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张少夫人再次看向陈松意,眼中流露出了不解之色,“你——”
站在她面前的人与前一刻已然不同,迎着她的目光,陈松意平静地道:“我不是他的弟子,我叫他师叔。”
张少夫人放在扶手上的右手骤然收紧,强行压制住了起身的动作。
席间夫君说的话言犹在耳:“……游大人你们或许不熟悉,可他的师侄诸位一定不陌生,便是我们大齐的第一女侯,永安侯。”
眼前的少女管他叫师叔。
她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新年过后,厉王的离开仿佛带走了京城的热闹,开春后的京城很是沉寂了一段时间,直到最近才又热闹起来。
朝堂动作连连,整个大齐自上而下掀起了一场革新,上至士族,下至平民工匠都真切地体验到了这种变化,而这一切都是从某日清晨书院外来了几十辆装满了书的马车开始。
新年前的地动不仅影响了京畿地区,而且辐射向了附近的几省,受灾的地方至今还在重建当中,横渠书院的损失却不是坍塌了几座楼阁那么简单。
在地动引发的坍塌跟火灾中,书院收藏的珍本孤本损失极大,几乎毁于一旦,尽管后来胡宜靠着过目不忘的本领重新默写出了几百册,可相较起损失来依旧是杯水车薪。
这么多的藏书,是院长多年在外游学,靠与各方交流学识,赢得各家的尊重才换来的赠书,归置在书院的藏书楼里,既是书院的无价之宝,也是院长的无形之名。
想要让这座被书院众人视作骄傲与珍宝的藏书楼复原,除非是他们院长还能再重走一遍当年的路,向各家再求一回书,可那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藏书楼想恢复到从前,也几乎是痴人说梦了。
就在书院上下都熄灭了这个念头以后,那日清早书院大门一打开,门房就吓了一跳,因为外面不声不响地停了几十辆马车。
这些马车每一辆都比寻常的马车要大,而且看车轮压下的印痕,更说明了里头装满重物。
当时天色尚早,门房先是看到这些马车诡异的安静停在门外被吓得一哆嗦,随后看到了最前面那辆马车上坐着两个年轻人,看着就跟书院的学生差不多大,这才定了定神,走上前去询问:“两位好,不知这是……”
为首马车上坐着的两个年轻人虽然衣着并不华贵,但他们一看就是这支车队的主事者,因为他们的年龄、气质都跟后面那些车夫不一样。
后面的那些车夫像是刚从田里上来的农人,腿上的泥土都还没洗干净,身上带着一种初次来到京畿之地的拘谨跟畏缩。
两个年轻人终于等到书院大门打开,没有在意眼前的人只是书院门房,利落地跳下车辕,就用马鞭指着后面几十辆车道:“车上装的都是书,是我们阁主让我们送到横渠书院来的,还请老丈叫些人来搬进去。”
门房觉得自己听错了:“……这几十辆马车里装都是书?”——全都送给书院?!
面前的两个年轻人再次点头,门房顿时对两人口中的阁主肃然起敬,尽管他不知这个阁在什么地方,这位阁主又是什么人,但以过往有人捐书的数目来衡量,这位阁主一次性捐出的书就是过往几十年的总和了。
“两位稍待片刻,我这就去请能做主的先生过来!”
门房说完转身就跑,充满了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迅疾,而不多时,一群人就乌泱泱地跑了出来,有刚刚起身还没穿戴整齐的先生,还有许多闻风而动的书院学生。
“都送了什么书……这些马车里全都是?!”
先生们的反应跟门房初初听到的时候一样,一时间都被震住了——就算里面都是常见的注本,这么多加在一起也很惊人了。
震撼过后,他们反应过来,一个个奔向高大的马车,半点不见平时在书院里教学时的风范。
随便抢上一辆车,掀开帘子一看,先生们纷纷瞪大了眼睛,然后就迫不及待地抓起最近的书册翻看——孤本,孤本,又是孤本!这一车竟然全是孤本!
再从车上跳下来,换下一辆马车,随手翻开的就算不是孤本,也是极其稀少的珍本,有些他们眼熟,有些他们不眼熟,一车如此,车车如此!
书院的大先生们原本打算粗略地看一眼,就看一眼,便去和送书来的那两个年轻人交流,把搬书的任务交给跟过来的学生。
可他们的手一拿到书,一翻开,目光一落上去,就再也移不开了,全都沉迷其中,如痴如醉地阅读起来。
这叫想让他们来主持局面的门房傻了眼。
他对着面前这两个送书来的年轻人,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幸好,这时身后又传来了脚步声,门房转头一看,立即松了一口气——院长终于来了。
父女二人现身的时候依旧和陈松意初见他们一样,身为帝师的胡绩先生身材中等,看上去又像是读书人,又像饱经风霜的老农,胡宜依然容颜极盛,一来就让周遭的空气都明亮了几分。
“院长——”
“见过院长,见过先生。”
书院的学子先前可以按捺住,站在原地看先生们忘记风度,钻进马车,如痴如醉地翻看书籍,可见到院长的时候就纷纷收敛了神色,连忙让路。
“院长——”门房立刻凑上前去想说,先生们一来就全被书给迷住了,全然顾不上接待客人,可他话还没出口,院长就匆匆地掠过了他面前,也朝着那几十车书过去了。
“……”
门房刚轻松几分的笑容停在了脸上。
幸好胡宜不似父亲跟叔伯那般激动,见父亲也过去了,她便接过了接待赠书的客人的责任,要请两人进书院一叙。
然而两人却拒绝了她,开口道:“谢夫人美意,我们还有其他任务在身。照阁主的嘱咐,将天阁藏书送到书院,送到院长手中,就算完成这一项了。”
他们不愿久留,胡宜也不勉强。
她对两人点了点头,便快步走到了沉溺书中的众人身边:“两位贵客还有要事在身,不能延误,须得快些清点书册。至于其他,等归入藏书楼再说不迟。”
胡宜的话令沉溺于书海中的众人回神,眼中重新映入了那两个还在等待的年轻人身影,这才想到这些书都送到他们书院来了,以后接触的日子还会少吗?
现在这样只顾着看,却不接收,耽误了车队离开,才是失了礼数。
思及此,先生们勉强把自己的心神从书卷里抽了出来,然后对着台阶上还在往这边看的学生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帮忙搬书!”
这不是看你们看得沉醉,不敢上前打扰吗?书院的学子们心里想道。
他们其实也早心痒得很了,听到号令立刻一拥而上,卷高了袖子卖力搬起书来。
年轻人不缺力气,动作很快,胡宜就站在一旁,目光停在这些如小山一般的书卷上。
这些书里怕是不乏孤本绝品,这一点看她父亲和一众叔伯先前的忘我程度就可知,送到书院不仅能补上藏书楼先前的损失,还会大有增益。
听刚才那两个送书来的年轻人说,他们是奉了天阁阁主之命,将整理出来的书籍送到书院来?
对曾经跟随父亲四处游学,收集各家藏书的胡宜来说,许多偏僻之地她都曾有耳闻,甚至亲自踏足过不少,但天阁却是极其陌生。
她更不知道是什么契机,才让那位天阁之主将这么多珍稀孤本一口气送来了书院。
就算是隐世仙门,要收集这么多的珍稀书籍,怕是也要耗费百年光阴。
与许多大齐人一样,胡宜对天阁的了解仅限于那位年轻的永安侯。
除了知道他们师徒出身天阁,其他一概不知,只可惜她现在不在京城,胡宜有心询问也见不到人。
书搬空以后,两个年轻人很快带着车队告辞离去。
而这几十车书堆在重新修建好的藏书楼里,书院上下却是花了几天几夜时间才将这些书清点入册。
这是因为在清点的过程中,他们会不自觉地忘记原本的目的,被这些从天阁来的藏本吸引进去。
在看过了外层的一些孤本珍本之后,他们在这几十车书里发现了更多惊人的书籍。
这些书籍涵盖了农林水利、医术工程等方方面面,哪怕对学识渊博、涉猎广泛的先生们来说也足以称得上惊人的先进。
这里面蕴藏的知识系统而完整,对现今许多未能解决的问题都提供了成熟的解决方案,就比如治水。
大齐境内的两条河,每到夏季洪涝之时就会淹没两岸良田,治理问题已经不知让他们头疼了多少年,可是现在,在这些书里却找到了治水的方案。
这些不同的方案里,每一步分开看起来都可行,最后加在一起就达到了不俗的效果,这些一旦验证推行,生活在两河之畔的百姓就不用再受洪涝之苦。
至于里面的农林、畜牧、冶炼之法,同样是一旦验证推广,大齐的国力不知要提升几个台阶。
顾不上清点剩余的书籍,在看出了书中记载的可行度之后,胡绩先生就带着几册农书连夜去了皇宫。
皇宫,景帝见到老师带着几本书踏月而来并不意外,还笑问:“老师这是又找到了什么好书要带给朕看?”
在他登基之后,胡绩只要回京城,就会带两本书给自己这个天下最尊贵的学生。
他带来的不一定是帝王策,也有在外游历时带回来的闲书。
这算是师徒二人之间的相处,也是景帝在早年政务中难得休闲的时间。
只是在接过老师递来的几本农书之后,景帝的神情一下就变了,翻看之后,语气中带着几分激动:“老师这书是从哪里得来的?”
天子事农桑,景帝不是对农务一窍不通的人,何况近半年司农寺便是一直在研究新的稻种,时常有动静传到景帝的耳朵里。
胡绩看着景帝激动的神情,沉稳地点了点头:“臣以为可行,这是天阁阁主命人送来的书,而这几本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还有其他书院正在整理。”
“还有其他?”心神沉浸其中的景帝只捕捉到了“天阁”跟“还有其他”两个关键词,已经兴奋得连脸都红了几分。
他放下了书,自书案后起身,向着外面服侍的宫人高声道,“来人!去把几位阁老召进来!”天子迫不及待想要跟自己的几位宰辅分享这几本农书,集内阁之智来确定这可以改变大齐的天阁赠书是否可推行,甚至等不及明日上朝。
于是,几位阁老才在家中刚用过晚膳,还没来得及休息,就被匆匆召进了宫。
在半途上遇见,几位老大人还对了对情报。
“宫门都快落钥了,陛下这匆匆把我们召进宫,不知是有什么事。”
“今日下朝的时候,明明还跟往常一样,没什么特殊。”
“难道是边关有变?”
“快到了,不管是什么事,进去就知道了。”
几位老大人心中再猜测,也没有想到他们一进御书房,满面红光显得分外激动的景帝就塞了几本农书给他们,神采奕奕地催促道:“看,看完之后跟朕说说你们的看法。”
“是。”几位老大人不敢多说什么,满怀疑窦地接下了帝王塞过来的书。
他们都注意到了同在书房里的胡绩先生,胡绩先生既然在,陛下又如此兴奋,那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难不成陛下这样匆忙把他们召进宫,就是为了让他们看胡绩先生带来的这几本书?
他们收敛了心神,认真看向了手里的书,景帝手中的农书共有三册,而被召进来的内阁大臣却不止三人,加上掌管枢密院的付鼎臣,差不多要两人共读一本。
但这也没有妨碍他们对着手中的农书越看越认真,双眸中都逐渐浮现出了跟景帝一样惊喜、兴奋的光彩。
都是做过一方大员的人,几位内阁大臣对农桑之事多有了解,何况从去年开始,司农寺就大动作不断,为了提升农技,改良农具,培育粮种,朝堂还派了人去南越之地寻找更多熟高产的种子。
这已经是朝野的一项大事,时常能听到司农寺的动向跟他们遇到的问题,因此一看到手中的农书,几位宰辅级的大臣就发现,几乎所有的问题都可以在书上找到答案,书中提供了不止一种成熟的解决方案,可以因地制宜,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环境进行选择。
这几本农书的含金量着实惊人,而且几位那个大臣已经可以确定书上之法可行,就仿佛有大能者在此道上钻研,开辟了领先常人数十年的道路。
难怪陛下一得到这几本书,就连夜把他们召进宫,这几本书抵得上司农寺几十年之功,怕是可以将大齐的农事带上一个新台阶。
“陛下!”刘相看完第一个发问,两眼放光地道,“此书从何而来?!”
莫不是有神人相助,让这几本农书凭空出现在了大齐陛下的桌案上?
景帝含笑,笑中带着几分得意地看向自己的老师,然后对刘相道:“虽不中亦不远矣。”
果然,在以农事立国的大齐,看到这几本书出现在面前,就算是再擅长掩饰情绪的首辅也会忍不住露出真实一面,因为这对大齐来说,意义实在是太重大了。
刘相看到帝王的小动作,胡子颤抖,都想问有这好书陛下为何不早点拿出来。
景帝看到他的表情,笑骂道,“怎么,你以为这是朕私藏着不肯拿出来吗!”
——这是因为之前从来没有见过啊!
甚至天阁的人把书送下山,甚至都不是直接送到他这个帝王面前,而是选择送去了横渠书院。
这些书被送往书院的初衷,大概是为了补全书院在地动时损失的藏书,景帝忍不住想,若是那座藏书楼没有被烧毁,这个藏匿在群山之间的隐世仙门是不是就永远不会让这些书卷现世了。
然而这样的话景帝没说出口,实际上在自己的老师带着这几本书深夜进宫,将书递到他手中的时候,他已经觉得这是意外之喜了。
自己在位期间得到了这样的农书,验证推广之后,天下怕是无饥荒,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他成为青史留名的明君。
而大齐这么多年在边关跟草原人拉锯,不能远征彻底了结对方,其中也有粮食短缺的原因。
若是兵强马壮,粮草充足,又何愁不能功毕于一役?
有厉王在,草原王庭迟早也会是大齐版图的一部分。
这会是大齐安宁的开始,也是繁荣昌盛的开始。
在几位激动的老大人之中,付鼎臣算是最能自制的一位。
他从景帝跟刘相的对话中弄明白了是谁将这几本书送进来的,于是看着胡绩,向他问道:“院长说这是天阁赠书,那不知除了这几本农书之外,可还有其他?”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胡绩。
天阁送的这几本农书价值已经不可估量,但那样的仙门来一趟,总不会只送了几本农书吧?
迎着众人隐隐期待的目光,胡绩嘴角上扬。
而先前从他口中已经听到了答案的景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期待着自己的几位内阁大臣听到答案之后的反应。
胡绩道:“不止,实际上天阁一共送来了几十车的书,数量不下上千册。我只是带了这几册农书进来,剩下的还在分类清点。”
这话一出,位高权重的几位宰辅大人差点没能控制住表情:“你说多少?”
这一夜,御书房的灯彻夜长明,几位内阁大臣没有回去,与帝王一起拉着胡绩一夜长谈。
而天刚亮的时候,就有御林军离开了皇城前往书院,严密地护送了更多清点完毕的书籍进宫。
翌日朝堂,天阁赠书的消息一展露在朝中官员面前,顿时令朝野上下沸腾了起来。
朝堂诸公,三省六部,无论是翰林的清贵文臣还是领兵打仗的武将,在得知天阁赠予的书卷里涵盖了哪些方面——尤其是已经经过初步验证,知晓可行的农书,全都激动得难以复加。
每一个在朝为官者心中都有自己的愿望,纪东流希望天下再无水患,裴云升则希望天下再无冤案。
而除去这种个人的偏好,朝堂共同的愿望就是想在自己手中开启盛世太平,希望能够推出更多于民生有用的利器。
风雨飘摇的十数年间,这个目标仿佛离他们越来越远,可当这些书籍被送到他们面前的时候,这条路仿佛一下子就近了。
从来没有一个时刻像现在这样,让所有人都感觉自己的双脚踏实地站在了地上,只要向前就能实现心中所想。
这当中最惊喜的当属司农寺,他们从年前开始就一直在忙着育种,忙着改良农具,改良耕作方式,得到这些农书可以说是瞌睡送枕头。
他们遇到的许多问题,竟然都能从其中找到解决之法,就像有人在他们之前先将这条路都踏过了一遍一样。
要从其中找出最显著的一项,那就是肥料。
麒麟先生所著的农书当中,提到过高效的肥料施用方法,然而并没有记录详细的方子。
司农寺原本是按着原书自己摸索,可得到这几本农书之后,他们就立刻在其中找到了制作方法。
陈松意默写出来的那本书到底是来自十几年后的版本,现在没有的东西终于被补上了。
“天阁赠书珍贵,需要多复刻复本。”
“书院要留,宫内要留,国子监要留,三省六部也要留。”
“等到政令推行之后,下属的各层官邸也要有,只凭现在的印刷术是不行的。”
朝堂诸公这便发现了要推行改革需要解决的第一个问题。
然后,横渠书院清点出来的书籍名录就给他们提供了解决之道——改进造纸印刷术。
天阁赠书的内容包罗万象,其中就有造纸印刷术的改进之法,改进后的造纸印刷术会大大提升造纸印刷效率,并且降低书籍印刷的成本,一时间要验证改进方法就成了当前最要紧的一件事。
景帝直接让皇家书局来接手此事,这并非担心民间得到改进之法会分去这方面的利益,而是出于两层考量。
一是民间书局的效率不及皇家工匠,二是廉价的纸张跟高效的印刷术被制造出来,必然会让书籍更普及,这将对门阀世家造成极大的冲击。
门阀世家的地位一直高高在上不可动摇,是因为他们垄断了知识。
一个千世之家收藏的书籍数目不是常人能想象的。
他们一直靠阻塞下层阶级向上的通道来巩固权势地位,不会乐意看到这一革新给他们带来的冲击。尽管之前朝廷对沂州王氏的清洗震慑了他们,但那也不过是震慑,只有知识真正不再被封锁垄断,才会对他们造成根本上的影响。
皇家书局的工匠在得到造纸印刷术的改进方法之后,立刻投入了实验,很快就做出了成果,那第一批大量复刻出来的天阁藏书被送到了宫中,呈到了景帝面前。
景帝翻过散发着油墨气息的新书,笑着随手递给了面前的刘相:“这印刷术造纸术一推广,那些世家怕是要坐不住了,天阁阁主送书的时机好啊。”
正是刚刚清扫完沂州王氏的时候,牵连数家,震慑了更多家,让他们想要有所动作也要掂量帝王的气性,免得成为下一个沂州王氏。
等改进的造纸印刷术降低了知识流传的门槛,开启民智,从此大齐将不再缺可用之材。
而与此同时,让他如此高兴的原因还有一部分是天阁送来的藏书里竟然还有许多系统、高明的医书,这些医书揭示了游天的医术高超卓绝的原因。
今日下朝之后,几位相公被留下就是为了太医院的上奏。
太医院里聚集着天下最高明的太医,向来只是在前朝后宫给皇家和重臣医治,在朝堂上有极少存在感。
本来太医们苦于跟游天共事短暂,没有机会同他继续学习交流,可当这些来自天阁的医书被送到太医院一份之后,他们就不再有这般烦恼。
在这些医书中,太医们不光找到了许多疑问的答案,更在其中看到了一条全新的医者培养之道。
几番商议后,太医院最终拿出了一封奏章,呈到了景帝面前,希望本朝能重开太医署,并广招学生,用天阁赠予的医书培养出更多医者。
“……过往医者总是敝帚自珍,只以血缘、师承来传承医术,如今我等见过天阁的医书方知自身浅薄,而自身器量在赠出这些医书的天阁面前又是何等的狭小。”
“原本我等想,只有天阁那样的地方才能培养出像游院判这样的大家,而如今有了这些书籍,只消耗费十数年时间,就能培养出更多像游院判的医者。”
届时,许多的措施就可以在民间推行,有了更多从太医署出去的医者,大齐的百姓就会有更多从疾病底下治愈的机会,各地的产妇跟新生儿的存活也更有保障。
“……生下来的孩子茁壮成长,本朝将会有更多的人口,更多可以调用的成丁。”
“人口的兴盛是王朝兴盛的前提。”景帝将太医院上书中的这句话复述了一遍,“而医术的昌明跟医疗资源的普及,是人口兴盛的重要保障。”
这就是大医院上书中提到最重要的一点,在将几位宰辅于下朝后留下商讨权衡之后,景帝最终批准了他们的上书。
此时距离游天离开毒城,在那座大将军府中许下自己的宏愿,还有一月时间。
而来自天阁的书籍一经印刷开放,最先受惠的就是京中的年轻官员跟学子。
年轻人对事物接收得快,这些书籍拨开了他们眼前的迷雾,更令他们明确了许多事情。
同很多人一样,已经进入翰林院的陈寄羽也沉浸在这些书籍的整理中。
这些时日不管是在翰林院还是回到家中,他都无法停下沉浸的阅读,纪东流更是得到书之后直接闭关半月。
与陈寄羽不同的是,他所沉浸的是水利相关的书籍。
因为他的才能在此,选官时付鼎臣便主张他外放,此时他正在京城侯官。
原本他学的是家中藏书,又去实地参与了几处水利的修建,可哪怕他自认天赋异禀,前半生所得来的东西也比不上老师特意挑给他的这几本书百分之一。
这几本书所总结提出的东西就好像有很多跟他一样的人,站在同等甚至更高的位置上治水,许多旁人不能给他解惑的问题,看了书之后全都迎刃而解。
等闭关半月,上任的地方确定下来做好准备出发时,纪东流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已经截然不同了,对来送行的陈寄羽,他兴奋地道:“我从来不知这世间还有人跟我一样专注于这些问题,甚至在我之前就得出了许多方法,吾道不孤!
“现在,我要去践行它们了,有了这些书,朝廷想要治水不再是问题,还可以培养出更多的治水人才。甚至将来每一个外放的官员学习过这些治水方法后,相信人人都会不弱于我!”
人的一生是有穷尽的,人力也是有尽头的,可是现在他就看到了水患永治的可能。
纪东流很高兴自己生在这个时代,得以见到这些书籍,和他一样,很多即将前往地方上任的年轻官员都得到了指引。
阳春三月,有人离开京城,也有人前来京城。
天阁送来的书籍引发的变化自上而下,辐射向了诸多方面,很多重变革都在同时展开,需要的资金自然不少。
户部已经使尽浑身解数,这段时间他们计算的东西比过去十年都要多,户部官员几乎歇在了衙门里,可这也改变不了财政上捉襟见肘的问题。
国库能够调用的钱是有限的,尽管把这些书籍里记载的技术转化出来可以提高生产力,还能制造出许多成本低廉的产品用于贸易让国库充盈,但这些转化都是需要时间。
最重要的是,生产出来的商品要销售,还得打开商路。
原本江南一带是大齐最重要的经济中心,在生产力突飞猛进、各类商品产能增加的时候,正是他们是最该为朝廷分担的时候。
可江南才经历过一番整治,还处于百废待兴之中,而且景帝跟朝中诸公都有共识,绝对不允许门阀世家在此时插手,所以朝堂能够获得的来自江南的助力注定很少。
然而就在他们想着要如何才能聚集起足够的钱时,江南漕帮联合了民间商会来到了京城。
这些民间商会由钱塘首富串联,向朝堂传达了讯息,希望由他们提供资金,像过往江南的盐场获得特许经营权一样得到相应的经销权,漕帮将会确保水上商路的通畅。
这是在先帝发下皇榜,召集有志之士建立漕帮之后,朝廷第二次跟江南民间建立联系。
景帝亲自召见了漕帮帮主跟江南商会代表,许下了经营权,于是在门阀世家没有插手的情况下,大笔的资金朝着国库涌了进来。
于是户部一下子发现国库有钱了,一时间革新计划全盘开展,整个大齐都呈现出了前所未有的高速变化,仿佛在一个春天就进入了完全不同的时代。
原本在这样的时刻,最容易影响这辆高速奔驰的马车的就是各地的安宁。
然而各地都风平浪静,即便是在朝廷政权难以深入,常有冲突的云贵南越一带也同样如此。
全因这些未曾得到开发的不毛之地也在渴望着全新的变革,渴望着提升。
而所有人都很清楚,这安定的局面是因为原本潜藏的隐雷都已经被拔除,麒麟先生是否在派自己的弟子入局时就已经算到了这一步?
是夜,景帝离开了皇宫,来到了护国寺。
在每次来护国寺必定的上香祈福后,帝王登上了寺中高塔。
看着京城夜景,景帝没有转身地对身后的主持大师说道:“朕原本以为要跟草原彻底开战是下一辈的事,可一下就变得指日可待起来。”
等这些生产机器运转起来制造出财富,加上改良农业带来的粮食增产,要支撑几十万兵马远征草原,结束大齐跟草原王庭这场旷日持久的对战完全不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