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师—— by黎青燃
黎青燃  发于:2024年07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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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川配合地把尖尖的树枝戳向谢玉珠的脖子,说道:“你放我出去,不然我就杀了她。”
任唐冷冷一笑,云川手里的树枝瞬间冒出鲜血,融化般矮下去。云川立刻把树枝扔掉,只听任唐的声音远远响起:“这位灵匪姑娘,你怕是还不清楚,你脚踩在我操纵的梦里,对上我只有必输二字。”
举世皆知,夜晚是魇师的天下,魇师是梦魇里的神,既然是神那自然是——无所不能。
任唐抬起手,大地便开始剧烈地震动开裂,云川和谢玉珠之间突然出现一道地裂并迅速扩大。黑压压的尸潮如甲虫般从屋顶上漫过来,腥臭味冲天,他们东倒西歪地爬到树梢上包围云川,树叶瞬间全被染成鲜红。
“谢小姐勿怕,我定然保你平安。”任唐掷地有声。
谢玉珠僵硬地站在原地,隔着那道刚刚出现的裂隙,遥望着另一边的云川。她干干地说:“其实也……”
她还没说完就见云川镯子上的蓝光闪了闪,咻的一下熄灭了。一瞬间树木停止生长,野狼消散,灰烬纷纷扬扬地漫过夜空,遮住那一轮血月,谢玉珠的话也卡在了喉咙里。
不会吧?!那神奇镯子早不坏晚不坏,偏偏在这个时候坏了?人生在世怎么能倒霉到这个地步!
谢玉珠在心里哀嚎着,那边任唐喝道:“区区一个灵匪,竟敢入侵梦境、扰乱秩序、破坏魇师盟会!这么不把魇师放在眼里,谁给你的胆子?”
任唐指向云川,冷然道:“此处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谢玉珠急得满头大汗,脑子直转出火星来。偏偏云川还一脸迷惑:“你说的……”
云川话音未落那些无头尸体便蜂拥而上,直冲她而去,血肉模糊的手就要抓到云川的脸上。
伴随着谢玉珠的喊叫声,千钧一发之际,风云突变。
天上骤然破开一道极长的口子,仿佛一张咧开大笑的嘴,无数白纸从这嘴里砸下来,如冰雹落地般轰然作响。
铺天盖地的白纸沉重非常,一旦落地便纹丝不动,层层覆盖街道血河和树木,直把尸体压倒在地,掩埋得干干净净。眨眼的功夫白纸就垒出厚厚一层,整个世界都被盖成茫茫白原。
云川、任唐、谢玉珠三人被白纸直埋到膝盖,面面相觑。
一张在半空中飘飘悠悠的白纸突然停住,然后疯狂地生出新白纸,掉成一道纸瀑布,渐渐展露出人形。纸张猛然向上旋转四散,中心出现一位彩衣美人,面对云川,背对任唐,正是温辞。
温辞上上下下将云川端详一番,目光划过她身上的血迹,又在她那冒烟的镯子上停留一瞬。而后咬牙讽刺道:“你可真是厉害得要命。”
说罢温辞便转身对着任唐,微微抬起下巴:“入侵梦境、扰乱秩序、破坏魇师盟会,你方才说的人……”
温辞举起手指,指了指自己:“是我。”

第011章 出梦
月亮仍然隐藏在云雾中,但在这满世界的白纸映照下,大地明亮许多。西柳街早看不出原来的样子,白纸覆盖下尸体树林与屋檐连成一片雪原,凶煞之地转瞬洁白。
彩衣美人站在白雪般的纸堆上,发髻间步摇摇曳,层层叠叠的衣裙飞扬,仿佛雪地里的蝴蝶。
好好一个比试一波三折,折出来个自称谢家小姐的人,折出来个灵匪,又折出来一个不明来路的魇师。
任唐上下打量突然出现的美人,眉头紧锁:“你是方才的温辞姑娘,你不是摘月楼的伶人么?”
温辞偏过头,耳边玉坠摇晃。比起这些白纸的操纵者,这模样确实更像是一个柔弱美丽的舞姬。
“怎么,难道哪里颁了律法,伶人做不得魇师了?”
任唐面露防备之色:“在下孤陋寡闻,未曾听说过温姑娘的名号。可温姑娘既然是魇师,就该递上名牌,光明正大地参加魇师盟会,何故突然发难?”
温辞眯起眼睛:“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任唐目光沉沉。
温辞抬起手指着任唐,手上的彩色铃铛无风自响,喧闹活泼:“现在就剩你一个了,我打败了你,这盟主的位置就该我坐吧?”
任唐冷笑:“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口气倒是很大。”
温辞向来不让半句骂自己的话掉在地上,当下便嘲笑回去:“半截入土的老匹夫,志气也是不小。”
任唐怒目圆睁,霎时从白纸堆下伸出一只带血的手,紧紧抓住了温辞的腿。无数尸体从白纸下崩出,鲜血染透了白纸堆,春潮破冰般向温辞涌来。
越是凶煞的梦越难驾驭,任唐将这大凶之梦操纵得得心应手,可见其本事。如不出意外,他该获魁首。
然而他不走运,温辞便是这意外。
温辞几不可察地后退了一步。只见锦鞋之下白纸震颤,无数血手向上伸出攀住她的双脚,冰冷肢体吊在她身上,把她往下拽。
温辞抬起手用白纸把谢玉珠和云川捆在一起架在旁边,合上一双凤眼,不耐道:“成天搞这种血肉淋漓的东西,不堪造就的家伙。”
她向空中伸出手,手指上金色指环与五彩铃铛闪闪发光,铃声清越。尸潮即将淹没她的时候,她打了个响指。
那盖满大地的白纸骤然腾起,纸身绷紧,如刀刃般悬在空中,继而四散飞扬,暴风雪般将尸体千刀万剐。
白纸削骨如泥,无穷无尽,杀完即埋,埋完再杀,血红刚现就被雪白覆盖,一层层叠上去,地面越抬越高。
任唐愕然,双眸震动。温辞在他的梦里召其他噩梦之物本就处于劣势,即便如此这白纸竟然还有如此威力。这个姑娘的实力远远在他之上!
世上竟有这样的魇师,他怎么从未听过?
白纸铺天盖地而来,越杀越狂乱,尸潮完全无法抵挡。天空被白纸撕裂,月亮一劈两半露出个惨白的口子,裂缝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温辞终于睁开眼睛,微微一笑:“你遇上我,也只有必输二字。”
云川眨眼的刹那,血月与夜幕烟消云散,唯有白纸还在纷纷下落。她与谢玉珠、温辞立在摘月楼的高台之上,四周灯火通明。
只见桌椅摆设东倒西歪一片狼藉。从一层到五层的栏杆边站满了装扮各不相同的宗门弟子,许多弟子已经拔剑出鞘。台下则聚集着比试落败的魇师们,模样也十分狼狈,看起来刚刚与白纸缠斗完一场。
刚刚过去的一个时辰摘月楼确实非常热闹,精彩纷呈不输梦魇比试。
被扰乱比试的魇师们,为谢玉珠担惊受怕的摘月楼仆役们,为云川震惊不安的仙门弟子们,这三路人马无一幸免,谁也别笑话谁,各丢各的脸,各有各的惊诧忧虑。他们随着铜镜里局势变化而心情跌宕,比正常比试还热闹。
如今尘埃落定,搅乱一切的不速之客们立在铺满白纸的高台中,被满楼之人瞩目。
在这种短暂的寂静中,楼顶不合时宜地传来一声轻响,充作盟主彩头的鎏金珠子伴随着红色纸条欢快地落了下来,正正好好掉在云川手里。
众人的目光落在鎏金珠子上,云川掂掂珠子,转头放在旁边谢玉珠的怀里。
众人的目光跟着移到了谢玉珠身上,谢玉珠立刻恭敬地双手捧起珠子,放在旁边的温辞手里。
二人动作之快,仿佛这金珠烫手。
温辞则大大方方地拿起珠子,转着珠子漫不经心道:“本人不才,便领了这盟主之位。”
这一语打破了寂静,摘月楼恢复热闹,人声鼎沸中各路人马直奔目标而来。魇师们要上台找温辞讨说法,摘月楼仆役们要上台接谢玉珠,那逍遥门与沧浪山庄的修士们则要缉拿云川。
顷刻间人群骚乱,白纸飞舞——所有想上台来的人被温辞一齐掀翻,丢到台下去。
温辞环顾众人,冷然道:“我还没说完话呢,你们急什么?”
众人忌惮温辞的实力,纷纷停住了动作,窃窃私语间,都在议论这个温辞到底是何方神圣?
任唐眉头紧锁,他皮肤黑,活像是脸上结了个铁疙瘩。他幽幽道:“温姑娘不择手段也要取得盟主之位,到底想要做什么?”
温辞低眸转了一会儿鎏金珠子,笑着抬起眼睛来。她这一笑倒是十分漂亮,瞧得众人都晃了一下心神。
“我倒要问你们讨伐叶悯微,究竟是为什么?”
这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甚至不用任唐回答,温辞话音刚落台下魇师中便有几人高喊:“叶悯微害我师祖,我魇师一派自然要为师报仇!”
温辞嗤笑一声,她转着金珠在台上悠然走着,金色裙角拂过白色纸张,她说道:“师祖?他在梦墟设下三十二重梦境,来者不拒,过二十重梦者便可为魇师。你们的师父是那三十二重梦境,谁见过梦墟主人?就算是你任唐闯过二十九重梦境,可听过梦墟主人半句教诲?未奉茶未叩头,连梦墟主人的名字都不知道,你们认他做师祖,他可未必认你们。”
“再说了……”温辞的声音稍顿,仿佛这话终于进入了正题。
只见美人满脸嫌弃,一字一顿道:“梦墟主人和万象之宗的恩怨关你们屁事?人家用得着你们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家伙给他出头?”
台下愤慨之声一时间鼎沸,无数魇师出声指责温辞目中无人,口出狂言。
温辞挡过不知谁放的明枪暗箭,手掌往下压压,淡淡道:“大家不妨坦诚些。你们不就是想找个由头,在灵器之乱里拿些好处吗?你们想要叶悯微的魇兽就光明正大地捉;想要那些修为、记忆、术谱、灵器和苍晶,你们就光明正大地去抢;你们想杀叶悯微……”
温辞的目光在云川脸上划过,与她的眼神撞个正着,目光含着些意味不明的东西,一触即过。
她转过眼睛去接着说道:“……那就光明正大地去杀她,别拿梦墟主人当噱头,白白让人恶心。”
说完这番话,她扶着额头,全然不顾台下的愤慨,说道:“还有什么来着?你们开这个盟会还要讨论什么?”
任唐拦着那些想冲上台来和温辞一决雌雄的魇师。他心知他们谁也打不过温辞,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冷然道:“重开梦墟,寻找心想事成之地。”
自梦墟主人失踪以来,梦墟第二十重梦境以上也被封闭,魇师只能稍微摸进魇术的门便不可深入,以至于这二十年魇师的力量大大衰弱。
温辞闻言眼神骤冷,她捧着金珠沉声道:“梦墟主人封闭梦墟自然有他的道理,你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我知道你是谁了。”赵老六跳出来,指着温辞大声说道:“你年纪轻轻魇术便如此高超,片刻之间将任唐打败。此前却从未听说过你的名号,如此想来,你只可能是……”
一直游刃有余的温辞难得露出紧张神色,指着赵老六说道:“你休要乱说……”
“你定然是苏兆青!”
温辞沉默了一瞬,收回手指舒了一口气,面不改色道:“还真叫你猜对了。”
众人议论纷纷,她竟然是那唯一一个闯过梦墟全部三十二重梦境,此后却从未现身过的魇师苏兆青。没想到苏兆青是这等容颜,又是这等脾气。
谢玉珠懵懵地看了半天形势,才缓过来劲儿。真没想到那摘月楼双煞之一的温辞姑娘,居然还是魇师双杰之一的苏兆青,这行事风格可真是放荡不羁,古怪程度直逼她的账房姐姐。
不过这同她也没什么关系。
此时台上白纸堆积如山,一直埋过谢玉珠的膝盖,她动弹不得。谢玉珠对旁边也被白纸埋了半截的云川轻声说:“一会儿他们讲完,肯定就要让温辞收回白纸,上来抓你。你现在有没有什么想法?”
她们暂时还能当个旁观者,时间紧迫,再不想办法脱身就没法走了。
在这种紧要关头,云川不改本色,语出惊人。
“我想吐。”她实在地回答。
“……什么?”
云川皱着眉头,想要把视石摘下来:“人太多了,我想吐。”
谢玉珠都忘了云川还有这个毛病,她慌忙把视石往回按:“别别别!你摘了就是个睁眼瞎还怎么逃啊!”
她们这边还没有头绪,那边温辞就已经交代完了。温辞居高临下,对着众魇师朗声说:“好了,本第一任盟主的指令便说到这儿。”
说罢她把手里的鎏金珠子往前一丢,珠子划出个完美的弧度,落在台下的任唐手里。任唐惊疑不定地看着温辞,问道:“苏姑娘这是要干什么?”
“禅让。恭喜你成为第二任盟主,我退位。”
温辞指着任唐,似笑非笑道:“当心你的位子,你若是敢违背我这个首任盟主的旨意,我就把这位子抢回来。”
温辞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做派令魇师们不知如何反应,底下众人吵吵闹闹,仙门们终于发话了。
三楼雅座上,逍遥门的弟子说道:“方才我们都在铜镜上看到,这位白头发的姑娘是灵匪,使了逍遥门的吹烟化灰术。苏姑娘行个方便,这位姑娘和灵器我们要带回逍遥门。”
那边沧浪山庄的惠南衣却抬手:“道长且慢,她也用了沧浪山庄的生棘术,这灵器不能只由逍遥门带回去吧?”
“此前搜获的灵器都是一器一法,还未出现过能同时施展两种术法的灵器。我看此事应当上报太清坛会,请仙门三宗定夺。”
“逍遥门便是仙门三宗之一,蒋门主如今正是太清会长,裁决此事是否妥当……”
见那边两个门派开始就云川的归属问题你来我往,准确地说——是就镯子的归属问题你来我往。谢玉珠见尚有一丝喘息之机,脑子转得飞快。她不死心地问云川:“你的镯子还行吗?能再把我架起来威胁一下他们吗?”
“完全不行。”云川实在地回答。
谢玉珠沉默一瞬,破罐破摔道:“这里都是仙门宗派的人还有魇师,你要是只用个刀子来绑架我,会不会不太礼貌?”
谢玉珠话音未落,旁边的温辞便嗤笑一声,她离她们距离不近,却仿佛把她们的对话听了个全乎。只见温美人伸手一指云川,仰头向三楼逍遥门与沧浪山庄的弟子宣布:“这个灵匪我要了。”
她说这话的语气,仿佛只是在市场上挑了个瓜带走似的。
然而这话一石激起千层浪,一逍遥门的弟子怒道:“苏姑娘想要劫人吗?你又不是仙门中人,她未偷你的术法,凭什么归你?”
“凭什么?这世上谁不想要灵器,我也弄一个玩玩不行吗?有本事就来抢,当然,如果你们想要……”
白纸迅速卷起谢玉珠和云川扯到温辞身边,温辞搭着正茫然的谢玉珠的肩膀,笑道:“谁想要谢家六小姐的命,就来跟我抢啊。”
谢玉珠看着自己脖子上悬着的白纸,纸边锋利如刀,此情此景,她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
说起来这戏本其实是她编的,几经波折终于续演。
怎么主角换人了?

第012章 真身
温辞此言一出,众人眼见着悬在谢玉珠脖子上的白纸,瞥着扶光宗人的脸色,几方都陷入短暂僵持的寂静里。
温辞也没有给众人反应时间,刹那间所有白纸迅速聚集在台上三人周围,旋转继而如烟花般消散。不过是呼吸之间的事儿,台上空荡荡,白纸与人都不见了踪影。
庄叔面色惨白,拨开众人奔到台上,颓然地叹着老天爷啊。他的声音被淹没在沸沸扬扬的讨论声中,整个摘月楼被惊诧与疑虑笼罩。
正在此时空中传来一声嘶鸣,一只灰白色的鹰从破损的窗户里飞来,将一支竹制信筒丢进扶光宗弟子手里。
扶光宗弟子解封信筒,扫了一遍信件内容便惊道:“师叔近日占卜得卦,卦象显示叶悯微下山了。”
扶光宗策因道长乃仙门中最善卜之人,每年春夏秋冬各有大占卜,算关乎天下时运之人。此前二十年的八十次占卜里,卦象都显示叶悯微停留在昆吾山上不曾离开。
第八十一占,九九归一,她在此时下山而来意欲何为,如今人在何处?
动则变,而生吉凶。仙门众人议论纷纷,仿佛阴云将至,前路不明。
而所有纷乱的始作俑者云川,此刻正站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她抬头看到屋檐间沉沉下落的明月时,才意识到这个漫长的夜晚终于即将结束。
梦里的时间流逝速度与外界不同,她与谢玉珠历经数不清的梦境与算不明的时间,也不过是这个夜晚的两个时辰而已。
云川拍了拍胸口,视线里没了拥挤的人群,令人窒息的恶心感随之消退,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面前洒满月光的街道上,只站着那个彩衣的美人。
美人背对着云川默不作声,左手在身后握住右手手腕,而右手捏得死紧,仿佛正在努力忍耐什么。
“怎么回事?这又是哪儿?”身旁传来谢玉珠的声音,她疑惑地转圈,显然是被这一晚上层出不穷的噩梦吓怕了。
月光下的温辞转过头来,不无嘲讽地说:“这里是宁州梁杉,离阜江三十里地,他们暂时不会追过来。你胆子这么小,怎么敢跟她演这出戏?”
谢玉珠沉默片刻后,痛心疾首地转向云川:“我就说你演得太假了,人家一眼就能看出来!我都不知道他们怎么能信的!”
“我杀过人,还是灵匪。”云川提醒她
谢玉珠叹息一声:“确实,这经历弥补了你在演技上的欠缺。”
温辞眼见着两人居然旁若无人地聊上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转过身来一字一顿地质问道:“进梦是谁的主意?”
“我本想在铜镜上做出术法看梦,但术法出了差错,我们被带进噩梦中了。”云川如实交代。
温辞怒极反笑:“做术法?出差错?但凡你再多错一点儿,就迷失在众生识海里回不来了!你以为你是谁啊?你还以为自己跟以前一样吗!还有你!”
美人瞬间转向谢玉珠,把谢玉珠吓了一跳。只见温辞举起那戴着铃铛链的修长手指,指着她骂道:“她盲目自信也就算了,你居然还信她?魇术是多复杂的东西,她敢碰你也敢让她碰?活腻歪了想找死吗?”
谢玉珠瞪大眼睛,只觉得实在离谱。这事儿还能怪到她头上?
但是以她常年热衷于仙门轶事的八卦之心,谢玉珠灵敏地察觉到了什么。好奇立刻战胜委屈,她以手指在云川和温辞之间打了个转:“你们之前认识啊?”
“相熟。”
“不认识。”
两个人同时转头看向谢玉珠,给出完全相反的答案。谢玉珠的眼睛瞬间亮了,看来这两人之间真有事儿,有新鲜的八卦听。
云川听了温辞的回答,转回头看向他,疑惑道:“你明明认识我,为什么说不认识?”
温辞眯起眼睛:“我才不认识你。你少自作多情。”
“是因为你想隐瞒身份吗?”
温辞目光一凝,后退一步似乎是想要走,第二步还没来及迈出去,只听云川继续说道:“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是梦墟主人?”
温辞的脚步僵在原地,四下里一片寂静。明月高悬,一阵微风穿街而过,美人耳边玉坠摇曳,眼尾朱砂明艳惊人,在月光下,仿佛披着一身绝美画皮的妖怪。
“你不是忘了吗?”温辞低声问道。
“猜出来的。”云川一贯坦然。
传闻里认识她的人并不多,认识她的魇师就更少,除了梦墟主人,他还能是谁?
两人寂静相对,仿佛时间停滞,直到谢玉珠打破沉默。她跳到他们二人身侧,满脸疑惑:“你们在说什么?梦墟主人巫先生?这不是温美人吗……不是苏兆青姑娘……不是,她究竟是谁啊?”
温辞不理会谢玉珠只盯着云川,再开口便换回清朗男声。
“你依旧聪明得令人厌恶。”
紧接着,他一字一顿道:“叶、悯、微。”
“你声音怎么回事?你是男人!你男扮女装……等等……什么?叶悯微!?”谢玉珠慢一拍地受到惊吓,嚎了一嗓子,惊飞几只鸟。
只见洒满月光的石砖路中,云川满头银发散乱一身狼狈,但视石上的蓝色荧光之后,那双眼睛却平静专注。
谢玉珠只觉得心跳如鼓,一切离谱又莫名合理,她小声道:“真的吗?云川姐姐,你是……你是叶悯微?”
云川点点头道:“嗯。”
谢玉珠捂着嘴,瞪圆眼睛瞧着面前这两个人——传说中的梦墟主人巫先生,万象之宗叶悯微。
脑子里的传闻一层层叠上去,仿佛给面前两个人戴上层层面具,熟悉的脸转瞬变得陌生。故事里的人破书而出,就站在了她面前。
她感觉到这两人之间有事儿,但怎么也没想到事儿这么大啊!
在满脑袋混乱中,谢玉珠指着温辞看向云川,难以置信地说:“不是,梦墟主人不是早死了吗?还是死在你手里,然后那些魇师为了给他报仇要杀你?当年你们割袍断义,在昆吾山上大战三百回合,那是排山倒海电闪雷鸣日月失色……”
温辞转过头来看着谢玉珠,皮笑肉不笑道:“怎么,很期待我们再来一次?”
谢玉珠连连摆手说不是,说着说着声音小下去,举起手拇指与食指靠近,比划道:“就……有一点点。”
虽然眼下这情景诡异复杂又危险,但今晚她经历了太多诡异复杂惊险的事儿,以至于心态变得十分奇怪,忘记害怕只剩兴奋了。想来她被关在家里时全靠仙门轶闻度日,这可是有幸占了最前排的座儿,目睹两位宗师时隔二十年惊天动地的重逢!
这么想着,谢玉珠不由得热血沸腾起来,刚刚热血沸腾就见白纸又乘着狂风而来,眨眼间那二人就被卷到了对面高高的屋檐上,只剩明月之中遥远的两个剪影。
谢玉珠大失所望,在地上徒劳地跳了几下,心说他们跑那么远,她就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了啊!
屋檐之上,温辞一把提起叶悯微的衣领,径直把对方举在屋檐之外,愤怒道:“叶悯微你怎么想的?你现在魇修失败,一没记忆二没修为,你魇兽还是满世界乱窜的大肥羊,风口浪尖的你下山找死吗?”
叶悯微也不挣扎,低头看着温辞的眼睛:“你好像很关心我。”
温辞挑眉:“这是我说的重点吗?”
“我听说我们已经绝交了,现在是敌人。”
“怎么,你想死在我手里?”
叶悯微指指下方,为他指了一条明路:“你现在放手,我掉下去就摔死了。”
温辞低下眼睛,似乎是在目测这屋檐和地面之间的高度。叶悯微感到衣襟上的那只手慢慢收紧,然后对方僵硬地收回胳膊,把她转移到屋檐上放下。
月光清冷,他眼角唇上的红色也跟着沉下来,仿佛白玉染了一抹朱砂,雌雄莫辨,不情愿的神情倍加生动。
叶悯微诚实而不合时宜地来了一句:“你真是美人。”
外面的人要花千两银子才能和他说话,这很美貌很有说服力。
温辞额上的青筋跳了跳。
下一刻叶悯微就被扔下屋顶,如落鸟直坠地面。谢玉珠大惊失色,伸出双手大步奔去想要接她,手还没碰到人的衣角,面前就横插进来一群白纸托住叶悯微,羽翼似的将她缓缓放下。
谢玉珠的手臂僵在半空,实在看不明白局势。
只见温辞乘着白纸飘飘然落在石砖地上,对叶悯微说道:“你别想着找回记忆和修为。现在全天下所有势力都盯着你的魇兽,你一无所有,拿什么跟他们争?若还想活命就藏起来,别叫任何人发现你。”
叶悯微将将在地上站稳,她抬手指着温辞,郑重道:“我有你。”
温辞往后一看,确定自己身后没别人,叶悯微说的就是自己。
他指向自己,不可思议道:“我?叶悯微你在说什么?我们是敌人,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可是我没有杀你。”
“我还活着,你就没有杀我吗?”
“你还活着我怎么杀你?”
“你现在完全不记得我,对你来说我就跟死人没什么两样,这跟你杀了我有什么区别?”
“那我如今与你重遇,你对我便不是死人。等我恢复记忆,你不就复活了?”
谢玉珠沉默无言,目光在这俩人之间来回打转,心说你们要不要听听看你们在说什么?能不能说点正常人能理解的话?
偏偏这两个人好像觉得自己的对话很正常,温辞深吸了一口气,冷着脸盯着叶悯微,道:“不必多言,你要我帮你简直是白日做梦,如若你求我……”
叶悯微上前一步:“我可以……”
温辞后退一步,斩钉截铁地打断她道:“那我也不会帮你!”
他话音刚落便化为一堆白纸,哗啦啦地消散在风中,无影无踪。夜半无人的石砖路上,只有路边流水潺潺和幽静月光,落在树梢上的鸟都十分安静。
叶悯微与谢玉珠一同望着空旷的街道,沉默半晌之后,谢玉珠转头对叶悯微说道:“我瞧着,你们俩的关系和传闻中不太一样啊。”
叶悯微点点头,深以为然。
谢玉珠又补充道:“你和传闻中的叶悯微也不太一样。”
叶悯微对于这个评价倒不置可否,她低头整理了两下自己破烂的衣袖,思索了片刻然后语气轻松道:“至少我知道怎么找我的记忆了。”
谢玉珠在此事上和温辞意见一致,苦口婆心地劝道:“你还真想去找你的魇兽啊?梦墟主人说的没错,满世界的人都在争你的魇兽呢!你现在只是个聪明一点的普通人,不通人情世故,声名狼藉,那个厉害的镯子还坏了,处境实在危险!不如回昆吾山上躲着,那里阵法机关密布,别人很难上去。”
叶悯微没接谢玉珠的话茬,她只是转过头提醒谢玉珠:“你现在自由了。”
谢玉珠愣了愣,她想起远在三十里地之外的庄叔和远在千里之外的谢家,再看看这四下无人的陌生街道,后知后觉地说道:“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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