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夫人双足颤颤,喘气不?匀,但还是强撑着?走到苏御面前,跪了下去。
其?他人见状,也都跟着?跪下。
一时间屋里就只剩苏御和顾夏还站着?。
顾夏反应过来,也想跟着?一起跪下,却被苏御拉了住。
顾老夫人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一幕,道?:“是我?顾府家教不?严,今日就由?老身?替顾盼这?不?孝孙女做主,自请下堂。”
“如此,便有?劳老夫人了。”苏御弯腰扶起顾老夫人,又对?顾云之道?:“顾大人,今日之事,我?看在夏夏的面子上,让你在顾家门槛内把事情办妥当,望你妥善处理,免得累及全家。”
“多谢世子。”
众人能?明显听出?顾云之口气中的如释重负,心下也纷纷松了口气,无论真相如何,这?事是决计不?能?外传的。
府里的下人,尤其?是今日在场的这?些下人,都需好好整顿了。
这?时,顾云之抬起头?,在所有?人都注意不?到的地方?,快速地同苏御交换了一个眼神。
尚书府内院,一处宽敞明亮的后罩房里,满地?狼籍。
此地?刚刚经过?一场打斗,一具脖颈插着暗器的女尸赫然躺在其间?,那女子穿着婢女的服饰,仔细打量,就会发现她正是刚刚在宴席厅里负责倒酒的婢女之一。
周嬷嬷目眦欲裂,满脸怨毒地瞪着裴姨娘:“贱婢!”
对比狰狞、愤怒的周嬷嬷,裴姨娘显得?十分平静,她不?疾不?徐地?从?袖口里取出?一颗遍体乌黑的药丸。
周嬷嬷瞥见那枚药丸,登时变了脸色:“这是谁给你的!”
“你知道谁的。”裴姨娘说,“在这偌大的尚书府,除了你和你的主子,还有谁能有这个本事取药?”
“不?可能。”周嬷嬷握紧了身下木轮椅上?的扶手,冷着声喝道,“不?可能的,你少诈我。”
裴姨娘平静地?看着她,说:“李清姿是真的死了。”
周嬷嬷尖声叫道:“你闭嘴!”
裴姨娘当然不?会闭嘴:“你们隐在府中的暗卫也被尽数拔除,这些都是实情,你不?认也得?认。你们的身份早就暴露了,若非已然知晓你们的身份,顾云之又?怎会这般果?断地?对你家公主下手?还是死手。”
张嬷嬷沉默,道理她都懂,可她想不?明白,她们到底是何?处露了破绽。
裴姨娘没再理她,转身取过?旁边桌案上?的茶壶,揭开壶盖,将里面多余的茶水倒掉,再把那颗药丸丢入壶里,摇了摇,接着又?从?桌案上?翻起一只茶杯,慢慢斟满,刚好一杯的量。
“这么些年,你们害了那么多人,也该遭报应了。”
周嬷嬷死死地?盯着那杯茶,一股难言的恐惧涌上?心头?:“你要对我使用阎王断?”
“难道不?该吗?”裴姨娘淡淡反问道,烛灯的光落下来,打在她的脸上?,那张脸可真是阴郁啊,面色苍白如雪,眉如泼墨山河,在这昏暗的室内,一视之下竟有种惊心动魄的尖锐糜丽,“当年你们故意害我流产,致使我那可怜的孩儿胎死腹中……不?仅是我,还有西北偏院的两位姐姐,这偌大的顾府,多少未出?世的婴孩死于你手?你不?该死吗?”
“你都知道……你竟都知道了!”巨大的恐慌过?后,是视死如归的决然,周嬷嬷知晓自?己?此番是逃不?过?了,索性也不?装了,她像疯子一样,疯狂得?大喊大笑起来。
“这么些年你一定很难受吧,明明知晓杀子仇人就在眼前,却无能为力?,还要像条狗一样匍匐在杀子仇人的脚下,你一定很不?甘心吧?其实你也不?必如此,那不?过?是个没有出?生的胚胎,哪里能算是人?”
“你们这些贱婢,能有机会同我们高贵的公主共侍一夫已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竟还妄想诞下男婴,简直做梦,要怪就怪你们的肚子太不?争气了,乖乖怀个女儿不?就能生下了?”
“不?!女儿才不?能生!最该死的就是顾夏!都是她!一切都因为她!我当初就该一碗药了结了她!”
周嬷嬷吼得?声嘶力?竭,整张脸因为用力?而变得?扭曲狰狞,在一片暗淡的烛火之中,像极了地?狱爬上?来的厉鬼。
“顾云之放你来杀我,显然他也知晓当初你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是我弄死的,这么些年他都没有想过?为你和那个孩子报仇,而今为了他自?己?……哈哈哈哈,我真为你感到悲哀。”
周嬷嬷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笑得?几乎喘不?过?气。
“你说完了?”裴姨娘依旧淡淡的,完全没有因为周嬷嬷的话而产生情绪起伏。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周嬷嬷恨恨地?看着她:“果?然会咬人的狗不?会叫,我呸,你别?得?意,我们即便死了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看来是说完了。”裴姨娘道。
话毕,她端起茶杯,慢慢靠近周嬷嬷,
“你……你想干什么!”周嬷嬷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裴姨娘不?再回话,一把掐住她的下巴,生生将杯子里的水给灌了进去。
茶水饮尽,茶杯“匡当”一声掉落在地?。
裴姨娘看也不?看,转身就走了出?去,但她并没有离开,而是静静等在门外。
屋子里的呕吐声没一会儿便消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凄厉的痛呼声。
中了“阎王断”的人,会疼到连自?我了结的力?气也没有,只能在漫长?的痛苦里一点一点感知自?己?生命的消逝。
裴姨娘面无表情地?听着,直至无声,良久,一颗泪珠从?她的眼角落下。
孩子,娘亲终于为你报仇了。
你安息吧。
顾云之过?来的时候,后罩房里的痕迹已被清除。
周嬷嬷得?知夫人身亡服毒殉主的消息也传遍了顾府上?下。
紫香堂是李清姿所住的院子,打眼望去,除了较大一些,与其他主子的院子并无不?同,也看不?见什么十分名贵的物件。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其中的不?同寻常,名花异草,松墙假石……皆非凡品,便是池塘里游荡的龙凤锦鲤都是价值千金的存在。
院子中间?种有一棵金桂树,眼下正是金桂飘香的时节,桂花虽小,花瓣却婀娜明艳。
桂树旁边还立有一架秋千,此刻裴姨娘就坐在秋千上?,慢悠悠地?晃着,有夜风阵阵,桂香萦鼻。
今日是裴姨娘的好日子,她难得?地?穿了件水红色绣菱花纹的灯笼袖长?裙,容颜似水,姿态出?尘,比之往常少了几分素净,多了些侬丽之态,宛如盛放的花朵。
顾云之没有出?声,只静静立在其身后。
“都解决了?”裴姨娘没有回头?,淡淡开口问道。
顾云之“嗯”了一声,少顷又?道:“夏儿也随世子离开了,今日人多眼杂,她不?便与你私下会面,免得?节外生枝。”
裴姨娘:“我明白。”
随着裴姨娘这一声落下,四周再次陷入了沉寂。
良久,顾云之叹道:“阿蓁……你不?要怨我。”
裴姨娘闻言,扯了扯嘴角:“妾身岂敢,当年若非大人出?手相?助,我早沦落青楼,何?来今日。”
说罢,她微仰起脸看向远方的天空。
视线里,明月与花叶交映,风拂过?,花枝弄影。
可真美?啊,裴姨娘在心里感叹。
她对顾云之是真的没有怨气,也不?是不?怨,而是没有那个资本。
她一个无父无母无兄无姊,又?被人贩子卖入欢场的孤女,能得?对方相?助赎身已是大幸,又?有什么资格去求其他?
况且对方在纳她之时就告知了实情,他之所以救她,只因她与他的一个故人生有六七分像。
他是自?己?的恩人,自?己?亦非他所爱之人,而李清姿是他的助力?,在助力?和一个可有可无的替身之间?,他选择了助力?,无可厚非。
利益的算盘,他总是拨弄得?清楚。
莫名的,裴姨娘突然很想问他一个问题,一个她藏在心里很久的问题。
“您后悔过?吗?”裴姨娘从?秋千上?站起,转身,定定地?望进顾云之的眼睛里,问道。
顾云之诧异。
“放弃她,你后悔过?吗?”裴姨娘又?问了一次。
顾云之看着她那双与记忆深处一模一样的眼睛,摇头?:“我不?后悔。”
他或曾伤怀,但从?不?曾悔。
“为什么?”
顾云之敛眸,用一种近乎喟叹,又?充满沉重的语气道:“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勇气抛下一切,就只为了一颗真心。”
“这样啊。”裴姨娘说,“原是我自?作多情了。”
“嗯?”顾云之不?解,“何?意?”
裴姨娘笑了笑,说:“您大概忘了,我曾见过?您怀念她的样子。”
那是一个夜晚,烛火摇曳,喝多了酒的顾云之罕见的对裴姨娘说了很多他年少时与青梅之间?的往事。那时的他,寥寂、颓然,完全没了素日应付外人时的从?容自?若,为了大局,为了顾氏一脉的重新崛起,他放弃了自?己?最爱的女人,他在悲伤。
那样悲伤的顾云之就那样震撼地?留在了裴蓁的脑海里,久久难以忘却。
可原来,他早就把那个女子给忘了,他所记住的,不?过?是年少时光的一个怀念而已,反而是自?己?这个外人,被那虚无缥缈的感情给绊住了脚。
何?其讽刺。
似是明白了她的意思,顾云之半晌无言。
他沉默地?站着,几乎有些无地?自?容。
顾云之也想起了那天。
那日他喝多了酒,看着裴姨娘与记忆中相?似的面庞,无端得?,便忆起了往昔。其实当时他是真的怀念她,可过?了这么多年,随着他逐渐握稳权势,对当年的事早已不?再介怀,那些刻骨铭心的痛苦和悲伤也成了浮光掠影,偶尔匆匆一瞥,也只会诧异自?己?曾有过?那样至情至性的时刻。
只是不?想,他曾经那么不?经意的情感流露竟深深地?印在另一个女子的心上?。
“天色不?早了,妾身便先回自?己?的院子了。”裴姨娘冲顾云之福了福身,也没等他出?言,便转身离了开去。
望着裴姨娘离去的背影,顾云之的眼皮沉重地?阖上?。
曾经的那个人,也是这般,在他做出?了选择后,干脆利落地?走出?他的生命。
但她与她终归不?同,她是他的女人,虽不?是他的爱人,可他们共同孕有一女,他们之间?,存有相?同的利益。
余生相?伴,有此利益为固,足矣。
另一边,回程的马车上?,苏御将一盒点心推到顾夏跟前:“你晚上?没怎么进食,吃些糕点垫垫肚子。”
顾夏早被饿得?没知觉了,先前是担忧的吃不?下去,这会儿坐在马车里,听着车辘滚滚的声音,心里渐渐踏实下来,再听苏御这样说,一下就感到饿了,但她心里还记挂着事。
“您会怎么处置她?”
顾夏是问的顾盼。
苏御抿了抿唇,说:“京兆尹前一阵端了一座求子庙。”
“求子庙?”顾夏不?解,这同他们现在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那是座庵堂,位于北山之上?,临近处还有一座道观,他们利用妇人的求子之心,背地?里相?互勾结,做起了皮肉生意,去庵堂求子的夫人们实则是被下了迷药。”
后面的话已经不?用苏御再说了。
“你们是想……”
苏御颔首:“求子庙一案所涉人员极广,其中不?乏名门贵胄,早前为了做实顾盼不?能生育,李清姿就放出?风声说她曾去过?求子庙。”顿了顿,苏御又?说,“李清姿的身份不?能曝光,我也允诺了你父亲,不?将今日发生在顾府的事情泄露出?去,所以藉着求子庙的东风顺势让顾盼离开王府去往顾氏家庙祈福,是眼下最顺其自?然的法子。”
顾夏沉默,良久,又?问:“那长?兄他们?”
“我不?会要他们的性命,但他们此生及往后三代均不?得?入朝为官,至于要怎么说服他们,便是你父亲的事了。”
谋逆之罪,如此结果?,已是万幸。
顾夏点了点头?,心底的紧张也随之慢慢卸下。她长?长?吁了口气,打开食盒,拿起一块梅花饼咬在嘴里慢慢嚼着,见苏御一直看着自?己?,问:“您要吃吗?”
苏御点头?,末了,凑头?过?来,一口咬在了顾夏手中还剩下的半个梅花饼上?。
顾夏嗔他一眼,指着桌上?的食盒:“这还有呢。”
苏御笑道:“你手里的要更香些。”
顾夏看他,也笑了起来。
她笑起来的时候,水润润的杏眼儿就像蕴满了星辰,看得?人心尖都软了。
苏御俯首小心翼翼地?吻上?她的眉睫眼角,再顺着脸颊往下,最后落在她殷红的嘴唇之上?。
“修止……别?。”顾夏瑟缩了下。
苏御闻言低低笑了起来:“我还没有来真的呢,你就怕成这样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亲吻她细嫩的后颈。
她的皮肤娇嫩雪白,他总是抑制不?住想轻咬她一口。
顾夏瑟缩得?更厉害了,浑身都是不?可抑制的酥麻。
李清姿身亡的讣告是第三天夜里正式传到瑞王府的。
此时距离李清姿中毒暴毙已足足过了两天两夜。
也是这日清晨,城北求子?庙一案彻底尘埃落定。
顾府搭了灵堂。
瑞王妃按规格备了白
事礼,顾夏作为外嫁女需得早些过府,上香悼念。
尚书夫人大丧,来上香拜祭的人极多。
其?中不?仅有?姻亲和平时相熟走动多的人家,关系泛泛者也来了不?少。
李清姿的身子?骨一直不?差,眼?下却突然?身亡,顾府对外的说法是死于劳疾发作,可谁又真的信了呢?
求子?庙一案闹得沸沸扬扬,此前又曾爆出顾盼去过求子?庙的传闻,李清姿又刚好这时候暴毙……
这些前来拜祭的人里,不?乏有?来打探消息的,可顾府表现的坦坦荡荡,李清姿的尸身就停在灵堂的正中央,以供拜祭者哀悼。
一切都以当家主母的规制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只?除了瑞王世子?妃,从未到场拜祭。
停灵三天,来往者众,却始终没有?看到顾盼的身影,直到李清姿的尸身就要下葬了,也没见她出现,有?好事者便忍不?住了,对着当前管事的二夫人秦氏问出了这个问题。
“怎地一直没见瑞王世子?妃?”问话的是景国?公夫人崔氏。
崔氏有?一女,与顾盼同岁,也是上京城出了名?的才女。未出阁前,她与顾盼一起并称京城双姝,二人都曾是瑞王世子?妃的热门人选,最?后由顾盼胜出。
因着这个缘故,崔氏在贵妇圈中始终低了李清姿一头,她的女儿亦然?。
“大嫂去的突然?,世子?妃是个孝顺的,得知后当场就吐了血,至今也起不?来身。”秦氏说着拿帕子?压了压眼?角,脸上的钦佩动容之情,溢于言表。
秦氏长得端正,举手投足极有?大家风范,眼?下见她这般模样,明里暗里想要打探消息的众人也不?好再问什?么,面做关切,顺着秦氏的口风纷纷出言安慰,说世子?妃是个有?孝心的,尚书夫人在天之灵见了,也会想要她保重身子?云云。
但崔氏却是个心胸狭窄的,她又身份摆在那儿,说起话来便没其?他人那么多顾忌:“那也不?该连面都不?露一回,好歹也要过来烧个香,不?然?这不?知情的还以为她也跟着一同去了。”
秦氏闻言,抹泪的手一顿。秦氏可不?是个软柿子?,当即就冷下脸来:“国?公夫人,慎言。”
崔氏轻轻哼了一声?:“敢做还不?让人说了?”
秦氏看了眼?崔氏,又转头看了眼?摆放着李清姿尸身的棺椁,蓦地笑了起来,道:“夫人说的极是,您是长辈,教训晚辈理所应当,那您不?妨搁这儿多说几?句,届时我定将您的教诲一五一十地转述给瑞世子?妃听。”
秦氏话音落下,一阵风突地从屋外吹进,带着股难言的阴冷。
崔氏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万分惊恐地看向棺椁方向,可她不?愿就这般落于下乘,正想怒怼回去,却被同来的诚恩伯夫人拉了住:“这是什?么场合,你少说两句。”
“我难道还说错了?”崔氏低声?悻悻道。
“你可不?就是说错了。”另一道轻缓的声?音响起,众人寻声?望去,只?见那妇人模样秀美?,身形窈窕,即便是一身素服也难掩其?风华。
正是定远侯夫人。
虞清轻蔑地看着崔氏,淡淡道:“撇开这是人家的家事不?谈,瑞王世子?妃再如何也是皇亲,还轮不?到国?公夫人您来说教。”
一顶蔑视皇亲的帽子?扣下来,崔氏被气得浑身直哆嗦,指着虞清“你、你、你”了半天,也说不?出后面的话来。
承恩伯夫人见状,忙抓住崔氏的胳膊,又讪讪笑着冲众人告了礼,方才匆忙拉着崔氏离开。
旁边不?远不?近围着看戏的人见状,也纷纷撤了开去。
秦氏感?激地冲虞清福了福身:“有?劳您仗义执言了。”
虞清抿了抿唇,面色和缓了一些:“分所该然?,顾二夫人不?必言谢。”说罢,她接过旁边嬷嬷递上的燃香,冲着棺椁方向揖拜了三下,毕后,再由那嬷嬷搀着上前,将三根燃香并排插入棺椁前的香炉里。
“上回见面,清姿姐姐的身子?骨还很硬朗,怎么突然?就去了呢……”虞清喟叹道。
她这语气,说是问话,倒不?如说是感?慨,可秦氏却不?能不?答,毕竟对方刚刚才帮了自己?。
“大嫂是积劳成疾的。”看着棺椁里静静躺着的,了无生?息的李清姿,秦氏轻轻叹息道,“说起来也是我们这些做家人的疏忽,竟一直没发现大嫂的身子?状况,若能早些知晓,替她分担些庶务,想来也不?至于如此。”
“世事难料,谁又想这事发生?呢?你也无需太过自责。”虞清淡笑了笑,出口的语调平稳无波,只?那长长的双睫垂下,遮住幽深的眸色。她本想再探一探口风,问些有?关顾盼的情况,但眼?下观来是问不?出什?么了,这顾二夫人,非泛泛之辈。
秦氏感?激地冲虞清笑了笑,未再多言。
虽已入秋,天气却始终闷热,为了维持尸身不?败,棺椁旁边静置了好些冰块,在附近站得久了,难免觉得阴冷。
见虞清始终没有?挪位的意思,秦氏道:“大嫂在天之灵知晓您这般挂念她,定也欣慰。”
“你客气了。”虞清说。
这时,黄嬷嬷伸手扶住虞清。
虞清垂了垂眼?,道:“时辰不?早,我便先回了。”
见她终于要走,秦氏暗暗松了口气:“您请。”说罢,亲自送对方出了灵堂。
青云翻涌,一点点将残阳吞噬。黄昏已至,落日熔金,暮色苍茫,衬得虞清离开的背影,尤为寂寥。
秦氏定定目送,心绪却有?些不?宁,她有?一个强烈的直觉——定远侯夫人与大嫂关系匪浅,且这关系十分危险。
这种?直觉曾帮秦氏渡过许多次难关,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秦氏选择了不?去深究。
她是个聪明人,深知什?么该知,什?么不?该知。
走出顾府的路上,虞清神色平静,直到上了马车才变了脸色。
黄嬷嬷见她面沉如水,心里“咯登”一跳,忙上前倒了杯温茶给她。
虞清接过茶盏,垂眸望着茶水里倒映着的眼?瞳,轻声?问道:“如何?”
黄嬷嬷拉过一张小锦杌,坐在虞清的身边,压低声?音道:“棺椁里躺着的是二公主本人无误,也确实没有?气了,瞧着也不?像是被刻意杀害的,至于是不?是中毒……从面部上看,不?像。至于其?他……奴婢看不?出来,若是周嬷嬷在,兴许还能分辨二公主的真正死因。”
周嬷嬷年轻时曾在何皇后跟前服侍过,对药理的认知远非黄嬷嬷可比。
虞清狠狠地闭了闭眼?,那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又来了。她总觉着上京的局势下,藏着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波助澜,却怎么也寻不?到源头,这令她烦躁不?已。
“顾府的暗卫还没有?联系上吗?”
黄嬷嬷点头:“二公主突然?身亡,顾云之大发雷霆,顾府的下人被他以渎职为由亲手处置了大半,咱们安排潜进顾府的暗卫都是隐在下人里的,此番动荡……只?怕凶多吉少。”
虞清捏紧了手里的茶盏,神色凝重,半晌,方道:“将我们的人都撤回来,近来先不?要有?动作。”忖了忖,又道,“马上传书给阿南,让他也不?要再动作,不?管黔州是否有?前朝余党,都不?要与之接触。”
“为何,这样大好的时机,若是错过了,可就没了。”黄嬷嬷十分着急。虽不?知缘由,可眼?下二公主身亡已成事实,李代桃僵的计划也不?知还能不?能顺利进行,照理她们更该抓住这股势力才对。
片刻之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黄嬷嬷迟疑道:“您怀疑……这是陷阱?”
虞清“嗯”了一声?,她现在非常后悔。她不?该因为礼儿的失踪乱了心智,而没有?仔细分析那段时间所发生?事情的利弊,一切明明有?迹可循。
太顺利了,所有?的一切都太顺利了,顺利到她们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巧合多了,还会是巧合吗?
黄嬷嬷还是觉得这样放弃太可惜,却也知晓公主的决定无法更改,便只?能应下。
虞清闭上眼?睛,在心底长长叹了一口气。
但愿一切只?是她多想了。
夜深露寒。
一只?苍鹰伴随鹰唳飞过寂静的山岭。
黑暗中,蓦地传出铮然?一声?响,锋利的箭头划破长空,深深扎入苍鹰的脖颈。苍鹰中箭坠落,在地上接连滚了几?圈,直到撞上一棵树干,才停了下来。
一个黑色身影灵巧地落在旁边,伸手解去鹰爪上的竹筒,藉着朦胧的月光粗粗往竹筒里一掠,微微点头,将里头的信纸连同竹筒一起往身上一揣,便飞身消失在黑夜里。
不?多时,这竹筒就出现在苏御的书房里。
书房里点了烛火,长安把手里的信纸放在书案上:“……不?出您的预料,定远侯府果?然?给黔州那边传信了。”
苏御拿起信看完。
虞清是个相当谨慎的人,李清姿的骤然?身亡势必会引起她的怀疑,这点苏御早有?预料,但对方这么果?断就选择撤手,仍旧令苏御感?到吃惊。
他把信放到书案上,跟长安说:“务必将上京通往黔州的通信堵死。”苏御的指尖扣在书案上片刻,又道,“黔州那边,让他们加紧了,七日内我要看到结果?。”
长安拱手应诺。
长安退下后,苏御便沿着抄手游廊回了梧桐院。
中秋将至,硕大的月轮悬挂在树梢,被茂盛的枝叶遮了一角,便成了一盘缺月。
主卧里,幔帐轻垂,半开的隔窗外凉风习习,顾夏已靠着迎枕在罗汉床上等他等地睡着了。
守着顾夏的喜儿见苏御进来,极有?眼?色地躬身退了下去。
等喜儿出了屋子?,苏御俯身抱起顾夏,却发现她身体微凉,不?觉皱了皱眉。
顾夏睡得迷迷糊糊就一阵腾空,感?觉到对方身上暖烘烘的热意,下意识就往对方怀中挤去。
苏御静静抱着她站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到榻上,而后轻手轻脚地去了净房洗漱。
顾夏一觉睡到了天亮,醒来的时候,罕见地看到苏御还躺在身边。
“醒了?”苏御出口的声?音低哑。
顾夏迟钝地眨了眨眼?,她最?后的记忆是自己?在罗汉床上等他回来的一幕。
“是您抱我上床的?”顾夏的声?音透着浓浓的睡意。
“嗯。”苏御亲了一下她的脸颊,“夜里天凉,下次不?要等我了。”
顾夏笑了笑:“妾身有?分寸的。”
两人又躺了一刻钟便起身了,今夜是李清姿封棺下葬的日子?,他们还得再过去顾府一趟。
烛泪坠案,堆成了小山,细弱的火光熹微将灭。
“这是哪里?”低哑暗沉的声音,出自李清姿,一个本?该于昨日黄昏就入土下葬的人。
只?见她面色惨白,一双眸子遍布血丝,两只?眼睛微微凸出,一看便知她已多日不曾安眠。
可她明明刚刚才睁开眼。
“慈恩寺。”苏御淡答。
李清姿艰难地坐起身,目光扫过四周,这是一个单间,面积不大?,布置得极为简陋,只?一张老黄木书案,两张椅子,和她身下这张窄长的罗汉床。
“事到如今……还留着?我?,你想做什么??”李清姿眼珠微微一转,视线落到了苏御身上。
苏御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时间缓慢地流逝着?。
忽闻烛花“辟啪”响了一声,苏御站起身,拿起一旁的剪子不慌不忙地剪掉一截灯芯。
暖黄的烛光映着?他?的脸,衬得他?的五官愈发?俊美。
“你到底想做什么??”李清姿强忍着?胸口?翻腾的怒气,又问了一句。
她不该这样沉不住气的,可她忍不住!
在当日的纳妾礼上,她自以为掌控了全局,却不知自己所有的安排都在顾云之的监视之下。顾云之不仅毁了她的计划,还特意将瑞王府送来的假死药下在了她所有计划的伊始。
——裴姨娘给她敬茶的那壶茶水里。
她“死”后所发?生的一切,钜细无遗,她都知晓,且还是通过自己的耳朵,一字一句听来的。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顾云之所下之药名唤“瞒天过海”,是苏御从西羌带回的秘药,说是秘药,其实就?是羌人养的药蛊,蛊虫遇水则化,入体后,人的脉息便会快速弱下,随之成为一个假死人。
此药服下后,有半个时辰的发?作时间。
药效发?作,能叫人假死五日而生机不绝,服药之人也不会因为昏迷而失去意识。
所以这么?些天,李清姿对周遭所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