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终归也不是解决之法,起码在外?人?看来,夺嫡之势已成,长此?以往党争不可避免。”苏徖说到此?便微微一顿,他将手?中空了的茶杯随意地搁在一边的小几上,说,“由祖父出面才是真正的停下。”
苏衡闻言看向了苏御。
苏御若有所思。
苏衡也道?:“方?才你?不是怀疑她们另有后手??若就此?将名分定下,她们得偿所愿之余,自会露出破绽。”
去年元宵的时候武德帝就已在口头上定好了苏御为太子人?选,几位王爷和世子也都知晓此?事?,只?等钦天监选出吉日就下旨昭告天下,可正好那时,大公主发现了阎王断。
前朝势力不除,新朝何以安稳?
武德帝将这事?交给苏御查明,立储一事?自然也就延后了。
苏御沉吟良久,摇了摇头:“不急在这一时,眼下紧要?的还是先?弄清名册上官员的立场,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前朝余孽,也不能冤枉了为国尽忠的好官。”
苏衡想了想,也觉得有理,便没再多言。
之后又?聊了小半个时辰,苏衡和苏御方?起身告辞。
送两人?走时,苏徖拉过苏御问了一句:“你?不愿此?时定下名分,是不是为了她?”
苏御也不隐瞒:“我已经委屈过她一次了,不能再有第二次,我的太子妃只?能是她。”
当?苏御踩着日暮余晖回到梧桐院,却发现顾夏并没有在屋里,书房里也不见她的踪影,一问守门的婢女才知夏夏是被母妃召去了主院。
母妃怎会突然召见夏夏?苏御拧眉,随即想到今日是李清姿过府拜访的日子。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当?下也顾不得换衣裳了,苏御转身就往王妃所在的清辉堂走去。
夜幕缓缓拢下。
月光似鎏银,从?树木的缝隙间坠落。
苏御长腿阔步,不一会儿就到了清辉堂外?,还没有进门便听见屋里传出的一阵阵笑?声。
是绾宁在笑?。
苏御诧异,摆了摆手?,示意门口的丫鬟不必通传。
“夏夏你?可太厉害了!”苏御掀帘进屋,就看到苏绾宁拉着顾夏的手?,一脸崇拜地说道?。
瑞王妃则满脸含笑?地看着这一幕。
苏御挑了挑眉,大步往里走去。
瑞王妃第一个发现了他,笑?道?:“御儿来了。”
顾夏也顺势看了过来。
她眼眸清亮,眼底似有繁星闪动,瞧着高兴极了。
“在说什么呢?这么开心,老远就听到你?们的笑?声了。”苏御走到顾夏身边,制止了她欲起身行礼的动作,很自然地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他似乎一点也不好奇顾夏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好像她就应该在这里,她们平常就是这样相处得一般。
“我今儿才发现绾宁正跟着小夏学刺绣,便召她们过来问问情况。”瑞王妃边示意丫鬟奉茶,边道?,“小夏也真是厉害,连绾宁这样的朽木都能教导。”
顾夏闻言,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整一个下午,王妃都夸她好几回了。
“母妃您怎么能这样说我!”苏绾宁不满地控诉道?。
“母妃哪里说错了?从?小到大被你?气走的针线嬷嬷还少吗?”苏御喝了口茶,告诫道?,“这次是你?自己提的要?求,好好学,莫再半途而废了。”
“我知道?,我这次是认真的。”苏绾宁嘟囔了声,又?对顾夏说,“我打算先?绣个香囊,夏夏你?快跟我说说,绣香囊都要?注意些什么?”
顾夏点点头,她说的非常尽心,从?选料一直讲到囊口的花纹和系带的绳结,绾宁认真地听着,频频点头,便是瑞王妃也听得津津有味。
苏御静静地坐在旁边喝茶,屋里的气氛温和又?宁静。
眼见顾夏交代得差不多了,王嬷嬷适时进来询问晚膳摆在哪里,瑞王妃便说在花厅进膳。
“时候不早了,你?们也留下一起用膳。”这话,瑞王妃是对苏御和顾夏说的。
苏御颔首,转头对顾夏道?:“母妃这儿的膳食,味道?很不错,你?尝尝。”
顾夏抬眸,对上苏御温柔的眼,点了点头。
用过晚膳,几人又陪着瑞王妃小坐了会儿。
许是苏御在旁的?缘故,顾夏瞧着放松了很多,瑞王妃见状,顺势问了她不少闺中之事。
顾夏一一都答了。
晨昏定省、人际交往、课业女红等等,顾夏回答得得体又大?方,说得也都是趣事,瑞王妃听了很是开怀。
顾夏没有刻意隐瞒自己在闺中时候所受到的?怠慢,却也没有故意夸大?其词,故意说娘家人的?不好,在她的?言语里,没有一丝一毫对娘家人的喜恶偏向。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心?中自有一把?尺子。
顾夏只是个庶女?,若说娘家人一直对她体贴入微,显然过于虚伪。可?若一味抱怨娘家人对她的?不公?,也会惹人反感。
这?个度并不好掌握,但顾夏掌握得非常好。
瑞王妃对她的?表现十分满意,如此聪慧,堪为宗妇。
约莫过了有半盏茶的?时间,眼?见天色越来越暗,梧桐院又在王府的?最偏僻处,瑞王妃便催着苏御和顾夏早些回去。
苏绾宁也顺道跟着他们一起?回了自己的?院子。
将三人都打发走?了,瑞王妃这?才同王嬷嬷说:“是个聪明的?,也懂分寸,难怪御儿这?样喜欢,便是我瞧着都觉得可?心?。”
王嬷嬷取了美人捶,替瑞王妃敲捶小腿:“倒是难得听您夸人懂分寸,看来您是打心?底里接纳她了。”
瑞王妃笑了笑,也不否认:“容华院那边的?,今日可?有什么动向?”
“将人送走?后?,就没再出过门了。”
瑞王妃微眯起?眼?,沉吟了半晌,意味深长道:“你最近多往梧桐院走?走?,多给那边送些东西过去。”
王嬷嬷点头应是,她跟在瑞王妃身?边多年,自然知晓王妃此举的?用意。
容华院里那个,竟敢算计到王妃的?头上,也该让她受点下马威了。
苏御和顾夏一前一后?出了清辉堂。
半圆不圆的?月亮,悬挂在屋檐的?一角,落下一地银白。
苏御摆手让跟从?的?人都停下,自己伸手接过灯笼,很自然地牵起?顾夏的?手,就这?么悠悠闲闲地走?了。
灯笼的?光昏黄不定,只能照亮他们身?畔的?一小片地方。
“当?心?脚下。”走?至一个小拐角,面前横着几节阶梯,苏御小声地对顾夏说。
顾夏跟着他,一步一步上了阶梯,走?过拐角。
两人沿着碎石小径,一路往前,很快就到了清晖堂外的?小竹林里。竹声萧萧,灯影昏黄,白天看来茂盛的?竹林在夜间就像延绵起?伏的?山脉一般,苍茫,静谧。
顾夏看着道路两侧的?林子,问:“这?竹林里会有竹笋吗?”
“竹林里当?然会有竹笋,只是眼?下已经?不是竹笋的?季节了。”苏御侧头望向顾夏,“想要挖笋?”
顾夏抿了抿唇,说:“是有些好奇,我以前在书上看过别?人写的?挖笋故事,瞧着挺有趣的?。”
苏御笑道:“那等冬天的?时候,咱们一起?来挖。”
“冬天?我看书上说,冬笋都是藏在泥土下面的?,很难被找到,只有专业的?挖笋人才知晓其中的?诀窍,您连这?个也会?”
“这?有何难?”
苏御当?然不会,但这?种时候,就是不会也得说自己会,大?不了他之?后?去学就是。
顾夏眨了眨眼?,目不转睛地看着苏御。
苏御被她看的?脸热,不觉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方才用膳的?时候,我见你都没有动那道山药,是不喜欢吗?”
顾夏没想他竟连这?点都注意到了,很是感动,当?下也不打算隐瞒,低低嗯了一声,道:“我是不大?喜欢山药。”
苏御诧异,他本以为她只是不好意思夹,毕竟山药滑溜,未免在桌上失仪,不去碰它也说得过去,不想竟被他说准了。
苏御眼?中的?顾夏从?不挑食,吃什么都香,难得见她有一样不喜欢吃的?东西,不由好奇了起?来,问道:“为什么不喜欢?”
顾夏小声地说:“山药是白色的?,表面滑溜溜的?,瞧着就像……就像……”
“就像什么?”
就像裹了一层鼻涕……
这?话顾夏当?然说不出口,她都看见了,刚才在饭桌上世子可?用了不少山药。
自己这?会儿说他刚刚吃的?东西像沾了一层鼻涕不是恶心?人吗!
可?苏御偏好奇的?一再追问:“到底像什么啊?”
顾夏无法,扯了他的?袖子,凑到他耳边,小声地说出答案。
苏御听完一愣,好半晌,大?笑了起?来,随后?一把?箍住顾夏的?腰,狠狠地吻了下去。
非常深入的?一个吻,顾夏感觉自己的?舌头都快要被他给吃了。
“好了,咱们也算相互分享了。”良久,苏御放开顾夏,在她耳边低低地说。
这?里可?是外面!简直无赖!顾夏根本不敢去看四周,就怕被人看到他们……
心?中暗恨,顾夏悄悄下手去拧苏御的?胳膊,却怎么拧都拧不动。
苏御为此再次大?笑了起?来。
这?么笑闹了一阵,两人才重新又往前走?去,林间有风穿过,竹林被风吹得哗啦啦响。
“可?会觉着冷?”苏御侧首问她。
“还好。”顾夏回答,想了想,又说,“是有些凉,但并不冷。”
苏御捏了捏掌中柔软的?手,将她往自己这?边带了带:“那咱们快些回去。”
“嗯。”顾夏点头,人也非常自然地往苏御身?边靠,他很暖,热意一点点从?两人贴着的?地方传到自己的?身?上,非常舒服。
苏御顺势把?她揽住,唇在她额际轻轻擦过:“你刚刚跟母妃说的?捡佛米的?事情,以前经?常发生吗?”
顾夏摇头:“哪能啊,佛米可?不多见。”微顿了顿,顾夏又道,“妾身?以前可?喜欢捡佛米了,每次捡完佛米,祖母就不会在给我脸色看,也会对姨娘好,还会让人给我送好吃的?来。”
苏御听得很认真:“为什么呢?”
顾夏倚在苏御怀中,望着脚下朦胧的?微光,缓缓地说道:“小孩子都是跪不住的?,每次捡佛米,其他人总会寻各种借口偷跑,只有我能安安静静地从?头捡到尾,祖母见了自然会对我改观,只是这?样的?机会不多,等再大?一些,姐妹们也都能静下心?了,便也没了我表现的?机会。”
“你那时还那样小,会觉得累吗?”
“不累,捡佛米可?比做女?红轻松多了。”顾夏笑着解释,“夫人她不想我读书识字,又不想落个苛待庶女?的?名声,就寻了各种借口拘着我不停地学女?红。”
苏御看着她,一时间百般滋味上心?头。
刚刚母妃问她课业的?事情时,她便是以学习女?红为由,将话头轻轻揭过。
明明是被人慢待,可?她却好似完全感觉不到一般,她不懂吗?
不,她懂的?,她比谁都懂,她只是不在意。
不在意的?人无论对她做了多少过分的?事情,她都不会觉得难受,她就是这?样性子的?一个人。
苏御突然想到她刚入王府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对待自己的?……
待两人走?回梧桐院,天已经?很晚了。
二人洗漱过后?,便直接躺了下。
青纱帐里,顾夏半靠在苏御怀里,声音轻柔地同他说着白日里发生的?事。
当?听到顾夏说自己已顺利瞒过李清姿,并将慈恩寺里的?事情都透露给了对方时,苏御轻轻叹息了声,将人又往怀里拢了拢:“都是我不好,将你也搅和进这?些事情里来。”
顾夏摇头:“能帮到你,我很高兴。”
“但我却不想让你参与进来,政治是这?个世上最肮脏的?东西。”苏御握住顾夏的?手,缓缓地说,“我原来不告诉你这?些事情,就是觉得你不应该听这?些腌臜事。不想你的?脑瓜子竟这?样好,逼得我不得不告诉你。”
苏御说后?半句话时的?口气轻快,半哄半夸地安抚着顾夏。
顾夏听了,却是挣开苏御的?怀抱坐起?身?,一片黑暗之?中,她低低地开口道:“原来什么也不知道的?时候,我心?里特别?难受,我从?来没有那样茫然过。”顾夏轻咬着嘴唇,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继续道,“你说过我们是夫妻的?……夫妻一体,你该都告诉我的?,将所有的?一切……我想跟你一起?承担。”
苏御的?夜视力极好,他能清楚的?看到顾夏清凌凌的?眼?眸。她正朝着自己的?方向,瞳孔里全是自己的?倒影。
她很聪慧,也很敏感,想到她曾经?因为没有安全感而过得战战兢兢,苏御心?下一痛,他将她留在身?边是为了爱护她,照顾她,而不是要让她担心?受怕,更不是为了让她做一只金丝雀。
想明白了这?一点,苏御朝顾夏伸出手,搭在她的?腰上,说:“来,躺到我身?边来,听我慢慢跟你说。”
见他终于松口,顾夏心?底划过一股温暖,人也顺势躺了下来。
“知道阎王断吗?”苏御轻声问她。
顾夏点头,传闻中能令人尸骨无存的?前朝禁药,顾夏当?然知道。
“去年二月的?时候,大?姑姑无意间发现阎王断重现上京,而那下毒之?人,正是李清姿身?边的?陈周氏。”
陈周氏?
顾夏愣神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陈周氏就是周嬷嬷。
周嬷嬷,阎王断?
顾夏震惊至极,一时都说不出话来了。
苏御继续道:“大?姑姑顺势查探了一番,虽没有查出端倪,却被她发现李清姿的?长相与前朝的?小何后?如出一辙,兹事体大?,她便将这?件事交给了我。”
顾夏闻言,简直都要喘不上气了。
“她……嫡母她……是前朝公?主?”顾夏说话的?声音干干的?,有些抖,但她自己完全没有发觉。
“嗯。”苏御应道。
得了肯定的?回答,顾夏不觉身?子一僵,脑中随之?传来一阵阵晕眩。
苏御揽着她,一边安抚,一边将自己查到的?消息,完完整整,一字不落得都说给她听。
他为何会频繁地造访尚书府,又为何会重伤倒在慈恩寺,同意迎娶顾盼的?其中一个理由,如何阴差阳错与齐星礼搭上线,还有张幼娘之?事,虞清的?身?份,以及虞清与齐星礼、林允南之?间复杂的?母子关系,等等。
顾夏越听越震惊,她能感觉到自己被苏御握住的?掌心?里全是冷汗。
“顾盺在春猎上的?那一场意外也是李清姿精心?设计的?,她将自己的?两个女?儿当?成棋子,安排她们嫁去最关键的?地方,就是想等她们的?孩子出生之?后?,再来一出李代桃僵,就如同当?初的?齐星礼和林允南那样。”
“她们想通过这?种兵不刃血的?手段,达成谋朝篡位的?最终目的?。”
“要达成这?个目的?,有两个必须的?条件,一是我必须登上皇位,二是我与林允南必须同时,在同地产子。”
“前者,皇爷爷早有此打算,想来他们也是在知晓了皇爷爷的?心?意后?,才费尽心?思地将顾盼嫁与我。”
“至于后?者……传闻何后?手中有一剂天机老人留下的?神药,服下药剂的?当?日同房,必可?得男。”
“她们将一切都算计好了,不想我的?一颗心?竟都扑在了你的?身?上。”
顾夏声音发颤:“所以她才会算计我,算计不成又来讨好我……”
苏御看着顾夏水润润的?眼?眸,俯下身?,一下下地亲吻她的?脸,说:“别?怕,我会在咱们有孩子之?前解决掉她们的?。”
伴随着亲吻,两人呼出的?气息混杂在一起?,顾夏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慢慢定下心?神:“父亲他……会受牵连吗?”
“不会。”苏御笃定地说,“顾尚书并不知晓李清姿的?身?份,他是个疑心?很重的?人,能力也强,若非有他在无形中牵制,只怕李清姿已经?对大?伯动手了。”
顾夏不敢置信:“端王爷一直在上京城中,她竟也敢?”
“六年前她就设过一个针对大?伯的?局,因为是对作物?的?种子下手,需要经?过尚书府的?一家种子店铺,就是这?么一经?手,被顾尚书发现了不对劲,为了不引起?顾尚书的?怀疑,李清姿不得不夭折了那个计划,可?以说是你父亲救了我大?伯一命。李清姿之?后?没有再下手,想来也与顾尚书的?防备脱不了干系。”
顾夏闻言,稍稍松了口气,只要父亲不受牵连,那阿娘便不会有事:“我记得阿娘说过,祖父和曾祖父都是死在末帝手里的?。”
“嗯,这?应当?也是李清姿会选他做夫婿的?理由,顾尚书与末帝不共戴天,谁又能想到他最后?竟娶了自己仇人的?女?儿。”
顾夏听了也是一阵唏嘘。
夜更深了,三更天的?更声远远传来。
苏御将顾夏的?手包在自己掌中,轻声说:“不早了,快些睡吧,不要怕,有夫君在,夫君会为你撑起?一片天的?。”
顾夏望着他,轻轻地,郑重地点了点头。
她怀孕了,十?月怀胎生下一个男婴。
她细心地?教育他,栽培他,将最好的一切都给了他,可等孩子大了,却?恩将?仇报地?囚禁她。他说他不?是她的孩子,她的孩子早就死了,刚一出生就被溺死了。他还将?世子也绑了起来?,要当着她的面杀死他……
顾夏潜意识里清楚这些都是假的,只是梦,她叫嚣着想?要醒来?,却?怎么也睁不?开眼?,只能任由自己沦陷在梦里,眼?睁睁地?看着在乎的人一个个死去。
当梦里的苏御永远闭上?眼?的那一瞬间,制造梦境的顾夏猛地?睁开了眼?。
她两眼?发直地?望着轻纱帐顶,急促地?喘着气,放在腹部的两只手也紧紧地?绞在一起,全身都是黏腻的冷汗。
苏御也醒了,正半支着身子,满脸担忧地?看着顾夏:“怎么了?”
顾夏缓缓平复下内心的波动,笑?笑?道:“我没事。”
苏御伸手去摸她的脸,却?摸到了一手汗,不?觉皱起眉来?。
顾夏拉过他的手,轻声解释说:“我真的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
果然还是吓到她了。
苏御突然有些后悔。
他不?该那么一股脑地?将?事情都告诉她的,她才?多大啊,再怎么聪慧,也不?过是不?满二十?的小姑娘……
“爷,我真的没有事,这么出了一身汗,反而?舒爽了不?少?。”见对方依旧满脸担心,顾夏再次保证道,她说着,就想?坐起身来?。
苏御见状,忙抬手去扶她。
顾夏就着苏御的力道坐起身:“是我吵醒你了吗?”
“无?妨。”苏御掀开纱帐,将?床头那盏巴掌大的银嵌玉座灯点上?。
一豆灯火摇曳。
顾夏靠坐在床头,微仰着脸,双目一眨不?眨地?看着苏御,似乎只有这么看着他,她才?能感到安心。
满室昏黄,衬得顾夏的眼?眸分外明亮。
“怎么了?这么看着我?”苏御摸了摸她的头发,觉得她这模样可怜可爱极了。
“都怪妾身太扛不?住事儿,让您看笑?话了。”
“你才?多大啊,能有这样细致的观察力已经很了不?起了,老成?世故这些东西都是随着年龄增长一点点学起来?的。”苏御握着顾夏的手,轻声安慰,“是我太心急了,应该慢慢告诉你的。”
顾夏摇头:“您本来?就打算慢慢跟我说的,是我自己,非要逼迫您。”
“就你哭哭唧唧的那两句,怎么就成?逼迫了?
傻话。”察觉到顾夏的情绪很不?稳定,苏御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轻声问,“都梦到什么了?”
夏夏机敏聪慧,博闻广识,胆子也大,照理不?该因为?一个梦而?怕成?这样才?是。
顾夏没有注意到苏御的疑惑,她低垂着头,声音发颤:“我梦到你死了……被那个掉包的孩子杀死,你怀疑过他的,但我不?听,都是我,是我害了你。”
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入苏御的耳朵里。
她在哭。
她这样反常的惊惶害怕是因为?他。
她这泪也是为?他而?流的。
苏御抬起手来?,指腹轻轻拭过顾夏的脸颊,毫不?意外地?又摸到了一手的湿意。
“你别害怕。”苏御心疼地?扶着顾夏的肩,俯下身,一点一点吻去她脸上?那为?他而?流下的泪水,“梦都是假的,我在这呢,我不?会死的。”
顾夏在苏御的安抚中慢慢回过神来?,抬手想?去摸帕子,才?发觉自己身上?并没有帕子,就胡乱地?用袖子抹了下脸,低声说道:“是妾身失态了。”
苏御好笑?地?看着她这孩子气的动作:“又说傻话。”
顾夏能感觉到苏御突然的好心情,她看着他,眼?睫颤动间,清澈的眸里多了一丝慎重的意味,心底的那个疑问,要问他吗?
苏御见状问道:“是不?是还有话想?跟我说?”
顾夏抿了抿唇,避开苏御的视线,轻轻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世子爷,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苏御一怔 ,他隐约也能猜到夏夏想?问什么,想?了想?,叹道:“当然可以,但你得先收拾一下,免得着凉了,有什么话我们?等会儿再说。”
顾夏:“好。”
她身上?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浸湿,这么穿着也确实很不?舒服,先换了也好。
苏御将?人扶到床边坐好,这才?抬手去拉摇铃。
在外间的守夜丫鬟早就听见里屋的动静了,再听到铃声,飞快地?开门进屋。
顾夏见进来?的人是这几?日才?到跟前伺候的丫鬟千叶,便没有多吩咐什么,只道:“我要换身衣衫。”
千叶闻言,迅速从衣柜里取了一套新的里衣出来?,伺候顾夏换下身上?那件汗湿的,又沥了条温热的巾子给她擦脸。
顾夏拿巾子细细地?擦了脸和脖子,再抹上?香膏,才?算收拾妥当。
苏御亲手递了盏温水给她。
顾夏只喝了半盏就不?要了,苏御便将?剩下的半盏饮尽。
喝完了水,顾夏对千叶说:“你下去休息吧,这里不?用你了。”
千叶也没有多言,接过世子递来?的空杯,便眼?观鼻鼻观口地?退了下去。
她一边往外间走着,一边在内心感叹,感叹顾夏的厉害。
千叶是家生子,她在王府伺候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世子爷这样体贴一个姑娘。
每日同吃同住不?说,半夜被吵醒了也不?生气,还喝对方喝剩下的水,这哪里是纳了个姨娘啊,容华院里的那位都没有这样的待遇,她以后得对主子更加恭敬一些才?行。
房门再次被关上?,屋里的两人也重新回到了帐子里。
床头的夜灯还没有熄,顾夏披散着头发,穿着新换的雪绸中衣,就着这微弱的烛光专注地?看着苏御。
苏御抬手,轻轻替她整理鬓边的头发。
“世子爷,您到现在还没有动手清算她们?,是不?是……是不?是为?了我?”
女子柔软的话音落下,帐子里顿时陷入到长久的静默中去,苏御侧身躺着,双目沉沉地?回看顾夏。
“你怎么会这样认为??”
“我猜的。”顾夏说。
“那又怎么会有这样的猜测?”苏御循循善诱地?继续问她。
顾夏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很勉强的一个微笑?:“您明明已经掌握了足够多的证据,却?迟迟不?动她们?,这太反常了……都说养虎为?患,您又一向果断,不?该这样的……”顾夏张了张唇,好半晌才?又出声道,“您是知道李清姿对我的态度的,您是不?是……想?借她的手,让我名正言顺地?成?为?您的正妻,所以才?……”
“你是因为?这个才?做噩梦的吗?”苏御直接开口打断了她。
顾夏没想?到他会先关心这个,愣愣地?看着他,出口的声音又轻又软,仿佛梦呓一般:“我……我不?知道……”
苏御听罢,道:“我不?否认我确实有你说的这个打算。”
顾夏猛地?瞪大眼?。
苏御看出她眼?里的惊惶,温声安慰说:“你听我说完。”
他目色宁定,眼?底充满了安抚人心的力量,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眼?神,和这样的苏御。
顾夏抿了抿唇,等着他的后话。
苏御拥着顾夏重新躺下,昏黄的烛光穿过薄薄的轻纱照到他们?的身上?。
“当断不?断,养虎为?患,你的顾虑并没有错,但这样断然的处理方式并不?适合如今的大应。”
“时至今日,大应建朝也不?过短短十?四载,皇祖父雄才?大略,虽以雷霆手段镇住了前朝留下的烂摊子,可才?过去这么短的时间,再如何?修补,也改不?了大应江山仍处于风雨飘摇中的事实。”
“我手里确实有了足够拿下李清姿和定远侯府的罪证,但这中间的水太深了,其中牵连到的很多人也并不?全是她们?的部下,他们?或为?私欲,或为?恩情,甚至为?了更好的大应,而?选择加入这个阵营,他们?并不?知晓虞清欲偷梁换柱的目的。”
“结党营私,每朝每代,屡禁不?止,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这个时候将?事情摊开,虽能拿下罪魁祸首,却?也可能引得这一部分人为?了自保而?铤而?走险。”
“定远侯府以军功立足朝堂,虞清借林帅余威所笼络到的也大都是武将?,若逼得这些武将?起乱,后果不?堪设想?,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我要的是一举清除所有的前朝势力,而?不?是拔出萝卜带出泥,给将?来?留下隐患。”
“将?他们?都纳入监视范围,一个个剔除可能,再将?反叛者连根拔起,这才?是我最后的目的。”
苏御从容地?说着,将?道理一点点掰碎了说给顾夏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