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回廊上,陈松意看到自己昨夜来过的房间外多了好几个家丁护院。
听程明珠说“快一点,就在前面了”,她于是收回目光,追随着她加快了脚步。
一来到刘氏的房中,陈松意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
昨夜乱掉的摆设已经恢复了原样,她朝着箱笼的方向看了一眼。
感应没错的话,东西还在那里。
再往里间走去,看到的就是床上昏迷不醒的刘氏。
她额头上戴着抹额,整个人烧得发红发烫,还在不安地发出呓语,症状跟小丫十分相似。
看到这一幕,陈松意心中就确定了,奚家那边应当是等到了自己看到的那辆马车。
术法破了,刘氏遭到反噬,才吐血昏迷。
确定这一点之后,她就松开了程明珠的手,也没管落在地上的包袱,直接扑到了刘氏床前:
“母亲……你快醒醒!我回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在她身后,程三元家的上前捡起了包袱,跟程明珠对视了一眼。
两人眼中均有着放松跟不屑——就这样的,哪里还需要她们哄骗什么?
借着背对她们的姿势,陈松意眸光冷静,伸手在刘氏的颈侧一搭。
脉象如此紊乱,只要不让身后这两个人再去用术夺旁人的运,她再醒来的可能性不大。
她收回手,转过来的时候,神色又变得焦急起来。
陈松意一边卷起袖子,一边对守在屋里的丫鬟道:“打水来!这么烧下去,夫人身体是要烧坏的!打水来给夫人擦身,再取些烈酒,开窗通风!”
屋里守着的两个丫鬟刚刚见她跟大小姐、曾娘子一起进来,一来就喊“母亲”,并不知道她是谁,此刻都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你们都聋了吗?没听见我意姐姐的话吗!”程明珠立刻大发雷霆,催促道,“快去!快照我姐姐的话去做!”
“是!”大小姐开口了,她们哪里敢不照做?
在她们出去的时候,陈松意已经去伸手推开了窗,要给屋里通风换气,然后又要取下刘氏额头上的抹额。
程三元家的看她这就照顾上了,手上拿着她的包袱,还试探地问了一句:“松意小姐你回来,就一个人吗?”
“不是。”陈松意坐回床边,拿起刘氏的手,像是在给她按摩穴位,完全没有提防地应道,“有同行的人,我拜托他们回村子去跟家里说我来了这里。”
等到她要的水跟烈酒都取来了,程明珠见她要在床前侍奉自己的亲娘,于是给程三元家的递了一个眼色,就准备去母亲的箱笼里拿东西。
然而她才一动,陈松意就开口叫住了她:“妹妹。”
程明珠动作一顿,还以为她是看出了什么,结果转过头来,就见陈松意扶起了昏迷中的人。
她看着自己,“百善孝为先,母亲昏迷着,有我们在身边,服侍她的事不能假手于人,你快过来跟我一起给她擦身。”
“……”
程明珠一口气哽在喉咙里——这不是有你就好吗?
然而看陈松意的神色,似乎做这种事在她看来再应当不过。
程明珠也无法反驳这种孝顺的要求,于是忍住了,点头道:“姐姐说得是,我这就来。”
她过来接了手,刚开始给昏迷的刘氏擦身,就听陈松意对想去动箱笼的曾娘子说:“镇上的大夫不行,曾娘子去别处请大夫来试试。”
程三元家的被她安排,可又挑不出错处,讪讪应是。
陈松意又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跟明珠不懂医术,只好用些笨法子。”
程明珠有不好的预感,她做出怯生生的样子来,问道:“什么笨法子?”
陈松意看向她:“等擦完身,我们就去抄九十九卷佛经,呈在佛前,为母亲祈福。”
程明珠手里的帕子差点掉地上:“九十九卷佛经?!”
“不错。”陈松意没有半点在开玩笑的样子,“老夫人身体不好的时候,母亲也是带着我抄经祈福的,我既来了,也要教你。”
见程明珠像是太过震惊,她又放软了声音,说道,“你放心,不要急,慢慢抄。母亲这边有我看着,你只管抄经,抄一卷便送一卷去供奉。
“还有,当年老夫人同样昏迷,差点不能醒转,母亲去求了一道灵验药方,要用至亲的血做引,我还记着。我跟母亲不是真正的母女,这里唯有你可以救她了。”
陈松意说着,眉目间浮现出疲惫的影子,“都说孝感动天,这话我是最信的,妹妹你抄了经,放了血做药,一定能让佛祖降下奇迹,让母亲清醒。”
第113章
能靠着孝名在一众闺秀里脱颖而出,还叫谢家老夫人格外喜欢,陈松意靠的是行事极致。
刚登门的时候,程明珠看她还病歪歪的没气势,可给刘氏侍疾的事一旦叫她沾了手,她就变了一个人。
她仿佛又变回了程明珠刚被接回京城时,见到的那个程家嫡女。
叫程明珠一见就被镇住,感觉自己天生就矮了她一截。
后院里忙碌起来,冰凉的水被一盆一盆地打进来又换出去。
陈松意不断发出指令,提点细节,还亲自上手叫程明珠学着做,给刘氏妥帖地擦了身,又换了身衣服。
程明珠在乡下生活的时候,都没学过这伺候人的功夫。
还是想着这是自己的亲娘,这才忍了下来。
用水擦身,用烈酒降温,直到刘氏的高烧降下来一些,陈松意才让她停下来。
而程明珠——程明珠从不知道搏个孝名是这么累的一件事!
她坐在床边,刚想歇一口气,陈松意命人拿的纸笔就到了。
程明珠看她起了身,对着自己说道:“该抄经了。”
程明珠:“……”
她不学无术,从来耐不下心做抄经这种事,可看陈松意去了外间,她也不得不捶着酸软的手臂跟上。
桌上摆着笔墨纸砚,还有一卷《金刚经》,陈松意随手翻了翻,就坐下来开始磨墨。
程明珠从里间出来,朝箱笼的方向看了一眼,压下心浮气躁,来到了她面前,才一坐下,就被陈松意塞了一支笔到手里:
“给长辈祈福,多抄《心经》、《金刚经》、《地藏菩萨本愿经》。《心经》的篇幅太短,《地藏菩萨本愿经》篇幅又太长,唯有《金刚经》最合适。”
陈松意一副耐心教导她的样子,可程明珠一看《金刚经》全文五千多字,顿时就觉得头昏眼花。
这么多,看都要半天了,抄九十九遍那要抄到什么时候?
——陈松意莫不是故意在整自己?
陈松意却已经提起了笔,“《金刚经》你用就行,我已经记熟了,抄写的时候要专注,一遍抄完才能停——这就先抄一遍吧。”
程明珠看她心无旁骛,运笔如风,竟是真的烂熟于心,也不知在京中抄过多少遍。
不知怎的,她看着陈松意,一时间起了争强好胜的心。
有什么理由她能,自己却不能?
于是也耐下性子开始抄经。
屋里很安静,桌前的两人埋着头抄写《金刚经》。
陈松意用眼角余光看了看程明珠,她显然已经把其他给忘了,满心只有征服这卷经文。
满篇的墨字一开始在程明珠眼中还是清晰的,但很快就变得扭曲起来,每个字仿佛都有它自己的意识,生出了手脚,四处乱跑。
七月末,天气依然很热,就算开了窗通风,还摆了冰盆,也热得叫人心烦意乱。
不知过了多久,程明珠擦了擦汗,看到陈松意停下了笔。
抄完了?
她这就抄完一卷了?
程明珠倏然而惊。
对比一下自己,抄了还不到三分之一。
陈松意摇了摇铃,叫来外面的丫鬟把抄好的佛经取走供奉,自己则起了身要从桌旁离开。
程明珠连忙叫住她:“意姐姐,你抄完一卷,怎么就——”
怎么就要走了?
陈松意低头望向她,解释道:“已经带着你抄了一卷,我该去看看母亲怎样了。你是亲生的,这九十九卷经我不能替你,唯有看顾母亲这事上我才能帮得上忙。”
说着,她还苍白着脸咳嗽了两声,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才走开。
程明珠:“……”
她看着陈松意往里间走去,再看看自己才抄了三分之一又涂涂改改的《金刚经》——
还有九十七卷!她要抄到什么时候?
她错了,她不该觉得在病床前侍奉是件苦差事。
在这里抄经才要人命!
陈家村。
暮春种下去的水稻,到七月下旬就能收成。
现在陈家村的大片稻田里,水稻已经逐渐变成了金黄的颜色。
跟往年不同,今年陈家村的农田接受了老胡——一个借住在陈三郎家的远房亲戚,据说在京城的大户人家当过护院的人——统一指挥打理。
一众农户又是间苗,又是施肥,又是杀虫,又是除草,打理得无比精细。
同样的种子,长出的稻株比起往年要高壮不少,结出的稻穗也是沉甸甸的,无比饱满。
尽管还没到收成的时候,但按照有经验的老农估计,他们这一季的收成抵得上往年的两三倍。
看着稻田一天天由青绿转为金黄,陈家村的每一个庄稼汉心中都充满了骄傲。
而越临近丰收,村里的男女老少也就越喜欢有事没事到田埂上看看。
在经受了老胡的训练之后,陈家村的农户也都有了全然不同的精神面貌。
人还是那样的人,但无论青壮,都有了组织跟纪律性。
只要一声令下,所有人就一头扎入田间。
从高处看去,能见到他们的动作如行军打仗般整齐划一,把田间的工作完成得又快又好。
尽管耕的还是自家的地,做的也还是那些事,但随着老胡把他们编入不同的队伍,将任务分割成不同的部分,彼此竞争起来,谁也不想落后,干起活来就越发的有冲劲。
更别说任务完成得快的队伍还有奖赏。
陈娘子的手艺是叫村里的所有人都馋的,无论是谁打陈三郎家那边经过,闻到里面飘出来的香味都要走不动道。
老胡是个爽快人,按照他的说法,待在陈家村是主家让他休息,来耕地是他的兴趣。
他完全不缺钱。
每半月一次的评比,他总会自掏腰包,让陈三郎家给优秀的队伍准备吃食。
然后,就在夏天的傍晚,在虫鸣与蛙声交织的田间,在明月的朗照下给他们加餐。
至于其他没获胜的,就看着他们吃。
这样一来,陈家村的青壮种地的热情都被彻底激发了出来。
为了获胜,同队之间的合作也越发紧密。
渐渐地,他们就不再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为了获胜,队内的田地被再次集合,共同耕种,效率再往上提了几分。
经过这一季,不管是田也好、人也好,都成了老胡所得意的。
论亩产,比以往高出了两倍;论精神,陈家村的青壮随便拉出去,都是极其优秀的屯田兵。
从实践中,老胡也渐渐地摸索出了自己的一套练兵屯田方法,就想着等陈松意回来让她看看。
可惜那天她人是回来了,但跟公子爷是匆匆地回村,又匆匆地离开,让老胡想展现自己的成就都没捞着机会。
眼下稻子快要成熟了,田里有陈父顾着,不用他怎么操心,老胡憋了一股劲,又出来再四处寻找陈松意给他的笔记里所提到过的野外稻种。
只要找到了稻种,照手册上所记载的方法培育,就有一定几率培育出更加高产的种子。
老胡已经实现了一个阶段性目标,他现在想要更加优良的种子,给陈松意更大的震撼!
“呼……”
烈日炎炎下,老胡爬上了山,摘下头顶的草帽拿在手里扇风。
站在这个高度,可以看到陈家村那连绵的稻田被风一吹就涌起青金色的海浪。
老胡看得实在舒心,忘了爬山的疲惫,脸上露出笑容。
就在这时,乡道上来了一辆马车,那两匹拉车的马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两匹白色的马正拉着马车在道上疾驰,不过他见过的好马多了,这并不是叫他注目的原因。
他会被吸引目光,是因为这两匹马竟然无人驱驰!
前方就是陈家村的范围了,乡下的孩子都是放养,很容易跑到道上来,这要是被这两匹马撞了那还得了?
顿时,老胡野生稻种也顾不上找了,只想滑下山去拦住这辆马车。
没想到这辆无人驾驶的马车竟然放慢了速度,在稻田边缓缓地停了下来。
还在找路下去的老胡:“……”
车门打开,从上面下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穿着黑色的武士袍。
紧跟着,车上又下来了一个人。
隔得太远,老胡看不清他的样子,就只觉得那个白衣人一出现,就仿佛冰雪云雾化作了人形,满身尽是与这红尘俗世不搭的仙气。
他见过他们家公子爷那样玩世不恭的天潢贵胄,也见过像谢家公子那样芝兰玉树的世家之子,像这样的神仙中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然后,他就看到这个谪仙般的白衣人来到了路边。
接着,在他们侍弄的农田前毫不在意尘土泥浆地蹲了下来。
田边,身上挂着各种奇异小机关的少年歪着头蹲在一旁:“阁主看出了什么?”
“是本门的‘农’技。”容镜松开了手中的稻穗,看来这个村子里会有些寻人的线索。
陈松意在把师父的屯田术交出去的时候,就没想过有人能凭借这个认出她的来历,也不知道破了换命术的人此刻正顺着奚家人指的方向,找到了陈家村。
两匹白马拉的马车进入村子的时候,程三元家的从隔壁镇请来的大夫也正好从马车上下来。
他顶着正午的烈日,乘程家的马车过来,一来就看到屋里的两个姑娘。
见她们一个抄经抄得满头是汗,另一个在床前尽心侍奉,大夫不由得捋着胡子,直夸程夫人好福气,两位千金如此孝顺。
只不过对于刘氏的病情,他给出的诊断也同本镇的那几位大夫差不多——
看不出具体是什么问题,也不确定她什么时候会醒,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程三元家的表情有些失望。
这位已经是桥尾镇最有厉害的大夫了,她还以为请他来,起码能让夫人醒过来呢。
此时,程明珠还在外面收尾手上的《金刚经》,一卷不抄完不能停。
站在一旁的陈松意则适时地从袖中抽出了刚刚写好的药方,递给了大夫。
“这是先前家中为了老夫人寻来的一张药方,不知能不能对我母亲的症,还请先生看看。”
“好,我看看。”
捋着胡须的大夫伸手接过了药方,认真看了看,然后说道,“开这个药方的是个高人,医术犹在我之上,便是我也开不出更适用的方子了,可以用。”
他说着,把药方递回给了陈松意。
陈松意便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说道:“那我就放心了。”
看着这张药方,想起陈松意先前说的“要用至亲的血做药引”,程三元家的眼角一抽。
她觉得,明珠小姐说“她来得好”这话说太早了。
“——我送送大夫。”
程明珠抄经抄得头昏眼花,总算抄完了一卷,就听到陈松意的声音。
她连忙站起了身,等着他们出来,打定主意就算陈松意要她立刻抄第二卷,她也要推掉。
她母亲一倒下,胡三婆那边又被人洗劫一空,郭衙内可是慌得很。
在她离开县衙的时候,他就让人捎了口信过来,要她今晚去戏园子碰头。
程明珠回母亲的房里来,可不是为了陪陈松意在这里做孝顺女儿的。
她的目的是要取那卷记载了术法的羊皮,她不知刘氏收在了什么地方,指望程三元家的来找。
找到了,试试换命术,能让她母亲醒来最好。
不能的话,她也要用上面的术来履行对郭衙内的承诺。
——毕竟她之前去沧麓书院那一行,从陈寄羽口中打听到,他们动身前往江南贡院的时间就在这一两日了。
眼巴巴地看着大夫被送了出去,陈松意又折回了屋里,程明珠立刻问道:“大夫怎么说?”说完又举起自己抄好的那一卷经,“我抄好了!”
她防备着陈松意要她马上开始抄第二卷,可陈松意却没有像她想的那样做。
人家只是看了她抄的经一眼,便道:“抄好了吗?那就休息一下吧,等曾娘子照着药方去抓了药——”
程明珠忙放下手中墨迹淋漓的纸,问:“刚刚的大夫开了药吗?他能让娘醒过来吗?”
陈松意摇摇头:“是先前母亲给老夫人找的药方,我方才默写出来了,让大夫看过,他说适用。等药抓回来,死马当活马医吧,你要做好准备,为母亲放血做药引。”
程明珠眼前一黑,怎么一招完了还有一招?
擦身、抄经、放血,后面还有什么?
此时陈松意在她眼中完全变成了索命的恶鬼,她这一套接一套,层出不穷。
可偏偏自己骑虎难下,上了她的道,好像就没办法开口拒绝。
“你先歇一歇。”陈松意的目光里仿佛也带着歉意,对她说道,“药煎好之后才需要放血,如果担心的话,你可以去母亲那边——”
不等她说完,程明珠就立刻道:“我坐这里就好!我再看看《金刚经》。”
陈松意看她拿起《金刚经》,没有提醒她拿倒了。
程明珠脑子飞快地转着,她实在不想放血,不想挨那一刀。
放她的血有什么用?把老太婆救回来的根本不是药方,而是陈松意的血。
她放了也白放!
可是还不能叫陈松意发现这一点,发现她们其实是在谋夺她的气运。
得赶紧想想办法。
可惜,在程明珠想出办法之前,药就已经煎好端了过来。
看到那碗冒着热气的药跟旁边放着的刀,程明珠腾地坐直了身体。
看着端着药的丫鬟走得越近,她就越感到那把刀压在了自己手上。
锋利逼人,带来的幻痛也越来越清晰。
为什么来得这么快?程明珠恨不得从这个屋子里逃出去。
可是陈松意却已经让人把碗放下来,然后拿起了放在纱布上的刀,问丫鬟:“开水煮过吗?”
丫鬟道:“煮过了。”
陈松意露出满意之色,点头道:“下去吧。”
程明珠听着她的话,都不知她什么时候做了那么多的安排。
她求助地看向程三元家的,却见陈松意已经拿着刀走向自己。
程明珠看着刀锋,下意识想躲,可陈松意却伸出了手:“别怕,就在手臂上割一刀。”
说着,她还拉起了袖子,让程明珠看自己手臂上留下的疤。
“这是我给老夫人放血做药引时留下的疤,在全京城人的眼里都不觉得是瑕疵,而觉得是孝顺的证明。谢老夫人第一次见我便留意上我,也是因为这道疤。”
程明珠的目光被她的话吸引住了。
看着那道不算浅的疤,她想到了鸽血红的镯子,想起了清贵的谢家。
——只是挨上一刀,就能够换来贤名跟好姻缘,这笔买卖再划算不过了。
她想起了自己回到京中那段时间。
程家鸡飞狗跳,因着谢家想要退婚的事,让程家的姑娘风评都下降了许多。
女儿家总是要嫁人的,想要谈一门好亲事,指望不了那偏心的老太婆。
陈松意凭什么得到谢家的青睐?不就是因为她有这个孝名。
她可以,那自己自然也可以。
程明珠想清楚了,一咬牙伸出了手:“只要能救母亲,来吧!”
陈松意拿着刀,将她心中所想洞察得一清二楚。
心中有所求,自然就容易落入陷阱,被人牵着鼻子走。
她程明珠豁出去想挨这一刀,陈松意却不打算亲自去划她。
她收回了手,把刀递给了旁边的程三元家的:“我力道掌握得不好,划自己这一刀的时候就留疤留得深了,曾娘子细心,你来吧。”
程三元家的愣了一下,怎么也没想到这事会落在自己头上:“我……这……”
程明珠见状倒是眼睛一亮,觉得比陈松意来更放心,说道:“曾姨,就你来吧。”
让陈松意来划她一刀,她还怕她故意划重了。
程三元家的是她娘亲的心腹,总不会故意让她破个大口子。
程三元家的拿着刀,听到程明珠变得轻松的声音,只觉得嘴里发苦。
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谁划这小姑奶奶一刀,她都是要记恨的。
先不说痛不痛,就说以后留了疤,只怕每次看到那道疤,对自己的不满跟憎恨都要多一分,肯定不会像现在这么没有芥蒂了。
但程明珠都在等她了,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握住她的手,然后拿着刀在她的手臂上比划了一下,接着狠狠心道:“小姐忍着。”说完,刀尖按下,一用力就划破了程明珠的手臂。
陈松意在旁看着,见程明珠发出一声惨叫想要缩手,却被牢牢地抓着。
她一张脸变得惨白了,手臂上流出的血落入碗中,滴滴嗒嗒,不多时就装了小半碗。
程三元家的不敢放松。
看着血快要停下了,还用力地挤压了一下程明珠的伤口,令后者眼神都变了。
“就好了就好了!”程三元家的满头大汗,直到碗里的血装了八分满,够这一天用了,才赶紧唤人拿止血药来给程明珠止血。
程明珠疼得直倒抽冷气,狠狠地剜了程三元家的几眼。
陈松意当做没看见,端着药跟她放出的血就进了里间。
叫进来丫鬟们扶起刘氏,用汤匙撬开刘氏的牙关,她就将鲜血跟药混合在一起倒了进去。
昏迷中的刘氏受到刺激,脸上露出挣扎的表情,但按着她的丫鬟却不敢松手。
因为药里面混着的血是她们大小姐放的。
要是撒了,程明珠还要再放一回,以她的性格绝对会要了她们命。
几人合力,才硬把药给刘氏灌了进去。
丫鬟们出了一身的汗,陈松意放下空药碗,说道:“好了。”
自始至终,她都十分冷静,亲自把帕子沾湿,给刘氏擦掉了流到外面的药汁,把她放回床上,冷眼看了昏迷中的刘氏片刻,才转身离开。
等来到外间,程明珠的伤也已经包扎好了。
这一日又是半夜被弄醒,又是一早陪刘氏去县衙,回来抄经、放血,一番折腾,她不光体力到了极限,精神也到了极限。
刚刚程三元家的哄了她半天,给她赔了半天不是,才让她稍稍消了气。
见陈松意从里面出来,程三元家的忙道:“松意小姐给夫人喂完药了,那该用午膳了。”
听到这话,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的程明珠肚子也叫了一声。
陈松意走过来,自然地问她:“中午吃什么?”
他们在江南的伙食自然是不差的,尤其程明珠今天又放了血,所以程三元家的让厨房安排的菜色比平日还要好一些。
可她刚报完,陈松意就摇了摇头:“要为母亲抄经祈福,是不能沾荤腥的,否则不诚不净。”
她说着,看向程明珠,“妹妹也不希望辛苦抄的经不起作用,白费了一番苦心吧?”
程明珠按着被割了一刀的左手,忍了。
她红着眼眶,对程三元家的说:“就照姐姐说的,把荤腥都撤了。”
“这……是。”
程三元家的应了,担忧地退了出去。
看着坐回自己身边的陈松意,被折腾得几近窒息的程明珠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一定要想办法把她支开,自己好拿上东西出去喘口气!
昏迷中的刘氏不能进食,厨房便给她熬了肉汤。
用过午膳后,陈松意就端着肉汤进去亲手喂她,程明珠则在外面继续抄经。
她一开始还老实,等看到陈松意进去,确认她一时半刻不会出来之后,就写了一张纸条,招手让守在外面的丫鬟进来,塞给了她。
刘氏给她安排的新贴身丫鬟本来叫珍珠,但是这名字跟程明珠相重了,于是改了名叫珍歌。
陈松意还未见过她。
见程明珠招自己进来,把纸条塞到自己手里,又挥手让她快点出去,她紧张地收好纸条,向着陈明珠屈了屈膝,连忙走了出去。
等来到外面,离这边远远的,看左右没有人,珍歌才松开了手,低头看向自己攥在掌心的纸条,见到上面所写的字,又左右望了望才离开。
同先前喂药一样,陈松意如法炮制,给刘氏喂完一碗肉汤,拿着空了的碗从屋里出来。
就见程明珠还在桌前认真地抄经,仿佛不受外界打扰,无比专注虔诚。
正在她移开目光,不着痕迹地朝箱笼的方向看去时,外面来了个丫鬟。
她相貌普通,扔进人群里一时都找不到。
陈松意见她提着裙摆,喘着气,像是一路跑进来,目光一锁定自己,就朝程明珠道:“小、小姐……外头有人来,说要找松意小姐。”
听见有人来找自己,陈松意的第一反应就是来的可能是元六。
要么就是赶巧了,家里谁过来了。
她走到桌前,放下了空碗,见程明珠也抬起了头,停下抄写。
见那丫鬟喘个不停,程明珠低斥道:“慌张什么?来找松意小姐,也不知道请人进来?”
“不打紧。”陈松意心底转过了几个念头,对着程明珠道,“明珠妹妹在这里顾着母亲,我出去看一看。”
程明珠闻言,这才收回了剜珍歌的目光,对着陈松意说:“姐姐只管去,我会在这里守着娘。”顿了顿,又像是怕她一去不回,于是添了一句,“但姐姐要快点回来,我一个人怕……”
陈松意对她说了一句“放心”便走向了门外,随着这个来报信的丫鬟离开刘氏的房间,朝着回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