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裴云升去了一趟陈家村。
陈父陈母原本以为长子进京赶考,京城要有消息来,最快也要到春闱以后,儿子高中进士。
可没有想到女儿竟然封侯了!
为了证明,裴云升还带来了从京城发来的邸报,并带来了要负责宣传邸报的郭县令。
邸报上清清楚楚地写了陈松意的功绩,郭县令一边读,一边在大冬天里冷汗直流。
直到这时陈父陈母才知道,从女儿回江南开始,就一直在为大齐奔走忙碌。
游神医是她的小师叔,漕帮一案就有他们的功劳,让许多人能够沉冤得雪,还了江南河清海晏。
知道陈松意从回江南开始就做了许多事的老胡跟元六,他们在听到前半截的时候还好。
等听到后半截她回了京城,又做了那么多,都被刷新了对她的认知。
陈家村沸腾了,村里的族老激动得都快晕过去了。
在恢复神智之后,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希望能够得到一份邸报,然后要在宗祠挂匾立碑。
知道陈父陈母很快就要被接到京城去、住进女儿的侯府享清福了,所有人都来道贺。
大家恭喜他们儿子有出息,女儿更有出息,不用等到春闱就能一家团圆,真是祖坟冒青烟。
“等到寄羽再考中进士,那就是真正的双喜临门啦!”
“三郎啊,你们去了京城以后就不用再回来,再不用耕地咯。”
这两个出息孩子,任得其一都能改换门庭。
他们一口气得了两个,真是令人羡慕啊。
然而,人人都羡慕他们,可身为父母的夫妇二人当下的反应却是跟长子一样。
他们在短暂的惊喜跟骄傲之后,更清晰的感觉就是害怕跟担心。
“……这些都不是容易做成的事,你爹跟我都急得很,只想着快点收拾行李到京城来看你。”
入了侯府,坐在温暖的正厅,周围都是熟悉的人,陈父陈母坐下便跟女儿说起了两人入京的经过。
他们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江南,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沧麓书院。
可是当女儿的消息一传来,两人担心,便毫不犹豫要来京城。
室内地龙烧得很旺,陈父也脱了身上的厚重外衣,只穿着简朴的衣衫。
他对着女儿道:“幸好付大人让裴公子来接了我们,一起坐船进京。这一路上真冷啊,我看河水都结冰了,船要过去还要先破冰。”
陈松意看着父亲脸上朴实的笑容,就想起上辈子自己身死之后,他们也是在这样的季节来的。
两人没有出过远门,但是为了见女儿最后一面,为她讨回公道,所以他们来了。
上辈子,没有付大人带着他们坐船。
河面冰封,没有行舟,两人是怎样北上来到京城的,可以想象的艰难。
可是这一次,一切回到正轨。
现在两人都很好,很高兴,跟上辈子为她的死而来的父母不一样了。
陈松意回了神,又继续认真地听着父亲打开了话匣子,对自己说这一路上付大人都很照顾他们,没有半点一品大员的架子,知道他们来了京城,人生地不熟,还邀请他们改日登门做客。
府中的下人来奉茶,小莲坐在椅子上,还很是局促。
侯府好大,超过了她的想象。
阿姐虽然还是那个阿姐,但是跟在江南的时候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老胡跟元六倒是很自在,就像他们的公子爷一样。
两人进了侯府以后,到处逛了一圈才回来。
“陈老哥!”老胡一进来就高兴地道,“这里好大,陛下真的好重视意姑娘!还有,我跟老六刚刚转了一圈,发现了好几处适合种菜的地方!”
“是吗?”一说到种菜,陈父就来精神了,“在哪里?”
小莲也跟着起了身,想要去看看老胡说的地方。
陈父才想走,又想起什么,停下来征求地看着女儿。
陈松意还没说话,陈母便对他道:“想去就去吧,这是我们女儿的家,也是我们家。自己家里想去做什么,还要问不成?”
陈母是个很有智慧的女子。
这就是为什么在她来到侯府之后能够迅速地镇定适应下来。
陈松意点头:“娘说得对,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这是我们自己家。”她说着,又看向小莲,“小莲也去,等跟爹去看完,我再带你们去选住的地方。”
“走走走,哈哈哈哈!”
老胡朝两人招手,立刻带着他们走了。
他这一次回来不光自己来了,还把打造的改良农具跟找到的种子都带回来了。
他现在是深深地热爱上了耕种这项事业,刚刚一转,看到侯府的空地,第一反应就是这里可以种什么,那里可以规划。
“这里可以种菜,那里可以种果树,这里还能养鱼,对吧老哥!”
“对对!”
一说到这些,陈父就不拘束了,蹲了下来,抓了一把冻得有些硬的土,脸上露出欣慰之色,“都是好土,都可以种好东西……”
小莲也找到了自己喜欢的地方。
小姑娘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子,想好了哪里可以养鸡,哪里可以再种点什么。
说来也奇怪,刚才在正厅里她还觉得不安,可是现在跟着爹还有胡大叔,把侯府里的这些空地都规划了一遍之后,她就迅速找到了归属感。
等三人再次回到正厅的时候,厅里已经热闹起来。
听到爹娘都来了,还在横渠书院的陈寄羽马上就赶了回来。
不只是他,赵山长他们全都回来了。
现在离新年不过也就差了几天,提前一些回来也好。
他们跟横渠书院的众人道了别,跟这些时日时常相见的百姓到了别,被相送了一路。
等回到侯府的时候,陈父陈母见到儿子就已经够高兴了,再见到儿子的师长跟他这群同窗同来,大家这个新年都会住在侯府,于是加倍欢喜。
“好,好!”
陈父脸都笑酸了,感觉自己好像就只会说这一个字。
陈母见到长子跟他的这群同窗身上的衣服都有些脏,手还磨破了,便开口问起。
当听到这是因为京城先前地动,他们在帮书院周围的百姓重建家园的时候,她的眼中也露出了骄傲之色。
“好。”她握着儿子的手,对他露出了笑容,“做得很好。”
虽然儿子不像他妹妹一样做了那么多的大事,但他也是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做一个好人,以后便是做一个好官。
大家因为回来得匆忙,没有换衣服,现在正好行李都已经搬进各自的房间去了,他们就先告别了陈父陈母和两位老师,回房间洗漱,换身衣服再出来。
陈松意也不用再进宫,同样先去换回自己平常的衣服。
赵山长跟樊教习两个人上了年纪,就没有再同年轻人一样去帮忙干重活,不需要更换衣服。
眼下在正厅,便由他们两人跟刚到京城的陈父陈母说话,为他们解答一些问题,舒缓一下紧张的心情。
听完陈家夫妇来京城的经过,赵山长像是想起了什么,含笑道:“有件事,本来还想等新年过后再写信跟你们说的,没想到你们这就来了。”
“不知先生说的是什么事?”陈母问。
当陈母在的时候,陈父都负责安静聆听,将交际交给自己的妻子。
厅中,风珉跟裴云升还在。
刚刚惊鸿一瞥,裴云升就留意到了陈寄羽。
这可不光是陈松意的兄长,按先来后到算,他以后还会是自己的师弟。
沧麓书院的副山长是他的授业恩师,这个时候对着陈家夫妇提及的,自然是有关于他的事。
果然,赵山长抚着胡子道:“我在京城给寄羽张罗了一门亲事。”
所谓人生四大喜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这两件之所以会被排在一起,就是因为在考完之后就会有人来榜下捉婿。
金榜题名通常会跟成为人家的乘龙快婿同时发生。
然而,这春闱都还没到,就已经有人来定下自己的儿子。
陈父陈母都很是意外又惊喜。
他们只是普通的农家,在京城是没有任何存在感的。
也就是女儿封了侯,才有了今日团聚。
长子的婚事如果是在江南,两人还能为他张罗娶一个贤淑的妻子。
可是在京城,那就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范围,唯有像赵先生这样的人才能够依托。
两人都非常信赖赵山长,因为他对寄羽就像是对他自己的孩子一样好。
有着这样的信任打底,陈父忍不住期待地问道:“是哪户人家呢?”
赵山长露出一个矜持的笑容,然后停下了抚须,说道:“是当朝首辅之女。”
刘相的千金闺名恒乐。
她是个很有主见的姑娘。
地动之后,京中适龄的闺秀家中都开始为她们相看,她也到了可以成亲的年纪,父亲会为她安排,这不奇怪。
奇怪的是,在她想来她爹选人,怎么也是应该在春闱之后,等金榜出来再择婿。
怎么现在离春闱都还有两个月时间,他就看中人了?
刘恒乐:“如果不是对方太优秀,我爹怕人把他抢了,那就是对方太狡猾,主动投到我爹面前,跟他臭味相投。”
刘恒乐对自己的亲爹没有什么意见。
但是家里有一个亲爹就够了,不需要再有第二个刘相。
而安排好的见面是可以伪装性情的,唯有突击才能够真正见人品。
于是,在父亲同母亲提了有这么一个女婿人选,母亲又跟她偷偷提了这件事以后,刘恒乐便不打算等到新年后再去见陈寄羽。
她打听好了陈寄羽的行踪,直接突击去了一趟横渠书院附近的小镇,见到了父亲看中的这个江南士子——出乎她意料的是,陈寄羽跟她的父亲是截然相反的人。
刘相瘦小,狡猾。
陈寄羽却高大,真诚。
他本来就生得很好,哪怕穿着粗布衣,干着与周围的普通青壮一样、重建房屋修缮道路的活计,看起来也很不同,俊美温润,谦谦君子,对普通人家的老弱也很好。
刘恒乐观察了他一天,在干重活的时候他很专注。
在闲下来的时候,他会教那些小孩子认字。
只是这一天,刘恒乐便懂了自己的爹为什么要先下手为强。
在春闱之前,现在可能还没有人注意到他,可若是春闱之后他一飞冲天,要争抢起来,那就要费一番功夫了。
她相信她爹的眼光,也相信自己的眼光,回来之后就说了自己愿嫁。
剩下新年之后的那次正式见面,就是流程上走一下罢了。
刘相跟赵山长透了风,自己的女儿已经点了头。
只要陈寄羽答应,这事就成了。
赵山长差点乐歪了嘴,很艰难才没有立刻同人分享这件事。
今天见了陈家夫妇,他终于可以说了。
“什、什么……首辅千金……”饶是陈母也失了镇定,这个惊喜委实太大了。
尽管这一路他们也是跟当朝一品大员一起坐着船来的,可这跟当朝首辅结亲不一样!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风珉跟裴云升先道了恭喜。
风珉也是没有想到,他们相看得如火如荼没定下,陈寄羽这边悄无声息就有了结果。
他一开口,有些六神无主的陈父陈母就看向了他,听他说道:“刘相膝下只有这一个独女,但家风很好,并不骄纵。刘相也是江南人士,很好相处,伯父伯母跟他家结亲,不用担心。”
裴云升佐证道:“对。”在大家又调转目光看向他的时候,他解释了一句,“我在京城的时候,会接一些替人寻找失物的活,有一回是给刘相的夫人找东西,接触过他们。”
有了风珉跟裴云升佐证,陈父陈母安下心来,还是觉得这福气太超过了自己的想象。
最后,就只能对着促成这件事的赵山长再三感谢。
很快,陈松意换回了家常的衣服回来,就知道父母已经知晓兄长的亲事了。
因兄长他们洗漱慢一些,她便先带了爹娘,去看给他们准备好的院子。
陈父陈母的院子被安排在陈寄羽的院子旁边,中间隔着一个小花园。
“……院子里有小厨房,要用热水,或者做吃的,都可以直接在厨房里做。侯府里有下人,劈柴挑水的事他们会做,日常起居爹跟娘不惯用下人,他们不会打扰。”
女儿的安排很是妥贴,让陈家夫妇从进京开始忐忑的心情,完全安定了下来。
“这个院子好。”陈父一见这个院子就喜欢上了,刚才他们转的时候,没有转到这里来。
他随便选了个房间,就要进去看看。
小莲一个人住不惯,这个院子房间多,她也跟义父义母一起住。
见娘有话要对阿姐说,她于是跟上了爹,只剩陈母和陈松意两个人留在这个用作书房的房间里。
陈母拉着女儿,从头到尾细细问过了她从京城回去开始的所有事。
问完之后,又再问过了她现在要做什么。
知道暂时不用,她这才问起女儿的师父。
“你有今日这样的造化,多亏了你师父的教导,娘很感激他。因为娘生下了你,却一日都没有教过你。”陈娘子说着,感怀地伸出有些粗糙的手,轻轻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
陈松意握着她的手,贴着母亲的掌心蹭了蹭。
陈母现在的身体是健康的,掌心也是干爽温热的,就像她所想过的一样。
陈母叫女儿蹭得心都软了,听她说道:“这不怪娘,我也很想见师父,但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等师父什么时候想现身了,我们就会见到他的。”
她默许了景帝将自己现在这个身份做的所有事情都宣扬出去,就是希望师父在中原大地的哪个角落见到了,会来找自己。
一个陈松意在大齐很难找,但一个名动天下的永安亭侯,不管是在京城,还是在边关,都很容易就知道她在哪里。
到吃晚饭的时候,游天从宫里回来了,一回来就闻到了熟悉的香气。
“谁来了?”小师叔还没进门就出声问道。
见到陈父陈母,他顿时高兴不已。
游天虽然很满意御厨的手艺,不过下山之后吃过最好吃的东西,还是陈娘子做的饭。
付大人归来,在宫中停留了一整日,然后用带回来的证据,彻底坐实了桓瑾跟马元清的罪名。
国库被从江南查抄回来的财富充盈,减轻了户部跟兵部尚书的压力。
寄居在刘相家的余娘,终于将在这个严冬的尾声,等到她想要的结果。
而直到临近除夕的最后一天,厉王才带着满身的风雪归来。
这个时间,京城内外已经充满了新年的气息。
就算是城外流民聚集的棚户区,也挂起了灯笼,张贴起了对联。
尽管过去这一年天灾人祸,众人经历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
可当新的一年到来,还是唤起了人们心中的愿景跟希望。
厉王的军队进了城。
有了上一次付大人归来的经验,押送回来的犯人跟巨额的财富都很快被交接好,送去了各自该去的地方。
在进宫之前,萧应离先回了厉王府。
他洗漱了一番,换了身衣服,洗去满身的风尘。
许昭的归来受到了同僚的热烈欢迎,洗漱过后焕然一新的厉王殿下便把他留在了府中。
而他自己则决定在入宫前,先去一趟永安侯府。
给裴植挑的那套棋盘跟棋子已经在送去边关的路上了,想来在入春之前就能送到他手里。
他的另一位军师人就在隔壁,这件新年礼物,他当面就能给她。
厉王府的后方跟永安侯府有一道墙相连,景帝在墙上开了一扇门。
通过这扇门,可以直接从厉王府到永安侯府去。
这本来是他给自己的别院跟弟弟的王府之间留的门。
等他回京在厉王府居住,自己若是想见他了,便不必特意绕一大圈。
不过现在宅子赐给了陈松意,这就方便了厉王跟自己的军师随时串门。
萧应离袖中揣着那个白玉把件,来到了那扇开在厉王府跟永安侯府之间的门前。
上回皇兄来历王府的时候就带他看过了,只不过停在门前,他却听到隔壁的永安侯府传来热闹的声音,仿佛有很多人都在府中。
厉王殿下停住脚步,见到后花园中有在清扫积雪的下人,于是把人召过来。
下人忙过来行礼,见殿下指着隔壁问道:“隔壁这么热闹,是永安侯家来了客人?”
被他叫过来的下人还握着扫帚,没想到殿下会过来,还叫自己回话。
不过幸好这件事他是知道的。
他说道:“回殿下,是永安侯的父母从江南来了,来了有好几日了。永安侯的兄长和她兄长的先生、同窗全都在府中,准备一起过新年,因此热闹呢。”
原来如此。
萧应离让他下去,然后又看了面前的门一眼,听着隔壁传来的声音,还是决定不过去打扰了。
一家团聚,是最开心的时候。
明日宫宴她是要进宫的,现在应该是她跟她的家人在一起预先庆祝。
一家人吃团圆饭之际,自己过去反而会让他们不自在。
想到这里,他便转身离开,还是先进宫去见皇兄跟母后吧。
一墙之隔,永安侯府内。
众人正在吃团圆饭。
明日才是除夕,但正如萧应离刚刚所想的那样,明日宫宴陈松意跟游天都要进宫,不能在家里守岁,于是陈母便先张罗了一桌团圆饭,今日提前庆祝。
侯府的下人这几天都得了假,陈母定了菜单,亲自下厨。
众人也跟着帮忙,让厨房里前所未有的热闹。
这个月在侯府轮值,给游天游院判做饭的御厨姓钟。
原本他也是让妻儿从老家过来,在京城和他团聚。
结果先前地动,他买的宅子损坏了,又没有功夫去修缮好,游天就邀请他也留在侯府,把妻儿接过来一起过年。
钟御厨很是感激,这个新年也依旧在侯府的厨房忙碌。
做饭的时候见到陈母的厨艺也如此了得,双方还互相交流、过招了几番,彼此都学到了不少。
不知道厉王殿下已经回来了,刚刚还站在那扇门后打算过来,所有人都沉浸在团圆的欢乐中。
游天的饭量很好,酒量却不怎么样,只是喝了两杯,脸上就泛起了薄红。
他高声说着让他们明晚一定要等自己跟松意出了宫之后才,能放烟花。
用天阁的配方做的烟花已经做好了,要等到明天晚上放,小师叔不希望自己辛辛苦苦地做烟花,自己却放不着。
“游神医放心!”老胡没回忠勇侯府,俨然成了陈家的一员,要在这里待到过年,他跟游天住过同一间屋,交情与旁人不同,高声保证,“我一定给你盯着,不让他们偷放!”
“好!”小师叔笑了起来,拿着碗要跟他碰杯,“我信你!喝一杯!”
陈母有些担心,对女儿轻声叮嘱道:“明日宫宴上,让小师叔千万不要喝酒。”
明日那可是宫宴,去的都是勋贵大臣跟宗亲。
游神医如果饮酒失态,容易给他自己招来祸患。
虽然他是女儿的小师叔,但他的年纪比起长子还要小一截。
在陈母心里,还是忍不住把他当晚辈看待。
“放心。”陈松意给母亲夹了菜,然后又给身旁的小莲夹了一筷子,对着母亲说道,“明日宫宴,太医院也是要当值的,小师叔不会碰酒。”
听她这么说,陈母就放心了。
“哈哈哈,喝酒!”游天跟老胡两个人勾肩搭背,满屋子转了一圈,已经转到了陈松意面前。
“我明年还要这样过!”游天杵在陈松意面前,把碗伸到了她面前。
“过!”老胡搭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
陈松意起了身,拿起了酒碗跟他相碰,许诺道:“以后每年都这样过。”
游天满意了,跟她碰了碗。
喝了酒之后,他又跟老胡一起,笑着往别处去找人碰杯了。
除夕将至,新押回来的那些罪人全都被收押到狱中,等出了年再问斩。
马元清如今没有留在厉王府,在付鼎臣带着他与桓瑾同流合污,在江南私有盐场、置办基业、豢养私兵的证据回来以后,他就被关进了重狱。
他的义子试图发动剩下的人去劫狱,但是证据确凿,那些曾经站在他义父这边的武将没有一人愿意这样做。
于是,他只能自己带着人去,想趁新年前夕守备松散的时候把人劫出来,却被早有准备的景帝瓮中捉鳖,被一起拿下了。
今日大雪纷飞,设立在地底的重狱更加阴冷。
帝王没有留在宫中,而是在这时候来了监牢里。
一踏进这里,刺骨的冷意就令帝王脚步一顿。
走在前面的狱卒见状,忙解释道:“地牢重狱通风不易,不能生太多的炭。”
——不然一个不慎,这牢里的所有犯人就都得死在这里。
“朕明白,带路。”
狱卒于是继续带路。
墙上的火把将帝王的影子投在墙上,拉长了。
马元清被关在最里面,经历了那场劫狱之后,他被关得越发深了,而且多了更多的人看守。
当见到帝王到来的时候,那些沉默看守他的甲士都跪了下来,向着帝王行礼。
景帝让他们起来,看着眼前阴暗的牢房,然后命令狱卒点几盏灯来,让这里变得亮堂一些。
很快,狱卒领命去了,不光点燃了灯,而且搬来了火盆。
牢房被照亮,待在阴暗角落里的马元清抬起了头。
景帝坐在牢房外,一双眼睛看不出喜怒地看着他。
马元清起了身,朝着自己曾经侍奉的帝王缓慢地走了过来。
然后,他在栏杆前跪下了,如从前一般行礼道:“微臣参见皇上。”
就好像君臣之间的嫌隙没有发生过,他没有背叛景帝,而景帝也没有隐忍不发,一再放任,让他落到最后这样的地步。
这一次,帝王没有让他起身。
他在除夕之前离开皇宫来这里,不光是因为马元清的义子胆敢劫狱,而且在他心中还有一种念头,就是在新年到来之前来这里,跟过去告别。
景帝开口的:“付鼎臣带着你在江南的罪证回来,桓瑾已经全部招认了,你可认罪?”
马元清垂着头,没有辩驳,他说道:“臣认罪。”
原本藏得那么隐蔽,再加上又有世家帮忙遮掩,谁能想到会横空杀出一个永安亭侯?
在义子被人押下以后,他想了很久,他不是今天才败的,是从付鼎臣被救下来开始就已经败了。
他没有继续辩驳,这样干脆地认罪,这令景帝稍微的满意了一些。
然而他心中有更多的不满。
“为什么?”帝王沉声问道,“朕给你跟桓瑾信任,把你们提到这个位置,为什么你们要背叛朕?”
“没有为什么。”马元清道,“硬要说的话,或许是因为贪心,或许正是因为陛下给了臣太多的权势,让臣留恋,可又不希望这些随时会被陛下收回去,所以才会走错了这一步。”
至高无上的权势会腐蚀人的心志,再忠诚的人也会生出私心。
他现在觉得后悔也不是因为觉得自己做错了,而是后悔低估了对手,如果一切重来,他一定会更加慎重。
外面的风雪呼啸,地底的监牢却很安静。
景帝从自己曾经的宠臣这里得到了最后一次教训——
再信任的孤臣,给出权力也要加上监牢。
因为是人就会有私心,他们不会是永远的孤臣。
景帝起了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马元清,说道:“你的话,朕记住了。”顿了片刻,又道,“你的义子会跟你一起上路,但你的兄长一家,朕会放过他们。”
他们不用随他一起被斩首。
只需要抄没了家财,然后流放三千里。
“谢陛下。”马元清低下了头,对着自己曾经侍奉的君王叩首。
这也是他的私心,他之所以毫不辩驳,就是希望景帝能看在过往的情分上,放过兄长一家。
景帝离开了,地牢里的火光被撤走了,周围再次陷入了黑暗。
在马元清被拉出去问斩之前,光明不会再次降临到他的面前。
翌日,除夕。
天刚刚暗下,整个京城就被红色妆点。
风雪中,大红灯笼摇曳。
大街小巷偶有鞭炮声响起,是换上了新衣的顽童迫不及待就取了炮仗出来开始玩耍。
宫门外已经有马车陆续驶来,车轮在积雪上留下痕迹。
永安侯府门口,进宫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陈松意跟游天都换上了官袍。
两人身上披了一件斗篷,是陈母跟小莲在来的路上做好的,还镶嵌着毛茸茸的领子。
样式非常好看,而且温暖。
本来这两件都是做给陈松意的,陈母连夜把其中一件改长了给游天。
她看两人都系好了带子,又叮嘱了不要喝太多,这才放他们上马车。
马车里,有真气护体,并不需要穿斗篷都不会感觉到冷的师叔侄二人都很合群的没有把斗篷解下来,准备就这样穿进宫。
安康坊离皇宫不远,马车走了一阵,陈松意就已经听到外面热闹的声音。
今日宫宴,勋贵、文官、宗室都要来,在进门之前,所有人都要在宫门口经过检查,不能携带武器进去,所以门口会停留有不少人。
“咦,厉王府的马车。”有人看到他们的马车来,认出了马车上的标志。
“不是厉王殿下,厉王殿下昨天就入宫了,这是永安侯府的马车。”
“永安侯府……噢,就是陛下刚封的那位永安亭侯吧。”——好家伙,住在厉王府隔壁,连马车用的都是厉王府的。
马车停下了,车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说道:“主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