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尔:“……”
他鼓了鼓嘴,又点了一根。
这次比上次灭的更快。
宋尔本是站着的,可面对着这盆关乎他晚上能不能睡好觉的柴火,由站改为了坐,最后又由坐改为了趴。
第三次他改变了下策略,把柴火摆的散了些,才再次擦火柴。
本以为肯定能行了,可也只是坚持的时候长了点,结果没差。
宋尔没办法,只能等再放进去的时候使劲儿吹。
“呼、呼、呼……”
一连三下,刚摆好的柴火堆直接被他吹塌了。
“咳咳咳……”
宋尔被里面的将燃未燃的烟灰呛了下。
他抹了下脸,被难在了这里。
现在是盆也不能用了,火也没点着。
两头空。
“叩、叩、”
正在宋尔郁闷的当口,敲门声响了起来,他有点儿不想说话,但又怕对方是真的有事儿,只怏怏道:“谁啊?”
“是我,周臣。”
门外的男声道。
宋尔叹了口气道:“有事儿吗?”
周臣“嗯”了声,然后没话了。
看样子是想等着开门再说。
可宋尔现在实在是没力气起来了,“门没锁,你进来吧。”
男人望着屋子里昏暗的光线,眉心跳了下,“直接进去吗?”
宋尔“嗯”了声。
周臣摸了摸鼻尖,片刻后慢慢开了门。
顾及男女之间的分寸,就没有关上。
恰好在门边的宋尔被风冲的一个哆嗦,幸好药就放在衣兜里,他喷上一泵后让周臣赶紧把门关上。
才想起对方生有喘症的周臣眼底闪过一丝懊恼,“还难受吗?”
宋尔现在已经没力气跟他说话了,“你过来有什么事儿吗?”
周臣把手上的粥递过去,“这是晚上多做的粥,怕你回的晚没吃饭,就留了一份。”
宋尔不是不知道感恩的人,只是他这会儿心情真的不是很好,“我吃过了,谢谢你给我留饭。”
“那就好,”周臣低头看着坐在地上满脸都是灰的宋尔,忍不住道:“你是在生火?”
宋尔点了点头。
周臣道:“没着?”
宋尔幽幽道:“你不是看见了吗?”
周臣总算是听出来刚才在外面时,听到的奇怪声音是为什么了,他轻笑一声,捋起袖子道:“我来。”
宋尔看着周臣自信满满的动作,以为他很有把握,总算打起了几分精神。
他把火柴盒递过去,身板又直了起来。
在这样的目光下,周臣莫名的好像被赋予了什么重大使命一般。
他单膝跪下,也不在乎裤子脏不脏了。
把乱哄哄的柴火重新架好,又剃出根火柴擦了,小心护着放进了柴堆。
不到三秒,火灭了。
宋尔看过去,对他的水平产生了质疑。
周臣轻咳了声,强自镇定,“应该得找个引火的东西才好。”
宋尔忍不住道:“能行吗?”
尽管十分不想在宋尔面前失了面子,可面对现实,周臣还是没把话说太满,“我尽量。”
宋尔在心里自动翻译了一下,把尽量理解成了没什么把握,他坐在地上,托着脑袋眼睛里愁巴巴的,“好哦。”
周臣锁着眉,蹲地上想了会儿后道:“我先出去拿个东西,你往旁边捎捎身,别再受了寒。”
宋尔脚踝还疼着,在没人帮忙的情况下要起来还是有些难度的,他默默把军大衣的领子往上立起,遮住了自己的脸,“没事儿,你出去吧,我这样就行。”
周臣见他裹严实了,这才拉开了门。
没过多久就捧着一把花生壳回来了。
宋尔伸了伸脖子道:“这能生起来火吗?”
“花生壳干,我刚刚又在油壶里蘸了两滴油,应该能行,”周臣话中给自己留了两分余地,事实上他怕烧不起来,放的油都快一指甲盖儿那么多了。
宋尔从前对柴米油盐的没什么概念,可现在却很有些敏.感,“用的知青点的油吗?”
“不是,”周臣解释道:“是下工后去村儿里跟别人换的。”
宋尔点点头,“那等我过两天也换些,你舀些炒菜。”
周臣不意跟宋尔计较那么多,但也没拒绝,有来有往总比一边倒的要好,“那我可占便宜了。”
他一面说一面把花生壳放在最下面,随后又拢了柴火聚成堆,中间留出一定的空隙后把擦好的火柴扔了进去。
“噼啪”一声,几乎是刚扔进去,火势就窜了起来。
橘红色的火焰倒映在宋尔眼里,还能瞧出里面的不可置信,“真的有了?”
周臣先前绷了许久的弦一松,随之笑了出来,“嗯,晚上睡觉的时候应该不会那样冷了。”
宋尔的眸光肉眼可见的亮了亮,他两只手往盆边靠了靠,等感受到那点弥足珍贵的温暖后,脸也贴了过去。
微微眯着眼、翘着嘴,很满足的样子。
原先还没怎么注意,可随着宋尔的脸凑近火光,周臣发现她的额头、下巴全是灰,甚至于脸颊也好不到哪去。
看起来有点像在灶台里打过滚的黑脸猫。
周臣忍不住笑笑,他冲着宋尔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晚上睡前记得把脸擦擦。”
宋尔先是疑惑的看他一眼,等反应过来对方什么意思后用力抿了下额头,不出意外的看见了两道黑印。
慢慢的、他捂住了脸,“知道了。”
周臣看着把脸埋得紧紧的宋尔,不由回忆了一下家里养的那只白猫,好像从没有这样脏兮兮的时候,但好像……也没有这样可爱,“那我就先回去了。”
宋尔闷闷“嗯”了一声。
周臣怕她面皮儿薄,没再多待。
等听到关门的声音,宋尔才把手从脸上放下来。
他扒拉着墙好容易起了身后,又费劲儿把行李里面的小镜子翻了出来。
等看见镜子里跟个小煤球一样的人时,宋尔闭了闭眼睛。
睁开眼睛,人还是那个人。
不仅丢了脸,这样子也没法上床。
宋尔这时候倒是记起来他的脸盆了,可看着烧的旺旺的柴火,耷着眉毛沮丧的叹了口气。
左右寻摸了下,最后把目光放到了自己的饭盒上。
盒子是铁做的,看着虽然没有盆大,但将就用用应该也够了。
逐渐开始拆东墙、补西墙的宋尔想着。
完全没考虑到之后怎么吃饭的问题。
但当下也顾不到那样多了,他拿起围巾重新把自己包好,跳着脚去外面打了些水。
等回来后先是倒了一些在毛巾上,剩下的一半刷牙、一半留下备用,过的很有些拮据。
洗好后,宋尔整个人都累瘫了,他爬上炕,裹上被子就睡了过去。
一夜安稳。
夜里多了盆火到底还是有些用的,起码早上起来的时候宋尔觉得没那么冷了,他伸进被子里摸了摸自己的脚踝,按着也不很疼了。
穿上衣裳试着下地走了走,把重心放到另一只脚上也能坚持一会儿。
他松了口气,接着又看了眼搪瓷盆,见里面的柴火都已经烧成炭了,伸手靠近试了试温度。
许是柴火太粗没那么容易烧透的缘故,到现在了还透出点儿余温来,宋尔丢了根柴火进去,猩红的碳块一闪,很快又冒出烟来。
看样子是不用担心引火的问题了,宋尔擦擦脸,先去了趟厕所。
这里都是旱厕,还要蹲在两只挑高的板子上,宋尔以前从没有见过这种,脚踝没事儿的时候都要很小心的站上去,何况现在还受了伤。
可这种事又不是靠忍就行的,最后在陈月儿的那句“要不要我扶你”的热情里,害怕的走了进去。
出来的时候,面色发青,两腿颤颤。
宋尔只是在这待了两天,就觉得自己的命去了将近一半,他回炕上又歇了会儿,觉出饿了才想起来吃饭。
饭盒昨天用来洗脸了,宋尔只能将自己带来的饼干对付了一顿。
中午则是用陈月儿送来的热水冲了杯麦乳精。
晚上没吃。
就这么昏昏沉沉的过了一天。
晚上天刚擦黑,他就听门外又出现了敲门声,“谁啊?”
“是我,周臣,”男人温声道:“你屋子里的火还用生吗?”
“不用了,火没灭,”宋尔脑袋晕晕的道。
周臣听到里面的回应,脚下顿了顿,只到底没说什么。
他转身回了自己那屋儿,才打开门,就听一道懒洋洋的声音道:“怎么今天这么快就回来了,殷勤没献成?”
周臣看向说话的人,没搭理。
谢放本不是个爱撩闲的性子,但又实在没意思,见他不说话,眉下一挑,“我昨儿见你急匆匆回来剥了一大捧花生皮儿,怎么样,花生好吃吗?”
周臣纵是好性儿,也不愿意听旁人把自己的事拿到明面上调侃,何况他也只是表面上瞧着有那么几分温和,“花生好不好吃我还没尝,但美人恩想来我是消受不起的。”
“有人千里迢迢的跟过来,在大家面前大胆认爱,说真的,我感动坏了。”
他嘴里说着感动,脸上可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一番作态直把谢放恶心的不轻,他对陈月儿算不上喜欢,但两人打小一块长大,兄妹情分是有的,叫周臣这样用挑弄的语气说出来,没忍住动了三分真火。
可话头是他先起的,这时候再怎么论也是他不在理,谢放喝了口冷水,压了压火气。
周臣面上仍是那副淡淡的样子,好像与他无关一样。
他们这儿发生了什么,宋尔一概是不清楚的,他扶了扶脑袋,觉得多少有些沉。
但也没太在意,只以为是白天睡多了。
沿着太阳穴揉了揉,却不怎么见好。
宋尔捂着胸口,莫名发闷,渐渐地,竟又生出点儿恶心来。
趴在床边干呕了两声,什么东西也没吐出来。
他捶了捶胸口,只觉得里面跟有热油煎着一样,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又在衣裳里摸出药来喷了一泵,慢慢的,才好受些。
因着身子不舒服,也忘了往火盆里添柴。
就那么睡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
大家陆陆续续的起来之后,开始做早饭。
陈月儿想到昨天一天宋尔都没怎么吃东西,不免有些担心,走到堂屋见今天做饭的是谢放,心中一动,进屋又盛了点儿面粉出来,“哥,你把锅盖掀开,我再撒点儿进去。”
“不够吃?”
谢放这样说着,还是依言把盖子揭开了。
“不是,”陈月儿把面抖进去后,让谢放赶紧拿筷子搅搅,“是盈盈,我昨天回来后去她屋儿里说了会儿话,一问才发现她都没怎么吃饭。”
谢放搅面的动作停了下来,陈月儿的话不禁让他想起了昨天跟周臣的那番口角,同她嘴口中的那个盈盈似乎也沾点儿关系,他心眼儿倒没有这样小,还搞迁怒那一套,但不可避免的,对她印象深了些。
“快点儿,面都糊成团了,”陈月儿见他不知在那发什么愣,推了他一把。
“慢着点儿,祖宗,”谢放用的灶是临时砌的,不大,只有膝盖那么高,做饭的时候还得蹲下去,被这么一推,直接坐地上了。
女孩子总是要更细腻一些,听到谢放嘴里的这个称呼,颊上不禁带出潮色,她微微低头,也没去扶他:“谁叫你总这样慢,一会儿再耽误了上工。”
谢放自顾站起身子,声音松怠怠的,“又不差这几个公分。”
两人说话的间隙,面汤已经“咕噜”“咕噜”的冒了泡。
谢放见状拿了张抹布,垫把手上把汤提了下来,分成三碗后下巴微抬,“拿吧。”
“那我先给盈盈送过去,”陈月儿端了一碗道。
谢放“嗯”了声,转身把门拉开让她出去。
陈月儿跨出门槛后一径拐到了最右边那间,她把汤放下,抬手敲门。
只不知里面的人还没睡醒还是什么,一连敲了几次都没人应声。
“盈盈……”
“盈盈……”
陈月儿拍着门喊道。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逐渐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怎么了?”
周臣走过来问。
陈月儿指了指里面,“昨天盈盈没吃多少东西,她身体又不是很好,我就想着给她送碗粥过来。”
“可刚刚敲了好几次门,也没人应声,”说到后面语气不觉就急躁了些。
周臣闻言,脸上有些严肃。
出来洗手的郭蓉听见两人的话,嘴角撇了撇,“就是懒出来的,也值当这样大惊小怪的,今天还是薇薇的好日子,在门口说这样的话,也不嫌晦气。”
跟在后面的王薇有几分不赞同的看过去,“我们也过去看看吧,万一是真的有事呢?”
郭蓉转身就走,“我不去,她跟我可没什么干系。”
水缸旁边正刷碗的吕英却是默默把碗放了下去。
他过去的时候,周臣已经在拿东西别门了。
只多半是不熟练,有些不得其法。
吕英道:“我试试。”
周臣确实不怎么擅长这个,擦了下额上的汗,把位置让了出来。
吕英上前没两下,就把门捣鼓开了。
因着跟周臣都是男人,不怎么方便,就让陈月儿先进去看看情况。
被委以重任的陈月儿跑到炕边,拍了拍被子:“盈盈、盈盈。”
见人怎么都不答应,有些慌了,“你们快进来,看看这是怎么了。”
她冲着门外大喊。
两个男人立刻冲了进来,在门边时还挤了一下。
短促的互相看了眼,谁都没说什么。
周臣快步来到炕边,他掀开被子,一眼就瞧见了女孩儿不正常的唇色,红的有些发深了。
吕英在乡下时也见过这样的情况,他在屋里四下环视一圈,等瞧见角落的那盆炭火后,立时就明白了过来。
有了分辨后,他当机立断的看向周臣:“村儿里我熟,我去借个车回来,你把人先搬到外面。”
说完也不等对方有什么回应,就跑了出去。
周臣反应同样不慢,他先用围巾把宋尔的脸包严,然后冲着陈月儿嘱咐道:“你把她的衣裳穿好,我去把门窗打开。”
陈月儿眼睛里冒着泪,连连点头。
把该做的都做完之后,周臣也不管有用没用,又从军大衣里掏出她的药给喷了两泵。
闻着屋子里隐隐的炭味儿,一把将人从炕上抱到了堂屋。
剩下的就看吕英了。
村儿里的牛车只有一辆,在村支书家拴着,吕英跑过去说明情况后,殷殷的看向对方。
只谁也没想到今天就那么背,村支书面带不忍的道:“牛车去了县上,已经走了有一个多钟。”
吕英喘了喘粗气,他没敢停下来,连忙问:“我记得刚子家有辆自行车,他今天分到的还是开荒不?”
“应该是,”村支书还没来得及多说两句话,就见人已经跑的快没影儿了。
风很烈,吹的吕英额头冰凉,他拼命的向前跑,脑子里却不停的想着那天宋尔哭的很伤心的样子,咽了口唾沫,脚下更快了。
等到了荒地,打眼一扫就瞧见了下面举着锄头的刚子,他气都没喘匀,就举着手喊道:“刚子。”
正干活的男人回头见是吕英,也冲他摆了摆手,“啥事儿?”
吕英没空跟他说前因后果,直接跳下去拽住了他胳膊,“知青点儿有人中炭毒了,借你们家的自行车用用。”
他的声音不算小,周围干活的能听见的都听见了,自然也包括江柏。
下意识的,想到了宋尔。
他记得知青点早就烧了炕,唯有宋尔的屋儿里没有,前天因为太冷他还给拎了捆柴火。
再加上对方脚上有伤,平时应该也不怎么出屋子。
中炭毒的人是谁显而易见。
想明白这点,江柏把锄头扔下,拽住了陈刚的另一只胳膊,“快点儿。”
陈刚倒不是不想借,只是“我妈今天串亲戚,把车骑走了。”
人命关天,他也慌了手脚,“我姥家距咱们这儿十几里地,赶不及的。”
江柏没再纠结,转身就朝着知青点跑去了。
吕英见状,跟着跑了回去。
早晨霜重,枯白的草色透冷。
一只厚实的布鞋落下,踏在覆霜的草叶上,转瞬间,那点儿微末叶脉就被碾在了泥下。
风呼呼的往胸膛里灌,除了小时候,江柏已经很久没再体会过这样的紧迫了,他提着步子,没管身后的吕英,一气儿穿过了大半个村子。
到知青点时,因着里面没上拴,轻易就推开了大门,等跨进院子,看见堂屋外面围的满当当一圈人后,不觉皱了皱眉。
拨开人进去,江柏没多废话,“村儿里现在没车,把人给我,我带他去县里。”
周臣越过他,朝后面看了眼,没瞧见吕英的身影。
江柏见他不动,压了下眉,有些不耐的道:“快点儿。”
事关宋尔的性命,周臣不敢大意,他虽然不觉得有人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但也没敢轻易托付,“吕英呢?”
江柏懒的再同他多说,直接把人从他怀里抢了过来,动作堪称蛮横。
“你……”
周臣脸色不大好的开口正要说话,就听他道:“不放心就跟上来。”
话音刚落,人已经跑出去了。
仓促之下,周臣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做下了决定,他咬咬牙,转身匆匆留下一句:“等吕英回来了,跟他说一声我们去县上了。”
“好。”
陈月儿拽着谢放的衣袖忙应道。
等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院子里,余下的人也都掂着两分心,平日里大家虽然会有些小摩擦,可到了外面也是一条心的,都不是什么坏了心思的人,面对生死不知的同伴,哪儿有无动于衷的。
就连郭蓉也守在了这里,嘴里再没什么酸话。
吕英因着先前消耗了太多体力,回来的慢了一步,等听到三人已经去县上的消息,抹了把脸、喘着粗气道:“大家都先去上工,等晚上那边要是没信儿,我再去看看。”
公分关乎着下一年能分多少粮食,尽管还是担心,众人也不得不散了。
出了知青点的大门后,江柏先是凑近检查了一下宋尔的呼吸心跳,又碰了碰他的额头,见身上还是热乎乎的,呼吸也感受得到,吊着的心才稍放了放。
因着去县上的路程不算短,他怕后面耐力不继,调整了下抱人的姿势。
一旁的周臣见了,急声道:“能不能别浪费时间了。”
江柏一直都是沉默的,这时候面对周臣隐带指责的话,也没出声反驳。
只很快的,开始往前跑了。
周臣紧紧跟在后面。
刚开始的时候还能跟上,等一个钟、两个钟的过去,慢慢就有些吃劲儿了。
汗水撩进眼里,周臣囫囵给擦了,他抬目望着前面即便抱了个人速度没有丝毫放缓的男人,唇角逐渐绷成了一条线。
喉咙滚了滚,哪怕嘴里已经尝出锈味儿了,还是再次提速跟了上去。
又是半个钟过去,总算到了县里。
在街上一连问了好几个人,两人才找到医院的位置。
要说这世上哪个地方最不缺人,医院肯定是甚中之甚,何况现在还是各种传染病高发的冬天。
呼痛的、换药的、哭闹的在大厅里随处可见。
乱糟糟的环境没有让江柏生出什么慌乱感,他护着怀里的人目标明确的拦下一个穿着白褂子的医生,紧紧抓住他的胳膊道:“这儿有人中炭毒了,早上发现的,叫不醒,但是呼吸、心跳都有,麻烦先看看她。”
正在换药的中年大夫闻言立刻放下了手上的镊子,朝着旁边的护士道:“来个人,先把人带过去吸氧。”
随后又招了招手,对不远处年轻些的大夫道:“你接着替我,我先去看看情况。”
“好。”
安排好后,中年大夫脱下手套,跟在后面进了病房。
他取出一管能发光的小筒在宋尔眼底照了照,接着又取下听诊器听了听他的心跳。
“明医生,氧气调多大?”
护士走过来问。
“5L,”低声头的中年男人道:“再挂瓶大盐。”
“嗯,”护士拿着备好的东西走到一架两米高的巨大蓝罐子前,拧上个小瓶,又将一根细细的管子连到了宋尔鼻尖。
这时候那位明医生已经看过他的生命体征了,他将听诊器重新挂回脖子,开始问宋尔的病史。
江柏把他知道的都说了。
周臣在一旁补充。
中年男人沉吟了一会儿。
江柏观察着对方的神色,紧着眉上前两步询问情况。
他本就是那种很不好惹的面相,下睑一吊,平添了三分凶气,这样瞧着倒像一言不合就要打人似的。
面对这样一位年轻力壮、看起来脾气似乎也不怎么样的后生,明医生不由后退两步,等拉开一定距离了才道:“我听他的肺部还有细细的喘鸣音,病人以前是不是有哮喘?”
“是有喘症,”江柏道。
“那就对了,”中年男人接着道:“他的药在不在?”
江柏在他衣裳里找了找,等摸到个瓶子后递了过去。
明医生接过来看了看,“是进口药,我们这没激素,正好他这个药里含的有,一会儿再给喷两泵。”
“好,”江柏点头。
“刚刚检查过了,生命体征还算可以,先让他吸会儿氧,等等再看。”
“嗯,”江柏不懂这些,只能答应着。
等大夫走了,周臣才走到床边,扶着床栏脱力的坐在了地上,他现在的模样可以说是再狼狈不过了,满头满脸的汗水不停往下滴,衣裳里也都湿哒哒的。
江柏没管他,拉了个铁皮凳子坐在了床边。
两人谁都没说话,注意力都在病床上。
两个钟过去,人还是没有清醒的迹象,但嘴唇上的颜色却是逐渐正常了。
江柏又趴过去听了听宋尔的心跳,一声一声,比先前要有力许多,慢慢的,他的脸色缓了下来。
周臣则是一遍一遍的找医生。
被拉过来好几趟的大夫都有些无奈了,他看着周臣,再一次解释道:“病人正在逐渐好转,没醒应该只是时间问题。”
周臣不放心,“您再给看看“。”
明医生被他这个执拗的样子弄得没办法,只好又给检查了一遍。
等医生走了,周臣搬过凳子坐在了病床的另一侧。
又是两个钟过去。
床上人嘴唇嗫了嗫,“唔……”
坐着的两人同时趴过去,“砰”的一下,脑袋撞到了一起。
周臣捂了下头,江柏却是趁着这点儿空低下头听他说了什么。
“水……”
听清楚话音的江柏交代了声“看好他”就出去了。
头还疼着的周臣闻言,脸色更差了些。
这边踏出病房的江柏想到宋尔连沾过旁人口水的筷子都嫌,直接去外面买了个水壶。
先到锅炉房烫了两遍,又接了点儿温开水兑了。
回去后,男人坐到床边,把人半扶起来,壶口抵了上去。
宋尔看出了这不是自己的水壶,有些抗拒的摇了摇头。
“喝……”
江柏的语气带着股很直白的凶气。
第19章
宋尔刚醒过来,还没明白过来时什么回事,就被凶了一句,他抬起眼睛,纤密的睫毛颤了颤,“江柏……”
男人垂眼,没出声,只脸色跟冰窟窿似的。
窗外的光透过昏恍的玻璃撞下来,轻易将宋尔眼底的不解、和那点儿委屈尽数剥落开,“你……怎么了?”
如果江柏是个情感丰沛的人,那他一定明白自己现在的情绪不仅仅是生气,更多的是后怕,可他偏偏不是,面对宋尔茫然的眼神,只觉得胸中憋的慌。
没再强迫对方喝水,他放下水壶,目光总算落在了女孩儿身上,“那你知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他的眼珠子纯黑,这样冷涔涔看过来的时候,几乎让人生出一种被人摄住的感觉。
“我……”迎着他的目光,宋尔忽然的有些说不出话了,他抬眼望去,等看到有些熟悉的蓝白条纹铺盖后,话音微滞,“我……在医院?”
许是太长时间没喝水,又将醒过来,声音还带沙。
江柏注意到这一点,胸中憋闷更重,他重新把桌上的水壶拿过来,“新买的,喝吧。”
听到这句话,宋尔总算不像先前那么抗拒了,就着他的手,喝了小半壶,等嗓子稍好些了,却不大敢抬头,“我是喘症犯了吗?”
江柏轻轻一笑,笑意却没到眼里,显见的是冷笑,“喘症?”
“屋子里烧着柴火,门窗却一连两天都紧紧关着,”他淡声道:“怎么会是喘症?”
宋尔耳朵动动,“炭毒?”
江柏不说话了。
那看来就是了。
感受着愈发凝滞的气氛,宋尔嘴唇动了动,小声道:“我也不想的。”
周臣看着宋尔在江柏面前颇有些小心翼翼的模样,心中有些不大是滋味儿,他插进去道:“发生这种事儿谁也预料不到,宋盈刚醒过来,先让她好好休息吧。”
江柏却没这样就让这件事儿揭过去,他转目看向周臣,目光锐利,带着极具攻击性的警告意味。
今天之前,江柏几乎从没有过这样的态度,“她的命是我救下来的。”
一句话堵住了周臣的嘴。
他说这些不是为了自持恩情,“命只有一条,不够你再挥霍,要不是今天早上及时发现……”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但宋尔顺着他的话往下想了想,脸色蓦然白了下去。
江柏同样想到了后果,他绷着唇,话音也跟冻住了一样,“回去之后,别在屋里烧火了。”
宋尔也知道这是为了自己好,并没反驳,“好。”
江柏皱着的眉却仍没怎么松,他把水壶递过去让他自己抱着,然后起了身:“我去喊医生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