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推却不过,张老三这才收了下来。
驿站里那位游太医会给普通人治病,而且尤其乐意治一些疑难杂症的消息像一阵微风在城中平民聚集的地方跟城外的几个小村庄悄然吹过。
表面上没有留下多少痕迹,可从第二天起却陆陆续续有重症难医的普通百姓来到了驿站门外,求上了门。
游天的一日里除了按着排好的时间上门去给那些登门求诊的权贵人家看诊,就是接待求到驿站门外来的病人。
其中还接到了两三个跟张少将军一样,在那日的袭击时中毒的人。
等消息传到在筹备药材跟人手,准备联合城中几家药堂,联合举办几场义诊的张少夫人耳朵里,她高兴于自己这两日做的准备没有白费,果然正中下怀。
张少将军吃了几天药,又扎了两回针,也能自己下床走动了,听妻子说起游天已经开始给求到他面前的普通百姓看诊之后,他便决定道:“明日便把帖子发出去,请几家药堂的大夫跟游太医一起来府上商量举办义诊的事吧。”
“将军府请我们过去?”
惠民堂,车老大夫年过古稀,鹤发童颜,现在的惠民堂主要坐诊的是他的徒弟佟大夫,他偶尔出面,只是接诊一些疑难病症。
佟大夫也已经是独当一面的杏林好手,可是站在师父面前,还是跟当药童的时候一样,恭敬地垂手而立。
听了师父的疑问,佟大夫说道:“不只请了我们,另外两家的大夫也都接到了帖子。”
这对他们来说倒也不稀奇,因为当时少将军中毒昏迷的时候,将军府也是把三家乃至临近两城的大夫都请了个遍,连回了乡下老家颐养天年的师父也被请了回来。
“可现在驿站里住的那位已经给少将军拔了毒,治好了他,那将军府现在还请我们过去做什么?”
佟大夫心里跟另外两家的掌柜有着同样的疑惑,在师父面前就自然地说了出来。
车老大夫想了想,顺手接过弟子手上的帖子,翻开看了看,然后一捋长须,说道:“应该不是什么坏事,少将军请了咱们,那咱们就去吧。”
佟大夫看上去还想说点什么,车老大夫把帖子放在茶几上,道,“此事多半跟驿站里那位有关,另外两家肯定也会去的。你们不是早想着要跟驿站里住的那位游太医接触一番,看看他的医术究竟高明到什么地步,这不就是一个好机会吗?”
机会好是好,佟大夫心道,可就怕不是什么友好的商榷。
毕竟他们这几家的大夫当时去了将军府,是使劲浑身解数也没能让少将军恢复清醒。
再加上驿站这几日的动静,听说他们这几家药堂的大夫治不好的病人都因为前两天那个姓游的年轻太医治了一个快要不行的老妇,不过半日就让她活了过来,所以他们全都往驿站那边蜂拥而去了。
游天也是来者不拒,通通接了下来,一面去城中的权贵人家出诊,一面给这些病重的普通人诊治,无论是医术还是他的名声都在城中节节攀升,完全盖过了他们这几家经营日久的药堂。
另外两家的掌柜在接到帖子之后,都已经私下来向他传过话了。
他们三家在这里经营了这么多年,虽然偶有争斗,但终究也还是利益一体的,这次接了帖子去赴将军府的宴,如果是要跟驿站里那位对立起来,希望三家能够统一战线。
车老大夫看着徒弟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也没有点破。
在他看来,这次少将军夫妇请他们去跟这位声名鹊起的游大人一见,应当不是什么坏事。
少将军跟少夫人从来不是因为医者治不好他们,就要为难尽心救治的大夫,过后还要特意找这样高明的太医来下他们脸的性格。
车老大夫本人还对这位游大人的医术十分感兴趣,非常想知道在自己手上被诊断没有活路的病人在他手上是怎么救过来的。
“别想太多,反正去看一看。”车老大夫站起了身,两手负在身后慢悠悠地朝着外面走去,“少将军和少夫人要我们过去做什么,等时候一到就知道了。”
听着师父的尾音消失在门外,佟大夫也觉得确实是这个道理,在这里想再多都没用,等到时去了不就全都知晓了?
驿站,张家的大管事亲自来送请帖。
楼下算得上宽敞的大堂里,他跟游天一左一右坐在桌子的两侧,在离这里不远的一楼房间里还有上门来求诊的、被游天扎了针正在里头等待的病人。
房间的门框上挂了门帘,从下方可以看得到里面好几人走动忙碌的身影。
大管事朝着那个方向看去,看了片刻之后收回了目光,然后对着游天道:“游太医悬壶济世,城中的百姓病痛缠身求上门来,您也愿意给他们免费医治。少将军身体康建起来之后听说了这件事,便和少夫人商议着我们将军府也该出一份力,因此邀请了城中三家药堂的几位大夫一起到府上,想跟游大人一起联合在城中举办几场义诊。”
尽管师侄早已经说了将军府很快会有所行动,提出筹备义诊这件事,但游天听到大管事的话之后,还是配合地露出了有些意外的表情:“噢?少将军真有此意?”
“这是当然。”张管事闻言从袖子里取出了帖子,递到了游天面前,道,“时间就定在明日午宴,而游大人正好要来为我家少将军复诊,复诊之后正好就在府中与几家药堂的大夫一见。义诊需要筹措的药材跟人手,我家少夫人已经在令人准备了,几家药堂的大夫虽然在医治疑难杂症上力有不及,但处理日常病症却是不成问题的。”
他说着,看游天接过了帖子,又补充道,“游大人救人的条件,少将军也有所耳闻,正是想让大人来一治那些棘手病症,普通的病人便可分流向那三家药堂的大夫。这样一来,既满足大人的要求,又不耽误百姓看诊。游大人若是愿意应下,那就是我们城中百姓之福了。”
话说到这里,张管事觉得自己也已经把事情说清楚了,看游太医的样子应当是不会拒绝,于是起身告辞。
游天把人送到驿站门口,对他说道:“有少将军少夫人在,才是城中百姓之福。张管事放心,只要城中那几家药堂没问题,我这里也没问题。”
“好,好。”张管事跟他同行过一阵,对游天的性情有所了解,知道他这样说,十有八九就是答应了。
本来筹备这义诊也是为了他,另外几家药堂不过是陪衬,压力完全不会落到他们身上。
这样既得名声又得实惠的好事,他们怎么会不配合呢?张管事觉得自己可以先回去同少将军提一句——此事易成了。
张家的帖子如预想中到位,驿站中众人自然是按照计划行事。
明日将军府一行,自然还是陈松意跟游天一起去。
张军龙跟从无垢教出来的那群人往来的项目,有两处着落的可能,其中一处是在将军府。
但由于府中的账目大部分交到了张少夫人手里,所以他还有可能走军中的账目。
“军中对他来说更受他把控,不易叫人察觉。”作为掌军之人,厉王清楚地知道要养起这么大一支驻军,不管是军粮还是军备的账目都不小,一点支出隐藏在其中不易发现。
他说道,“军中这一部分便由我来查清,你们可专注于张军龙的将军府。”
游天抱着手臂坐在座中听着他们交谈,这时开口问道:“若是老不死的遮蔽了涉事相关之人身上的天机,又把账目做得隐蔽,那要如何去找?”
过往许多次他们能发现突破口,依靠的都是陈松意对天机的探察,可若是这次不行,那样庞杂的账目,他们又要怎么去找到关键呢?
陈松意见小师叔说完,厉王殿下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同其他人一样都将目光投向了自己,她于是自己道:“这一点我跟殿下探讨过,张军龙要将这件事情做得隐秘,不让其他人发现他跟阎修等人有来往,就不会让太多的人经手这件事。也就是说,会被天机遮蔽的关键人物可能只有几个,甚至是一个。”
想要大规模屏蔽天机,就算是道人也做不到,尤其是在师父的这双眼睛之下,所以最稳妥的方式就是单独屏蔽一人。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屋内的天罡卫里已经有人脸上露出了明悟:“那就只要……”
“不错。”厉王欣然接口,“那就只要找到谁身上的命数不可观测,便是我们要找的目标。”
将军府的人口少,能够接触到这一层面的人更加少,松意只要去一次,就能彻底的排查完毕。
她对小师叔说,“如果在将军府找不到人,就说明人是在军营里了。”
“而我会先去查一遍,缩小范围。”她的话音落下,厉王便说道,“虽然我没有查看天机的本事,但论查账这件事,我还是有信心的。”
游天不由得点头,然后觉得哪里怪怪的。
是自己这几天忙于出诊还有医治求上门来的病患,所以没有察觉到他们进一步培养了默契吗?
现在他们两人说话默契得像是一个人一样。
他们是什么时候定下后面这串计划的?
第二日。
马车准时离开了驿站,前往将军府。
赶车的是风雷寨出来的一个年轻人,扮做药童的陈松意跟游天坐在马车里。
游天依旧穿着太医院的官袍,手边放着他的药箱,在马车行进的时候跟扮得毫不起眼的少女说:“我会跟他们详谈举办义诊的事,提出我们要去周边宣传、寻找病患的条件,尽量拖延时间,你就趁机去府中查探。”
少女听完他的话,平静地道:“也不用刻意拖。”
张府虽大,她却熟悉,而且虽然中间隔着十几年,但将军府中可以为张军龙做这件事的人,应该没有太大的人员变化。
范围缩小到十人左右,她还是能很快排查清楚的。
闻言,游天又露出了有些微妙的表情。
在少女察觉到以后用征询的目光看自己时,他说道:“有时候我真的觉得很奇怪,很多地方你明明跟我一样是第一次去,却表现得那么熟悉。这也是师兄说的?还是你先推演出来的。”
推演天机,真的那么精准,事无巨细?
陈松意动了动嘴唇,像是想回答他的疑问,但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不全是如此,以后有机会,我会告诉小师叔你的。”
游天点点头,此后,师叔侄二人便再一路无话。
直到来到了将军府,马车从侧门进去停下。
两人下去,陈松意便背着他的药箱,跟他一前一后往里走。
第298章
“少将军身上的余毒已经清除干净,针灸不必再继续了。我改个方子,再吃几剂,就能恢复如初。”
游天给张少将军把完脉,说出的结果终于令张少夫人彻底放松下来,张少将军也露出了笑容。
从脉枕上收回手,他对游天道:“这段时日辛苦游太医了。”
游天道了一句“职责所在,算不得什么辛苦”,然后开始提笔写下药方。
少将军跟夫人就看他提笔写方,速度极快,仿佛胸有成竹,完全不需要再推敲,不过片刻就成了。
虽然年长的老大夫更能给人安全感,可是看这样的少年俊杰开方治病,效如桴鼓,却更叫人赞叹。
张少将军不由得想:“只可惜,边关苦寒,若是能留下像游太医这样的人,那就不只是城中百姓有了保障,就是军中战士在生病或者战场受伤后,也泰半能保住性命。”
这样高明的医者,对边境来说实在是太稀缺的资源了。
等游天写好药方,由张少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接过之后,屋里伺候的下人就重新上了茶。
然后,少将军跟少夫人就与他说起了义诊的事。
“我听闻,游大人来到城中,在来将军府给我治伤的闲暇时还接诊了求到驿站去的平民百姓。游大人是贵客,一路风霜来到此处,尚如此关注百姓,我张家算是这一城的执掌者,过往却做不到这一点,实在惭愧。”张少将军感慨道。
游天则摇头,表示少将军太过谦虚了。
撇开他父亲张军龙做的事情不说,边陲那么多座大城,治下百姓过得最好的就当属张家的这三座城。
他们兵强马壮,面对草原人的犯边也更有底气,每次强敌来犯,都能把对方死死地打回去。
若是没有张军龙的异样心思,这里应该是边关防线最难攻破的一块,不管是厉王殿下还是松意都是这么说的。
所以说论玩弄人心,擅长从最坚固的地方找到最容易攻破的一环,游天认知里手段最强的还是他那个“师父”。
张少夫人接口道:“游太医给了我们启发,我们夫妇二人商量之后便向城中三家药堂都发出了帖子,请他们前来一叙,与大人你联合在城中办两场义诊。”
这个时节其实还算不错,刚刚熬过了一个苦寒的冬天,又经历了一场袭击,是城中老弱最容易体虚得病的时候。
这时有几家药堂医馆一起开两场义诊,他们的病就多几分痊愈的可能。
所以说,回报治好了少将军的毒伤,把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游天固然是他们筹备义诊的初衷,可其中也有很大一部分因素是夫妇二人怜惜之下的百姓。
张少夫人出身豪族,嫁妆丰厚,张家又经营日久,夫妇二人要拿出这份钱来是压力不大的,不过游天却道:“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既然难得办一次义诊,就不该只顾着城中的百姓,周边村庄里的也是少将军治下的百姓。”
“我自打来了以后,除了给少将军看诊,也去城中的许多高门大户出诊过。依我之见,他们当中也大多是良善之家,若是少将军跟少夫人向他们提一提义诊的事,想来他们也会慷慨解囊,让这次义诊惠及的百姓更多一些。”
游天的意思很清楚,你们能想到给城中三家药堂的大夫下帖,联合他们来跟自己一起坐诊给人看病,怎么就想不到去把城中的那些高门富户一起拖下水,把义诊规模办得更大一些呢?
对啊,游天这么一说,张少夫人眼睛一亮,对着少将军道:“先前倒是我没想到了,只想着自家筹备,却没有想到这么好的善事,应当发动大家一起来。”
那几家见识过游天的医术之后,是不会舍得让他就这么离开的,要是他们展现的诚意足一些,义诊办的场数规模多一些,游太医留在他们这里的时间也就长一些。
——原本调理三五日可能就会变成十天半月,那效果可是截然不同。
张少将军自然是没有异议的,周边的村庄要是也囊括进来,那耗费的人手跟资源就多了。
越多人分担,他们的压力就越小,能出动的人手越多,能惠及的百姓人数也就越多。
因此,他说道:“同那几家商议的事就交给夫人了。”然后又颇为爽朗的对游天道,“只可惜我刚刚伤愈,按游大人的医嘱,现下还不能喝酒,否则今日宴席上定要和游大人喝一杯。此举能成,实乃我们边陲百姓之大幸。”
游天摆了摆手,表现出对他遵守医嘱的满意,尔后又对他的那句话提出了不同的看法:“这不算什么,真正的大幸应该是让他们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边军踏破草原王庭,从此边境再没有豺狼在旁窥伺。”
张少将军听到这句话,神色一正,道:“会有这一天的,我大齐有圣明之主,边关又有像厉王殿下这样不世出的统帅,迟早有一日会将草原王庭的野心踩碎,让边境之民不再惶惶不可终日。”
游天认真观察着他的神情,见他说这番话确实发自内心,这才问道:“若是有人想要养患自重,留着草原人以巩固自己的地位,少将军会如何?”
“自当诛杀。”
张少将军说得毫不犹豫,这四个字出口的时候,他的眼里透出了一股肃杀。
“好。”游天缓缓点头,像是此刻才完全认同了他,把方才他说的那句话还了回去,“若非少将军有伤在身,真该跟你喝一杯。”
“哈哈哈哈哈哈。”张少将军先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而进来之后除了担当递箱中的物品跟纸笔的工具人,从头到尾一言未发的陈松意却注意到,在张少将军说出自己的态度之后,张少夫人的神色几次欲言又止。
只是稍稍一想,她便知道了张少夫人为何会如此。
显然,张军龙做事缜密,但却不是完全避过了府中的人——起码就没能避过执掌中馈的儿媳。
少夫人似是有所察觉他做了什么,然而正值夫君重伤,公公又带兵离开,她大概至今没有找到机会跟夫君说出自己的怀疑。
很快临近宴席开始的时间,三家药堂的大夫都陆陆续续地来了。
只是离开一个上午,药堂医馆中自有年轻大夫坐诊,他们一起离开并不打紧,只不过除去上一次在张少将军的伤势危急时被召过来,几人如此齐聚还是这些年里的第二次。
三家药堂的大夫彼此也是熟人了,甚至各家药堂相距不远,有几家分堂还是开在同一条街上,见了面之后也彼此点头。
三家药堂的掌柜则是凑到一起见过了礼,他们是药堂的掌舵者,自己本身也是不错的大夫,这次都一起来了。
惠民堂的佟大夫跟回春堂的钱掌柜、济世堂的卢掌柜打过招呼之后,三人一起站在马车前看着将军府的大门,然后,佟大夫说道:“我们进去吧,钱掌柜请,卢掌柜请。”
“请。”
城中医术最好的九名大夫一起进了将军府,在今日设宴的花厅里终于见到了近日声名鹊起风头无两的那位游太医。
一见游天,众人心中就不约而同地生出了感慨:“这可真年轻啊。”
他们当中年纪最小的梁大夫也已经四十有五,他的小儿子都快跟游天一样大了。
可就是这个能做他们的子侄辈——甚至孙辈的年轻人,在医术上的造诣却远远超过了他们,而且年纪轻轻就站到了世间医者能够抵达的巅峰——太医院院判。
这个职位仅在太医院院正之下,已经是当世医者中品级最高的第二人,叫寻常医者难以望其项背。
这样一来,就更加显得他年轻得晃眼了。
由于今日设宴的人是张少将军,大夫们还不知道他今日召他们来是为了什么,于是都收敛了心神,随着各家掌柜一起向少将军跟少夫人见礼,然后又向游天见礼。
不说其他,从身份上说对方是有品级的太医,而他们只是平民,见面确实是要行礼的。
可惜在他们见礼之后,游天的反应十分平淡,叫几个大夫心里又生出了嘀咕。
不过少将军很快便开口,让众位大夫入座。然后开门见山地提起了这次邀请三家药堂过府的目的。
“举办义诊?”包括车老大夫在内的几位老大夫倒是已经猜到了,不过像佟大夫那样的听到这个目的之后就有些意外了,随即感到一阵惊喜。
义诊好啊!他们三家药堂也加入,这样一来,风头就不会让这位年轻的游大人长尽了。
到时候城内城外的百姓来看病,说不定还不认得这个面生的游大人,会让他也体验一下坐冷板凳的滋味,毕竟给百姓义诊,他总不可能穿着他太医院的官袍去吧?
因此,几位掌柜自然代表了各家的药堂,起身对着少将军拱手道:“这次义诊,我们惠民堂/济世堂/回春堂定会参与,必定尽心竭力给百姓看诊。”
“哈哈哈,好!”张少将军笑了起来,三位掌柜听他的笑声中气十足,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可以判断他应该是无碍了。
这真是越发叫人心痒,想知道那边坐着的游大人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能够解了少将军身上那已经深入五脏的毒,还让他恢复得这么快。
义诊的事宜初步达成意向,气氛就融洽起来,张少夫人一个眼神示意,大丫鬟就出了花厅,很快午宴的菜肴就如流水一样端了上来,宴席正式开始。
具体义诊的细节,当然是边吃边谈,而游天目光在厅内一扫,已经不见了少女的影子,知道她这是抓住机会出去了,于是收回目光,看向送到桌上的菜肴。
将军府的宴席规格确实高,起码下山行走吃过不少山珍海味的游天在看到之后都食指大动。
就在他打算起筷的时候,旁边却来了个鹤发童颜的老者,跟他身旁原本坐着的大夫换了个位置,挨着他坐了下来,然后说道:“老朽惠民堂车玉迟,有些问题想请教游大人,不知游大人可否解惑?”
或许是车老大夫这个年纪让他想到了师兄林玄,游天对他的态度不由就友善了几分。
车老大夫打蛇随棍上,笑眯眯地道:“先前我有个病人的儿子姓张,为了给他母亲治病,他跑了惠民堂十几次,只为等我回来。然而他母亲的病我看过,并没有医治之法,只能告诉那张家子早早带他母亲回去准备后事。可是他背着他母亲跪到了驿站门口,冒险一求,求到了游大人出手,老朽想问的是,游大人究竟是怎么治好了那张李氏的。”
车老大夫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整个花厅里的人都能听到他问游天的问题,一时间空气都安静了几分。
原本坐在主位跟三家药堂的掌柜商讨细节的张少将军都停下了话语,看着车老大夫和游天。
车老大夫是城中最德高望重、医术最精湛的大夫,一生醉心医术,遇到像游天这样的杏林高手治好了他不能医治的病人,他会这样直接上前发问倒也不出乎他们的意料。
只不过在场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这么问也太过急切了些——当着这么多人,游天怎么可能会回答?
就算是医术高明的医者之间要交流,那也是私底下进行的事。
而且,他们对少将军提出的联合义诊还是比较上心的,要是这位游太医因为车老大夫这一问而恶了他们,影响了义诊可怎么办?
然而让众人没想到的是,游天在听完车老大夫的话之后,想了想便道:“原来之前给她开方的就是您老?我看了药方,也有一两处想向之前经手的大夫讨教讨教的。”
游天说着明显来了兴致,也放下了品尝菜肴的心思,直接就在席间跟车老大夫探讨起了对张大娘的治疗。
他将自己如何辨证下药、行针激发气血,再加以补足,从头到尾每一个细节都跟车老大夫分说清楚。
车老大夫一边听一边捋着胡须点头,在他说完之后又再提出了几个问题。
游天都一一回了,然后又反过来向他提问,一老一少竟然就这么旁若无人的交流起了医术。
在场的其他大夫从一开始的意外茫然,到后来越听越入神,手上的动作都停了,嘴里的话也停了,都跟着二人的辩证思路,凝眉沉思了起来。
这位年轻的游太医跟车老大夫,二者在他们面前交流何止是简单交流,简直称得上是毫不藏私。
游天原本在给张大娘医治之后,对张老三说自己能保下他娘三两年无碍,眼下跟车老大夫交流之后,觉得有把握将这个年限提升到五年。
少年人的眉目舒展开来,虽然结果只是将她的生命多延续两年时间,但这也是医术交流、相互印证补足所带来的进步。
之后如果再有同样的病人到他手里,他的治疗就能进一步优化。
“那个……我也有个病人在我手上一直不好,去了游大人那里,病症就大有好转。”一个有些结巴的声音在游天跟车老大夫结束交流之后,也在桌上响了起来。
见自己开口把游天的目光吸引过来,诸位大夫中年纪最轻的梁大夫连忙先自我介绍了一番,然后又说起了自己所说的是哪个病患。
医者对自己接诊过的患者多少都有印象,何况是接的都是疑难重症的游天。
梁大夫一说,他便想了起来,对梁大夫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想起了是哪一个,然后同样说起了治疗方案。
对待梁大夫的问题,他的态度跟对车老大夫一样,照旧没有藏私的把记下的脉案、所用的经方跟针灸全都当着众人的面告知了梁大夫。
梁大夫的脸因为激动而红了起来,声音有些发颤的跟游天相互讨论印证,又问了好几个没有明白的问题,游天竟然也一一跟他说了。
等到他的话音落下,立刻便有第三名大夫接了上来。
他问的同样是在他们经手之后没有好转,可是到了游天手里却大有好转的病例。
今日来到这里的九个大夫,手中都或多或少有这样的病人。
若非自己治不好的病患到了比自己更年轻的同行手里却治好了,他们心中也不会对游天有那么多的嘀咕跟防备。
可是现在经车老大夫一起头,让他们看到了游天从对待医术的交流到性格都跟他们一开始所想的有很大的出入。
这样的医术大家,没有丝毫敝帚自珍的想法,对待医术的交流态度之开放,是他们完全没有见过的。
一时间,将军府的宴席仿佛变成了杏林高手的讨论会。
张少将军夫妇看着这热闹讨论一改先前席上的气氛,就连原本在跟张少将军商讨义诊细节的三位掌柜也忍不住下了场,此刻置身场外的就只有他们夫妇二人。
不,应该说只有少夫人一个。
因为在讨论完那几个病例之后,佟大夫已经忍不住问起了少将军身上的毒是怎么解的,张少将军这个亲历者听着游天如何为自己解毒,可以说也参与在其中了。
“原本还担心游大人跟几家药堂的大夫相处会有些不融洽,可现在看来,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少夫人在张少将军身旁低声说。
要让出身不同家族,承袭不同流派的医者能这样开诚布公、毫不藏私地交流,就算是她一个外行人也知道这是多么难的事。
也就只有当一个像游天这样医术高明、积累惊人的大家,先抛出了这种在各家看来都应当是不传之秘的医术珍藏时,才能让剩下的众人都被感染,都在此时展开心胸,开放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