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和大理寺卿府的人已经在灭火。
浓烟滚滚,整个长街都陷入了昏暗,若不是有百姓在唉惜挽痛,还当真是难看清这里竟是有那么多的人。
“谢谭幽。”有人在唤自己。
谢谭幽四下看了看,没见到什么人,正当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之时,面前忽然出现一张脸,当她看清面前之人,惊的面色一白。
只见,那是一张她熟悉又厌恶的面庞,可她不信,怎么可能呢?谢音柔已经死了,即便先前有两次见到过,她也只当幻觉和装神弄鬼,而今又见,还是这般场景,越发古怪了,定时有人故意为之,意欲何为呢?
谢谭幽冷冷盯着面前与谢音柔一般无二的脸:“你是谁。”
可不过眨眼功夫,面前又没人了,她左顾右盼,终于,在最前方,百姓堆里见到了她,那人明明就在她眼前,可在她开口的一瞬,又忽然离她很远,此刻,还正站在人群当中,笑着唤她长姐,问她可否记得月欢,庄嬷嬷,谢谭幽眼前开始模糊。
耳畔,不知哪里传来的银铃之声入耳。
谢谭幽感觉头痛欲裂,脑海中涌现不同种的记忆,可她什么都抓不住,又冷又怕,自己慢慢蜷缩成一团。
“阿谭。”又有人唤他,是温润的嗓音也是熟悉的,可却是她最厌恶的。
谢谭幽冷声道:“滚开。”
“真是越发狠心了。”
迷迷糊糊间,好像有人靠近,要抓她,她剧烈的挣扎,终于挣开,她又拚命的往前跑,只是不过一瞬便被人抓到了,那人残忍无比,说要将她永远囚禁,她怕的落了泪,还是坚强的四下挣扎,手臂挥舞很久,忽然,有一人握住她手心,将她拉起,黑暗的世界,好像一下子就亮了,而她,也不怕了。
“别怕。”来人的声音熟悉又温柔的致命,疲惫发困的身躯也不再强撑,靠着他就沉沉睡了过去。
树叶被风吹的沙沙作响,潮湿空气里夹杂着不知名清香,能让人渐渐安宁下来。
谢谭幽缓缓睁眼,是陌生的幽林,她顿时清醒不少,猛的站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竟是泡在一个如同鲜血般艳红的池子当中,周围皆是陌生景,她想立即起身,熟悉的男声传来。
“温泉可以助你调理虚弱的身子。”燕恒道:“别怕,我就在屏风之后。”
听到燕恒的声音,谢谭幽心头顿时大松一口气。
“这是何处?”
“紫竹林。”燕恒道:“近日看你太累,刚刚又是虚弱的直接睡了过去,所以我带你来了师父这里。”
谢谭幽下意识朝四周看去,附近都是一片紫色的竹子,倒是与青龙寺的一模一样,可谢谭幽记得空静大师说,这紫色竹林,天下唯他会种,也唯有他能养出上好的紫色竹林。
李谪这里竟然也有,莫非,二人当真是旧识,可回想那日李谪提到空静大师的语气神情,又不像是旧识。
“我是昏迷了?”谢谭幽透过血泉中隐隐约约看到自己面貌。
“嗯。”
谢谭幽重新坐了回去,虽望着前方,脑海中还是回想到那张面容,想了想,还是问燕恒:“谢音柔是不是没有死?”
燕恒抿茶的动作一顿,不解看向谢谭幽:“死了,为何这样问?
“我在长街看到她了。”谢谭幽道:“今日,已经是第三次。”
闻言,燕恒脸色生了寒意,攥着茶杯的手缓缓收紧,直至将茶杯震碎,他总算明白过来,为什么近日谢谭幽总是时常陷入短暂昏迷,原来,竟是这般的装神弄鬼。
故意拿她最深底处的绝望崩溃对付她。
云启,简直不配为人。
这又让他怎么放心去往南燕。
“怎么了?”谢谭幽听见动静。
“无事。”燕恒尽量让声音安静平和。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谢谭幽起身穿好衣服,先问了燕恒可有受伤又问了京中如何,得知,一切安好,刑部和大理寺卿共同查案,陛下只给三日,想必很快便能出结果。
燕恒道:“回府吧。”
“不去与师父说一声?”
“师父近日喜欢云游,不在这里。”
谢谭幽轻轻颔首,下山的路上,她又回想了一遍今日那群刺客,道:“那些刺客好像不是漓国人。”
“南燕人。”燕恒道。
“南燕?”谢谭幽脸色一沉:“南燕高手怎么会隐藏在京中那么多?竟还未被丝毫察觉?”
“有人替其遮掩,定然是可以隐藏的。”
“南燕人是来杀你的。”谢谭幽脸色越发难看:“谁那般大胆,竟敢勾结南燕。”
“我不在京中,这些事你不要插手。”燕恒站定,看着谢谭幽,很认真的叮嘱:“你可以查你想查的案子,但是关于南燕不要去查,不论发生什么,等我回来。”
谢谭幽点头:“表哥在京中,我们不会有事的,倒是你,照顾好自己才是,不必日日担忧我。”
燕恒抬脚跨过一个宽窄的小水沟,声音低低又是摇头轻笑:“既是入了心,如何不担忧。”
“……”
谢谭幽抬脚也想同燕恒一样跨过去,可是不经意间,瞥见那小水沟中的黑黑漩涡,忽然就缩回了脚,定定看着那随时都可以将人吸进去的黑暗地方,身子止不住的发颤,眼前又开始不清明。
走了几步也听不见身后有脚步声跟来,燕恒回眸看去,就见谢谭幽这幅害怕模样,这么小的水沟,分明只够一只脚的距离,她怕?
一时间,燕恒忽然起了小心思,学着今日谢谭幽见他第一眼那般,双手抱胸,挑眉笑道:“这么胆小啊?要不要我背你?”
“……”
谢谭幽心头猛然一滞,一时间都忘了呼吸。
一时间,她好像看到了很多人,很多事,还有一棵树。
“这么胆小?要不你求求本世子?本世子背你过去。”
“……”
“诶,还是别了。”
“本世子捧起来的女儿郎,又怎能轻易向他人弯腰呢。”
“……”
好像真真实实看到了那三年。
那是上一世的十三岁。
定国将军府出事后,温栖卧病在床,宫中太医齐齐诊治也不见好,有一日,秦氏找到谢谭幽,她说,户部尚书的夫人曾也卧病在床半年,是其长女徒步上青龙寺,三步一叩首,之后,不过三日,户部尚书夫人便奇迹般的好了起来,有人说是佛祖感念到其诚心,她亦可以一试。
谢谭幽含泪点头,当真徒步上青龙寺为母祈福,三步一叩首,还在佛像之前跪了足足一夜才下山,可当她回到府中,得到的不过是母亲身死的消息,她都没能看到温栖最后一眼,便被关进了黑暗又不透风的柴房。
谢靖说母亲身死她还在外游玩,是为不孝,实在不配为人,所以不让人给她送吃的。
从小与她一起长大的婢女不忍,偷偷给她送吃的,却被活生生打死,就当着她的面,所以,当夜她便连连噩梦,发起了高烧。
又过了一夜,便被送往庄子,那些记忆她从来不记得啊,而今,却是看清楚了。
她看到银杏砰砰砰的给秦氏和谢靖磕头,浑身的血啊,那天还下了大雨,真是好不悲惨,这样,也不过是为了求谢靖让她跟着她去往庄子,最终,谢靖应了。
她们去庄子的第一年,身边只有彼此,庄子里的嬷嬷很凶,总是打她们,而银杏总是护着她,实在忍无可忍她才动用武功将嬷嬷打趴下,旁人知晓了她会武功一事,便开始饿着她们,关着她们,限制人身自由。
后来,还是银杏以为他们做苦力,乖乖听话为由,庄子里的人才给他们饭吃,但还是没有放过欺负她们的机会,偏偏那一年,她还虚弱的起了不了身,只能挨打或看着银杏被打,被欺负。
谢谭幽真的无法形容那种无助绝望。
某夜,很晚了,二人依旧没有入睡,抱着彼此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又流了很多很多的泪,那一夜,谢谭幽其实是打算去死的,她再也受不了这般的生活了,更不想连累了银杏。
所以,她让银杏走,她有武功,一个人是完全可以离开的,可银杏却不愿,非要跟着她,谢谭幽正想在劝她,忽而听闻门外有脚步声靠近。
不是一人的,是好几个。
没一会,她们的房门便被打开,四五个酒气熏天的男人和三两个嬷嬷抬脚进来,是很浓重的危险气息,她们都来不及反抗,谢谭幽便眼睁睁看着银杏被按在桌上,几个人围着她又打又踢,甚至撕扯衣物。
谢谭幽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他们想干什么,浑身冰凉,虚弱的身子让她恨,她咬着牙翻下床,身子跌在冰凉地面上,耳畔是男人与嬷嬷的嘲笑声,他们说她是废人,想对她做什么都可以的,没有人会帮她,会管她的。
若是受不住死了,便是病死的,反正没人会为她难过伤心,更不会怀疑什么,所以他们很大胆的要来撕扯她,嘴里是不干不净的话语,令人恶心的难受。
谢谭幽手掌撑在地上起身,强撑着身子往银杏身旁去,她要救银杏,不可以让银杏被欺负,自己死了就死了,可银杏不行,她得护着她。
可才只是触碰到银杏,长长墨发便被人狠狠朝后拽,疼的她飙出眼泪,这般虚弱的身子,一个老嬷嬷按着她足够了,她再也动弹不得了,而眼前的银杏却被好多人按着,绝望凄惨的声音响彻夜空,崩溃的哭声和衣裙被撕扯开的声音齐齐响起,接着,便是男子恶心又猥琐笑声。
谢谭幽一颗心好疼好疼啊,泪水越流越凶,她渐渐看不清银杏了,沙哑的嗓音唤着她,却被淹没在多方声音之中。
“啊!”
忽然,一声惨叫响起,接着便是接二连三的惨叫声,就连死死拽着自己墨发的手也忽然松开了,谢谭幽心头一紧,忙擦去面上泪水,抬眼只见衣衫褴褛的银杏,她颤抖着跪爬至她身边,用被子将她裹起:“银杏……”
“大小姐。”银杏拉紧了身上被子,上下打量谢谭幽,哽咽道:“可有受伤。”
谢谭幽摇头,紧紧抱着银杏,闭眼,无声的落泪又落泪。
再睁眼时,只见,屋中一地的尸体与鲜血。
而有一人执剑站在前。
已经天亮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来,正好打在他身上,高大挺拔的身躯像是被渡了一层光,他缓缓转身,是一张充满少年桀骜之气的面庞,只是那双眸子却无傲然之色,见到她,像是有些许的怜和情。
谢谭幽与银杏又靠近了些,警惕看着来人。
“别怕。”那人开口,明明是那般的少年郎,声音却是这样的沙哑:“我杀光所有欺负你的人。”
谢谭幽睫毛猛颤。
之后,少年也不靠近二人,而是转身出去,给了二人换衣物的空间,房门再打开,就是少年不知道从哪里叫来了人,将屋中尸体搬了出去,而屋外还存活的人,也在那日,全部身死,至此,这庄子里只有银杏和谢谭幽二人。
虽不会再被欺负了。
可她们也不能像从前那般了。
唯一不同的便是,那日相救的少年会常来看她,还是在深夜,但并未与她见面,只是站在窗外,不言语,只吹箫。
箫声婉转动听,更有几分安神。
夜夜睡不着,又爱做噩梦的她,竟也慢慢的能沉沉睡了过去。
终在一夜,她将屋中那扇窗户打开,少年一身黑衣,今夜懒懒散散靠着树干,食指与中指夹着一片绿叶放在嘴边,她这才得知,那夜夜响起的并非是箫声。
“你夜夜来这,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这是她对少年说的第一句话。
少年闻言,翻身落于地面,随手将散落的发须抚开,眉眼间有淡淡笑意:“倒也不是。”
“我来这,是想护一人。”
“……”
自那夜之后,少年来的越发勤快,白日里远远的看向外面,总能看到他的身影,手上背上大包小包的,见到她又总能露出笑颜,那笑容明媚如阳,她觉得熟悉又陌生。
少年日日给她和银杏带好吃的好玩的,还给她寻了大夫来,为她调理身子,却从未踏进她二人屋中,只在外面,远远的看着,时不时与她说京中趣事,看她喝药苦,又及时给她递去一块糖。
谢谭幽终于忍不住,再问:“你我从未相识,你为什么这般待我?”
“八岁那年,我因你才得以捡回一条命。”少年道:“而今,前来报恩。”
谢谭幽皱了皱眉:“我好像不记得了。”
“无妨,我记得也一样。”
少年真的待她太好太好,笑容又是那般的好看,莫名的吸引着她也忍不住扯唇,性格还如此的桀骜张扬又大胆。
“可以重新认识,我是燕恒。”
谢谭幽低低呢喃着这个名字,回想京中诸人,终于,她想起了,燕恒,燕王爷独子,出生便被封世子,在京中倒是从未见过,但她曾在宫中听到过人讨论这位燕世子,武功一绝,小小年纪便上了战场,如今已经是一支军队的小副将。
也正是因此,她万分震惊。
这般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还只是因一个她不记得的救命之恩。
所以,她时常恍惚又觉不真实,可事实告诉她,就是真的,那一年,她身边不止有银杏,还多了一个总是说要护着她长长久久的少年郎。
也是那一年,少年在庄子里给她种了一院的梅花树,冬日来临,梅花极美,她立于树下,大雪纷飞,迷了她的眼,可她还是能看清梅林之中的少年。
是夜,月光洒下。
少年为她撑伞,平日里看着挺桀骜张扬的一个人,忽然收了所有桀骜不驯之气,只余温柔,嗓音亦是:“除夕快乐,愿往后年年你能永远自由,做想做之事。”
竟然是除夕了。
时间过得好快啊。
她看着面前已经陪了她很久,给她讲很多事,日日来看她又教她很多的人。
其实,他性子应当不是这样的吧,可是每每见她,他总是最开朗爱笑的性格,比很久之前的她还要耀眼明亮。
“你怎么待我这样好。”她低低问。
少年唇角含笑:“因为你是谢谭幽啊。”
“不是了。”谢谭幽道:“我再也不是谢谭幽了,如今,不过是被亲生父亲抛弃之人。”
“于我而言,你便是。”少年道:“不必纠结从前,应当过好之后,你别怕,好日子即将来临,我总会护着你的。”
“你我不过相识一场,也许不久便要相互告别。”
“我从不食言,如果你愿,我可以护你一辈子。”
谢谭幽手心收紧。
那时的她,在想什么呢,经历诸事,她其实不想被人保护了,她其实想回相府,总得要去寻仇吧,那一年的绝望崩溃,她还没有忘。
所以,谢谭幽说:“我想靠自己,可我没有能力自保。”
“这不简单。”少年笑道:“我会让你有能力。”
所以,后来,在谢谭幽最孤独无助的时候,少年教她武功,日日在她身边,保她不受辱。
情起之时,或许就是从那开始,只是谢谭幽从来不敢轻易说出口,她再也不是风光一时的谢谭幽,而是除了这个破庄子便再也没有家的少女。
而他是燕恒啊,以后可是要继承燕王衣钵,是最耀眼的存在,他朝她走来,便要放弃很多东西,所以,她也有在努力,也想着,变强变勇敢,可以站在他身侧。
还是那一年。
燕恒将她彻彻底底从深潭之中拉出,然后捧至高处,告诉她:“我在下面,你便永远不会入泥潭。”
“……”
“你要骄傲,要勇敢,要自由,爱自己,更是要待自己好一些。”
燕恒还说:“阿谭,你真的不要怕,我真的真的会永远在你身边,你不会是一个人的。”
快乐又自由的日子过得总是很快。
那两年,她日夜习武,想的不过是自己有能力些,然后就再也没有人敢欺负她和银杏了,而她也是去报了仇,她踏夜杀了秦氏身边的老嬷嬷,用她们曾对待自己和银杏的方式报复在谢音柔身上。
看着她悲惨痛苦和秦氏吓得面色惨白又惊慌的面容,她很痛快。
那个时候,她也没想过回相府。
她在习武学文又学画,她想参加春闱,想有朝一日,以女子之身站在那庙堂之上,不靠任何人,就只是自己。
燕恒说:“你可以的,我在那等你。”
他们在树下相约着之后,燕恒还半开玩笑,若真有那一日,他便做她的幕僚,辅助她成就自己心中所想,站在最高之处。
谢谭幽笑出声来:“你一个王爷世子,如今也是执掌千军的将军了,来日大好的前程,竟心甘情愿为我之幕僚?”
燕恒挑眉:“世子将军当腻了,幕僚应当更加有趣。”
“行不行啊?”
燕恒眉眼不羁:“若真有那日,你便应了本世子。”
“可是,战场需要你。”谢谭幽道:“很多人说你厉害,是世子又是将军,这辈子有的是无限风光,你不该放弃,也不能放弃,为将者,当永生护百姓周全。”
“可除了百姓,我还想护一人。”
“……”
梅花清香,弥漫在彼此鼻尖,谢谭幽心头微微跳动,可面色依旧平静,彼此对视很久,都没有再开口。
后来,真正分别那天,谢谭幽穿了一身红裙,很是耀眼好看,燕恒有些失神,是太久没有见过这样的谢谭幽,但他很开心,因为曾经那个爱笑又张扬骄傲大胆的少女回来了。
不再是因被欺负一年畏畏缩缩又柔弱,还总说抱歉之人。
燕恒静静看着谢谭幽,很久很久之后,才开口:“阿谭,明日我就不能来看你了。”
谢谭幽怔了一瞬,“你要去何处?”
红裙飘扬,她眼尾勾着笑::那你后日来吗?”
“你希望我来吗?”燕恒反问。
“……”
“不希望。”
“那我以后都不来了。”
谢谭幽喉头一梗:“那你现在就走吧,永远别来了!”
“我逗你的。”燕恒忽而爽朗大笑出声:“阿谭在这,我怎会不来。”
“那你到底要去何处?”
“战场,再立个军功。”燕恒道:“然后回来娶你。”
谢谭幽心头怦怦乱跳,脸红的不行:“谁要嫁给你了?”
“你啊。”
“不要脸。”谢谭幽一脸羞赧傲气:“我又不喜欢你。”
可话说出,脸却越发红,甚至是不敢去看燕恒面容。
燕恒无奈笑笑:“最多一年我就回来,你等着我好不好?”
谢谭幽终是轻轻点头,却又忍不住轻叹:“你不在就没人陪我玩了,而我不知何时才能真正回京,也许明年或是之后。”
“阿谭那般棒,就赶明年的春闱,而我可能也是那个时候回来,到时阿谭有了能力可别忘了我啊。”
“放心吧,我忘了谁也不会忘了燕世子啊。”
看着燕恒三步一回头的看她和她说再见,谢谭幽眉眼弯弯,心头想的是,她怎么可能会忘了燕恒呢,这般好的人,应当值得她记住一辈子,两辈子,三辈子。
回想,初见,是她报着去死的心态,如果那日,燕恒没有出现,她与银杏都会死去的,可燕恒出现了,不止救了她们,还日日在窗外守着,后来,更是将她一点一点从泥潭沼泽之中救出,本是身处阴暗之地,忽然就在那一刻,她的头顶,身体,一点点明亮起来。
她不想死了,她想好好活着。
然后现在,等明年,等春闱,等燕恒。
可老天似乎只允许她快乐一段时日,燕恒走的第一个月,一道圣旨下来,她莫名成了云启的未婚妻,听银杏说相府的人在外面,要接她回去,她惊的面色惨白。
好像是昏迷了。
一觉醒来,她再也记不得燕恒,银杏也与她一样。
回相府之时,她带着满身的病痛,没有人喜欢她的,由其秦氏与谢音柔,所以,在西街,她的清白被毁了,满城流言蜚语,辱骂,各种各样的,难听极了。
渐渐的,她就不敢出院落了,后来,还是被银杏劝着去后花园走走,就是在那里,她遇见了云启,蓝色的长袍,背影,莫名熟悉。
云启说,他们在庄子里相识三年,还说了很多很多她都不记得的事。
她害怕恐慌,云启就日日在她身边,又日复一日说着那三年。
谢谭幽脑中有零碎的片段,她觉得那不是云启,可那时的她,压根想不到,这世上,除了云启谁还会对她好。
所以后来,她也是很愿意做云启的皇妃。
与云启要成婚的前三日,听闻赫桀将军得胜归京,此次,拿下西凉十五座城池,云崇龙颜大悦,大手一挥赏了燕恒大箱大箱的金银珠宝和良田店铺却被燕恒一一退回,听人说,燕恒此次不要什么金银珠宝万金的赏赐,是想求一道赐婚圣旨。
听着院中婢女讨论,谢谭幽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脏会很疼,脑袋乱又嘈杂,像是有人在唤她,可她看不清前方,为了不再难受,只能重重摇头甩开,随后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已经到成婚前夜,夜里,又听偷懒的婢女说,燕恒的那道赐婚圣旨没有下,不是陛下不应,而是燕恒心仪之人嫁了人,甚至有人看见,一像高傲不羁的人,在酒楼里喝的酩酊大醉,如疯子。
京中疯传,燕恒被人伤了心疯了魔。
谢谭幽是心疼着晕过去的,整个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头脑晕晕,就连出嫁当日也是一副丢了魂的神情,直到晚上,听到一阵好听箫声,才彻底渐好,而她,也是饿了。
也就是在那一晚,她再见燕恒,他戴着面具,看不清容貌,可就算看得清,她也是不记得他了。
嫁给云启,其实也没有多快乐反而很孤独。
不过,有一人一直陪着她,很熟悉很熟悉的感觉,可她总是想不起,难受的快要发疯,她不知道对不对,只知道与面前这个黑衣人在一块,总是很安心。
后来,他面具摘下,并告诉她:“我叫燕恒。”
赫桀将军,燕恒。
之后的每每分别,他亦总会告诉她,他叫什么。
那几年,谢谭幽很是不解燕恒这般作为。
如今,她方彻彻底底明白了,是怕她又忘了他吧。
谢谭幽一颗心疼的她好难受啊。
面前是模糊的燕恒,耳畔又是他焦急惊慌的声音。
谢谭幽哭着哭着就笑了。
因为,她看到,燕恒跪在云启面前,用八十万的兵权,换她的皇后之位,只因一句,我想做他的妻子。
之后,燕恒便出征了,二人也没有好好的告别,也没在见过面。
再见燕恒,已经是六年之后了,此时,他是燕王,而她是帝王妃子,遥遥相望,他瘦了很多,听闻,他再也不能使用弓箭了,肯定很难过吧,可她没有办法慰问他,因为,燕恒未看她一眼,不小心瞥见时,平淡的眸中也皆是恨意。
他恨她。
为什么呢。
后来的后来,他们也没怎么见过面了,日日窝在后宫之中自保,只是在有一日,听说,燕恒死了,当下,她便猛地站起身,不知道心头为何是那般的情绪,想抬脚出宫殿,却在下一秒,倒地不起……
世上没了燕恒这个人。
谢谭幽鼻翼扇动,忽然放声大哭,燕恒已经到她跟前来,她紧紧拥住他,哭声委屈又凄凉的悲惨:“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我……”哭的太狠,她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燕恒喉头翻滚,看着她莫名其妙盯着他就开始哭,一颗心疼的不行,哄了很久终于说话,开口却说对不起,这让他一时有些无措。
谢谭幽一边摇头一边大哭。
她怎么就会忘了燕恒呢,怎么就会将云启错认成那三年的少年郎,又怎么会在今生屡屡梦到那三年,大多都是与云启有关呢,明明,护她,陪她,教她,爱她的一直都是燕恒。
怎么会呢。
怎么可能呢。
她记性很好的,怎么可能就会忘记了燕恒呢。
想起了。
她初见云启并不是在相府,而是在相府之人来接她的那一日,之后她与银杏便是昏迷了,醒来了,谁也不记得燕恒这个人了。
是云启!
谢谭幽紧紧攥着双拳,用力到全身发抖,她好想杀了云启啊,她想杀了云启,要杀了云启,她恨死他了。
云启毁的不是她,是燕恒啊,那么多年,燕恒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疼不疼,孤不孤单,又难不难过呢,生了病有人照顾吗,不开心的时候可有人说话呢。
“别哭好不好。”燕恒心痛的难以呼吸,紧紧抱着谢谭幽,嗓音暗哑:“出什么事了?你跟我说。”
谢谭幽哭声怎么止都止不住,她好崩溃好绝望,她凄厉大喊:“燕恒,我好恨啊,我恨所有人,他们欺负我又欺负你。”
燕恒身子微颤,发红的眸子缓缓垂下,看着崩溃不已的谢谭幽。
他盯着她,听着她的哭声,她的恨意,绝望。
不解,却很是不忍,燕恒轻轻吻去谢谭幽面颊泪水,嗓音放柔:“不哭,我在的。“
“……”
那一日,谢谭幽都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记得最后,她搂住燕恒的脖颈,踮起脚尖在他耳畔,哽咽道:“阿恒,我们一起长命百岁好不好。”
就像是那年,她不知道又怎么了,突然生了病,整整三月,总是陷入昏迷,好像是快死了,迷迷糊糊间,她就靠在燕恒肩头,问他:“我是不是快死了?”
燕恒说:“我们阿谭肯定会长命百岁的。”
“阿恒,那我们一起长命百岁好不好?”
山林之中静又密,温暖阳光透过层层树叶落到林中携手前进的二人。
谢谭幽一直盯着燕恒看,眼眶一直都是湿润的,有时又忽而笑出声来。
她该庆幸呢,还是该庆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