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松意跟游天于是从马车上下来。
那些刚才就注意到了他们的人目光都落在他们身上,看着这两个斗篷相似、官袍颜色一样,连年纪都看不出差太远的少年官员,一时间不确定哪个是永安侯。
直到同样穿了一件斗篷的风珉看到他们,走过来,叫了一声游天,又看看陈松意。
其他人这才认出哪个是她。
这三个不怕冷的人,在这个天气里都非常合群的披着斗篷,穿得足够厚实。
风珉是跟他爹娘一起来的,只不过忠勇侯夫妇已经先进去了,他留在外面等人。
见到自己要等的这两人,风珉才说道:“快先过去解下武器吧。”
他们两个身上带武器那是常有的事,他特意来提醒,就是为了避免麻烦。
——毕竟,普天之下能不解兵器就进宫的,只有厉王殿下一人。
但陈松意跟游天两个人今天并没有带武器。
他们过去让门口的卫兵检查随身带着东西,游天拿出来的是一套金针。
他是太医院院判,带着金针是正常的。
而陈松意拿出的是符纸跟朱砂,更不属于武器范畴了。
卫兵检查过后就让他们重新收了起来,然后示意两人可以进去。
风珉:“……”
见那两师叔侄停在门边看着自己,想起他们的武技跟攻击手段跟平常人不同,不像自己要随身带着枪才能确保战力,风珉就觉得自己在这里等着提醒他们有些多余。
懊恼了一刻,他才走上前去,跟两人一起进宫。
今日的皇宫被装点得无比璀璨。
若是从天上俯瞰,就能见到皇城里如同灯海,每一个角落都有着明亮辉煌的灯火。
尽管下着雪,还有风,但是从宫门入走到宫宴举行的地方,众人都感到有了微微的汗意。
宫宴还没开始,前来参加的众人分成好几处,有文官阵营,有武将阵营,还有宗室跟勋贵子弟,又分男眷跟女眷。
一起走了一路的三人在来到目的地之后就分开了,陈松意要去找太后,游天要去找太医院的同僚,而风珉则要去找徐二他们。
三人在门口分别,陈松意朝着太后所在的方向走去。
宫宴开始前,太后并不在外面,她在暖殿中,已经问过几次永安侯来了没有。
因此,当见到陈松意的身影一出现,太后身边的宫人就立刻眼睛一亮。
他迎了上来:“永安侯。”
“年公公。”陈松意对他一点头。
迎上前来的正是上一次在御书房外等她,领她去见太后的那位公公。
年公公道:“永安侯快随我来,太后娘娘已经等你很久了。”
陈松意说了一声“好”,便跟上了他,进了暖殿。
周太后一见她,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招手让她过来。
“永安侯请去吧。”年公公接过了她解下的斗篷,催促道。
“参见太后。”
陈松意来到周太后面前,还没下跪行礼,就被太后叫住了。
“不必多礼。”周太后伸手把人拉到了自己身边,还让徐嬷嬷先端了茶点上来,让她吃一些,“宫宴还没那么早开始,待会儿还有一堆人要来拜见哀家。你就在哀家身旁站着,然后……”
周太后没有说下去,只是期盼地望着她。
陈松意闻弦音而知雅意,知道她们先前定下的名单上的一部分人,待会儿就要过来了。
她颔首:“娘娘放心。”
周太后自然放心,催促她:“快吃吧。”
陈松意吃了两块,很快便有女眷进来给太后请安了。
她们见到太后端坐在上首,身边除了徐嬷嬷,还有一个玉面少年郎,身上穿着五品官袍,一时间都好奇这是谁。
等有人发现这张脸有些眼熟,又发现她没有喉结时,这才意识到这不是个少年郎。
不是男子,那就是永安侯了。
没想到永安侯得陛下重用,又得厉王殿下偏爱,连厉王府的马车都随她用,太后竟对她也如此不同,在这宫宴之前都特意召她在身边。
她们哪里想到,陈松意在这里是来扫描未来厉王妃人选的。
名单上的闺秀随着她们的母亲一家一家地进来,她开启了视野,依次看过去。
京中这些闺秀里,粗一看合适的还是有好些的。
每次进来一家,周太后与她们说上几句之后,等她们离开,陈松意便会以点头或者摇头的方式,来让太后明白可以或者不可以。
徐嬷嬷则做下印记。
这样粗粗一筛选,就又缩小了范围。
而太后这边的动作,景帝是知道的,母后一开始就跟他知会过了。
他看着永安侯进去的,就等着看结果呢。
厉王在他身边,见他看着那个方向,想到母后在那里,而自己今日还没有给她请安,于是说道:“我过去看看母后。”
景帝一把拉住他:“不用你去。”
怎么能在母后运筹帷幄的时候放他过去,让他坏了母后的安排?
厉王不明所以地看他:“?”
景帝松了手,说道:“在这里陪朕,母后那边有永安侯,不需要我们。”
等人差不多都到齐了,负责统筹宫宴的淑妃跟贤妃便一个来告知景帝,一个去告知太后。
景帝才这从高处下来,跟厉王一起进了举办宫宴的大殿中。
很快,太后也来了。
等所有人都入了座,穿着锦绣舞衣的舞姬便伴随乐曲声,从门外鱼贯踏入献舞,新年宫宴也正式开始。
景帝在上首随意地说了几句,主旨是今日算是家宴,所有人都自在一些。
旧的一年过去,新的一年开始,大齐会更加的好,然后便让大家尽情宴饮。
席间于是热闹起来,歌舞声,碰杯声,说话声。
还有像游天这样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只管埋头吃的。
尽管侯府里做饭的是御厨,今日宫宴做饭的也是御厨,不过还是有很多菜色他没吃过。
景帝见了,只让人把自己面前的几样菜也送到游天那里去:“让游大人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他也知道游天的饭量大,之前在宫里吃饭是受委屈了。
这次无论如何也不会饿着他。
宫中的舞乐安排之后,还有几家闺秀的献艺,基本上都是周太后看好的王妃、侧妃人选。
每一个上场的时候,陈松意都会再细细地看一遍。
见她看得认真,周太后觉得欣慰,又调转目光去看自己的小儿子。
却发现他毫不在意,只顾着跟他皇兄说话,真是要气死人了。
那些被安排在宫宴上献艺的闺秀对自己为什么会被选中,有些是知情的,见到厉王完全不看她们,也不由得有些失望。
直到宫宴进入尾声,厉王也没有像太后希望的那样多看她们几眼。
顶多就是在结束的时候跟着鼓掌。
幸好宴饮结束之后还有听戏、看灯、逛园子的项目。
太后只能寄望于这时候能让小儿子跟她们多相处,看看这些闺秀里有哪个会合了他的眼缘了。
结果众人刚移步出来,厉王就不见了踪影。
太后:“厉王他人呢?”
周太后左右张望,没有找到。
陈松意跟在她身边,在袖中掐算了一下,然后松开了手,道:“臣去找。”
新年宫宴,皇宫开放了很多个园子,然而厉王所在的地方并不在开放的范围内。
他去了皇宫的北边,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从席间离开的,能走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陈松意离开了身后热闹的人群,朝着算出的方向走去。
宫中设宴,负责巡逻的禁军增派了人手,在宫里不能随意地奔跑,她只能用走的。
有巡查的卫兵见到了她,远远认出这是永安侯。
见她不像迷路,而是目的明确要去什么地方,便没有阻拦。
她就这样在冬夜的皇宫里,踩过地上渐厚的积雪,朝着萧应离所在的方向靠近。
直到清冷的空气中飘来一阵幽香,她才停住了脚步。
“梅园……”
站在这个卦所指的园子前,她抬头看着月门上刻着的字。
宫宴之上,厉王独自离开。
原来是在这冬夜,来这里看梅花了。
园中积雪深,没人来打扫,踩下去能没过脚踝。
梅园中央,一棵高大虬结的梅树下,倒着两个空了的酒壶。
一截月白色的王袍从梅花与白雪间垂下。
当陈松意来到这里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躺靠在树上的人。
因为梅园今夜并不开放,所以这里几乎没有灯光,只有地面上的积雪映出光芒。
园中幽静,在雪上走过都可以听得到清晰的声音,就是这点声音吸引了树上的人。
他一手枕在脑后,停下饮酒,扭头看过来。
因为还没见过陈松意穿官袍的样子,所以他没有第一眼就认出她来。
“这里有人了。”厉王晃动了一下手里的酒壶,酒液在里面晃荡,发出水声,伴随着他的声音飘下来,“你到别处去吧。”
听他的话,陈松意知道他是把自己错认成了从宫宴上离开、到梅园来雪中赏花的同好。
“殿下。”她走近了两步,开口道,“是我。”
听到她的声音,萧应离才认出她来。
“军师?”
她站在树影下,轮廓仍然有些朦胧,只有身上的官袍越发清晰。
萧应离今日一直没有见着她,在宴席上还纳闷了一下,原来是因为她作了这样的打扮。
“你来这里做什么?”
因为来的是她,躺在树上喝酒赏雪的厉王殿下更自在了。
他没有从树上下来,而是放松地靠回了虬结粗壮的枝干上。
陈松意:“我来——”
她原本想说,我替太后娘娘来找你。
厉王不知是嫌麻烦,还是真的对他母后看中的那些闺秀毫无感觉,他对太后的行动是一点都没在关注。
身为军师,在这方面,她自然也是要为他分忧的。
她想说“殿下如果觉得麻烦,不想自己看的话,我已经帮你看好了几个王妃人选”。
结果她还没说完,在树上喝酒的人就像是想起了什么。
他又坐起了身,两条长腿从树上垂了下来。
“过来。”
他声音里带着一点微醺,像召唤孩子一样朝她招手。
陈松意按下了后面的话,顺从地上前,仰头看着坐在树上的他。
有着地上的雪映照,树上这个年轻的王者从眉目到发丝都是清晰的。
他对她展颜,然后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白玉雕成的小兽,从树上递给了她。
“给你,从沂州王家抄来的。”
他今天穿的王袍华丽,袖子宽大。
身上绣着四爪金龙,领口跟袖口还带着金丝编织的暗纹。
他从梅花树上伸手,宽大的袖子拂过树干,带到了梅花枝。
花枝一颤,上面的积雪就簌簌地落下来。
少女仰着头,像在一场大雪里看着年轻的神明。
见到雪落在她的眼睫上,树上的人想也不想就伸手给她拂去了,笑道:“怎么不躲。”
然后,才把这个玉雕把件放在了她的掌心里。
从树梢上落下来的雪是冰的,他的手却是暖的。
递给她的白玉把件因为一直带在他的身上,也是暖的。
等她接过以后,萧应离才道,“我给裴植挑了一副棋具,给你挑了这个。”
陈松意这才收回手,垂眼看向手中接到的把件。
只见这是一只白玉雕成的睚眦,但不凶,还透着几分可爱。
触手生温,不知道这是沾染了树上的人的温度,还是它本来就是一块暖玉。
睚眦,这是她最常用的身份,也是她觉得最像重回此世的自己的生物。
她没在厉王面前戴上过睚眦的面具。
他怎么会知道她自命睚眦?
“喜欢吗?”
见她接了礼物没有反应,树上的人又问。
陈松意这才道:“喜欢。”
尽管几个准王妃人选在里面,他能看也不看,独自跑到外面来喝酒赏花。
可他去一趟沂州城,抄没沂州王氏的宝库,却记得给军师跟她带礼物。
她说着抬起头,就要向显然一直把它带在身上,才能在这时候拿出来送给她的厉王道谢。
还没开口,烟花就从厉王身后的那个方向飞起,“咻”的一声升上天空,在高空中绚烂地绽开。
火树银花,顷刻照亮天空。
一朵未落,就又是接二连三的烟花升空,不断地绽放,将整个皇城都印成了璀璨的颜色。
梅树的花枝间,光芒如星如雨地照下来。
厉王是背着光的,她却迎着。
烟花的光芒照亮了她的脸。
直到此刻,待在树上的厉王才真正地看清了她。
她穿着男子的官袍,戴着官帽,看上去就是那种俊秀的少年官员。
可是她的眉眼、轮廓,却是少女的秀致美丽,因为收到了合意的赠礼,眼睛里都带着欢喜。
厉王看着她跟裴植、跟其他人收到礼物完全不同的反应,心中奇异地生出了一种顿悟——
她是个姑娘。
烟花还在绽放,梅园里却像是很安静。
静得让他听不见其他声音。
在过往的二十几年里,他看惯了男子,看惯了女子。
对他来说,他们都同属于人,有些平庸,有些精彩。
精彩的人物能让他心生赞叹,想要招揽,不拘于性别。
平庸的人则不会叫他的目光停留太久。
她是前者。
在她穿着女装的时候,厉王经常感觉不到这是个女孩子。
可是当她穿上男装站在这里,尤其是此刻,跟他过往认知的男性产生了冲击性的对比,他就突然意识到,她是个女孩子。
她跟裴植不一样,跟其他人也不一样。
就在烟花砰砰绽放之际,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的厉王也随之怦然心动。
烟火绽放了一轮,下一轮要到子时。
梅园的两人走了出来。
在烟火消歇之后,陈松意还是说清楚了自己的来意,把人从树上招下来,带回去了。
她也知道了厉王殿下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
“我小时候常来这里,正好这次设宴的地方跟这里近,就想回来看一看,追忆一下过往。”
不用说,那棵树肯定也是他小时候经常爬的。
只不过对小皇子来说,梅树高大,可对如今的厉王来说,从前难以企及的高度,现在就不算什么了。
在烟花绽放结束后,他感到刚刚那股仿佛要冲破胸膛的心动感觉减弱了些。
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会心动的厉王看了看身旁的人,觉得是不是因为喝了酒,烟花绽放的时机又太过巧合,两者叠加才会如此。
两人走在回去的路上,在烟花绽放之后留下的淡淡硝烟跟火药味中,陈松意全然没有察觉刚才那一瞬间厉王殿下的异状。
她一边走,一边告诉身旁的人:“……太后先前让殿下看的那些画像,我跟太后已经筛选过了。今日她们来的时候,我又再看了一遍,只剩下最后几个适合的人选。”
她同萧应离分析了迎娶哪一家的利弊,极其详尽,“太后娘娘的意思是,殿下你应该去看一看,不过最终还是要看你喜欢。”
最后剩下的几个条件都很均衡,选哪个都可以。
将问题简化至此,现在他做起抉择来,也不会耗费太多时间跟心力了。
“殿下?”
她说完,没有得到萧应离的反应,于是侧头看他。
只见他也在看着自己,然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见他答应,陈松意便放下心来。
烟花表演之后,众人已经四散到了不同的方向,他们回去并不用特意避开。
两人从不同的方向进了灯火喧嚣的园子,没有引起半点注意。
“回来了,娘娘。”
徐嬷嬷第一个看到厉王殿下归来,然后又找到了永安侯的身影,见她在朝着游太医那边走去,于是收回目光。
“母后。”萧应离回到了母亲身边。
周太后见他身上酒气浅淡,倒是沾了不少的梅花冷香,一下便知道他刚才去哪里了。
她给小儿子拈去了几片花瓣,嗔道:“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叫人好找……”
在他小时候,不管什么宴他都是最坐不住的,永远要指挥着他的宫人带着他藏到皇宫的不知哪个角落去。
知道陈松意找到了他,把人带了回来,定然是已经把今天的事跟他说过了,周太后于是压低声音道:“好好看,母后跟永安侯都给你好好看过了。”
萧应离应了一声“好”,然后随着徐嬷嬷示意的方向,朝着母后给自己选中的王妃、侧妃人选看去。
只见园中璀璨灯火下,那几个比画像上更添灵动美丽的闺秀正站在不同的方位。
有的在赏灯,有的在看着戏台上的表演。
萧应离审视着这一幕。
她们是美丽的,有的秀雅娴静,有的落落大方,有的活泼好动。
他可以评价她们是美好的存在。
却不能说她们令自己有那种心动的感觉。
周太后见他很听话认真去看,本来还很紧张——当年给长子选皇后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紧张。
就看到小儿子目光在自己跟永安侯千挑万选选出来的那几个闺秀身上停驻了片刻,然后移开了。
周太后:“???”
她扶着徐嬷嬷的手,顺着小儿子的目光,朝着他所看的方向看去,想知道那里还有什么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就发现他看的是一群勋贵宗亲。
以忠勇侯之子为首,这一个个年轻人都算得上是卖相极佳,丰神俊朗。
——可儿子看他们做什么?
“大哥大哥!”风珉正侧对着这个方向,跟徐二他们说话,就见到徐二一脸紧张地扒拉自己,示意他看左侧,“那里,厉王殿下是不是在看我们?”
听到厉王殿下,风珉顿时便侧头朝着左侧看来。
果然见到厉王殿下站在太后身边看着他们。
风珉一时间不由得也紧张起来,想着厉王殿下关注他们的原因,一边朝着厉王殿下拘谨地点头致意,一边嘴角不动地朝着身后的人发问:“你们今天没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搞事吧?”
“没有没有!”
包括徐二在内,所有人都连忙澄清,生怕大哥误会。
他们今日来参加宫宴,可全都老实得很,绝对没有做不该做的事。
那就奇怪了。
风珉想道,那厉王殿下看他们做什么?
令他们紧张了一顿的人收回目光。
果然,看母后为他挑选的王妃、侧妃人选,跟看这群勋贵子弟没有什么不同。
依旧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都是人,并没有区别。
这样想着,他又再调转了目光,找到陈松意的所在。
她正跟游天站在一起。
那边站着的都是太医院的太医,一个个都已经胡子花白。
宫宴上都是资历老的太医参加,年轻一些的都留在太医院值守,以防今日有什么突发情况。
所以他们两个站在一群老太医当中,格外的显眼。
而明明陈松意的衣着打扮跟她的小师叔差不多,从官袍的样式到外面披上的斗篷,全都一致,甚至年纪也差不远。
可他看过去,就只有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时候,胸腔里的心脏会有不一样的反应。
甚至在这一刻,看到她站在一群同样穿着官袍的男子当中,越发反衬出她的不同,仿佛照在她身上的光芒都与其他人不一样。
厉王的心跳骤然加速了起来,一下就赶上了刚才烟花绽放的时候。
像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她也朝着这个方向看来。
与在济州初见时同样的,两人的目光隔空相会,她看他的眼神也没有改变几分,他却感到周围的声音一下子都被屏蔽了,只剩下心跳在冲击耳膜。
世界变了,但又好像没变。
其他人在他眼中都还是一样的,就只有她不同了。
除夕夜,宫宴热闹,京城内外也同样热闹。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子时一到,绚烂的烟花再次盛放。
光芒渲染了整个京城,也映照了周边,宣告着新的一年到来。
宫宴结束,宫门外的马车陆陆续续载着宾客离宫。
在陈松意跟游天进了宫以后,在家就一直处在担心状态的陈父甚至忍不住到门口来,在背风处等了一阵。
见到熟悉的马车回来,陈父才松了一口气:“回来了回来了……”
因为老爷执意要在这里等,所以只能陪着的门房也松了一口气,连忙叫开门。
还带着厉王府标志的马车来到家门口停下,师叔侄二人从马车上下来。
他们进宫的时候怎样,现在就还是怎样,只是喝了两杯淡酒,脸上有点微微的红晕。
“什么时候去打一辆马车?”游天一边从车上下来,一边说道,“打上永安侯府的标志。”
他跟着陈松意坐同一辆马车进出,沾了厉王府的光,没少被调侃。
尽管新的一年在京城待的时间也没剩多久了,但小师叔还是希望摆脱隔壁的光环,坐上自己家的马车。
陈松意应了他:“回头就打。”
本来也是打算要打的,他们进出坐这辆马车可以,总不能哥哥成亲以后还坐。
她说着,抬头见到了站在门边等自己的爹。
“爹!”她朝他喊了一声,问道,“外头这么冷,怎么不在里面等?”
陈父两手拢在袖子里。
他没说自己是因为担心他们两个在宫里,放不下心才晃悠到了门口来。
永安侯府门前的灯笼照耀下,他看着女儿跟她小师叔走上台阶,见他们都神色清明,没怎么喝酒,而且看上去也都情绪高涨,这才放下了心。
对着女儿的问题,陈父笑了笑,才道:“钟御厨包了饺子,你娘怕你们在宫宴上吃不饱,还做了很好吃的宵夜……”
“那当然吃啊!”
游天一下就把关于马车的调侃忘在了脑后,在他面前,就没有什么比陈母做的美食更重要。
他一马当先,朝着厨房的方向去了。
陈松意则跟父亲一起往府里走,边走边跟他说起了今日宫宴上的热闹。
等父女二人到了正厅,宵夜也已经热气腾腾地端上来了。
看到父女俩也回来,大家都招呼他们快上桌。
年夜饭吃得早,他们出去逛了两圈,又看了两场皇家的烟花。
守岁到现在,不光是游天,所有人都是饥肠辘辘了。
钟御厨家的两个小子已经睡着了,等不到他们心心念念要回来放的烟花。
陈松意坐上了桌,看到桌旁一张张亲近的、洋溢着欢笑的面孔,真实地感到平安地迈进了新一年。
“吃饺子啦!”
衣服都还没换的游天端着刚煮好的饺子上来。
等忙碌到最后的陈母、钟御厨还有小莲跟老胡都上了桌,大家正式开始动筷。
吃的时候,还不忘说各种吉祥话。
对即将要参加春闱的,祝他们金榜题名;对在朝为官的,祝他们步步高升。
对年长者,则祝他们新的一年身体健康,心想事成。
因为知道陈松意擅长推演,显然上一次去江南贡院参加秋闱、如今坐在这里的沧麓书院十一人当初从她那里得到的都是批命,而不是单纯的祝福。
所以,哪怕很心痒想再得她一次“加持”,他们也都忍住了,就怕会提前从她这里得到结果。
要是能够高中也就罢了,要是听到这次自己会落榜,这个年到春闱开始前,岂不是都直接不用过了?
反而是没有体验过的纪东流敢问自己新的一年如何。
陈松意的位置正好在他身边,轻声和他讲了几句。
赵山长跟樊教习就看到自己的学生虽然还在吃,还在交谈,眼睛都看着松意那个方向。
两位先生对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一清二楚。
“好了。”赵山长开口道,“你们能不能考中,我心里有数。等过完年,接下来到春闱的这段时间,我跟你们樊教习都已经想好了要怎么给你们分别提升。”
樊教习则道:“只要你们不松懈,按山长的安排来练,就算不行也能行。”
这句话给了众人莫大的心理安慰,让他们定下神来。
不错,论断命,那是学妹厉害,可论考科举,那还是要看山长的。
而且这次春闱录取的人数比过往哪一届都要多,他们考中的几率也就更大了。
“先生说得对,人定胜天!”
“就算考不中,这不是也可以直接做官,或者三年后还可以再来考嘛。”
席上的气氛又再次活跃起来。
不管是钟御厨做的北方饺子也好,陈母做的江南小吃也好,都很美味。
“哎哟!”有人吃到了什么异物,捂着腮帮把咬到的东西拿出来一看,“铜钱?”
负责包饺子的钟御厨一见就笑了:“好兆头啊公子!”
这是北方的习俗,过年包饺子的时候会在里面放铜钱。
“我一共放了十个,吃到就代表明年要交好运!”
听到这话,被磕到了牙的人顿时就高兴了起来,还拿着那枚铜钱朝着身旁的同窗好友炫耀:“各位,不好意思,看来明年我要——不对,今年我要先中进士了哈哈哈!”
“美得你!”其他人不服,也立刻伸筷向饺子。
希望从里面吃出好运的同时,咬下去也更谨慎了,怕崩飞了牙齿。
不多时,樊教习吃出了一枚,陈寄羽吃出了一枚。
跟陈松意说完话的纪东流笑眯眯地一咬,也吃出了一枚:“嚯!”
接二连三,钟御厨包进去的十枚铜钱很快就集齐了八枚。
饺子里就只剩下最后两枚了。
游天对饺子里的铜钱不感兴趣,他只埋头吃,却在吃下不知第一百个还是一百零一个饺子的时候,嘴里发出“咯嘣”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