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弗一一答应下来。
回了家,还是请了个郎中过来,给李沅瞧了瞧,小孩子受伤不比大人,有时候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好在看了郎中,说是一点事情都没有的。
滔滔和照儿围在她们哥哥身边,李沅则给她们描述了一番,自己是如何一个人打一群人的。
滔滔惋惜道:“我该过去的,我也能打!”
照儿拽了她一下,滔滔这才想起来祖母还在这里,顿时不说话了。
林文婴招手让孩子们到她身边,李启看着自家的长孙,满意道:“我们沅儿真是长大了。”
李沅站得笔直,李启见状笑道:“好孩子,不过以后可不能再这样冲动了,今日没有受伤,是那边不会管教他们家孩子,日后你去了书院,可有那等比你厉害的,知道吗。”
李沅道:“我知道,我今天太生气了。”
他以后不会这么冲动的,他会注意,不让自己受伤。
林文婴心里则松了口气,老大两口子的脾气,一个比一个和软,林文婴一直担心长孙也是这样优柔寡断的性情。
好在不是。
他今日能够为了自己的家人跟别的孩子打架,可见还是果决的,日后好好教导,必定是个有决断的人。
张珠珠正跟赵萍说道:“今天真是要谢谢大嫂,沅儿全是为了我,才跟人打架的,好在没有伤着。”
赵萍笑道:“咱们一家人,不必说这样的话,沅儿这些年是你看着长大的,你对他也多有照顾,他是咱们家头一个男孩,应该护着自家人。”
张珠珠对他们母子多有照顾,虽说打架了赵萍心疼,可要是沅儿听见那些不好的话却无动于衷,那才是对不住张珠珠。
“咱们家下一辈的希望,就托付在沅儿身上了。”张珠珠说道。
赵萍笑得开怀:“哪儿呢,他年纪还小,你和你二嫂以后都要有儿子的,哪里能够指望他一个。”
周如意摸摸自己的肚子:“有沅儿这样的哥哥,当弟弟们的才有榜样。”
瞧瞧李家那边,明争暗斗的,一个出头的都没有。
做兄弟的,应该和睦同心才对。
赵萍听见周如意这么说,也点头。
她心想,她没什么本事,李朴也不如两个弟弟,好在他们的长子是可靠的。
下午休息,张珠珠看李弗不说话,道:“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李弗道:“我在想,今年怎么把李家的祠堂挪到咱们这边来,省得明年还要过去。”
张珠珠:“那你快想想办法吧,我也不想过去了。”
这事儿可不大好办啊。
大年初二,张珠珠和李弗一早去了宋家拜访。
宋老先生精神很不错,拉着李弗下棋,张珠珠坐在旁边看着。
宋章还没起呢,她也不认识宋家其他的女眷。
倒是有女眷对宋令延道:“你让三郎媳妇出来同我们说话呗。”
宋令延是了解自家事情的,说道:“还是算了,你们跟姑母合不来,她跟姑祖母关系好,你们说不到一块儿去,认识做什么。”
宋老先生的长子,名叫宋昇,对自己丧偶归家的妹妹宋章非常不满,认为对方离经叛道,不允许家中的女人们跟宋章来往。
宋家女眷倒是没什么话说,宋令延一个年纪小的妹妹不太高兴,说道:“唉,规矩也太多了,别家的女子都能出门的,就我们家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全都要遵守他的规矩,他怎么不把我们全都绑在家里算了!”
宋家对女子的规矩非常严苛,宋昇认为这是宋家门风清正的表现。
当然了,宋昇对男子也是有要求的,这是他所著书籍里提出来的。
也有不少人推崇他的学说,可惜宋昇管不住他的亲生妹妹宋章,搞得宋昇被对手给笑话得不轻。
宋昇还因此加强了家中女眷的管束,女眷们有意见,但没人敢反抗。
宋令延觉得他矫枉过正,说道:“没事,等哪天祖父出去访客了,哥哥带你出去玩儿。”
小姑娘这才露出个笑脸。
宋章快到中午才起来,张珠珠去找她了。
她的悼亡诗攒了一摞,张珠珠对此十分佩服:“姑姑真厉害。”
宋章哈哈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写得出来吗?”
张珠珠道:“自然是有姑姑的本事。”
宋章道:“也不算本事,不过是凭着心中一口气罢了。”
张珠珠看着她的神情,全然没有体会到这诗词里的情感,反倒感觉到了几分怨恨。
宋章又道:“感情这种东西,活着的时候不一定有,但是人死了以后写在纸上,有一分也变成了有十二分,是一定能够打动外人的。”
她一定会给姓徐的老东西烧一份的!
“还有,我那哥哥死了以后不见得有姓名,但是我,一定会流芳百世的。”宋章把手放在自己写的一摞诗词上,她今年就要出诗集了。
张珠珠知道宋家的事情。
一个著书立说,将“礼”这个字一再分析,企图效仿先贤,成就自己在学术上的地位。
另一个离经叛道,常常饮酒,偏偏在诗词和书法上都颇有造诣。
外头传来一阵敲门声,张珠珠站起来去开门,瞧见一个年近三十的妇人,看起来有些慌张的样子。
张珠珠想着她是宋家哪个媳妇,打开门叫她进来。
年轻妇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然后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张珠珠被吓了一跳,宋章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没想起来这是家里哪个后辈。
妇人先大声说道:“姑母,我是大房的宋灵心,我想跟夫家和离,求你帮侄女一把!”
宋章想起这是自己大哥的女儿,出嫁也将近十多年了。
“你起来说话。”宋章道。
张珠珠上前把她扶起来,让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给倒了杯茶。
“姑母,我那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我真的一天都不想在郑家待着了。”她端着茶杯,眼泪就掉下来了。
宋章道:“怎么回事?”
宋灵心抹了眼泪:“您知道,咱们宋家的女儿,都是正经读过书的,我也一样,我嫁去郑家,操劳之外,偶尔也读书写字,可郑家人对我冷嘲热讽,我那丈夫,昨晚上撕了我写的东西,扔进了火盆里,骂我是不能下蛋的母鸡!”
郑家,就是辅国将军府,张珠珠记得郑家。
宋灵心满心的屈辱,尤其在看到自己的心血被扔进火盆之后,便更加绝望。
她真的在郑家待不下去了,她真的一天都在郑家活不下去了。
她没有生育,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她吃药,扎针,不知道受了多少罪,唯一能让她喘口气的地方,就是在书房里了。
“再待在郑家,我就要一根绳子吊死了!”宋灵心捂着脸,痛哭起来。
宋章喝了口茶,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求我恐怕没用,你得去找你爹才是。”
宋灵心顿时哭得更大声了。
要是求她爹有用,她又怎么会来找姑姑啊。
她爹要是知道她想和离,一定会弄死她的!
书房里是宋灵心的哭声,张珠珠看到宋章面上复杂的神情。
有怜惜,有无奈,也有怨恨。
这时候书房的门又被推开,走进来一个鬓角已经白了的男人,他神情极为严肃,目光扫过凌乱的书房,便训斥道:“灵儿,今日不是回门的时候,你该回郑家了。”
这人正是宋昇。
宋灵心看见他,又跪下说道:“我真的会死的,爹,我真的会死,你不要让我回去,我跟郑克明,我跟他真的合不来,他厌恶我,我更厌恶他,求你了,别让我回去!”
宋灵心哭得非常凄惨,但宋昇丝毫不为所动,他看向宋章,抬手指着她道:“你不要在家里蛊惑人心,这是宋家,你也该回徐家去了,别忘了你是徐家妇,就算你丈夫死了,你还有儿女在徐家,别忘了你的身份!”
宋章本来还算平静,但是听见这话,她抓起手里的镇纸就朝宋昇砸过去。
好在没有砸中,但镇纸砸在墙上,碎成了好几块。
宋章道:“姓徐的已经死了,埋在土里早就烂了,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少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
宋昇还要开口,宋章道:“就你这样,只知道抓着小礼不放,还想著书立说,成就功业,你做梦去吧!”
宋昇顿时大怒:“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你作文章,连我都比不过,你自以为饱读诗书,实际上不过是个废物,你看不起范秀寒门出身,人家范秀好歹救了朝廷,你有什么本事!”宋章一张嘴,跟刀子似的,扎在了她哥心里。
宋昇气得面红耳赤:“范秀不过是歪门邪道,他支持孟氏女子和皇帝,其位不正,其心为奸,他凭什么与我的大道相比。”
“你看不起女子,你不把女子当人,那你为什么要娶妻生女,你自己还是娘生的呢,”宋章道,“要是娘知道生了你这么个儿子,她就该把你掐死!”
“娘一辈子恪守妇道,有你这样不守妇道的女儿,才是丢尽了她的脸面!”宋昇反驳道。
“我不守妇道,哈哈哈哈哈,”宋章笑了起来,“我当年要出家当女道,我不想嫁人,你和爹娘一起把我嫁到了徐家,我吃尽了苦头,你们一个个都得了风光,我没用了,你又把灵儿嫁到郑家那等武将家里,你每走一步,脚底下都是宋氏女的血肉,你真有本事,就别吃我们女人的血肉!”
“宋家的每一寸风光,都流着我的血,日后还要流尽宋家女儿们的每一滴血,宋昇,你没用,你死了,没有人会记得你,你的书会和你一起进棺材!”宋章言语之中的怨恨简直令人胆寒。
宋昇看着她的模样,也不由得心底发寒。
这里的争吵引来了宋家其他人,书房外聚集了不少人。
宋老先生拄着拐杖,着急地走了进来,看他们兄妹二人如仇敌一般,顿时心如刀割。
张珠珠站到李弗身后。
宋章看见自己的老父亲,稍微冷静了些。
宋昇捂着胸口喘气,退到了一旁。
“年节上,别吵架。”宋老先生说道。
宋章指着一旁哭泣的宋灵心:“你孙女儿要和离,在郑家过不下去了,要寻死呢。”
宋昇道:“有什么过不下去的,没有儿女,让郑家纳妾,生了孩子养在身边,也是一样的,快三十的人了,还想和离,不怕人笑话!”
宋章闻言笑了起来:“瞧瞧,瞧瞧,这是教你女儿抢别人的儿女吗,你真有良心。”
宋昇:“历来都是如此!”
宋章:“是啊,是啊,你吃肉喝血的,都习惯了。”
宋昇浑身发抖,指着对方道:“你……”
“别吵了。”宋老先生用拐杖敲地。
他对宋灵心道:“好孩子,你先别哭,和离是大事,要好生商谈,不是几句话能说清楚的。”
宋灵心眼看此事有望,顿时松了口气。
宋昇还要再说,被宋老先生用拐杖敲了一下腿。
闹了这么一出,张珠珠和李弗也不好再久留,宋令延送他们夫妻俩出去。
宋令延叹气道:“灵心姐姐是家里最柔弱最能忍的,她说过不下去,恐怕是真的过不下去了。”
李弗道:“朝廷律法不禁止和离,只是你们家恐怕不容易。”
宋令延头疼道:“我那大伯的话,可比律法严苛多了,我看这事儿有的折腾。”
他们宋家对女子的条条框框,那可是多了去了。
之前宋章没当寡妇的时候,不少人家都觉得这一套挺好,可以加强对家族女子的管教。
宋灵心想和离,难如登天。
两人上了马车,张珠珠对李弗说道:“不就是和离吗。”
李弗拍拍她的后背:“我们想办法帮她。”
“是,所以今天不回家,咱们出去玩。”李弗说道。
他的生辰,珠珠没有错过,但是珠珠的生辰,他还是第一次为她庆贺。
一家人坐在一起这样的场面固然热闹,但也无趣了些,还是他们夫妻俩单独出去更好。
而且小辈的生辰,一般也不会大肆庆贺。
张珠珠的心情也好起来:“今天都有什么安排。”
李弗:“到了你就知道。”
张珠珠:“那我不问了。”
李弗搂着她道:“睡一会儿吧。”
张珠珠不困,靠在李弗怀里闭目养神。
马车一路往城外走去,张珠珠在颠簸的马车里,稳稳靠在李弗身上。
倒是也没有去什么稀罕地方,去的就是城外的田庄上,但这里明显是收拾过了,整整齐齐的。
两只鹅子在院子里扑腾。
它们倒是还认识张珠珠,颠颠跑了过来,大叫起来。
张珠珠对鹅子们也甚是想念,跟它们玩了一会儿,喂了吃的。
伺候俩鹅子的人是专门找来的,是个擅长养鸡鸭鹅的中年男人,跟张珠珠回话:“平郎君胃口更好,量郎君吃的少些,不是身子骨都是很好的,三奶奶不用担心它们。”
张珠珠被逗笑:“你叫它们什么?”
虽说她总是“鹅子长、鹅子短”的叫,还专门给起了名字,但是叫郎君就有点别扭了。
中年汉子也笑了一声:“人家养鹅,是来吃的,您这个不一样,大伙儿私底下都这么叫。”
张珠珠点头:“也行,你们照顾两位郎君辛苦了,有奖金。”
李弗在旁边解释:“有赏钱。”
众人闻言,立刻大喜,然后表示自己以后一定会更加认真地照顾好两位大鹅郎君的。
两只鹅子吃饱喝足,就又撒欢去了。
李弗领着张珠珠往里面走,两人去了后院,张珠珠看着这个地方,觉得十分熟悉。
后院新建了两个屋子,其中一个就是张家当时的厨房,连烤炉都已经搭好了。
张珠珠瞧见,扭头看着李弗,手叉腰做出凶悍状:“好啊你,李弗,我生辰,你想让我下厨?”
这是不可以的。
虽说她擅长做饭,但擅长并不是爱好,她已经很少下厨做饭了。
今天还是她的生辰,怎么可以带她来厨房。
李弗是欠打了吧。
李弗自然也了解她,忙道:“你不用做,你只要在旁边坐着,你说,我做。”
这还差不多。
李弗敢今天让她做饭,那他要完了。
张珠珠:“你准备做什么。”
李弗道:“红豆糕,你给我做过的那个。”
他回到张家村之后,自然也吃过相思楼的糕点,精致美味。
但李弗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吃过的那一块红豆糕。
张珠珠想起自己恋爱脑发作大半夜起来给他做的那块蛋糕,很粗糙,上面只抹了红豆泥。
“那天晚上真的有点冷啊。”张珠珠笑道。
李弗:“还好,那时候我们只能在深夜里见面,如今不同了。”
现在他们已经在太阳底下了。
张珠珠道:“什么叫只能深夜见面,又不是做贼的,我那是要赶着子时,头一个送给你。”
说的好像他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样,那会儿也没那么见不得人吧。
听她这样解释,李弗的心情便好了很多。
说实话,对于当初没有名分这件事情,李弗还是非常介怀的,时不时就要提一句。
一个大男人,说起来也真是小心眼,总觉得自己受了委屈。
搞的张珠珠也怀疑自己那时候时不时太过分了。
“你来教我,我做。”李弗说道。
张珠珠点头,材料这里都是有的。
张珠珠就站在旁边,先指挥李弗打发蛋白。
这里没有合适的工具,李弗只能手动来打发了。
李弗没见过这过程,打了一会就怀疑起来:“这能行吗,鸡蛋不就是鸡蛋?”
张珠珠:“我给你做的时候,手艺还很不成熟,糖也放的少,你就没尝到鸡蛋的腥味吗。”
张珠珠可是尝出来了。
李弗:“没有啊,我就记得很香很甜,好吃。”
李弗真的不记得那块糕点有腥味,只记得它又软又香,就像晚上躺在他怀里的张珠珠。
咳,说远了。
张珠珠心想好吧,人是会自动美化记忆的,李弗那会儿也是个恋爱脑,老想娶她,之后他们又分开很久,美好的记忆自然更美好。
张珠珠在在椅子上坐着:“现在你知道我那会儿有多辛苦了吧,我胳膊都酸了两天呢。”
李弗现在就手酸了,但他搅拌地更加用力。
他必须要在珠珠面前看起来毫不费力。
“我现在知道了,珠珠待我,实在很好。”
张珠珠:“那是当然了。”
她走过去,把蛋清倒出来一半,说:“我是不是更好了。”
李弗:“嗯,最好。”
剩下一半,稍微容易了点,盆里的蛋清渐渐发白,终于成型了。
后面的事情就要容易许多,李弗按着张珠珠的指示,把材料混合均匀,然后送进已经热过了的烤炉里。
接下来的菜就简单很多了,都是些大鱼大肉,全部都是张珠珠爱吃的。
蛋糕烤的不成功,中间塌下去了,李弗见状,皱眉道:“要委屈我们珠珠吃这个不太好的了。”
张珠珠:“不要紧,我们三郎做的,我都喜欢。”
两人相视一笑,李弗拿了红豆泥抹上去。
这时候时间也已经下午了,夫妻俩把饭菜端进了屋里,吃起饭来。
红豆蛋糕摆在中间,只有四五寸的大小。
“为夫囊中羞涩,就只能亲手下厨了。”李弗说道。
自打成婚,他们俩的经济大权就紧紧握在张珠珠手中,李弗手里就没有超过二两银子的时候。
张珠珠笑了起来:“没关系,我喜欢,谢谢三郎。”
李弗:“不客气,吃吧,吃好了我才有更好的谢礼。”
张珠珠白了他一眼:“你也吃,吃饱了身体好,有力气。”
李弗:“放心,再过二三十年,我也是有力气的。”
张珠珠:“那到时候再说,咱们先说今天的。”
“有力气吗。”李弗给张珠珠整理着长发,一边问起来。
张珠珠躺在被窝里闭着眼睛:“有,很有,非常有。”
“满意吗,几分?”李弗追问。
张珠珠依旧闭着眼睛:“满意,九分半。”
李弗很不服气:“九分半,为什么?”
还有半分去哪儿了?
这可不能丢啊。
张珠珠:“因为怕你骄傲。”
李弗面色稍霁:“这个理由,我勉强可以接受。”
毕竟谦虚是作为君子的美德,不管在哪个地方都应该谦虚。
张珠珠推了他一下:“快不要在这里得意了,赶紧睡觉,明天还要回门。”
明天初三,按礼数李弗要跟她一起回娘家。
李弗躺在张珠珠身边:“没事,岳父岳母会体谅我们的。”
张珠珠没忍住笑了起来。
确实是会体谅的,他们家几口人,也没有复杂的规矩,晚一点过去也没关系。
张珠珠道:“你这个人,你怎么一躺到床上,就变了个人似的。”
李弗在外头可不会这么话多,他几乎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年纪轻轻,就一副叫人看不透的样子。
但是在张珠珠面前,他会高兴,会得意,会自满,总之他的情绪非常饱满,就是寻常年轻人的感觉。
张珠珠有时候都觉得割裂。
李弗道:“用珠珠的话来说,沉稳从容,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就是我在外面的人设,我在你面前,当时会不一样。”
他们是最亲密的人,他们面对着彼此的时候,是很放松的状态,自然会露出本该有的情绪。
“只有你让我这样轻松。”李弗说道。
他在他的父母面前,都不会如此。
现在想想,如果他娶一位高门贵女,彼此不熟悉,那李弗觉得自己也不会如此,他只会跟对方相敬如宾,保持着所有的体面。
李弗在张珠珠这里,是丢掉了体面的,而张珠珠可以完全接纳和理解他,并且对他表示欣赏和满意。
这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她让他可以用另一种状态活着。
李弗想着,只觉得自己真是幸运,上前亲了张珠珠一口,这才满足地睡去。
张珠珠也不知不觉往李弗怀里挪过去,夫妻俩紧紧地挨在一起。
第二天一大早,俩人回了家。
林文婴看见他们,无奈道:“看看都什么时辰了,你们兄嫂早就走了,我和你爹要不是为了等你们,早往你们外祖家去了,你们倒好,大过年的不着家。”
张珠珠一点不怕她,说道:“那娘快去,让您耽误时辰了,我们俩马上就走。”
李弗已经去清点要带去张家的东西了。
林文婴也没空多说什么,和李启一起走了。
张珠珠和李弗一大早骑马回来的,这会儿又改坐了马车,风风火火往张家去了。
林文婴看他们俩活蹦乱跳的,说道:“三郎真是,人说成了亲,要比往日沉稳,他倒好,越发不靠谱了,大过年的带着媳妇夜不归宿,越活越回去了。”
李启道:“年轻人,哪里有真沉稳的,想必等生了孩子,便不同了。”
就连做父母的,都不能全然了解自己的孩子啊。
李弗还是他们最疼爱的一个。
这倒不是他们关心不足或者假装关心,只是作为父母,他们望子成龙,他们关心更多的,是儿子们的事业,情绪很多时候是被忽略的。
历来如此,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张珠珠和李弗高高兴兴回了张家。
年节上京城里还是很热闹的,所以张大春和吴贵娘夫妻俩,还有张宝宝,他们过年这两天不只是在家里待着的,他们出门去逛了两天。
今天张珠珠要回门,他们才不出去了。
张大春瞧着挺高兴,说道:“以前还要走亲访友的,没个消停的时候,这两天我们去逛了大相国寺,还去了好些地方,晚上都特别热闹,你们年纪轻轻的,也不要总在家里待着。”
吴贵娘也一样高兴,说着自己看见的人和事。
张珠珠发现她的发髻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梳的低髻或者圆髻,头上最多有两根银簪,从来不加花里胡哨的东西。
她说自己年纪大了,老了,已经过了妆扮的年纪,张珠珠怎么劝说都没用。
今天她的眉毛修过,脸上敷粉了,嘴唇上了淡淡的颜色,耳坠是两颗珍珠,衣服的颜色也鲜艳起来,是深红色,衣摆镶着银边。
吴贵娘发现女儿总看着自己,有点不好意思:“我、我是不是……”
她讪讪笑着,心里后悔自己不该这样打扮,这不是叫女儿笑话了吗。
张珠珠认真说:“漂亮,像十八。”
吴贵娘闻言,脸都红了:“诶,说什么话,你这孩子。”
张珠珠从自己头上摘下来一根镶红宝石的金簪:“配这个更好。”
不知道为什么,吴贵娘突然眼眶就红了。
她从来没有被人说过漂亮、好看,她是张家的媳妇,是四个孩子的娘,她跟漂亮这两个字,有什么关系啊。
从来是没有的。
张珠珠笑眯眯的安慰她:“娘是不是想大姐和二姐了,等二姐的孩子大些,能赶路了,就叫她们都过来,我把隔壁的宅子也买下来,打通了,到时候咱们就一家团聚了。”
吴贵娘确实想念她的女儿们,但是她今天的眼泪不是为她们而流,是为了她自己。
她流过很多很多眼泪,但完全为了自己的,这是第一回 。
“那要辛苦你了。”吴贵娘哽咽着说道。
“没事,我很会赚钱的。”张珠珠用帕子轻轻沾去她眼角的泪水。
吴贵娘握着她的手:“娘要多谢你了。”
“不谢,咱们是一家人。”张珠珠说。
吴贵娘露出个轻松的笑容,她到京城里来,觉得自己好像重新活了一遍似的。
她还可以这样活着。
李弗说道:“这几日的热闹都不算什么,上元节才是最热闹的,到时候许多皇亲国戚会在宫城外,与民同乐,到时候岳父和岳母,还有小宝,咱们一起去看。”
张大春顿时更期待了。
张宝宝倒是兴致缺缺,他更想找新认识的朋友们一起玩耍。
“那你爹娘……”吴贵娘的担心显然更多些。
李弗道:“我爹娘生长在京城,看得多了,他们一般和熟悉的朋友一起赏景。”
李弗又描述起上元节京城千万盏灯齐明、照的京城如白昼的情景,一家人和乐融融。
李弗也意外:“我也瞧着岳母是不大一样了。”
穿衣打扮李弗没太注意,她的言谈能够明显看出不同来。
张珠珠道:“环境塑造人嘛,她从前催着姐姐们和我生孩子,是害怕我们在婆家站不住脚,在她的生活环境看来,不生儿子,女子的存在就没有价值,她还要操心着一家人,反而自己疏忽了自己。”
但来了京城,吴贵娘见识到了不同的事情。
“确实如此,”李弗道,“自来对女子的要求,便是如此。”
“我很高兴她的改变。”张珠珠道。
她已经学会将精力聚焦在自己而不是旁人身上,她不再自我抑制,她轻轻晃动了自己身上的枷锁。
这已经是一个很好的改变了。
张珠珠又叹了口气:“不过这世道,对女子的要求还是太多了。”
说到这里,张珠珠便想起了宋家的事情。
宋灵心想必还在煎熬之中吧。
毕竟加诸于女人身上的锁链,已经太多太多年了,婚姻给女人带来的痛苦,被视作女人应当忍耐的事情。
“忍一忍就过去了。”
“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你为什么不能?”
“你还不知足,你想要什么?”
这样的言辞,哪个女子在成长过程中没有听过呢。
但一个女人的一生,要在容忍退让中度过,那该有多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