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取一点儿风都露不进来。
见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才起身拎着包袱下车。
只提包袱的时候,发现自己只能提起来那个装衣服的,剩下装了面粉、麦乳精、苹果的包袱死活也只能拖着走。
“我东西少,帮你提一个?”
同样走的晚的周臣在后面道。
“不用,”宋尔还没怎么从自己是个男孩子的身份转换过来,听见周臣的话,眉间儿打了个拢,许是接连在同一个人面前被伤了自尊心,看起来有些不高兴。
他揉揉手腕,攒了攒劲儿,自顾自拖着包袱走了。
好容易把两个大包袱弄下了火车。
周臣提着行李,想到女孩方才瞬间落下的眉,摸了下鼻尖。
下了火车的宋尔怕着凉,忙把围巾绑紧了些,他举目四望,等看见站台外写着蒲兰镇的纸牌子后,赶紧拖着行李走了过去。
赶到时,还有些喘。
这时候不说话也不行,只能学着之前把声音压低,又特意掐了嗓,“请问去蒲兰镇的知青是去这里吗?”
声音细弱,混在嘈杂的环境中,倒是不怎么能叫人分辨。
拉着板车的汉子耳朵尖,高声回道:“是这儿,先把行李放上去。”
宋尔看着到膝盖的板车,没好意思让人帮忙,自己憋着劲把东西抬了上去。
弄完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站在一旁默默等着,不多久就见那个说要帮他提行李的周臣也朝着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他眨眨眼,没太惊讶。
周臣似是摸清了女孩几分性子,这时候倒没再凑上去说话。
又等了一会儿,一男一女小跑过来,女孩子紧紧挨在男人旁边,瞧着比一般人要亲近许多。
等两人放好行李,先前的汉子数了下人数,对上之后扬声道:“跟着我先出去。”
一行人应过声后葫芦似的坠在了后面。
等出了火车站,汉子把板车放下道:“这里距离村子里还远的很,这个板车由我跟男知青一起拉,每人半个钟,没意见吧?”
几个男知青相互看了一眼,大多数都同意了,还有那么一两个在那抱怨怎么连个拖拉机都没有,只能走回去。
他们声音不算小,打量着专门让人听见一般,只这汉子却不惯着,冷声道:“要是不想拉,就自己提着行李在后面走。”
两个男知青瞬间不吱声了。
现下温度都快零下了,要是提着行李走回去,累且不说,只怕人都要冻坏。
宋尔看着这场官司,非常自觉的揣着手走到了女知青那一拨。
左右瞧瞧,两个女知青的脸色都很平静,像是对这样的待遇习以为常。
宋尔看的若有所思,原来这是……正常的吗?
还……怪好的。
在原地修整了一会儿,八九个人跺跺脚就准备走了。
那汉子率先拉起板车,边走边道:“我姓蒲,你们喊我蒲叔就行了。”
大家点点头各自应了声。
北方的风当真刺人,刚走到街上,就有一股侵肌刺骨的凉意爬上皮肤,仿佛要把人的肉给砭透了。
前面拉板车的汉子却像是习惯了一般,往两个掌心各吐了口唾沫,又合掌一搓,这才继续往前走。
几个男知青看见这一幕都有些嫌弃,只再嫌弃也没法子,半个钟过去,轮到了下一个人。
对方几乎是强忍住不适才把手放上了板车把手,可很快就顾不上那么多了,风太冷太急,如果不仅仅抓着把手,板车左摇右晃根本稳当不下来。
时间久了,也记不得嫌弃了。
等半个钟到的时候,那个男知青的手冻的又红又肿,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把手放进了脖颈里取暖。
宋尔跟在板车旁,忽然生出了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他心想:当女孩子其实也挺好的。
几人下火车的时候正是当午,虽然风大,到底有太阳顶着。
现下三两个钟过去,层云一起,把日头都罩住了,几个知青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冻得嘴唇发紫,更不要提宋尔,他抬眼望着愈发稀薄的天色,连着咳了好些声。
按按胸口,脚步略缓了缓。
本想开口知会前面一声儿,但看着堆在板车上的行李还有闷头往前赶的同伴,不觉就迟疑了下。
说起来大家其实并不相熟,这种情况下宋尔也不大想麻烦对方,只稍稍犹豫便自顾停了下来,他脱下一只手套,冻得指尖瞬间缩了下。
吸吸鼻子,连忙把放在大衣口袋的药拿了出来,只才拉下围巾,扑面的寒风便呛进了肺里,宋尔只觉得胸口一痉,便喘不上气了。
他握着药,却怎么都使不上劲儿。
脚下也跟着发了虚,一踉跄,竟是站也站不住。
不多会儿,便“砰”的一声,仰面倒在了石子路上。
偏这时候一点儿痛也感受不到,只能张着嘴大口汲取冰冷的空气。
“嗬……嗬……”
当生命受到威胁时,宋尔再也顾不得许多,本能的想要喊人,只许久过去也吐不出来半个字。
窒息感潮水般漫入胸口,就在宋尔逐渐陷入绝望的时候,一双半新不旧的黑色布鞋踏入了眼底。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还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过去。
路过的男人看着突然抓住自己裤腿的“女孩儿”,要不是及时注意到她面上的异常,差点儿就踢了过去。
他顿了片刻,很快的、脚下动了动,却不是要蹲下救人,而是准备离开。
宋尔敏锐的感受到男人的意图,他咬牙扯着裤子上的那点儿布料,指尖儿都泛了青。
可见用了多大的力气。
男人不是卸不掉这点力,只望着女孩即便是闭着眼也不断淌出的泪,还是把背篓解下,蹲下身子把人半扶了起来,“怎么了?”
宋尔这个时候已经听不到男人在说什么了,他呼吸愈弱,只下意识的嘴唇翕合,“药……药……”
男人看见她唇动了,忙俯下身子把耳朵贴过去。
等听清楚话音后立刻开始翻找,不多时就在她手上抠出一只药瓶。
男人没见过这种药,但好在识过字,快速把外面贴的说明阅览一遍后,当即把出雾口放在鼻尖按下两泵。
就在他不确定效果的时候,女人的喘息渐渐止住了。
男人绷着的脊背也慢慢松下。
只还没等他站起来,四五道杂乱的脚步声就慢慢的近了。
男人脚下微错,撑起一副警惕的姿态,他转目看向来人,还没开口,就听对方倒打一耙的质问道:“你干什么呢?”
周臣是最先发现宋尔不见的人,也以最快的速度找了过来,此时看见躺在那里半耷着眼的宋尔,声音沉了下去。
男人打量了下几人的穿着,心下大约知道了对方来历,他不大愿意同人冲突,简单解释了一下,“这姑娘在路上喘不来气,我给他喷了下药。”
说话的间隙,拉板车的汉子也赶了过来,他看着成对峙姿态的几人,率先朝着男人开了口,“江啊,刚从县上回来?”
“叔,”男人先招呼了声,又把方才的事解释了一遍,只这次说的就详细了,很容易就能听出其中凶险,说完就拾起背篓准备离开。
正在他要起身的时候,衣裳又被人拉住了,他低下头问:“怎么了?”
女人不说话,只是抓他更紧了些。
姓蒲的汉子皱着眉道:“江啊,先把人扶起来。”
男人“嗯”了声,揽住女孩儿的一边肩膀,轻易把人带了起来,只是宋尔这会儿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几乎整个身子都倚在男人的肩上。
蒲毅转眼看向女孩儿,从他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瞧见一侧细白的脸。
他曾在媳妇的嫁妆里见过一颗珍珠,并不算大,却被媳妇宝贝的不行,碰都不许他碰的,可这女孩儿的脸却比珍珠还要白。
瞧着便觉娇贵。
可这样娇贵的女人在乡下,尤其是冬天的乡下是很难活下去的,不止活不下去,麻烦还不是一般的多。
想到这里,他的眉皱的更紧了,“你是怎么回事?”
宋尔才发过病,声音不必掩饰便积出一股弱气来,“我自小有喘症,遇上冷气……咳咳……便要犯的,给大家添麻烦了,抱……抱歉。”
话没说完,便已咳了两阵。
只这般的身子,谁也没法去怪他。
这时候的人大多心底不坏,对弱小的人也更多宽容,“你这样也没法走了,现在距离村子约莫还有三个钟,要不你就到板车上吧。”
蒲毅想了想道。
宋尔看着行李堆的高高的板车,又想到之前拉车累的满脸通红的男知青,硬撑着从男人身上下来,自己站稳了身子,“不用的蒲叔,我还能走。”
“胡闹,”蒲毅就算原先不知道这病的凶险,可方才听人描述也能大致想象的出来,他都不敢想,要是没人路过会是什么后果,回头看了眼塞的满满当当的板车,心知确实躺不下人。
至于让男知青背着,就更不用想了,几个都是城市里来的孩子,没几把子力气,他怕再把人摔了。
思来想去,只得把目光放到了站在那里的男人身上,“江啊。”
“叔您说,”男人其实瞧着他的脸色已经明白了他的想法。
果不其然,对方开口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先带这个小知青一段路,叔知道这个要求有些强人所难了,只是毕竟是一条命,实在是没办法了。”
男人并不意外他的决定,在村里时对方就是面冷心热的人,谁家有了麻烦只要找上门去了,很少有拒绝的。
垂眼看着女人苍白到不见半分血色的小脸,到底没拒绝,“好,叔放心。”
“诶,那就谢谢了,”蒲毅说完,拍了拍男人的肩膀道:“晚上去叔家里吃饭,今天你婶儿炖了肉。”
男人怕他心里过意不去,答应了下来。
“谢谢蒲叔,”宋尔不是不通一点人情世故的人,知道这番往来都是为他,哪里有不领情的,“等我安顿好了也请您吃肉。”
“哈哈,那我就等着了,”蒲毅不是那等蝎蝎螫螫的人,听他这样说,便也大方应了。
一旁的周臣倒是想反对,可两方都同意了,自己再张口便得罪人了,思量之后,也没做声。
一行人分两路,男人带宋尔单独走。
等蒲毅带着人拉着板车往前了,男人才在女人面前慢慢蹲下了身子。
宋尔这时候也不矫情了,“吧嗒”一下趴在了对方背上。
等确定人趴好了,男人才直起身子。
“呼,”趴在男人背上的宋尔小声惊呼了下。
方才还不觉得,可现在在对方背上,才发现他真的好高,肩膀也好宽。
江柏道:“不舒服?”
“不是,”宋尔有些不好意思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只随意找了个理由,“就有些不适应。”
“除了我爸,还没人背过我。”
男人听到这句话,心中浮出点儿异样,又很快被压了下去。
路上有了人在前面挡着,再加上围巾包住脸,倒是比先前要好受许多。
等药劲儿一上来,宋尔便有些撑不住了,他打了个哈欠,点着脑袋小声道:“我可能得睡一会儿。”
“嗯。”
迎着风,男人只短促应了声。
宋尔模糊听得一个回应,没怎么分辨,下巴便磕在了他的肩膀上。
男人感受着突然落下的重量,并没受什么影响,只步子更快了些。
论起来,他们回村的时间还要更早些。
路过知青点时,男人本想把人放下,但叫了好几声背上的女孩儿也没醒。
他顿住脚,直接去叩了门,只半晌也不见有人来开,看了眼天色,料想应该是下地还没回来。
眉心拧了拧,一时有些作难,他是不大愿意同这些个知青扯上关系的,但现下总不能直接把人撂下来。
在原地停了会儿,轻叹口气,到底没把这个麻烦扔在门口。
把人往上托了托,一径朝着自己家的方向去了。
知青点的位置在村口附近,下地干活正方便,只是男人的家在最北边,正好隔了大半个村子,这里地又广,各家各户住的又分散,要过去至少也得小半个钟。
好在走惯了,也不觉得如何。
快到家时,刚绕过门前的土坡,就先听见了一阵犬吠。
许是知道主人回来了,门后传来的声音并不凶。
男人下意识的看向身后,等了会儿,见对方的呼吸平稳,才慢慢往前走。
打开门后,又是一阵吠。
男人手掌压低。
那条狼犬立刻就趴下身子,声音也跟着呜咽了下来。
他先过去摸了摸大狗往前伸的脑袋,随后把背篓放在了廊檐下的角落里,顾及着背上有人干活不方便,索性把女孩儿放进了屋里,又顺手烧了炕。
弄完这些倒是也没闲下来,等整理好背篓里的东西,又拎起柴刀去了山上。
约莫一个钟过去,便背了两大捆柴禾下来,放在木墩上砍完后,整整齐齐的码到了与廊檐并接的的架子上。
这中间还去了趟屋里。
人还在睡着,瞧着没半点要醒的意思。
男人看着脸绽酣色的女孩,眸中真真切切映出了点儿不解,像是不明白怎么有人睡这么久还不醒。
但也没叫人,估摸了下时间,就去外面的堂屋做饭了。
村里多数人家都是在屋子里起灶,腾出的烟正好烘炕用,正正便宜。
想到背回来的女孩儿,男人多舀了一把玉米粳,又去外面的地窖里挖了颗大白菜,撒点儿辣子,再拌上今天县上买的豆腐,呛出香味儿来。
许是饿了,炕上的人总算是醒了过来,宋尔揉揉眼睛,安逸的环境让他动也不想动弹一下,尤其是下面的床,还会自动发热,暖和的让人想贴上去,只到底是别人家,不好那样,很快就蹬上鞋子走了出去。
打开门,炒菜的声音就更大了。
辣油在铁锅里“滋滋”冒响,香味全被闷了出来。
宋尔很少吃口味重的食物,闻着就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你好,要帮忙不啊?”
没特意掐嗓子,只声调细细,又着意拉长了尾音,听起来只觉绵软轻忽。
女孩儿此时脸上的围巾、口罩都摘下来了,露出一张巴掌大的脸,许是才睡醒,眼尾拖了淡淡的红,映着乌亮亮的眼睛。
说不出的轻俏。
男人目光微凝,又克制的低了眸,“快做好了,去里屋等着吧。”
宋尔没怎么去旁人家里做过客,但也知道让主人家煮饭,自己勤坐着等吃有些不礼貌,他“哦”了声,脚下却是没动。
尽管知道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还是盯着男人,想看看他有哪里顾不上的,自己好及时过去。
只这辣子实在太呛,宋尔眼睛本也只是浅浅的红,现在被弄的眼泪都出来了。
男人顾不上收火,拉着他的胳膊把人带到他刚才躺的屋儿,“在这待着就行。”
“桌上的水是热的,自己倒着喝。”
语气比先前要重了一些。
宋尔这次是真的听话了,“哦,好。”
男人赶紧回去炒菜,可还是不可避免的糊了一些。
最后摆上桌的是一盆玉米糊糊,一大碗辣子白菜豆腐,还有五个白面大馒头。
男人分他一双筷子,“吃吧。”
宋尔看他一眼,没动。
等对方动筷子了才夹菜。
男人看着他的作态,没说话。
宋尔之前没怎么吃过辣,吸满了辣油的白菜香是香,可才放进嘴里就让宋尔鼻尖冒了汗。
他呼了呼气,感觉舌头都麻了。
男人忙让他先吐出来。
宋尔干不出把菜吐出来的事儿,他摇摇头,囫囵一嚼便咽了下去,然后端起杯子连着灌了三杯,才把那股不适压了下去。
经这么一遭,唇也有些肿起来了,红红的,有些可怜,偏那唇又丰腴,渍了水色后,烂红的花一般,艳艳的。
男人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面上瞧不出什么。
“吃不了辣的话,把汤喝了,”
宋尔点点头,他拿了个馒头,掰的碎碎的洒在汤里,等泡透了,才端起碗小口小口的喝。
汤有些喇嗓子,但想到这是在别人家里,也不好再挑剔,勉强喝了半碗。
“吃饱了?”
男人见她放下碗道。
宋尔擦擦嘴“嗯”了声。
男人见状把女孩儿剩下的汤倒进了外面的狗盆儿里。
回来后动作利落的把碗筷端走刷了。
宋尔忙端着盛汤的瓷盆进去,“我也会刷。”
可脚下走的太急,路过门槛时没注意,一下子就叫绊了去。
男人只来得及扶住人,等站稳后,盆已经碎了。
宋尔:“……”
他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瓷片儿,整个人不知所措,“我……我……”
“对不起……”他蹲下身子去捡,脸涨的通红,“我会赔的,我肯定会赔的。”
男人把人拉起来,他就算再笨也看得出这女孩儿在家没做过什么活,要是再不阻止怕对方的手再被割破,到时候又是一场忙活。
轻轻叹出一口气,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叹气了,“不用赔,瓷盆儿村子里的大爷就会烧,回头我补一个就行了。”
宋尔还是愧疚,“我去吧。”
男人道:“不用,你不认识路。”
宋尔最后还是没争过他,只打定主意要还这个人情,他扣了扣手指,有些尴尬的站在那儿。
正在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阵叩门声响了起来。
宋尔的心蓦然一松。
男人跨出门去,让他回去歇着。
宋尔闷闷应了声。
只坐下不久外面就有了动静,抬眼看去,只见两个人一前一后撩起帘子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的正是去火车站接他们的蒲叔。
男人招呼人坐下,又倒了杯水过去,“叔是来接人的吧?”
蒲毅点了点头,“今儿真是麻烦你了。”
“算不上麻烦,恰好顺路,”男人一句话便带了过去。
蒲毅也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没在这件事上啰嗦太多,他喝口茶,转眼看向坐在旁边的女孩儿,“叔记得你叫宋盈是吧?”
宋尔已经好几天没听见这个名字了,冷不丁的听人提起还有些别扭。
他轻抿下唇,“嗯”了声。
蒲毅不是多细腻的人,没觉出他的情绪有什么不对,“还觉得难受不?”
宋尔摇了摇头,“好多了。”
“那就行,现在天也不早了,我先带你回知青点吧,”蒲毅放下搪瓷缸道。
宋尔看了眼男人,他也不知为什么要看。
见对方没说话,慢慢的、起了身。
简单道了别,宋尔就被带走了。
两人出门时,月亮刚挂上天,依稀还能瞧见周围散落的几粒儿星子。
“宋同志,叔有几句话想跟你说,刚刚在屋子里不大合适,就留到现在了,你可别多想,”蒲毅等走远了后才道。
宋尔忙小跑几句,跟近了些,“叔您说。”
蒲毅想着对方是个女孩儿,尽量委婉道:“今天你的情况我还没跟村长、书记他们说,但估计也是瞒不住的,你受不住风就下不了地,即便是下地,也干不了重活,这话我说的没错吧?”
宋尔点了点头,怕对方看不见他的动作又提声应了下。
蒲毅接着道:“村里的粮食年年都是有量的,按照公分计算,要是干不了那么多,到了年底是分不了太多粮食的。”
“我知道叔的意思,多劳多得的道理不管在哪里都没错,”宋尔认真道:“到时候该是怎么样还是怎么样,我心里不会有想法的。”
若他有些抱怨,蒲毅心里倒还能好受些,偏他一点儿没有,即便知道自己是对的,但道理归道理,人情是人情,他还是免不了生出点儿愧疚来。
这人一愧疚,就容易产生补偿心理。
“明天我请江去家里吃饭,你也来,你婶儿前天杀了鸡,在窖里堆着,等你们来了都炖上,说来他算是救了你的命,到时候再好好谢一次。”
说完一副不容拒绝的语气,“不能不来。”
宋尔推脱不过,只得应下。
他望着树梢上的月亮,忽然想到自己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他是……姓江吗?”
“对,叫江柏,”蒲毅道。
宋尔听着这个名字,“哦”了声。
因着天色晚了,两人回去用的时间比来时要久。
到知青点时大家都吃过饭了。
周臣看见人回来,起身迎了上去,“灶上温的还有一份饭。”
“我吃过了,谢谢,”宋尔回的礼貌。
乡下没什么活动,那些诗歌、文选打离开城里,慢慢的就很远了,因着新知青的到来,倒是鲜少生出了些活气来。
没人去睡觉,大家都聚在炉边烤火说着话,灶膛里烧了花生,火舌卷着花生壳,不时发出“哔剥”、“哔剥”的声响。
蒲毅见人齐着,将宋尔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主要是想着多少能照顾些。
众人顺着蒲毅的话看过去,瞧见了一身绿色军大衣的女孩儿,只因着对方头上裹了围巾,看不大清脸,“来了知青点就是一家人,肯定不会让人出事的,叔放心。”
蒲毅没再多说,拍了拍宋尔的肩膀便离开了。
等人走后,周臣起身走到他身边道:“刚回来肯定冷,要不先过去烤会儿火,刚好我身边还有个位置。”
这话旁人听的没什么反应,但与周臣隔了个马扎的女知青脸色却有些不好。
她从对方刚进知青点的时候就注意到他了,不论是样貌还是穿着、气度都比着其他人高了一截,而且手上还戴了表,瞧着家境也殷实。
在乡下蹉跎了两三年的女人已经二十一岁了,她不想嫁到村儿里,又看不上知青点那些条件比她还不如的男人,左挑右顾的,婚事也被耽误了下来。
眼见同住一屋的知青都相继处了对象,下意识的跟着生出了紧迫感。
偏这时候周臣来了,在她眼里可不就是缘分到了吗?
即便还不知对方身后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还是放下矜持先进了一步。
只是这一步进的有些不顺利。
新知青来了大家坐在一起熟悉熟悉原是惯例,她因着回屋儿打扮了好一会儿,到的时候就只剩了两个位置,她问也不问的就坐在了周臣旁边那一个,偏对方在她坐下后说是给朋友留的。
意思不就是让她起开吗?
她当即便觉丢了面儿,红着脸换了个地儿坐。
结果大家说半天话了那个位置也没人去坐,自然就以为方才是幌她的,越想越气,越气越想,这时候过来个人,不仅是队里领过来的,光明正大的表示对方身体不好让大家照顾一些,周臣还……还那样主动。
她脸色能好看才怪了。
凭什么啊?
就凭她是个病秧子?
要真是病的有那么重干嘛要下乡拖累别人?
只到底还有些顾及,这些话只在心里转了转,没说出来。
这边的宋尔四下看了看,见确实没位置了,就跟着坐下了。
“既然现在人都在,我们都先介绍一下自己吧,我先来。”
这里主事的男知青清了清嗓子道:“我叫吕英,在家中排老大,家里还有两个比我小的一双弟妹,一个上小学,一个初中了,来这里差不多五年,父母是南边打渔的,这东西看天,等家里寄过来海鲜了,咱们好好吃一顿。”
“好,”他说完后大家都鼓了鼓掌,知青点的老大哥并不好当,但吕英为人真诚,处世又大气,大家都服他。
接下来是第二个,“我叫王薇,在家里也是老大,下面两个妹妹,都还在上学,下乡有三年了。”
“哦,对了,”她说着握住身旁男知青的手道:“我跟对象过几天就结婚了,到时候请大家喝喜酒,席面我们尽量往好了办,虽说不会太大,但管饱是肯定的。”
她姿态大方,身边的对象却腼腆,橘黄色的火光下映出了通红的一张脸。
大家也没起哄,笑着道了恭喜,都说一定到。
剩下的人一一介绍,轮到的最后一个人正是给周臣示好的女知青,“我叫郭蓉,家里排第二,爸妈都是工人。”
旁的就没了,只语气还能听出带了些小性儿。
明眼人都能看出原因,但谁也不能说周臣做的有什么不对。
最后还是吕英打了个圆场,“下一个,该新知青了。”
周臣不意让宋尔知道方才的矛盾,率先开口说了下自己的情况,父母工作、家庭情况大都略过了,只表了年纪、家乡、兴趣爱好什么的。
剩下的有样学样,大都没什么差别。
一圈下来,让宋尔印象比较深的是个女孩子,他在火车站也见过的,当时跟在一个男人身边神态很亲近的模样,轮到她时开口就说自己是为了身旁的谢放下乡的。
这句话把在场的人都弄惊了,坐在她后面的谢放也皱了下眉,但也没当场反驳。
众人面面相觑,不好对这种事做什么评价,只好赶紧让下一个人介绍。
剩下的就宋尔一个了,他喉咙动了动,声音不敢太大,“我叫……宋盈,家里是南边的,麻烦……麻烦大家了。”
许是紧张,他说的有些磕巴。
“什么人啊,炉子旁又不冷,装模作样的戴个大围巾,头脸都看不清楚,万一走路上了,估计大家都认不出你是知青点的人。”
被抢了位置的郭蓉对她本就有意见,见她说话时还包着脸,提气儿便发作了。
宋尔听的一脸茫然,没明白这是什么路数。
“我……”
他动了动唇,才要解释就听有人已经先一步开了口,“旁的人想不想摘围巾那是她自己的事儿,你既不是她的亲人,才见一面又算不上朋友,就这样迫不及待的发表意见,是不是有些不知所谓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