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卿意推开谢夫人的门时,里面只有个小丫鬟在打盹。
“谁?”
小丫鬟被开门声惊醒,一见是姜卿意,赶紧起身,“栖霞县主,您怎么来了,我家夫人正在休息……”
“听闻谢夫人身子不好,我特地来看看,一会儿就走了。”
小丫鬟还想说什么,又听姜卿意自然道,“我拿了些药材来,在外头,能劳烦你去拿进来吗?”
因为谢茵不在,小丫鬟拿不准主意,又见姜卿意神色温和却坚持,只好应下,准备出门给谢茵报信,结果踏出厢房的门,就被钱大富从后面打晕拖走了。
姜卿意往里走去,越走,眉头越紧。
她先掐灭了炉子里燃烧着掺了些许昏睡药粉的安息香,看着沉睡的谢夫人,推了推,“谢夫人?”
没有动静。
姜卿意探她的脉搏,才见她指甲的颜色泛着微微的紫,这是中毒已久的征兆。
姜卿意迅速往她嘴里喂了颗解毒丸,拔出金针,开始治疗。
半个时辰眨眼过去,钱大富急促的跑进来,“观主,谢小姐上山了。”
话音刚落,谢夫人突然睁开眼,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来!
“帮我拦住她。”
“恐怕是拦不住,她来势汹汹啊。”
“一刻钟。”
姜卿意道。
钱大富搓搓手,把拒绝的话收了回去,“我尽量。”
说罢,又赶紧跑了出去。
姜卿意扶起谢夫人,“谢夫人,能听到我说话吗?”
长久的昏睡和毒药让谢夫人很痛苦,但她还是牢牢抓住了姜卿意的手腕,“是关于茵茵的事吗?县主请直说。”
姜卿意看她似有察觉,稍稍松了口气。
“我要你配合我。”
谢茵在得知姜卿意没有回国公府的第一时间就赶往了雾山观,此刻被观里的人拦着,一会儿说她印堂发黑要给她算一卦,一会儿问她渴不渴要给她喝观里新来的茶。
谢茵不多的耐心已经逐渐告罄,在黑着脸不客气的闯到厢房门口后,看着一脸假笑迎上来的钱大富,彻底沉下脸。
“你再敢拦我,我现在就报官,说雾山观意图绑架敲诈于我!”
她的声音因为过于紧绷而显出几分尖锐。
钱大富脸一僵,赶紧收回去拦她的手,眼睁睁看她就这么闯了进去。
“完了完了!”
钱大富赶紧要跟出去,就见转角一道人影出来,“上哪儿去?”
钱大富瞧着来人,好大一块石头落了地!
“观主,您出来了!”
“我要下山了,山上的事就辛苦你了。”
“不辛苦,最近观里又来了几个道士,水平不错,我想着……”
“既是来客,好生招待着。”
姜卿意想到刚才跟谢夫人定下的事,眉宇微松,提步下山。
再入京城,心境又有了些微的变化。
正值盛夏,街上熙熙攘攘,挑担卖花的小贩正笑眯眯的跟路人推销自己的花,红灿灿的还洒着水珠,一派欣荣,与拐角进去,不远处有官兵看守的凄清巷子完全不同。
那是去往勋王府的巷子。
“买一把花。”
姜卿意招呼小贩过来。
小贩热切的捧上一大把鲜嫩的还透着田野气息的花来,姜卿意付钱接过,眼角余光随意扫了眼附近那些悄悄盯着她的视线,淡淡挑眉,驱车回府。
周管家接到消息,早早就在门口迎候了,一见她来,快步走下阶梯。
“小姐可算回来了,可把国公爷和夫人担心坏了。”
周管家絮絮叨叨的说着恭维的废话,就连旁边的下人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才趁着拐角时,悄悄在姜卿意跟前低声快速说道,“国公爷不对劲。”
姜卿意走了几步,脚步微顿,前方不远处站着的,正是多日未见的宋雪母女。
但与以前不同的是,宋雪一身华贵,珠翠满头,而宋玉柔却罕见的衣着素淡,还系着面纱,画着浓妆。
宋雪笑着走过来,“阿意回来了,东宫那边送来消息说你将要……”
“我的事,还轮不到一个外人过问。”
“小姐,现在府里的事,都是宋姨娘打理着。”周管家小心的说。
“宋姨娘?”
姜卿意没想到姜淮还真给人名分了,而宋雪也甘愿做妾。
“是啊,阿意出嫁事宜,还需由我打理……”
“阿意?”姜卿意冷嗤睨她,“宋姨娘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吗,你就算代掌侯府,也只是妾,稍有体面的下人罢了,你也配直呼我的名字!”
宋玉柔狠狠抬起眼,“你就不怕人说你泼妇一般没有规矩吗!”
姜卿意瞧着她,缓缓露出一个笑,却恶劣的露出一口小白牙,“谁敢说,那我就缝上谁的嘴,毕竟谁叫我马上就要是太子妃了呢。”
但宋玉柔母女的确被噎住了,大家都是柔弱的体面人,谁也不想当面锣对面鼓的撕破脸叫骂。
姜卿意淡淡收回笑容,宋雪才在她错身而过时问,“难道县主不想提你母亲,要一张和离书吗?”
姜卿意脚步轻顿,侧眸看她。
宋雪,“妾知道,要和离不是简单的一张纸而已,还要夫妻一同去往官府留契并分割嫁妆彩礼,你若是去找国公爷,他势必是不愿意的,但我能让他答应,县主觉得如何?”
不得不承认,姜卿意心动了。
可凭她对姜淮的了解,他不可能白白放过娘亲,宋雪凭什么觉得她能做到?
姜淮可早就跟她翻脸了。
除非……
姜卿意想到周管家之前的话,眉梢轻动,“你当真能做到?”
“妾没必要撒谎。”
宋雪语气温柔,甚至含着几分蛊惑,“只要县主肯答应,夫人就不必再困在这个伤心地了,听闻县主的舅舅没有去世?那县主既可以选择将夫人留在身边照顾,也可以送她回郑国,享受荣华富贵,平安幸福的过一辈子。”
宋雪的确是有几分本事的,她很清楚的知道姜卿意留在镇国公府,只是为了娘亲苏袖。
换做前世,宋雪这话,能让姜卿意为她肝脑涂地。
可惜,这不是前世。
“你想要什么?”姜卿意问,“不必说有的没的,直接说你的目的,我能接受,我那我们便有得谈,我接受不了,就不必浪费彼此时间了。”
宋雪也干脆,“我要县主一碗血。”
“什么?”周管家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姜卿意的眉眼很快冷清下来,她定定看了看宋雪,然后微微一笑,显得很不在意,“好啊,一碗血而已,前提是宋姨娘真的能办到。”
“自然。”
宋雪说,“县主放心,东宫送来消息,婚期定在三日后,妾一定会为县主筹备好一切的。”
姜卿意没应声,提步往回去。
半路迎上来的常贵和桑榆在听说宋雪的要求后,都来不及问这一路姜卿意的情况,纷纷强烈反对道,“她肯定不安好心。”
“小姐您不能把血给她!”
“就是,谁知道她是不是拿去做什么!”
姜卿意本想解释,就见桑榆耳朵一动,飞快朝某处使了个眼色。
姜卿意会意,叹息一声,满是无奈道,“可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我想娘亲能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否则一旦我出嫁,娘亲该怎么办呢?”
一行人颓唐的回到梧桐苑。
关上院门的那一刹那,桑榆便轻身上墙,悄无声息的追了出去,没一会儿便回来,“是宋姨娘的人。”
“她跟大梁人有勾结。”
姜卿意冷淡下了结论。
桑榆一头雾水,姜卿意没细说,得知苏袖在半个月前已经被送回来,但因为桑榆日夜不休的守着,和舒平郡主隔三差五的探望,府中还有周管家和焰娘的照拂,并没有人敢来梧桐苑放肆。
姜卿意去看了眼,苏袖正在画画,神态恬静温和,她便没去打搅。
“说起来也是古怪,国公爷强行将人去接了回来,却又几乎没再来过。”
常贵小声的说。
姜卿意已经猜测到姜淮可能是被宋雪下了蛊,但没直说,先拿出带回来的花,让常贵找花瓶装起来,又单独叫了桑榆进屋。
“小姐有什么事要吩咐奴婢吗?”
桑榆的伤养得差不多了,但因为姜卿意的失踪,她几次强行动武出门搜寻,导致手脚现在还有点儿抖,说话时还小心藏着,怕叫姜卿意看见。
姜卿意假装没看到,拉她坐下,“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您说。”
“如果我找到了你的家人,你愿意回去吗?”
桑榆嘴巴张大,似疑惑,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他们找我了吗?”
“找了很多年。”
“哦。”桑榆顿了顿,面瘫的小脸难得露出了些深邃,“他们如果找我找的很辛苦,我愿意回去。”
姜卿意听着她加的前提条件‘找我找得很辛苦’,失笑,“不辛苦就不想回去了吗?”
桑榆小脸皱成一团,“我以前见过很多为了生儿子,所以把女儿丢掉的。也见过穷得吃不上饭,把女儿卖掉的,还见过偿还不了赌债卖掉,孩子不乖所以扔掉的……父母如果不肯要我,我回去做什么呢?”
“你以前就想这些?”
“嗯。”
桑榆乖乖的说,每一种可能她都想过,小时候被楼主捡回去,什么苦头也吃了,好几次被打得瘫在脏污的血泊里奄奄一息,饿得肚子都疼的时候,她就一种种代入这个可能。
但每次到最后,她都恶狠狠的告诉自己,不是自己不好,是父母留不住她这么优秀的女儿,她才注定要离开她们的。
姜卿意看着她,忽然就想起了小阿鸾。
前世她瘦骨伶仃的死在那满是腥臭的恶犬嘴里时,有没有怀疑过她被父母和姐姐抛弃,然后怀着巨大的迷惘和痛苦死去的呢?
“没有,你的父母一直在找你,你是意外走丢的,他们很想念你。”
“是吗?”
桑榆好像也不太热切。
姜卿意觉得她乍然听闻这样的消息,会需要些时间慢慢消化,便没再跟她细说,正好张婉如和宋菱儿也哭着上门了,便打发了桑榆去吃给她带回来的狮子头。
又是一番寒暄,而张婉如似乎也从太子那儿得到消息,知道蓝溯并没有死,所以并未撕心裂肺痛不欲生,反而还能强撑着笑来安慰姜卿意。
后面范老夫人也来了,带着范稷。
小院子热闹了好一阵,在晚膳过后才归于宁静,姜卿意也终于得空提笔写了一封信。
“今夜务必亲自送到谢景手里,谢景答应后,再帮我散播一个消息。”
“小的遵命!”
国公府热热闹闹的开始准备婚礼,姜卿意也在试婚服时,谢茵红着眼圈满是戾气的找上了门!
姜卿意一袭海棠色的长裙,捏着把红色缀珍珠流苏的团扇,坐在廊下的摇椅上,气定神闲看她,“谢小姐哭了吗,妆都花了。”
谢茵咬牙,常年卑微胆怯的脖颈抬起,“是你带走了哥哥!”
“谢景?我才回京,还未见过他呢。”
“小姐,今儿京城传出消息,说因为谢夫人不答应谢小公子与那位杜小姐的婚事,他们昨夜私奔了。”
“没有!哥哥不可能私奔,你胡说!”
谢茵声音尖利,像是尖锐的情绪从嗓子叫了出来,然后狠狠看着姜卿意,“哥哥答应我了,等娘亲好了再谈婚事的,他不会丢下娘亲,更不会丢下我不管,他才答应我过两日带我去庙会的!”
姜卿意团扇轻停,遮住她的唇瓣,却让她的那双眼睛更亮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男人上了头动了心,有什么做不出来的,谢小姐,你该为你哥哥勇于追求真爱而高兴啊,兴许过几年他们生了孩子,谢夫人态度一软,自然就回来了。”
“不,哥哥不可能跟别的女人生孩子的!”
“为什么不可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谢景就算现在不生,以后也是要生的啊。”
姜卿意笑看她,“谢景的确很喜欢你这个妹妹,但你们到底是亲兄妹,你也不能为他生,是吧。”
第三百五十章 找到了
团扇上的珍珠在阳光下散着柔润的光泽,与姜卿意的黑眸一样,都带着欺骗性。
谢茵恨恨看她一眼,“哥哥不是这样的人,他会回来的,他不会抛下我不管!”
姜卿意笑笑,并不反驳。
可谢茵知道她不是词穷,她是笃定了哥哥不会要她了!
恰好宋雪进来,跟姜卿意商议出嫁之事,姜卿意笑看谢茵,“谢小姐与其歇斯底里找谢景,不如回去为未来的嫂嫂和侄儿准备贺礼?”
谢茵眼神狠狠闪烁,一言不发扭头走了。
“她这什么规矩!”常贵没好气的说。
“发生什么事儿了?”
宋雪笑着过来。
姜卿意仍旧没有起身的意思,只淡淡笑着看她,“谢小姐来恭贺我新婚罢了。”
宋雪知道她没说实话,姜卿意也知道宋雪能看出来,两人对视,宋雪先温柔一笑,“哦,是吗。”
“是啊。”
姜卿意面不改色,只让东宫那边安排来的负责的婆子与她对接,便去花园散步了。
走之前,她问宋雪,“对了,自我回来还没有见过爹爹,不知现在可方便去见一面?”
“国公爷生了怪病,不愿意见人,不过县主放心,你成婚那日,他会出来送你的。”
“是么。”
姜卿意未置可否的走了,好像并不太担心,只一心关心着接下来的婚事。
也是,哪个少女不怀春,出嫁在即,谁还有心思去关注旁的呢。
宋雪浅浅微笑,继续去交代婚礼宴席之事了。
姜卿意这几日也的确很乖,几乎没怎么出过梧桐苑,只在婚礼前一日时,被越修离请到了东宫,进入了东宫地牢。
姜卿意不是第一次来,倒是不陌生。
诺大的牢笼里,躺着一个瞎眼的男人,蓬乱的头发遮住脸,却也挡不住脸上那一道道狰狞的伤。
可桑榆刚看见,便认了出来。
“楼主!”
“楼主?”
姜卿意诧异看向越修离,越修离让人打开大牢门,“他便是杀手楼楼主,悍勇无匹,心狠手辣,朝廷几次想出手摧毁,都被他躲了过去。”
桑榆也点点头,“楼主很狡猾,轻功也很好,就算是奴婢,在他手里也过不了十招。”
那是顶尖的高手了!
“听闻是败在一个女人手里,杀手楼溃散,死的死,伤的伤,他也藏在一处几乎无人的山中,若不是司徒先生的学生恰好去山中访友,遇到奄奄一息的他,他可能就死在山中了。”
“难怪谢家找到现在都没找到他!”
杀手楼都叫人端了,去哪儿找。
但姜卿意还是不能理解,一个让朝廷都头疼的杀手楼楼主,居然就这么轻易输在一个女子手中。
“那女子是什么人?”
“不知身份,但知道,是大梁人。”
姜卿意思绪一飘,莫名就想到了族叔姜乘风,曾经的天之骄子,一样败在大梁女人手中。
“那他应当可以证明桑榆的身份。”
“不可以。”
越修离淡声,“舌头叫人割了,牙也叫人全拔了,手筋也被挑了。”
“这是有人要封他的口,该不会是为了隐瞒桑榆的身份吧?”
“其实也犯不着这样的。”
桑榆面瘫着脸。
“那谢家知道这个消息了吗?”
“微臣已经知晓。”
谢梧走出来,拱手,“不过母亲与谢茵做了这么久的母女,感情不是假的,直白的告诉她,恐怕她还是会怜悯谢茵苦楚而网开一面,微臣知道县主有计划,所以微臣想隐瞒此事,等县主的计划实施。”
谢茵看似柔弱可怜,可手段却比谁都狠辣,谢梧要将母亲对谢茵的温情全部扼杀干净!
姜卿意应下。
本打算留下桑榆跟谢梧说说话,但桑榆却拒绝了。
谢梧有些干涩的张张嘴,没强求。
“人既已到了跟前,便不会跑了。”越修离难得安慰一句。
“是啊,微臣只是庆幸,还好桑榆运气不错,遇见了县主。”
在确认桑榆就是妹妹时,谢梧便去查了桑榆的过去,既知道她自小在杀手楼是怎么被对待的,更知道她曾被挑断手筋像狗一样关在笼子里被卖入黑市。
姜卿意带着桑榆出来,才问起她拒绝的原因,本以为是她对谢家认错女儿有了恨意,谁知她期期艾艾的低着头,“奴婢还要保护小姐,不想这么早回谢家。”
“不想家人吗?”
“不是就在眼前吗,随时能见到。”
姜卿意觉得这事儿的确也勉强不得,等先解决了谢茵再说。
夜幕降临。
梧桐苑的下人却都没了睡意,聚在一起商议几点叫姜卿意起床,谁做陪嫁等等。
说着说着,就见廊下站着一道纤薄的身影,提着灯笼慢慢走进了姜卿意的房间,是苏袖。
苏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直到看到坐在梳妆台前解了妆发的少女,和她身边明日要穿的嫁衣,眼泪居然不自觉流了下来。
“娘亲!”
姜卿意欣喜看向她。
苏袖看着她满是期待的亮晶晶的眼眸,头又疼了起来,但她已经很擅长怎么压下去了。
她抹了眼泪,浅笑,“我听车嬷嬷说你明儿要出嫁了。”
“是。”
“恭喜你。”苏袖拿出她准备的礼物给她,下意识的就想摸摸她的头,但手抬起一半,又有些局促的放下了,“夜深了,早些休息,明日还要早起呢。”
“娘亲能跟我说说话吗?”
姜卿意强忍住哽咽,轻笑。
苏袖语气更加温柔起来,“我当年出嫁时,也曾跟你一样,很忐忑。但是一想到要嫁的人,便什么担忧也没了。”
她陷入甜蜜的回忆中,连带眼神也变得幸福,“别怕,跟心上人在一起,生儿育女,白头偕老,便会忘记所有担忧和恐惧。”
姜卿意嘴里泛着苦涩。
虽然答应了跟宋雪的交易,但最大的问题,不是姜淮肯不肯去官府承认和离,而是娘亲根本还离不开姜淮,听车嬷嬷说,因为姜淮这半个月一直没来见她,她甚至会夜半悄悄落泪。
“小姐。”
车嬷嬷进来,见她这般,有些不知怎么安慰。
“嬷嬷觉得,娘亲是不是消瘦了?”
“夫人这半个月,的确不怎么用膳,也不怎么爱出门了。”
车嬷嬷欲言又止,最后只化作一声苦闷的叹息,“奴婢甚至觉得,有国公爷在,也不算一件坏事了。”
姜卿意闻言,眉宇瞬间浮起厉色。
但不是针对车嬷嬷,而是她发现,姜淮于娘亲来说,不是解药,而是一种慢性毒药,愈久,这毒就愈深。
或许,她该想个办法,给娘亲下一剂猛药,将她从过去的梦里叫醒了!
姜卿意没怎么睡,天还黑着,喜娘就已经来了。
绞面,更衣,梳妆,流程很长,但国公府里很快就热闹了起来。
舒平郡主和张婉如她们一大早救过来送添妆了,府内更是喧嚣热闹,一阵高过一阵的恭贺和笑声很快驱散了姜卿意心底的闷色。
“县主现在紧张吗?”宋菱儿好奇的问。
“有一点儿吧。”
“才一点吗?”舒平郡主替她簪上发簪。
她因为怀的是双胎,看起来比正常月份的要大很多,而且快临产了,走路都要下人扶着。
姜卿意看了看她的命火,一切安稳,浅笑,“毕竟太子妃的威风都耍了不少了,已经很熟了,自然没那么紧张了。”
屋子里笑做一团,就连张婉如的眉目间都少了忧愁,添上了笑意。
范老夫人也来了,姜卿意请她做了全福人,替自己梳头。
范老夫人当时老眼泛着红,说,“我算什么全福人。”
儿子儿媳全死在她前头,白发人送黑发人,哪有什么福?
但姜卿意说,“您与义祖父身子康健,稷儿聪明健康,义兄义嫂来生康顺,这还不是福气么?”
范老夫人感动得一塌糊涂,便应下了。
所以今早来,她不仅是来做全福人的,还送上了厚厚的添妆。
姜卿意的嫁妆便有一百二十八抬,再加上范老夫人和舒平郡主的,竟到了一百九十六抬,红妆十里莫过如此!
宋雪也没料到,姜卿意匆匆忙忙出嫁,会有这样的盛况。
来府上送礼的,不止范首辅,就连现任首辅池老大人也遣人送了贺礼。
那六部的几位尚书侍郎府更是一个赛一个厚礼!
还有那惠平侯府和李国公府等与镇国公府和东宫几乎没什么往来的世家,也直接抬着整箱子的添妆来了,最后国公府放不下,直接添做嫁妆铺在长街上。
大红的绸缎望去,一眼竟是望不到头!
除了这些达官显贵,更让人艳羡的,是百姓自发举着红绸来送亲的场面,有前不久在大流行风寒中得过雾山观免费药材的,也有闻讯千里迢迢姜氏族人。
最让姜卿意惊喜的,是姜瑛和五叔公,还有以前说要来京城玩的族学学生。
徐疏和高奎早早接待消息,过来领着这群人去吃喜酒了,聒噪的姜瑛也一道被拉走了。
“县主,到时间了。”
张婉如提醒。
姜卿意看着从门外铺到前厅的红绸,生出些恍惚,前世她嫁给赵嘉禧,很着急,很仓皇,满心的甜蜜与苦痛交织,在嘲讽的目光中,昏昏沉沉的就进了晋王府。
而这一次,她再次出嫁,却将踏上全然不同的路。
姜卿意扶着喜娘的手,眼睫轻颤,精巧的绣鞋踩了上去,然后一步,两步,踏踏实实走了出去。
拜别正厅的父母,踏出大门。
“阿意!”
临上花轿时,苏袖下意思的喊了声。
姜卿意回头,看到苏袖迷惘又掺杂泪意的眼睛,扫到一侧恍若被惊醒的姜淮,嫣红的唇瓣轻弯。
娘,等我。
“小心台阶。”
有力温暖的手稳稳扶住她的手腕,是太子殿下。
姜卿意眼前浮现前世赵嘉禧的脸,笑开,“嗯。”
时间虽仓促,但越修离的准备已经做了很久,这一路上,莫说来捣乱的人,就连几条街外的宵小都被擒住送去大牢了。
宋玉柔一直藏在人群里,目光死死黏在姜卿意的身上,但她不恨。
她嘴角慢慢浮起笑,因为她知道,姜卿意拥有的这一切,迟早会是她的!
“哎你谁啊,别挡着路。”
姜瑛故意撞开宋玉柔。
宋玉柔还没说话,后面一道接一道的人影撞过来,直将她撞到偏僻的灌木从里,姜瑛才朝她哼了声,招呼着徐疏高奎去赶东宫的酒席了。
宋玉柔死死咬牙,这姜瑛又算个什么东西,她居然也敢来欺负她!
“宋小姐是不是在想姜瑛算什么东西?”
离开的高奎突然后退两步,低声问宋玉柔。
宋玉柔抬头看他,就见这个年轻的公子嘲讽一笑,“她才是这国公府正儿八经的表小姐,以后是要长住在这儿的,比某些恬不知耻的拖油瓶可名正言顺多了。”
高奎在‘从良’前,那可是族学一霸,纨绔本绔,他才没什么忍让女子的君子风度!
宋玉柔气得两手发抖,眼前的红绸变得更为刺眼!
她以后若成事,绝对、绝对不会放过这群人!
花轿稳稳当当到了东宫。
没有皇帝?
没关系,谢贵妃在,礼部尚书在,朝中老臣都在,而他自己就是太子,就连齐王也存着忌惮,想放的屁早被牢里大喇喇关着的黄琼等人憋回去了。
皇室的婚礼仪式本该很复杂,要祭拜先祖,还要进宫,但越修离为防节外生枝,直接砍去这一段。
所以礼官唱喝完,便是礼成。
等赵嘉禧风尘仆仆赶回来,正好赶上最后一句——‘送入洞房’!
“姜卿意。”
赵嘉禧牙关近乎咬碎。
越修离脚步停住,牵住姜卿意的手,居高临下淡漠看着赵嘉禧,“晋王回来的倒巧,见过你的皇嫂吧。”
那明明该是他的女人,是他枕边的温柔甜美!
“皇弟看起来很累,夫君,不如让他先下去喝杯喜酒吧。”
姜卿意善解人意的微笑。
越修离幽冷瞥了眼只盯着姜卿意的赵嘉禧,“自然。”
只不过一杯喜酒,恐怕不够。
越修离带着姜卿意离开,赵嘉禧下意识的想追上去,就被人搭住肩膀,“晋王殿下可要去喝酒?”
“滚!”
“看来晋王不想喝酒。”谢梧浅笑,“那下官与殿下去大理寺走一趟,聊聊你送来那位叫‘金子建’的证人,如何?”
这个名字一出,不远处的四皇子和五皇子齐齐变色。
赵嘉禧皱眉,“什么金子建?”
“王爷不记得了?”谢梧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的微笑,“就是王爷前往边塞的路上抓住的细作啊,没有那人,太子殿下怎么可能那么快拿下黄琼呢。”
赵嘉禧看着四皇子的脸色,便知道自己是被栽赃了,可在这喧嚣的婚礼上,他根本无法解释,冷冷拍开谢梧的手,叫人推着轮椅离去。
越修离听到西舟的回禀,淡声,“让谢梧处置也好,新仇旧怨一并算吧。”
姜卿意没懂什么新仇旧怨,才刚微微扬起小脸,便觉眼前一亮,红色盖头已被揭起。
烛火轻摇,落在她昳丽的小脸上,一双翦水秋瞳在摇晃的金钗下,犹如晕染开点点阳光的湖面,饱满嫣红的唇瓣轻轻张开,还带着被揭开盖头时的恍然。
越修离喉结轻轻滚动,就这般倾身而下。
第三百五十二章 我不是
夏日的指尖都是炙热的,柔软的锦缎承了重,人也陷进去,鲜红的鸳鸯却将肌肤的白衬得更加耀眼。
姜卿意悄悄想过,洞房花烛时,是怎样一番厚礼重节,要等礼官和喜娘将人说的昏昏沉沉才能结束,却从未想过,太子殿下连这一个环节也省却了,只虔诚的一点点揭开雪山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