得出来,你猜我和陈社长商量过后,觉得谁最合适?”
衣秀玉猛地深吸一口气,随即攥紧林雪君的手指,低呼道:“是……是我吗?”
“每天跟草药打交道,一有空就带人上山、下草原去采药,对这片山和草原上生长的各种植物情况的了解渐渐甚至超过了本地人。采药的时候被蛰麻子蛰得整条手臂和手背都肿得老高,还笑嘻嘻地说没事,一天工都不耽搁。
“一年四季不停地炮制药草,配药方,渐渐不需要称重,用手一掂就知道够不够量。
“在工作中积累的经验写满了两三本笔记本,不仅完全清楚哪些草药是林下植物,哪些草药喜欢干燥,哪些草药爱晒太阳,连细微雨量变化对草原生长的影响都了若指掌。甚至总结出连我也说不出来的比如“某草药刚钻土的时候不能晒,不然就会干枯死掉。但是出芽的时候要有日照才能长得壮,不然会土长成细软的秧子”等等细节知识点。
“在用药上也越来越熟练和专业,用多少药能麻醉一头牛,多少药能麻醉一只羊,麻醉的时间多长,甚至比我掌握得更详细清晰……
“这是谁呀?”
衣秀玉早在她说到第二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哭了,这会儿哽咽着抽抽搭搭地道:“是,是我……”
“哈哈,你哭什么。”林雪君把衣秀玉拉进自己被窝,搂着小只的好友轻拍她的背,“到时候你要负责这项工作的整个链条,一切都得操心起来、规划好,不容易哦。”
“我一定完成任务。”衣秀玉忽地仰起头,发誓一样斩钉截铁。
林雪君又忍不住笑,“你把我的枕巾都哭湿了。”
衣秀玉不好意思地忙擦眼泪,缓了一会儿才道:“其实被蛰麻子蛰那次,我晚上偷偷在被子里哭来着,可疼了。”
“哈哈,我和天霞姐都知道的。”林雪君回忆着道:“第二天早上眼睛肿得桃子一样,怕你发窘,没戳穿你,后来见你自己配药敷好了,我俩心里都可佩服你了。”
“那你们佩服我都不说,我还以为只有我佩服你们呢。”衣秀玉小声嘀咕。
“谁说的,我们动不动就夸你呢。”
“是这样吗?”
“那当然了,以后我们夸你,你必须记在本子里,不然都忘了。”
“嘿嘿……”衣秀玉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会儿,又抹了几把眼泪。
渐渐听到林雪君呼吸平稳,似乎睡着了,这才小小声小小声地说:
“谢谢小梅姐,真的谢谢……”
念叨两句,眼睛又是一阵酸,开始啪嗒啪嗒掉小珍珠。
哭完了仍觉心中感动得不得了,便再小声咕哝:“小梅姐人好好……”
咕哝完又要哭一会儿……
于是,第二天早上林雪君起床时,发现衣秀玉眼睛又肿成桃了。
北方十月下起皑皑白雪,黄河以南却还是温润而漫长的秋。
川西某基地里,林雪松刚走进大食堂,便瞧见一群人围在电视机前叽叽喳喳地看。
他走近后好奇地喊住围在外围的一位同志,刚想开口问他们在看什么,那同志回过头来瞧见是他,却先一步道:
“林同志,电视里这位模范叫林雪君,是不是你妹妹?”
人群纷纷转脸,不约而同地让开路,把林雪松拉到前排。
林雪松站在电视机正前方,定睛一望不禁莞尔,站在台上昂首挺胸、英姿飒爽、朗朗而谈的,不是他妹妹还能是谁!

这是父爱最美好的样子。
雪停的日子, 在外游牧的牧民们终于开始陆陆续续回到冬驻地。奥都等两户人家选的羊牧场总是距离冬驻地最近,也是最先归队的。
他们带着羊群先拱开冬牧场上的盖雪,后面跟上的牛群和马群不用刨雪就能吃到干草。
羊群被糖豆带着它的崽一起驱赶回驻地后, 糖豆难得地弃队不管——它看到站在知青小院外石子路上的林雪君了。
原本一条威武牧羊的黑白狗队长一边超大声吭叽一边甩着尾巴、臊眉耷眼地跑过来, 那画面逗得迎出来的所有人都忍俊不禁。
林雪君张开双臂,左脚后撑,一把接住了扑过来的糖豆,没有被扑倒。
她用力抱住大狗,往上颠到抱满怀, 没有撒手。
糖豆自打长大后再没这样被林雪君抱在怀里过, 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紧张地耷着耳朵, 前爪紧紧扒住她肩膀, 大尾巴微微夹了下,转头瞧见近在咫尺的林雪君的脸, 一边吭叽着去舔,一边又忍不住欢快地左右摇摆起大尾巴。
“就这么抱着你回家!”林雪君双臂收紧,左手托住糖豆的屁股, 吭哧吭哧地抱着四十多斤重的大狗转身便往家走。
可以说是很宠了。
奥都赶着羊群去羊圈, 走过知青小院外的石子路,热情地高声跟她打招呼。
航新骑着大白马与奥都并立, 小少年面向林雪君,专门摘下帽子,像模像样地朝她低头致意:“小梅姐,我骑着大白马, 牧羊回来了。”
这一秋他将大白马照顾得很好, 从不骑着它疾奔, 夜夜都放它食野草,总找优质牧草和果子给它补营养。现在它已完全看不出曾骨折过了,载着他长途迁徙归家,也未曾掉队。
“哇,大白马又被你养肥回来了!”林雪君艰难地从狗头边转脸,累喘喘地吆喝着回应,逗得奥都和航新哈哈大笑。
“它再长长都能当马骑了,你还抱它呢?!”奥都哈哈两声,赶着羊先去干正事儿。
林雪君朝着他的背影喊道:“谢谢你啊,奥都,糖豆跟着你放了一个月的羊,一两都没瘦。”
“哈哈哈,少了谁的伙食,也不能少糖豆的!”奥都甩着马鞭朝她致意,终于在一片咩咩声中渐行渐远。
糖豆不仅好久没见林雪君,连它的狼大哥、巴雅尔大姐、两只鹅友也是一样的久别重逢。它本就生性活泼,一进院子来简直忙不过来。甩着大尾巴兴奋得一会儿扑舔林雪君,一会儿去拱撞沃勒,一会儿又嗷嗷叫着扑抱准备出门上山的巴雅尔,转脸又去追逐院内散步的大鹅——总结交际狗的主场就这四个字:鸡飞狗跳。
只有小小狼跟着糖豆瞎疯,其他动物都被折腾得看见它过来转脸就跑,林雪君笑得不行,按着糖豆的后脖颈将它带回屋,喂了些吃的喝的,拽着爪子梳了会儿毛,它才渐渐平静下来。
可即便安静了,也还是不时仰头想舔她,那双圆溜溜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把人一望,谁都受不了,非得俯低身体抱抱它不可。
真是撒娇怪,怎么这么会讨人喜欢呢。
糖豆一回来,整日在外面跟着驻地其他狗瞎跑的小小狼都知道回家了,兔子一样围着糖豆转,一直等林雪君给糖豆梳了一轮毛,糖豆这才顾上舔舔小小狼。
林雪君瞧着小小狼一被糖豆舔就倒地翻肚皮的样子,忍俊不禁,这是错把糖豆当亲爹了吧?
雪停之后,不止糖豆随着羊群和牧羊人回了家,风吹断的电话线终于被修好,去场部给游牧的牧民们买棉花的马车也安全返航了。
马车路过朝向知青小院的岔路口时,包小丽双掌圈成个喇叭,朝着院子一通大喊。
林雪君拎着个空筐颠颠跑出来,装了满满一筐的信件包裹和包小丽帮忙买来的三条新手巾等物资。
“冻死了,路上轱辘都掉了一个,我们下马车安装了好半天。”包小丽一边在马车板上给林雪君找她们的东西,一边分享路上遇到的惊险。
在雪原上赶路,马车已经比拖拉机安全多了,结果也还是跑得心惊肉跳的。
“谢谢啊,快去卸了货回家暖暖吧。”林雪君冻得直缩脖子,简单道了谢便挎着筐转身往回跑。
一回屋里,林雪君便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信件挑出来。撸两把糖豆和沃勒的脑袋,用脚拨开狗蹦子一样挡路的小小狼,她将自己的包裹信件摆在桌上,从包裹开始拆。
爸爸妈妈给她邮寄了一盒吃的,他们能买到的所有放得住、可以邮寄的食物都往她这里送,生怕她吃不饱。
【……你爷爷为了拉一条胡同的邻居去他院里看你上电视,专门买了两大盒零食,连白老先生家孙子都给馋住了,当天晚上真的坐了满满一院子。他不止要在电视上看他的小孙女,还要看一群人怎么羡慕、怎么夸你。
若让我说,把边住着的李老太太根本不嫉妒,她的外孙女在厂里做标兵,她自己心里也满足得很。可为了满足你爷爷这个老头儿的虚荣心,李老太太愣是做出十分羡慕的情状,哄你爷爷开心。我小时候他总教育我不能骄傲,要谦虚,要藏拙更要藏起自己的虚荣心和得意,中国人讲究财不露白,这些话他教训起我张嘴就来,到他自己却忽然做不到了。老人上了岁数,大抵都变回孩子,我将来或许也是如此。虽然现今我向你抱怨他,倒希望将来你不要如此抱怨我。
其实我提笔给你写信时,手指和钢笔好像都有自己的意识,落笔就想劝劝你不要骄傲。人一旦为人父母,大概就学会了这些劝诫人的词句,可能是融入骨血里的本能,就像羊要吃草、猫要吃老鼠一样,父母就要教育和教训儿女,这真是没人逃得掉的行为法则。幸亏我收笔及时,足够快地意识到,其实不是想劝诫你莫骄傲,更应劝诫自己不骄傲。看到你在电视机里,站在舞台上,我实是骄傲了。
你母亲说我整晚红光满面,倒没有说错,的确如此。我悄悄照镜子时,也看到这样的自己。同事都说你父亲冷静自持,实是没看到这天晚上的我。哪与“冷静”“自持”有半分关系,我实是高兴极了,整个人都飘飘然了。但我也不觉羞惭,试问这世上哪位做父母的看到自己的孩子荣光加身,能不飘飘然呢?
人之常情罢了,既是人之常情,也就无需羞惭,大可坦然处之。
那么我不劝诫你莫骄傲,也无需劝诫自己莫骄傲。要骄傲就骄傲下吧,小梅操心操力做成了那么多事,付出那么多辛苦,也活该她的老父亲高兴高兴,得意得意。
你母亲的症状也与我大体相同,你上电视第二天就找出压箱底的一件红衬衫,像她也受表彰一样。她与我争辩说衬衫穿在最里面,才不会有人注意,其实套上毛衣的时候袖口和领子都露出来,谁都注意得到。但难得李同志这么高兴,我既不苛责自己,也不能苛责她,她要骄傲,也且让她骄傲一阵罢。
你看,我们都如此骄傲,我想你是不是也很骄傲呢?于是还是要在我已经克制下来的这个时刻,名正言顺地再劝诫你莫骄傲。
人生漫长,就像我步入50岁的人生阶段后,觉得再没有比43岁受单位表彰时那般荣耀的时刻,如今却因你而体验到更强烈的荣耀感。你才17岁,必定也还有更高的阶梯要爬,有更高伟的目标要攀,所以这份劝诫不是说你现今得到的成绩不该骄傲,而是告知你,眼下一切不过如此,还要重新起航,向新的人生阶段去奔赴。
接下来,无论是挫折也好,新的成就也好,或者有一位男友、失去一位男友,或者成家、养育儿女,又或者走向新的工作岗位,以任何方式开启新的人生,都尽情享受吧,亲爱的孩子。你已获得过相当的成绩了,未来大可放开手脚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做自己想做的事、爱自己想爱的人。
爸爸妈妈已经得到了很多很多,也还在探索新的方向,新的解答。在这几年,我们获赠了你和小松给与的惊喜,也望你们能在自己的人生路上畅行快意……】
父亲的信,林雪君通读了3遍。第一遍读时,她悄悄地抹泪。第二遍读时,她提笔在自己的本子上摘录父亲的句子。第三遍读时,忽觉通体舒泰,整个人都轻松得难以言说。
来自父母家人的理解与认同,那种完全因你的喜事而喜悦的情感,看起来只似涓涓细流,实际上却是滋润田野的救命雨露。
她仔仔细细抚平信件,又沿着父亲折信的痕迹将之还原,重新装回信封,收进自己的小宝箱里珍藏。
林雪君深信,即便是几十年后再读父亲这封信,也一定仍能从中汲取到力量。
这种平等的对话,这种认同与支持……
忍住又泛起来的鼻酸,林雪君又拿起信封在脸上蹭了蹭。
这是世界上最有想象力的人也想象不出的父爱最美好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林雪君拿到最新的《内蒙日报》,上面有一篇文章说她咵咵给陌生小孩花钱(指‘小爷爷’林春桂),轻金钱,重情义。心中只有公,没有一点私。
“……”林雪君,多少有点汗颜,实在是惭愧啊。

凑近信纸,仿佛嗅到四川草木如新…
父亲的信后劲儿太大, 林雪君对着窗外的小院望了好一会儿。
远处电线上排排坐的胖麻雀,风吹过时从树上簌簌飘过的细雪,小院栅栏上细细绑着的一个又一个藤结, 院子地面上碎石缝隙间扫不尽的积雪和母鸡踩雪而过时留下的足迹……
目力所及的一切渐渐平定了她的心绪, 手指才捞过新一个包裹。
拆过几个递稿回函,整理起代替‘稿费’的所有书、本、文具和邮票等物资,转回桌边捏起倒数第二封信。
目光扫过邮寄地址,上面只有两个字:四川。
林雪君的眼睛瞬间被点亮,屁股才挨上椅子, 手指已迫不及待拆开信封。
先看落款, 果真是哥哥寄来的信, 工工整整三个字:林雪松。
“哈哈。”只看到哥哥的名字, 林雪君已经开心起来。
她将信纸铺平, 凑近窗口借日光。哥哥写的都是大字,像他本人一样, 存在感十足。
【……同事们光听到你的名字就知你是我妹妹,实在是雪松雪君一听就是一个家门走出来的两兄妹,长辈们给起名字的时候, 大概就是希望我们要辛辛苦苦得才好, 不是春天夏天的松树和梅树,非要是雪中的松树和梅树。春风和煦中生长难道不好?偏要在风雪中依旧绿着, 甚或像你,还要开花。相信你也懂我的不满,实在是长辈们就喜欢你我迎难而上才好,越难越要上, 唉呼吁, 一点不知道疼惜我们这些孩子, 实是长辈‘苦’心,苦得很。】
“哈哈哈。”林雪君怎么也没想到哥哥的信居然是这种风格的,她一边读一边笑,想象他一本正经抱怨他们名字起得不好的样子,又是一阵笑。
【……我才从‘在电视中看到了我那光荣妹妹’的激动情绪中平复下来,可以变回理性而可靠的小林同志了。却不料又拿到最新的《人民新报》,上面转载了《内蒙日报》关于一位模范同志在呼市四处找好事做的英勇事迹。全基地的同志看到我都说:小林同志,又读到你妹妹了。他们对你好像比对我还熟,现在大家提起林雪松同志,不再是“他多么可靠”“他学习速度多么快”“他做研究多么有天赋”,而全变成“他妹妹多么厉害”“他妹妹多么优秀”“他妹妹能力多么强”“他妹妹是怎样一位尽行善事的了不起的人”“他妹妹的品格多么高尚”,与我同住的同志还会在被我的成绩比下去的时候,笑呵呵地说:“林家最厉害的可不是林雪松”。
噫呼吁,他们以为会气到我,却不知道我实际上多么得意。嗯,确有一些不甘心,也只得督促自己再接再厉。谁奈何,我有你这样一位妹妹,也实在是不能不努力,雪中的松树啊,雪中的松树啊,就是再冷也得绿着的命运罢。】
林雪君又是一阵大笑,哥哥实在很懂得如何拍她马屁。他这几句酸不溜丢的话可把她吹捧得快活得不得了了,她笑得直蹬腿,不小心踹到躺在她脚边的沃勒,惹得大黑狼抬头瞪人。
林雪君忙弯腰笑着拍它的狼脑袋,又高兴地把懒洋洋想睡觉的狼拉起来,不管不顾地在它额头上吧唧了一大口。
糖豆瞧见了立即摇着尾巴晃过来,不用会讲人话,林雪君已经懂了糖豆的小心思,只得也将糖豆抱过来,在它滂臭的长嘴筒子顶上亲了一口。
它这才满意地坐直了,哈哧哈哧笑着对她摇尾巴。
轻拍狗头,她又伏回案桌继续读信。
【……实在欣喜,真替小梅高兴,在这样的年纪便已做到这般成绩。你的哥哥也将迎来出成绩的阶段,虽不会登报,不能上台示人,却也了不起得很。你先得了这样的成就,将来才不会嫉妒自己的哥哥,甚好。我也很满意。】
“臭屁。”哈哈。
【……四川冬天也是绿的,仍能种植蔬果,甚想给你邮寄些个,奈何我这边想要送出些什么都十分地难,只能寄一封家书,以后若有机会,一定带你来吃。
在看到你的消息后,格外想念草原上的烤骨髓,想念臭李子树上的畅吃,想念骑着马在无边无际的草野驰骋狂奔……也想念我那更加茁壮成长起来的妹妹。时常惦念,有人帮你铲院子里的牛羊粪吗?有人带你去后山上摘野果子吃吗?有人替你堆出成山的牛粪和干柴吗?有人在你辛苦工作后夸赞你很厉害,照顾疲惫不堪的林兽医吗?
万望你平安,快乐!实在还有许多许多话想与你谈,奈何一封信像书一样厚,那不成样子,只得驻笔。
虽则你不能给我回信,但能在电视和报纸上读到你,已慰思念之情。
十月一日】
凑近信纸,仿佛嗅到了四川草木如新,冬雨后泥土与苔藓的味道。
虽然她正处在风雪孤岛般的边疆,亲人都千远万远,在这一刻却仿佛他们都在身边。
血浓于水的情感和手书的信件拉近了他们的距离,令她仍像睡卧在母亲怀抱里一样快活安心。
仔细折好哥哥的信,放回她的宝箱,这才转去看最后一封信。
那是来自首都杜川生教授的信,照旧的龙飞凤舞,骄傲的教授先生。
【……我真难以想象一位年轻兽医如何与一只生病的雄狮较量,还能将它脱臼错位的下巴掰回原状。报纸上写你这事迹时,措辞不着调,仿佛你刚喝了“三碗不过岗”烈酒,赤手空拳、英勇无匹冲进狮园,一猛拳击晕雄狮后咯嘣两下便将它下巴复原,仰头大笑三声,转身又大摇大摆走出狮园一般。
相信事实一定并非如此,过程细节虽不至报纸上写得那般夸张,也定然惊心动魄,真想亲历你救治狮子的时刻,你到底是怎样做的呢?这过程中又有哪些知识点,有那些需要决策之处,这些映照你智慧的细节,才是更值得唱诵的。奈何写文章的人甚草率,并不懂得如何采集这事件中最迷人的真实过程,可叹。
小梅小友,近期首都好友购得一大批兽医用药材、医疗器具,其中还有些稀罕的进口用具。我知你在草原极缺这些东西,甚过金钱吃食,此次便未筹集物资邮寄,特与好友订购了一批药材、工具。无法与信件同寄,只得过几日由那名好友代为邮寄与你,大抵比信件晚上一周左右,望查收。】
“啊!”读到这里,林雪君低呼一声,猛拍桌。
天呐!杜教授也太棒了!
一个兽医最渴望的就是齐全的、满满当当的工具和药物储备,来草原后她一直致力于四处搜罗用得好的器具和药材,在呼市还抢了吴兽医他们的东西,可还是远远不够,很多工具都只能在手边找奇奇怪怪的东西代替。
能有进口的工具和药剂的话,那也太好了吧。
伏在桌下睡觉的沃勒终于受不了,默默转身远离林雪君,去门口卧着了。
兴奋了一会儿,林雪君站起身捧着信纸,在屋内一边踱步一边读。
【……另有一事托请,之前塔米尔小同志来京辅助我工作期间,深得我意。不仅可随时随地帮我翻译我临时需要的资料书籍,还能及时为我的团队提供草原上的各项真实状况。他离京后工作总觉不便,另调来懂俄文的年轻同志,总不如塔米尔能力全面。因国家极缺能快速投入工作的优秀人才,最近国家实行大学招生推荐制度,各地方可推荐优秀好学又上进的工人、农民牧民和士兵来学习,我与招生的同志沟通,希望通过呼色赫公社推荐的形式,接塔米尔来农大读书,同时加入我的团队,辅助我做研究——】
林雪君才嘶一声,想细读后面杜川生对于这件事的规划和针对塔米尔未来的畅想,屋门忽然被敲响。
林雪君才抬头,下一瞬包小丽已推门走进来。
风雪随采购员一起卷进屋,冷得林雪君一个激灵。
“林同志,马车上还漏了你一个包裹,特别大,你喊人过来取一下吧。”包小丽揉了揉鼻子,“首都过来的,邮寄方是一个陌生名字。”
总帮林雪君取包裹和信件,包小丽对常给林雪君写信邮东西的寄信地址和寄信人都熟悉了。
“快点吧,东西用棉被包着,担心有怕冻的,抓紧带回来拆开看过了才放心啊。”包小丽催到。
林雪君转头看了一眼桌上的信,关于塔米尔的事只得先放着,用一本书压住,裹上衣服先出了门。
应该是杜川生教授说的药材和器具等,的确有很多药是怕冻的。都是贵重东西,林雪君不敢耽搁,关好院门后便改走为小跑。
路过阿木古楞的小木屋时,她大声喊他的名字,木屋里没有回应,身边的树上忽然哗啦啦下起雪花。
仰起头便见无数白色的精灵扑簌簌而来,脸上落了雪花,凉滋滋的。视线被雪花结成的蒙蒙白雾遮掩,一大团黑影忽然从树冠上飞扑而下。
黑影矫健地落在林雪君面前,伴着只在树下飞舞的雪花。
雪雾散去,露出朝着她弯的眼睛,和眼睛上挂着雪霜的睫毛。
阿木古楞拍拍身上挂着的枯叶和碎枝,方才他正在树上打木枝斩当柴烧。瞧见林雪君走过来,便恶作剧地抖落满树雪花,落了她满身。
瞧着她雪人一样的狼狈模样,他笑得可真开心。
林雪君本来想拍拍身上的雪假装生气,见他恶作剧得逞后的开心样子,又忽然转了心意。
抬脚踢了下他小腿,“走,陪我搬宝贝去。”
说罢率先奔向停放马车的空地,跑动间风拂过她头顶肩头,吹落上面的浮雪,在她身后拉出一张雾蒙蒙的白色斗篷。
阳光一照,斗篷又被镶嵌上闪钻,飘逸而晶莹。

拆盲盒,和命运。命运也像拆盲盒。
农大邮来的包裹比林雪君想象中更大, 装在马车最里面,被大被子和绳子捆包得严严实实。
林雪君担心在室外拆包,万一里面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受冻损坏就糟糕了。只得喊人过来帮忙搬到知青瓦屋里去。
阿木古楞于是跑去木匠房, 将穆俊卿等好几个壮小伙都拉了过来。
结果大队长赶着马车把大家和包裹一起送到知青小院外, 壮小伙们只将包裹搬下马车,搬过小院,搬进屋里就可以——果然有脑子的人就能省力气,穆俊卿原本还想着大家一起把东西直接从停车处搬到知青瓦屋呢。
大包进门的时候还犯了些难,林雪君不得不把长年锁住的右半片门也推开——因为一直不开这半片门, 荷叶扇都生锈了, 推得极其费劲。
穆俊卿帮忙推门时上下打量了下门的状况, 回头对林雪君道:“等过两天我帮你润滑一下这几片铁。”
“没事儿, 反正估计也就今天用一下, 往年都锁着的。我恨不得把它焊死,不然长年不用还漏风。”林雪君推开屋内地上的鞋子凳子, 看着大家轻手轻脚将东西放下,这才迫不及待地去解绳结。
这个时代绳子也是很有价值的物资,用途多, 也没那么好买, 驻地里好多人要长年拔马尾巴编绳子用,是以林雪君虽然着急, 也还是耐心地解绳子,不舍得用剪刀咔嚓它。
穆俊卿将右半片门重新锁上,关好左半片门,转头便带着几个小伙子去灶台烧水煮茶去了。
阿木古楞蹲到林雪君身边, 见她解得费劲, 便用屁股顶开她, 自己蹲那儿抠起绳子。
林雪君拍拍手,接过穆俊卿煮好的茶喝上一口,摘下围巾帽子、脱了羊皮德勒丢在炕上,揉揉鼻子道:“可惜今天没买到奶,不能喝奶茶了。”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可能都没奶喝了,得等12月冬羔下生,才有羊奶喝。”穆俊卿咕咚两口老砖茶,叹息道:“要买奶粉啥的太贵了,那些东西多是出口卖去苏联的。”
“也不爱喝奶粉,自打来了牧场,喝过醇厚浓香的鲜奶,就有点喝不了奶粉了。”林雪君笑着摊手,这时代奶粉是贵,但她也不稀罕,“忍忍吧,一年中能有几个月不愁奶喝已经是很幸运的事了。”
“是啊。”其他几个小伙子也应和。
“以后说不定就能一年四季都有奶喝了。”林雪君探头看向她养在避风保暖的院子里的6只正倒嚼的小尾寒羊,“我带回来的这个羊,一年能生两胎,一胎一般4只小羊羔,可能还不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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