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垢圣母目光冷了下来。
她是由道尊所点化的,为道尊的大业而存在的一员。
就像她身后的圣王一样,他们这些被道尊点化的人,彼此都可以很轻易的感知到他们之间的联系。
这联系比血缘更深刻,比手足更亲密,是可以完全交付信任,不必担心被背叛的联系。
同样的,从她见到陈松意的第一刻,她就感应到了她身上存在的跟道尊的联系,这种联系比自己跟他还要亲密。
这说明什么?说明她对道尊来说是极其重要的一枚棋子,是道尊灌注了极多心血点化而成的存在。
可是她却为了那些所谓的普通人叛变向了另一边。
她不承认自己的出身,也不承认跟道尊之间的联系,还带着这么多人攻过来,要破坏道尊的计划。
无垢圣母陷入了难言的暴怒:“你这样的叛徒……像你这样的叛徒,有什么资格——”
有什么资格得到道尊的重视,有什么资格得他灌注那么多的心血?又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指责自己做错了?
她既嫉妒于少女什么都不做,就能得道尊如此重视,又愤怒于自己最渴望的东西,对方明明拥有了,却毫不珍惜。
同时,她心中还有着隐隐的惶恐——如果自己失败了,那道尊想必不会再给她一次机会。
可是对面这个人却不同,她如此特殊,就算知道是她毁了一切,道尊也会原谅她。
到时被弃如敝履的就只有自己一个人,自己又会再回到原本被抛弃的样子。
“杀了她……只要杀了她,我就会变成道尊唯一的选择。就算这一次失败了,也不会被放弃。”
“杀了她,替道尊清理门户……”
这样的念头反复冲刷着无垢圣母的心神,最后越过了理智,占据了上风。
她不管不顾地催动了阵法,将还在血池中浸泡着的护法金刚都唤了起来。
他们没有炼制完成,被别这样提前换起会迅速报废,但无垢圣母也不在意了。
阵法的光芒闪动,联系着血池的力量被收了回来,受她驱动凝聚在一起,准备蓄力一击。
大亮的光芒下,所有沉睡的孩童都因为这样的躁动而醒来。
原本氤氲在他们身上的光芒这一刻全都被倒吸,伴随着光芒被抽走,他们的生命力也跟着被汲走。
无垢圣母的愤怒简直来得不可理喻,可当她失去理智,就是容易露出破绽的时候。
陈松意此刻只有一个想法,若是早知道她见了自己会这么疯,那先前她就不该从侧旁绕进来,应该由她来正面强攻吸引火力,让常衡他们带人来救走这些孩子。
无垢圣母此刻整个人都氤氲在森寒的光芒中,山洞深处,那些破池而出的护法金刚惊到了刚刚抵达池子边,还没来得及把符投下去的将士。
就在他们以为自己要苦战一番的时候,那些浑身冒血、状态明显不对的人形兵器却忽略了他们,径直朝着外面奔去。
他们愣住了,手中的兵器甚至没来得及放下:“怎、怎么回事?”
怎么突然全都跑了?
就连从正面突进,在外面吸引了一堆活尸的常家兄弟在和面前杀之不尽的对手苦苦抗衡的时候,也看到他们面前的这些大军停了下来,返身往山洞深处跑去。
剩下的边军战士只庆幸了一瞬,就看到带领他们的两名上官追着前方那些撤退的尸潮去了。
他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围攻他们的尸潮如果是被召唤回去的话,那危险的就是在里面作战的大家了。
他们咬咬牙甩掉了刀身上的血污,也重新挤出了力气,跟着常家兄弟往山洞里冲。
在看到无垢圣母的双眼,萧应离曾短暂地失去了意识,等再次找回自己的神志,厉王殿下就感到自己被笼罩在一片黑暗中。
这黑暗是一片薄薄的雾气,不像先前那样深沉得可以彻底蒙蔽掉他的自我意志,而是让他感觉自己仿佛只要稍一挣扎就能够破除迷雾,重新接管自己身体。
只不过有个声音在告诉他现在还不是时候,所以他清醒过来的意识就老实的待在这片黑雾之下,听着周围传来的动静。
他听见了少女的声音,听见了她所说的那些话,也听到了另一个女子的愤怒。
同样的,他感到“背叛”这个词用在自己的军师身上十分的无端。
她忠于自己,忠于大齐,忠于百姓,忠于师门,有哪一刻是跟道人站在一起,又何谈背叛他?
就在这时,他感到自己的躯体里涌起了一股力量。
这股力量在推动着他向少女出手,而那原本就已经被陈松意冲击得摇摇欲坠的屏障,就这样在这股来自无垢圣母的愤怒推动下怦然碎裂,身体的掌控权重新回到了萧应离自己手中。
在从四周传来的破风声中,在那些受到无垢圣母的驱赶,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人形兵器从高处跃下,将少女包围之时,萧应离对上了陈松意的双眼,接收到了她朝着自己无声传递来的信息。
下一刻,他就混迹在这些朝她攻来的半成品当中,在无垢圣母已经失效的控制之下,朝着前方的阵法冲去!
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绚烂刀光再次于山腹中爆发,连成一张巨网,反向笼罩向了那些自四面八方跃下的金刚护法,让他们在高速运动中躯干跟头颅、四肢分离。
滴落下来的血花如雨,也在一瞬间被炽烈的真气蒸发,而阵法被激出来的光芒轰的一声,撞在了厉王的刀背上。
他跟陈松意背靠着背,看着那些犹如冰霜凝成的模糊蛇形咬住了自己的刀,传来磅礴的撕扯之力。
然而,恢复清醒的年轻王者却抵挡住了,刀上在这一瞬仿佛也爆发出了同等的锋芒,将这些冰霜长蛇一寸一寸地挡回去,令它们身上发出了一连串如冰块碎裂般的破碎声。
无垢圣母没有想到他能够这样无声无息挣脱自己的控制,更没有想到他能抵挡得住这一击。
当她看到萧应离和陈松意手腕上各自显出来的红绳之后,立刻便意识到后者是怎样不露痕迹破了自己的术。
在明悟的同时,她的怒火越炽,越发催动了阵法之力,令整个人力开辟出来的山腹空间都震颤起来。
“你毁了道尊的计划,毁了我的护法金刚,我要让你付出代价!”
她的声音回荡在山洞里,哪怕陈松意在放开了掣肘跟前赴后继扑下来的半成品开战,将他们挡在阵法之外的情况下,也能从环绕野兽的嘶吼中听到她的声音。
“不管是你背后这个人,还是一起闯进来的人,都会成为血池的原料——”
“你们毁去了什么,就用你们自己来填补!”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萧应离已经一声发出低喝,将身上那万夫莫敌的力量用到了极致,将压在他刀背上的那些虚幻蛇影彻底挡了回去。
阵法凝聚出的光芒在半空中崩溃,化作冰雪消散。
他的目光没有锁定被震得后退一步的无垢圣母,而是先一伸手,从最近的石台上捞走了两个孩子。
还是这样束手束脚,竟然敢在这样危险对决时,还想着把这些孩子抢回去。
无垢圣母不知道面前这个能够抵挡住阵法一击的人是谁,不知道他怎么有能跟自己对抗的力量,但这毫不影响她不退反进,再次踏前一步。
阵法嗡鸣起来,这一次却是在上空凝结成了无数的冰锥,对准了躺在石台上的孩童。
原本想继续抢人的厉王停住了脚步,看着那些尖锐的冰锥对准了孩童的胸膛,神色沉了下来。
将八门真气催动推动到了极致,在那些半成品跳下来的瞬间就把他们绞杀在外围,没让他们的血溅落半滴的陈松意也察觉到了身后的变化。
她一转头,便看到了那些悬在半空中的冰锥。
“杀了她。”无垢圣母对着厉王冷然下令,“迟一刻我就杀一个。”
说完,她又看向陈松意,“你动一下,我也杀一个。”
她就要看看这两人到底是更珍惜这些幼童,还是更珍惜他们自己的命。
少女的刀尖垂了下来,无垢圣母看着她的举动,面上露出了笑容,再次向着萧应离催促:“杀了她。”
这一次她用上了催眠术,双眸跟他一对上,就让厉王的双目再次光芒隐没,意志犹如沉入黑水湖中一般,挣扎着要被没过,再次成为她的傀儡。
草原王庭,皇陵深处。
棋盘上已经星罗棋布,踏上棋盘的二人深陷风暴之中,不觉外物。
而在外面看着两人越走越远的相里勤看到了棋盘延伸的虚空中不知呈现出多少幻象,时而狂风暴雪,时而千军万马,只觉得自己的心神都要被卷入其中搅碎。
但在棋盘上的两人依旧稳如磐石,直到在这以中原为棋盘的棋局上走出了最后一步,棋盘上的棋子瞬间光芒大盛。
光芒通天,穿透了皇陵,照亮了黑夜。
而在这光芒之中,他们也终于看清了刘洵的所有布局,看到了在棋局中央现出的那一颗星。
噗嗤一声,布帛撕裂的声音响起。
时空仿佛静止了。
无垢圣母脸上的得意未去,不敢置信地低下头,就看到自己的心口捅出了一截刀尖。
血从她的心口和后背迅速洇开,顺着刀身向下流去。
站在她身后的人握着刀,目中的神光已经恢复清明,眼中充满了血丝和痛苦。
她嘴唇颤动着,看着眼前的虚空,仿佛又见到了道尊。
他犹如神明,以天地为棋盘,以红尘众生为棋子,一步一步完成了自己的布局。
入局的棋子再光辉熠熠,最后都可舍弃,如她,如其他。
等整个棋盘都暗下之后,剩下的唯有一颗星。
而那一道星光落下,正落在她面前的这个握刀的少女身上。
山洞中离奇的安静跟外面的动静一对比,越发的死寂。
无垢圣母眼中生起了一种奇异的明悟,陈松意见她看自己的神情不再嫉妒,不再挣扎,反而变成了一种微妙的神色。
她甚至朝她伸出手来。
陈松意没有动,而在无垢圣母的手碰到她之前,在她身后的厉王就已经把她拉了过去,挡在了身后。
厉王以一种戒备的姿态看着无垢圣母那伸到一半的手,让自己的身躯挡住了身后的少女。
对两人而言,先前在无垢圣母的催眠前更没有抵挡性的分明是他,而被她挡在身后的少女才是那个将他跟旁人从无垢圣母的催眠中解脱出来的人。
但当她把手伸向陈松意的时候,萧应离还是本能的隔开了她们,不让她触碰到少女。
陈松意没有抗拒他的保护姿态,只是站在他身后,目光依旧跟无垢圣母接触着。
对没有触碰到她这件事,无垢圣母只是感到遗憾。
她沾着血的手指在半空中轻微地动弹了两下,然后放了下来。
陈松意听到大阵中细微的声响,对已经开始流失生命,不再对他们造成影响的无垢圣母不再关注,而是在大阵失去掌控,开始逐渐崩塌的动摇中。对厉王说:“要把这些孩子转移出去。”
那些往这里冲来的活尸现在正在上方的通道里,跟驻守在各个路口的士兵激烈交战。
一旦操控他们的人死去,他们就不能再自主行动,可以很容易被杀死。
不过操控阵法的无垢圣母死去,大阵也会崩塌,这个山洞说不定也会塌下来,将这里的一切掩埋。
石台上躺着的那些孩童是他们这次追踪过来的重要目的之一,要把他们安全转移出去。
听到她的话,萧应离也将目光从无垢圣母身上收了回来,抬头看向四周,见到了从上方簌簌落下的霜尘。
那些从控制中逐渐苏醒过来的孩童因为落下的霜尘而发出了更加大声的哭泣。
萧应离的目光扫过在那些石台上伸手的孩童:“我去把他们转移出去?”
陈松意道:“我会试着掌控一下阵法。”
原本的掌控者已经生命垂危,想要将控制权夺过来应该不是难事,只不过先把孩子转移是双重保险。
于是两人便不再管不构成威胁的无垢圣母,分散开来去做该做的事。
山洞的晃动中,跟另外行动起来的两人不同,被捅穿了胸口的无垢圣母依旧维持着被贯穿的姿势。
在她身后的人也没有将刀拔出来。
胸口的痛意蔓延,血已经染红了她的衣裳,无垢圣母低低地喘息着,在这地动山摇中向着身后的人问道:“挣脱我的催眠,想起过去有什么好?”
他是被道尊点化的棋子,历经了杀戮,脱胎换骨变成现在的样子。
她封锁了他的记忆,让他不必想起自己曾经亲手杀死心爱之人,在她嫁人的喜宴上让这个村血流成河,不必去背负这过去的罪恶,也不用做个被利用之后被抛弃的工具。
他们在一起可以相互扶持,一起抵达彼岸,抛弃过去,永远不用再被旧日的痛苦所包围。
可是现在他却恢复了清醒,哪怕不用回头去看他的脸,无垢圣母也知道他脸上的表情是怎么样的。
是在他偶尔清醒的时候回想起自己做了什么会露出的那种痛不欲生的表情。
听见这话,仍旧手持着刀的青年手微微地颤抖起来。
五指用力收紧,让他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的眼中确实如同无垢圣母所说的那样,拿回了清醒,也带回了痛苦。
不光是在喜宴上犯下的杀孽,还有在这之后,在无垢教中所做的一切都重新包围住了他。
听着她渐弱的声音,他张了张嘴,几次之后才发出了声音:“虽然沉浸在虚妄之中,可以获得如你所说的解脱,但痛苦才是真实。”
犯下的罪要自己去赎,而不是接受催眠,然后一错再错。
“是吗……”无垢圣母叹息一声,似乎想笑,可痛苦令她不能发出笑声,说话的声音中都带上了颤抖。
生命在她体内流逝,她可以看到陈松意在修改因为自己靠近死亡而脱离掌控,逐渐崩塌的阵法,感觉到大阵的掌控权正在旁落。
她看着这个笼罩在光芒之中,像是星辰一样耀眼,仿佛能够拯救一切,能够照亮长夜的人,最终对着身后的人低声道,“既然你选择清醒,那就继续清醒痛苦地看下去吧。”
看下去之后,他就会知道世间没有什么希望,反抗道尊的人永远不会得到胜利。
青年还想对她说什么,然而却感到她气息渐弱,最后原本靠她自己站立的身体也失去了支撑,向着后面倒去。
本能的,他抱住了对方。
这个曾经将他从痛苦中解救出来,让他沉浸在虚幻之中,和她一起统治整个无垢教,一起为道人的伟业努力的人已经没有了气息。
掌控他们的人一死,外面那些原本成群结队,目标明确往里面冲来的活尸就一下子从那种狂躁的状态中脱离了出来,仿佛忘了自己上一刻在做什么,一个个呆滞地立在原地。
跟他们交手的士兵们见到这些突然安静下来的活尸,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
正在跟他们激斗的人控制不住自己的出手,一刀劈向对方的手臂,就见一条手臂掉落下来,可是那凶残的活尸却没有了动静,仿佛被砍的并不是他。
“这是怎么回事……”
砍下对方手臂的边军非但没有感到庆幸,反而对眼前这一幕感到了毛骨悚然。
还是他们的队长声音传来,朝着这些呆愣住的手下怒吼:“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他们的头砍了!”
在战场上,敌人要是离奇发呆,他们要做的事就是趁对方呆愣的时候夺走对方的性命,自己也跟着停下是怎么一回事?
这声怒吼唤回了边军将士的神志,很快他们手中的刀就朝着围堵的活尸脖颈砍了过去。
在没有多少血液飞溅到情况下,活尸的头被砍了下来,掉在地上滚远,然后身体也倒了下去。
砍掉了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很快,这些停下来任由他们劈砍的活尸就被清理出了一个缺口。
而冲在最前面来回援的常家兄弟在冲到山腹深处之后,看到了正在下方把石台上的孩子都抱走的殿下,立刻道:“下去帮忙!”
说完兄弟二人率先跳了下去,来到了自家殿下身边,从萧应离手中接过了那些孩童。
“殿下。”
“这些就是那些被拐走的孩童?”
“不错。”萧应离见他们二人来,立刻指了自己方才确定的安全方位,“把孩子抱到那边去。”
“是!”
人一多,这些石台上的孩子被抱走的速度就快了。
石台一个接一个地空出来,而陈松意在修改了阵法之后,也很快地截断了阵法跟血池之间的联系。
一时间,那些不管有没有炼制完成,顺利出池的护法金刚全都被阵法反向控制,切断了跟这些孩童之间的联系。
作为没有完成的残次品,他们的体内毒素远远没有达到平衡,一旦跟这些孩童切断联系,那些毒素立刻就侵入了他们的肺腑。
失去平衡,毒性发作很快,他们就发出了痛苦的嘶吼,然后倒在地上翻滚挣扎,接着脸上或是长出脓包,或是产生变形,再一个个炸裂。
带着腐蚀性的血水溅到地上,他们很快就没有了声息。
而接管了阵法的陈松意在调动元气,补全了阵法之后,山洞的震晃安定下来。
站在仍旧氤氲着光芒的阵法中,看着正在忙碌搬运孩子的厉王和其他人,她可以直观地看到在从洞顶照下来的那一线光芒之中厉王身上升腾的气运。
原本被道人布局谋夺的王朝气运,在这一局破除之后,自动回流,加在了厉王身上。
他身上的王气更盛,在黑暗中仿佛耀眼的星辰。
因为这样气运加身,看到无比鲜活无比光明的他,仿佛能够照亮黑暗,解决他们现在面临的所有问题,陈松意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一点笑容。
而在这一切尘埃落定,那些失去操控的活尸也被杀死之后,他们终于可以搜寻这个不知被何时挖出来的巨大山洞。
原本在气运加身的时候,陈松意每日就可以捡到银子和一些事物,现在她跟厉王联系在一起,更加轻易见到了反馈过来的效果。
这里那么多山洞,还有挖出来藏宝的洞穴,她只是随意探取一处,就见到了里面堆积如山的物资,还有一箱箱的金银。
“哇!”举着火把前来探路的边军将士看到打开的箱子里那耀眼的金光,忍不住发出了惊叹的声音。
他们大概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金银。
在另一个方向的萧应离也很快被吸引过来,跟陈松意站在一起,看着这堆满金银财宝的洞穴,里面甚至还看到了白玉雕成的无垢圣母像。
常衍跳了进去,双手抱着那尊白玉雕像从里面出来,举到了自家殿下和军师面前:“殿下,军师。”
他满眼惊叹,就算他是跟在厉王身边的天岗卫,见识过不少奇珍异宝,但这样遍体通透的白玉雕像还是太超出他的眼界了。
萧应离没有动作,只是在火把的照明下端详这座白玉雕像,火光下的白玉雕像仿佛笼罩着一层暖光,以他的目力也看不出有瑕疵。
光是这一座雕像,耗费的材料跟钱财就能够抵得上一支不小的边军队伍月余的花销了。
而无垢圣母的信徒只是为了讨好她,就能耗费财力物力打造一尊只对她的信徒有用,不能在外流通的白玉雕像。
陈松意伸手,在白玉雕像上触碰了一下,玉石入手生温,仿佛是真人的肌肤。
一块这么大的暖玉,价值连城,她想的更实际:“回头找工匠修改一番,作价卖出,能充实军费。”
也许雕这座雕像的人是为了讨好无垢圣母,也许是因为世人对神仙的想象就只有那几种样子,所以除去部分细节特征,这尊雕像的大部分形态都跟观音雕像一致,很容易就能改成观音像。
萧应离听了她的话,微微一笑,然后对常衍说:“听军师的。”
常衍明白了,小心翼翼找了盒子将这尊白玉雕像放进去。
火光摇曳中,其他士兵也已经从震撼中脱离出来,开始把里面的财宝都起出来了。
经历一场大战,没有什么比在这里找到战利品更让人欢喜鼓舞的事,他们知道厉王殿下治军严明,更知道跟随他作战得到的战利品他从来不会独占,该发的都会发下去。
这里如此多的金银财宝,就算他们每人只是分到一小部分,那也是非常惊人的收获了。
可以说跟厉王殿下来这里一次,比他们击退草原人得到的回报都要多。
士兵们的欢喜冲淡了这座山洞里的血腥阴暗,而对教派是这个世界敛财最一流的组织这一点,无论是萧应离还是陈松意都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不过无垢教累积了再多财富,如今都是为他人做嫁衣了。
在把藏在洞穴里的财物都搜出来之后,陈松意又去查看了其他地方,然后在那里找到了许多骸骨。
这些尸骸堆积在洞穴里,身上的血肉已经化作了血池的原料。
“这里那么多口血池,这是一共杀了多少人?”常衍依旧跟随在他们身边,看到这么多骸骨不由啧舌。
“比起他们杀了多少人,更重要的是知道他们杀了什么人。”厉王的神情达到了来到这里之后最凝重的时候。
他们不知道张军龙是在这些人口中得到了什么样的许诺,所以才会这样孤注一掷和他们合作,甚至连自己的儿子受伤都不跟他们计较,还给这里送来了这么多人。
血池的波澜还映在他眼中,如果那一口口池子是用普通百姓填进去的话,那这一刻他就已经想要反悔,推翻自己许下的承诺,只是为了这三座城池的和平演替,就掩去张军龙的恶名。
不过陈松意在看到这些骸骨之后,辨别出了他们的身份:“这些是死囚。”
死囚身上的气息在她眼中看来与普通人不同,三座城的死囚加在一起,足以填满不少血池了。
看来张军龙虽然跟无垢教合作,在暗中运输物资人力给他们,但还没有丧心病狂到用普通百姓来填补的程度。
她在这些被堆放骸骨的洞穴中走动,在其中一处气息与别不同的尸骨前停下,“还有俘虏。”
草原王庭跟大齐交战这么多年,总有些人战败来不及撤退被留在城中,成为了俘虏。
平日里他们被充作奴隶,做一些没有人愿意干的活,这一次就被张军龙填在了这里。
无垢教里没有草原人,所以对张军龙这种把战败的俘虏送来填充血池的行为,无垢教也没人反对。
埋骨的地方同止这一处,后面他们又再找出了几处,确定了这些白骨的身份都是些死囚跟俘虏,直到最后一处。
站在这些白骨前,陈松意的神情就变得不一样了。
前面的死囚跟俘虏没有触及她的底线,但这些就不一样了。
觉出她的异常,厉王停在她身边,问道:“这些是……”
他已经做好了听到答案的准备,但真相带来的冲击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是军中将士。”
“军中将士?!”常衍失声叫了出来。
陈松意的神情很冷硬,目光里却有着愤怒,她蹲在了这些骸骨前,把其中两具骸骨拼凑了出来,年轻的王者就发现这些骸骨缺少了一部分肢体。
她摆好最后一块骨头,看着面前的白骨,这曾经是两个勇猛杀敌,守卫边关的边军将士。
她猜出了无垢教给了张军龙的承诺:“他们承诺了他,可以将残疾的、无法再上阵杀敌的将士送来这里,换回一个个绝世兵器。”
对不熟悉无垢教行事规则跟道术世界的人来说,他们或许会以为将这些伤兵送到这里,无垢教就能用神奇的道术让他们重新变得完整,变得骁勇善战。
可能这些来到这里的将士在成为血池的原料之前,都确信着这一点。
然而他们只是原料。
无垢圣母只会把她炼制出的人形兵器交到张军龙手里,算作完成承诺。
张军龙没有完全丧心病狂,这个可能原本应该让洞穴里的气氛缓和一些,但萧应离凝视这些将士骸骨的目光依旧沉重。
“与虎谋皮,这从来都是错误的选择,只可惜他分不清。”他低声说着,然后对常衍吩咐道,“让人来收敛这里的尸骨,把他们带回去,让他们安息。”
常衍的声音同样沉重:“是。”
将这里隐蔽的洞穴全都清理了一遍,那些活尸也被清除干净了,剩下在角落里躲藏的普通教众也都被找了出来。
对这个据点被端掉,圣母被杀死,这些普通教众的表现更像普通人,面对面前手持兵器的边军,他们没有反抗的念头,眼中也没有仇恨,只有畏惧。
而在这些还活着的人当中,让他们感到最棘手的还是那个杀了无垢圣母的青年。
在萧应离和陈松意去查探了各个洞穴,毁去了血池,清点出了无垢教搜刮的财富回来之后,他依然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待在那个不再生效的阵法里,他们离开时他是怎样的,现在就依然是怎样的。
唯一的区别是无垢圣母的尸身已经被抬开放到了一旁,现在还在那里的就只有他一人。
常衡一直留在这里看着他,哪怕在看着下方的边军抱走石台上活着的孩童并清理现场时,他的注意力也有一部分停留在他的身上。
等到自家殿下和军师回来后,他才直起了身,离开了自己靠着的地方,向他们汇报了情况:“他一直在原地没动,也没有理会跟他说话的人。”
闻言,厉王看向了下方那个一动不动,犹如一尊石像的青年。
他是薛灵音要找的人,是蜀军的一员,虽然跟无垢教中的很多人一样都手染鲜血,但跟他们不同的是,他是被操控的。
在不久前,萧应离自己就体验过被无垢圣母操控的感觉,哪怕挡在他面前的是陈松意,那时的他也毫不犹豫对着她刀剑相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