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荣雪羞羞怯怯,脚也无法行走,需要架着拐杖。
虽然容貌跟玉娘有几分相似,但更多只是神韵,而没有玉娘年轻时的形态气质。
此时再见身体调养健康的女儿,简直就是没有长开的玉娘,已经有出尘之姿。
最让崔御史惊讶的是,荣雪走过来时没有架拐,虽然脚步还是跛,已经能行动自如了。
荣雪也是见过崔御史的,此时再见,知道是自己生父,话未启泪先流,玉面滚珠,摧人心房。
一步一步行到崔御史面前,荣雪扑通跪下,仰头泪流满面,声如杜鹃啼血,喊了一声:“父亲!爹爹!”
崔御史瞬间动容。
想到这个女儿流落在外十年,自己完全不知,差点就父女天隔一方也不禁双目潮湿。
“女儿,雪娘!”
崔御史起身亲手将女儿搀起,“以后,爹爹会经常来看你的!”
玉嬷嬷在旁边哭得泣不成声,一家人终于是团聚了。
虽然以后还是不能常见面,但女儿能有父亲关怀,她也就满意。
西院里上演着破镜重圆的人间喜剧。
东院里,却是另外一副场景。
安春风得到金大人要过来这边的消息,虽然有些意外,还是在正厅接待。
她已经知道传言之事,而且金湛还被罚,心里虽然早没有怀疑金大人私吞,也想多了解一些具体情况。
因为还是正月初五,金湛今日穿着一件簇新缎面暗纹圆领长袍,黑色幞头下眉眼疏朗,薄唇微抿,无意中散发出冷峻寒意。
或许是金湛习惯如此,他腰间铁腰带紧束,将蜂腰猿背的好身材凸显得淋漓尽致。
只一眼,安春风脑子里就全是那晚看见的“热鸡腿”……
好在安春风也是见过无数俊男帅哥的人,心中再是所想,面上神情不动。
俩人行礼寒暄之后,就在正厅以宾主而坐。
金湛在棋盘街治安所来过无数次,进梨花巷新修建的安宅还是第一回 。
此时坐在东院客厅,他莫名感觉有些紧张。
小林子先给两人送上茶,安春风客气道:“金大人公务繁忙,能来寒舍,可是有什么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为什么事彼此都心知肚明!
安春风这样说,只是想到被人不声不响顶去功劳,有些不舒服,故意酸上几句。
金湛也不打官腔,将茶盅放回桌面:“安娘子应该已经听到初一在正午大街踩踏里,你救人的事让东城兵马司顶替。”
安春风点点头,没有出声,静等下文。
金湛直白的一句听进耳中,她心中本就为数不多的不悦也跟着消减。
功劳不功劳的她不在意,金湛能当着自己的面把事情坦坦荡荡说出来,那就是一种态度。
金湛继续道:“对此,我找东城杜指挥使理论过,也上报京兆府。只是各衙门刚刚开印,结果尚未出来。安娘子的大义众人可见,东城兵马司肯定无法私吞。”
安春风突然发现,自己之前说不在意这份功劳,其实还是挺矫情了。
那只是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都跟自己无关。
可真正有人主动替自己去理论去争抢时,那种感觉就截然不同。
不在意!无所谓!不在乎!
那些酷酷话语后面,并非真正不需要。
只是害怕自己的付出白费,才故意表现出来的假象。
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人活在俗世里,谁又能真正拒绝被认可!
她现在想说,自己其实也在乎,在乎的是某些特殊感觉。
安春风心里温暖,笑道:“金大人不用为这点虚名跟人争执,我真的不需要!”
她已经得到回馈,这次是真的不需要了!
金湛见安娘子在笑,那笑容灿烂明艳,整个人都熠熠生辉,再不似上次说出这话的疏离漠然!
他不由也唇角上扬。
“安娘子,你是真的不在意了!”
“嗯,这种急救术可以让兵马司的每个人学习,你们每天接触的危险最多,能在第一时间施救,比郎中还能救命!”
兵马司所在的位置,就是各种突发事件,要是让这些兵士都会急救,比喊来郎中效果还好。
东城兵马司不是想抢功吗?当每个人都会时,这功名就不那么耀眼了!
听到安娘子要将急救术教给所有兵马司的军士,金湛长舒一口气,心中更是莫名的熨贴。
这也是金湛的想法。
他只担心安娘子会对东城的行为不爽,落下心结不愿意再教。
金湛虽然对安娘子为自己救人的私心感动不已。
但更想把这绝技传播出去,让大家都知道安娘子的无私奉献。
没想到俩人心意相通,自己才说一句话,安娘子就答应教授其他人,弄得准备好的说词都无法出口。
已经是正午,厅外阳光被雕花木栏分成数块,随着垂帘的晃动而在门边跳跃。
厅里俩人絮话谈论怎么教习。
女声如珠落玉盘,男声低沉不缓不急,偶尔恰当接一句,气氛融洽。
不知道过去多久,小林子进来:“安娘子,厨娘说汤锅已经做好,是现在送来,还是等会再开饭?”
之前崔御史和金湛来时,安春风就跟厨房说要单独在东院吃,现在……
她看向金湛笑意盈盈:“金大人留在东院吃顿便饭?”
金湛自然是想留下,不过他的话却是另外一说:“这……会不会不方便?”
安春风又笑:“这里是我的地盘,不用担心闲言碎语。金大人也不用去打搅崔御史一家团聚!”
既然已经这样说了,自然是不走!
这一顿饭也不是俩人,还有叶青。
安春风现在知道叶青跟金湛虽然是长随,也是情同兄弟。
让他跟小林子他们那些下人在一起吃饭不妥,自己喊来正好合适,也免得自己跟金湛相处尴尬。
西院玉嬷嬷知道金大人有事要留在安娘子这里吃饭,立即让厨房将菜分一半过来。
崔御史自是不管金湛会怎样想,他正听荣雪说自己要学医。
“父亲,女儿的腿是安姨治的。现在安姨又会救人术,女儿觉得治病救人是最有趣的事!”
荣雪突然认下母亲父亲,激动兴奋,吃饭也是叽叽喳喳说不停。
崔御史在府里见到的子女都是规矩拘谨,吃饭睡觉“寝不言、食不语”。
就连说孙子孙女在自己面前对话也是一板一眼。
年纪大了,突然面前有人撒娇卖乖做出小儿女之态取悦,感觉也是不错。
“雪娘是想跟安娘子学医?可那位安娘子自己识字不多,也不会开方,怎么教你医术?”崔御史淡笑道。
安春风能长街救人是事实,这一点崔御史知道。
安氏父母是走方游医,会几样异术也是有可能的。
但荣雪是养在深闺里的小娘子,怎么可以抛头露面去给人又按又摸。
玉嬷嬷从荣雪说出想学医,就跟安春风商量过。
安春风答应会将自己懂的理疗术教过荣雪。
另外,安春风还说过,玉嬷嬷她们因为身份被那些名医鄙视,不如自己有一个女医。
以后年岁渐老时,自己女儿开方拿药,细心贴心伺候,不用再上门相求遭人白眼。
玉嬷嬷心动。
如今的玉嬷嬷不再是深宅大院的贵女,世事无常,她不会把女儿的幸福寄托在嫁一个好男人上。
玉嬷嬷给荣雪的财产足够过一辈子,除去房屋嫁妆,她还是想让女儿有一技之长。
哪怕像安娘子一样孤身立世,为难时都能养活自己。
跟安娘子意见相合,玉嬷嬷也就答应了荣雪学医。
现在告诉崔御史,只是想问他是否能找些好的医书。
荣雪听父亲怀疑安姨医术,道:“安姨只是没有背过医经,不会开方,但对筋骨脉络是最清楚的,就连沈小郎中都说安姨懂的多。”
崔御史沉默片刻,点头:“好,既然雪娘喜欢,那就好好学!”
大户人家的女儿除学管家理事,还要学调香、膳食、刺绣 、琴棋,总有一样拿得出手的才艺。
现在荣雪想学医,对家人也是好事。
只是他说完转头看向玉嬷嬷,问道:“沈小郎中是谁?”
玉嬷嬷道:“是回春堂沈圣手的弟子,听安娘子说医术不错,还诊出安娘子头中淤血,现在也在替荣雪开方治脚。”
在回春堂求药时,沈修瑾曾经送药出来,只是当时玉嬷嬷被月娥病情牵挂着,已经记不得沈修瑾长什么模样。
听到是回春堂沈郎中的弟子,崔御史道:“回春堂沈家出了几个太医,他们的医术是不错,脾气也是最高傲,等闲官员门第都请不来。
要是荣雪以后学医能得沈家指点,还真是你的造化!”
这是在夸赞沈小郎中了!
旁边,就这几句话而已,荣雪已经是满脸通红,手指死死捏着袖口!
东院三人吃过饭,安春风安排金湛去秦牧书房休息,等着跟崔御史一道离开。
金湛却说无需当差,不困!
吃饭时,安春风问他是否被罚了!
金湛神情淡然道,过节时他没有休假,现在各处开衙,他正好休整些时间。
这就是被停职了!
不等安春风追问,金湛倒先问起正月初一那天,安春风是去酒楼干什么?
为什么小林子会让自己留意何处有纠纷冲突,就要来找她。
是不是有什么麻烦,可需要自己帮忙?
安春风沉默了,她不知这话怎么说。
跟金大人几次相处虽然还算融洽,但说的都是宁家固国公,以及教习急救术的事,并没有提过私事。
自己跟唐家的孽缘除了秋水和玉嬷嬷知晓,也没有跟其他人说过。
自己不仅是唐家弃妇,现在还要报复唐家,在世人眼中就是不守妇道、心肠歹毒的女人。
最主要的是自己已经连累金大人停职,现在还请人帮忙的话,她说不出。
在金湛充满希望的目光中,安春风摇摇头:“无事!”
金湛心里一叹、眸光一暗,也不再多问。
关乎私事,安娘子不提,他也不方便说。
等崔御史和金湛走后,玉嬷嬷就去东院找安春风。
刚才金大人走时,神情一惯的冷酷,看不出什么表情。
她想知道安娘子跟金大人待了这样久,有没有什么想法。
玉嬷嬷已经让阿宁打听过金湛的脾气秉性。
有苗氏给金家当厨娘,那院里的一举一动都清楚。
金大人不仅没有婚配,连通房小妾都没有,每天除去公事就是回家,还大冬天晚上练功夫。
虽然府里当家的是一个老仆,可福伯也是个好相处的,心心念念的就是娶主母。
安娘子跟金大人相处过几次,这次金大人还主动要去东院说事。
金大人已经明显表示出好感,甚至不在意牧哥儿的存在,安娘子都不知道主动些。
难道真的对男人死心了?
高门大族的女子表面最讲规矩,实际上对能带来利益的婚姻从来不矫情,见着立即下手。
玉嬷嬷脂粉堆里半生,更没有将好事往外推的道理。
安娘子没反应,她先急了。
一进东院,玉嬷嬷就丢开一惯的礼仪素质喊起来:“安娘子,安娘子!”
安春风从正房出来:“玉嬷嬷,我在这呢!”
玉嬷嬷急步过来,见她神情自若,再想想金大人离开时的冷然,不由苦笑,自己还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她试探着问:“安娘子,中午吃得可好?”
安春风笑着道:“厨娘手艺不错,当然吃得好了。玉嬷嬷来得正好,我有事正要请嬷嬷拿个主意!”
玉嬷嬷心里一松,这丫头总算是开窍,她微笑走过去:“是要帮忙选花样衣服,还是金银首饰?”
安春风替她撩起帘子诧异道:“嬷嬷是我肚里蛔虫吗?我还没有说衣服,嬷嬷就知道了!”
玉嬷嬷嗔怪她一眼:“不说衣服,还说杀人吗?”
女为悦己者容,心中有人,自然就想着怎么打扮自己。
安春风摇头道:“嬷嬷,这次你猜错了,不过也跟人有关系!”
玉嬷嬷:“……哎!你到底在说什么!”
看着衣架上挂着的几套衣服,玉嬷嬷又好气又好笑:“你是要去棋盘街兵马司治安所教人,让我帮忙选一套衣服?”
安春风诧异道:“要不然呢,玉嬷嬷难道还会以为我要去杀唐大郎?”
虽然说好要教兵马司做心肺按摩急救术,可现在金湛正在“休假”,走时也没有决定好时间。
她先想准备一套合适跪地做动作的衣服,比如说窄袖的胡服,家里没有还得赶紧去制一套。
说到唐大郎,安春风问道:“嬷嬷,月娥那边可有消息?”
见安娘子心思果然不在男女之事上,玉嬷嬷很失望。
于是严肃道:“安娘子,你想准备劲装真的只为教人?”
“是!”安春风毫不迟疑道。
玉嬷嬷叹气:“安娘子,老身仗着比你年长二十,有些话不得不说。”
安春风笑着搀她坐下:“玉嬷嬷见外了,有话还请直说,你也知道,我是从小野惯的,对京中人情世故并不懂,还得嬷嬷多提点。”
从上次秦牧户籍的事,安春风觉得自己还是需要多听这些老人的话。
她们的处理方法不说全对,至少比自己这个在现代社交关系简单,对大梁朝游戏规则一无所知的人更有发言权。
玉嬷嬷见安春风此时还算温顺,就道:“安娘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牧哥儿,过好自己的日子,不要让仇恨迷住心。
月娥是一个想不开的憨子,害了自己。你倒是个想得开的,偏莽莽撞撞要去跟人拼个你死我活。
你可想过万一出什么意外,留下牧哥儿怎么活。在这个世上,你是他唯一亲人。”
说到报仇,玉嬷嬷是最深有体会的。
家族遭受大劫时她也才荣雪这样的年纪,懵懵懂懂什么都不知道。要是心里只有恨,早就活不下去。
家事,国事,每个人立场不同,都是正义一方。
玉嬷嬷自己用半辈子走出这个心结,余下的只想陪着孩子长大。
现在,她不想再看见安娘子也误入歧途。
安春风微微蹙眉,苦笑道:“玉嬷嬷,你说过让我不要再冒然去招惹唐家,我已经记住了。
可想到之前的苦,现在什么都不做,总觉得心中难受!”
自己大年初一在酒楼暗算过唐大郎后,玉嬷嬷就说,不要再去动他。
唐大郎是官员,必须用官场的法则去收拾。
要是以匹夫之勇下手,属于民害官,一旦暴露,非旦不能得到他人同情,甚至会丢命,让安春风趁早放弃自己动手的想法。
玉嬷嬷拍拍安春风的手:“人生很长,能做的事很多。你也是个聪明人,怎么不懂宅斗乱家的道理!”
“覆巢之下无完卵,那就让唐家自己乱起来。
之前你说过,唐家妻妾不合,现在那个姨娘自己做了生意。
家里老爷也是有宠妾灭妻的意思,那就让姨娘压过正妻去。
唐家儿郎只要护母就会父子反目!无论如何,一个大逆不道是跑不了。”
安春风听罢感觉佩服。
还是玉嬷嬷深谙宅斗一道,说出的话看似荒唐,又感觉很有道理。
自己可以通过萍姨娘控制唐品山。
没有官职在身的唐品山就是一匹脱缰的野马。
到时候刘氏天天都要在痛苦中挣扎,生不如死。
她自己还能脱身事外,毫不相干。
至于唐二郎……他不是官身,自然又是另外一种方法。
对唐玉书,玉嬷嬷没有提,安春风也没有提。
自己从唐玉书当众说出牧哥儿是乞子,就不再有任何关系。
无婚配契约,无孩子牵绊,大梁朝又没亲子鉴定技术,就是想证明有关系都难。
至于说报复。
牧哥儿在唐玉书婚礼埋下的雷,等他入官场就会显示出来。
不认亲儿,甚至污蔑陷害,人品低劣就是他一辈子洗不干净的黑点,想上高位基本无望。
等广安伯府和孙家发现自己投资失败,唐玉书的苦日子就来了。
这是玉嬷嬷的“预测”。
因为崔御史给了一句批注:官场不需要这样寡廉鲜耻之人!
崔御史不会去干涉学子考试,他是御史中丞,监管百官,从政绩到品行都有风闻奏事的权力。
自此,唐家三个官员,结局大概已经明了。
唐品山三年丁忧结束也就可以告老还乡。
唐大郎赌博一事已经过去太久,无凭无据,暂时不能处理。
但也算是被御史台盯上,都不用谁去算计他,只要一有行差踏错就是万劫不复,这还是明面上的,月娥的恩怨还在后面。
所有的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玉嬷嬷此时已经知道安娘子挑衣服,是因为要跟金大人去兵马司,顿时来了精神。
过完年,荣雪也才十二岁,要想说亲还早,正好拿安娘子练手。
有玉嬷嬷帮忙搭配衣服,安春风的衣架就不够用了,就连荣雪和宁阿婆也一起来。
只是搭着搭着就跑偏,本来是想要一身爽利的胡服。
最后……配好衣服,还有首饰,再加上妆容,安春风彻底浪费一下午时间……
她感觉这群女人是疯了,自己是要跟金大人出门做事,又不是郊游!
可是,难得有这样清闲自在的时候,安春风也跟着胡闹。
刚刚二十出头的年纪,没有少女的青涩,而是明艳动人。
再被玉嬷嬷画上正流行的梨花妆,两颊粉肌如玉,双眸顾盼生辉。
荣雪和宁阿婆连说好看。
安春风也被铜镜中的自己惊呆了,简直是挪不开眼睛。
美人谁不爱,难怪女子化妆打扮更多的是取悦自己。
第二日,玉嬷嬷准备跟安春风一起到仓库看货,她们的奢侈品店也终于要筹备好了。
听说不仅有从蜀地送来的蜀锦,还有云锦,各种缂丝妆缎。
最特别的是南边找到鲸骨撑,北地最好的牛筋。
安春风兴冲冲收拾好准备走,金湛却突然登门。
“现在就去北城兵马司指挥所?”安春风被这消息给惊到。
不是说好只在棋盘街治安所教吗,怎么要去北城指挥所?
金湛已经停职了,又怎么还随便安排兵马司的事?
金湛没解释,只淡定道:“左右都是教,在指挥所方便一些。”
在指挥所是教十多个伍长,那些人学会再教自己的下属,就不用安娘子再跟底下的兵痞子接触。
“哦!这样也行,正好我跟玉嬷嬷也要出门,还能同一段路!”
安春风在家已经把黑豆教得熟练,想着到地方自己演示一遍,再把黑豆留下仔细培训。
金湛瞥了安春风一眼,转过目光才道:“安娘子还需换一身方便行事的衣服!”
因为第一次跟玉嬷嬷出门,安春风也打扮过,虽不比昨天艳丽,那也比平时鲜亮。
听到金大人要自己换衣服,安春风就想起玉嬷嬷昨天暗示自己的话。
她只是不去想再嫁的事,又不是木头人,自然听得出玉嬷嬷和宁阿婆话里话外都有促合自己跟金湛的意思。
金湛的确是个出色的佳婿,自己能否匹配总得心中有数。
人可以遐想,但不能瞎想。
谁都有看着男明星脑中冒美泡的时候,又有几个人能将这些当真。
安春风更是清楚自己的身份,不切实际的梦想趁早放弃,再说金大人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地方。
看着金湛严肃的脸,玉嬷嬷她们又在远处并不在旁,安春风忍不住生起一丝促狭心:“金大人是觉得我这穿戴不好看?”
金湛倏地僵住,抬眼看来,目光却没多停留的移开:“此次是要做事,无需太过招摇!我在门房花园处等你!”
他说完就急步离开。
功夫高也不尽是好事,金湛闪身飞遁,安春风都没有机会看见他微红的耳尖。
安春风挑挑眉:招摇?自己稍微打扮一下就招摇了!
玉嬷嬷还说金大人对自己有男女情,结果连一句玩笑话都开不起。
玩笑归玩笑,既然要做事自然要认真。
安春风卸下妆容,换上昨天就准备好的素衣布裙。
这衣裙还是刚到梨花巷,为配合寡妇身份做的。
一身穿戴整齐再带上面巾这才出二门。
黑豆跟叶青早等在外面,四人一起去北城兵马司指挥所。
指挥所里,平时议事的宽敞前堂此时乌泱泱一大堆人,正在高谈阔论、议论纷纷。
这几天里,死人能救活的秘术在各城兵马司军士之间传得沸沸扬扬神乎其神。
尤其是东城兵马司领了功劳,这让其他几城兵马司很是羡慕。
北城兵马司却很是恼火,金大人虽然才来半年,但带着兄弟们立了不少的功劳,各种补贴奖赏下来,赶得上一年薪俸。
眼看这份美誉本来也该是自己的,却被东城夺去,还让金大人停职,他们的心中自然是愤愤不平。
“听说当时救人的是一个大娘子,而且跟金大人还很是熟识。
金大人离开也是为了去找那位大娘子的,这该算是一家。
结果拱手把功劳让给别人,唉,真是气死我了!”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军汉气咻咻的大声嚷着。
“谁说不是呢?听说东城那几个帮忙按了几下就每人得了五两银子的嘉奖。”
“唉,钱不钱的都不在乎,最主要就是说能把死人给救活了。
你说我们以前遇到这种事情多不多,没十个也有八个吧!要是也能救活,那我可就是活菩萨。多好的事,说出去也是面上有光的。”
有人感叹。
也有人嘻嘻怪笑:“是啊,谁能想到啊,这又亲又按的还能活人。以前我没少对那些小娘子又亲又揉,可她们喊的是要死了。”
他的话引来一阵狂笑。
有人笑骂:“泥鳅,你还不快闭嘴,一会儿金大人要带着那位大娘子过来教我们,你要敢怪说,看金大人一巴掌扇掉你的脑袋。”
“哎!真是那位大娘子过来教我们?那位大娘子长什么样?跟金大人是什么关系?”
所有人都赶紧聚过来打听,万一自己说错话,还真被金大人抽了。
说话人就是棋盘街治安所的伍长,自然认识安春风。
他顾视左右,见所有人都聚过来才道:“那位大娘子姓安,为人大度谦和,好说话,但也不是寻常娘子们那样的娇柔可欺。
你们还记得在十里巷抓捕那晚,巷口莫名死了一人,就是被竹签扎眼……”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就停下,用手在自己眼睛上比划一下。
这事可不是秘密,除了兵马司的人,还有京兆府和下面办案的万年县捕头都看见的。
京兆府还从安娘子那里拿到同样的竹针,何人出手是明明白白,只不过安娘子说是误伤!
听到十里巷,在场的伍长神情立即严肃起来。
来的居然是她?
这事在北城兵马司有点特殊,十里巷大火起因就是从梨花巷开始,他们中间大部分人还参与追捕。
当晚的确有一个女娘冲在最前面,不仅将那些歹徒伤一杀一,还丢下东西引路,让自己这些人抓住机会抄了老巢。
这事被大家默契的压下去。
他们都为男子,靠一个女娘在里面引路才进入十里巷。这样的事要是被其他城的兵马司知道,肯定会被嘲笑。
二则案情复杂,上面也不许人提这事,还在梨花巷设下岗哨,对里面的苦主进行保护。
棋盘街治安所的伍长很满意看见这效果:他压低声音继续道:“告诉你们这些,是让你们自己说话有点数,像刚才倪伍长那样的玩笑就开不得。”
哎!谁还会再开玩笑,兵马司指挥所里气氛一紧,个个认真起来,想看看那位大娘子的真面目。
金湛一到指挥所,十几个伍长排队行礼,眼睛却看向跟在一边的那位女娘。
安春风换了素衣裙,又戴着面巾,除能看见她体态婀娜,就只剩金大人的冷脸。
“今天只给你们一次观摩机会,谁要是不认真听,不认真看,但凡出错,就自领五军棍,再错十军棍,直打到学会为止!”金湛冷声提醒。
乖乖,这是要人命了!
所有人瞬间没了旁的心思,不仅要挨打,还有挨打后还没学会,回去自己手底下兄弟们都要撕人。
安春风一句话没说,金湛就让黑豆给大家演示心肺复苏术的操作过程。
随便拉一人在长桌躺下当模特,操作难度不大,可这讲解让嘴钝的黑豆冒汗:“人躺下、解开衣服、按、按这里、一、二、三……按十下,再抬起后颈,让气、气道通畅……吹气……呼!胸口得鼓起来……”
黑豆先做胸外按压,再做口对口人工呼吸,他忙得汗水淋漓,周围看的人却是眉头紧锁。
这按还好说,别说按三十下,就是按一百两百都可以,
可非要掌根按在心窝的骨头上,那地方可不太方便呀!
男的还好,要是女的怎么办?人家活过来还不得找自己非礼的麻烦。
按肚子行不行?
黑豆也是跟安娘子现学,人家一问,他就不知道怎么说。
对呀!按肚子也是按呀,为什么不按肚子呢!
虽然他按活一个人,怎么就活过来的,到现在还糊里糊涂。
这教的蒙,学的更蒙,按都没有搞明白,这吹气又怎么吹?
不对着嘴吹行不行?两个胡子拉碴的大男人嘴对嘴也太恶心了!
安春风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着那一堆人吵吵嚷嚷,嘻嘻哈哈,感觉眉心发紧。
自己只以为黑豆就可以将事情说清楚,没想到事情还挺麻烦的。
要是这么多问题不讲,胡乱敷衍过去,遇事更得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