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是个爱美的,见他视线一错也不错,心中猜他是不是觉得这疤痕太丑碍了他的眼?有一点点恼羞成怒,忍不住抬起手遮挡了一下。
这时老太君被下人搀扶着出现在厅中,朗声对众人道:“都坐下吧,站在做什么?”
她又朝南秀招招手,笑眯眯说:“阿蒙,到祖母这边来坐。”
南秀连忙从谢江昼面前跑开了。
真是怪人一个。她腹诽。
谢江昼入夜后又坐在了院子里,这已经是这半月以来的第五次了。
下人不敢上前来劝,心中也默默奇怪着主子最近常这样静坐着,一坐就是许久,也不饮酒,不知在想什么。
谢江昼其实也没想什么,只是心底始终像压了一团郁气,即便去躺在床上也是久久无法入眠,有时即便入睡了,也会莫名惊醒,再难重新睡下。母亲近来总有意无意和他提起高灵心,他疲于应付,终于直言自己早已经没了那份心思,看到母亲疑惑的神色,他除了苦笑也无法解释。
解释不清的。他自己都说不清心里的想法。
他已经认命了,上天居然又和他开这样的可笑至极的玩笑。
应该庆幸的。他反复在心底这样暗示自己。
战场上刀剑无眼,他数度死里逃生,离死亡最近的那一回,眼前浮现的是雪地里送他离去时阿蒙的那双泪眼。
当时他在想,自己如果没有平安归来,她该有多伤心啊。
这团郁气一直在寻找机会发泄。他也知道自己需要发泄。
几日后,谢江昼和国公爷宋霁在众人的围观之下狠狠打了一架。谢江昼才在阵前立了战功,正是炙手可热的宠臣,这一架连圣上都被惊动了,倒也没责怪或偏袒他们其中哪一个,只是将二人叫到御前令他们讲了和。
随后风声传来传去,都在传两人是为高灵心争风吃醋。宋霁爱慕高灵心,只可惜襄王有梦神女无心,这是整座长安城都知道的事,而谢江昼过去还未青云直上时,也与高灵心有些纠葛。
一时间高灵心得到了无数贵女的羡艳嫉妒,两大权臣倾心同一美人的传言也愈演愈烈。
这桩风流事梁景续自然也有所耳闻。他转头看了看身侧坐着的,如今提起谢江昼已经不会再有什么波动的阿蒙,不由得在心底叹了口气。
忘了谢江昼以后,阿蒙对他的态度倒是比从前亲近许多。他总有种自己成了谢江昼替身的微妙感,但又暗笑自己斤斤计较,若论及血脉亲缘,他与阿蒙才是最为亲近的表兄妹。阿蒙脑子不大灵光,心肠确实是很好的,是个极可爱的妹妹,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他。
他将精致的点心匣子放在膝上,一边吃阿蒙给他拿来的点心,一边和她在花园里说话逗趣。因为二人在此处,所以谢江昼去阿蒙院中自然没能找到她,最后还是院中的侍女引路,才将他带到了这里。
谢江昼远远见到两人并肩坐着,还未走近,就听见南秀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过来:“反正江昼表哥肯定没错。”
他身形一滞,慢慢停下了脚步。
“我也是醉酒打人,他也是醉酒打人。怎么我就是错了,他却没错,你这可真是偏心了。”梁景续玩笑道。
南秀认真和他解释道:“因为上一回你在外打了人,回来就被祖母罚了禁闭,还要抄书,江昼表哥就没有像你那般被罚。”所以肯定是错处不在他,祖母才不罚他。阿蒙想得很简单。
梁景续笑着摇头。如今谢江昼是圣上面前的红人,老太君哪里还敢再随意罚他?他侧身,作势要屈指去敲阿蒙脑袋,一扭头余光却看到了不远处静静立着的谢江昼。
谢江昼走向两人。
他径自走到了南秀的面前,然后将一个小小的匣子递到了她面前,道:“之前你送了礼,我很喜欢。这是回礼。”语气清淡寻常,只是这话说得太过突兀,别说南秀懵懂,连梁景续都看不懂他了。
南秀奇怪之余,又回想起自己送礼物给他的时候,明明他看起来并不像喜欢的样子,心想或许又是在和她客套吧。懵懵懂懂地把匣子接过来后打开一看,见匣中是一个黑漆漆的、其貌不扬的木雕。
这是谢江昼驻军在边城时给她买的木雕,并不是多么贵重的东西,只是见到了就忽然想买来给她,也本想一回府就送给她哄她开心,没想到一直拖延到了现在。
南秀把木雕握在手里看了看,然后乖巧地向他道了谢。
谢江昼脸上还顶着一块青紫,上次打架打出的伤没好,在他俊秀的脸上异常明显。南秀忍不住瞧了他好几眼。
谢江昼看出她的好奇,心中酸涩。
宋霁和好友调侃宥王即将娶一个傻子过门,他当日醉了酒,正巧听到他们这段谈笑才没忍住扑过去重重打了他一拳。不过宋霁那边人多,他醉酒后浑身酸软,难免挂彩。
南秀从腰间锦袋里拿出一个还没有手掌大小的玉盒,托在手中道,“给你这个,”她用指头点点自己的脸,“在伤处抹了,很快就会好。”
谢江昼忽然问:“疼么?”
“啊?”南秀不解。
“之前你受伤的时候,疼不疼?”
南秀越来越觉得这人奇怪了,但还是回答道:“脸上疼不疼忘记了。”受伤时应当很疼吧,但她醒来后就已经敷了药膏,只觉得凉丝丝的。
不过她又摸摸摔断后很久才养好的手臂,诚实道:“只是这里有时还有些疼。”
谢江昼顺着她的动作看向她手臂。
这一场对话到此为止,过程中南秀时不时看向梁景续,似乎没什么兴趣和他多聊,梁景续更觉得他莫名其妙。
他只好离开。
回到院中后他枯坐许久,又找来书看,只是握着书怎么也读不进去,反复想着自己烧掉的那枚护身符。如果他没有烧毁护身符,阿蒙是不是就不会受伤了。
是他害了阿蒙。
他骤然起身,扬声吩咐下人备马。
下人见他要外出疑惑不已,劝道:“瞧今日这天,待会儿怕有大雨……”
“不妨事。”他迅速回。
出门后赶至途中果真下起了暴雨,上山不便,他依然坚持骑马去往红山寺。可惜红山寺的护身符也不是想求就能立马求到的,他穿着油衣在大雨中站了许久,不肯离去,小沙弥被他的执着所惊,只好去寻了住持。
等到回府后天已经快黑了,他身上穿的油衣满是雨水,不再耽搁直奔南秀院中。
南秀听下人禀报谢江昼来了,又听到外面的大雨声,觉得这个怪人真是哪里都怪。
但也不能不去见他。红香为她撑着伞,随她走下台阶,也不敢看谢江昼,现如今这位表少爷可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不过幸好姑娘要去做宥王妃了,宥王殿下才不会叫姑娘受委屈。
她还记得自己与平翠一起陪姑娘跑了一家又一家灯铺找彩球灯,后来那个店主人认出了姑娘,说这灯他只做过一个,于前一年花灯节时挂在铺子外的灯棚里,被他们府上的表少爷猜中谜底赢走了。
店主人还以为谢江昼将这灯送给了姑娘,今日姑娘才会拿着画纸来找一模一样的。
南秀看清了谢江昼带着潮气的手里拿着的东西。这东西她认得,是红山寺的护身符,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接过来,“姑母说,我以前也有一枚护身符,但被我不小心弄丢了。”
谢江昼一顿,艰涩轻声道:“那这一枚……正好补上。”
南秀腼腆笑笑,拒绝道:“不用了,谢谢你,我已经有了一枚新的。”
她不太习惯叫他表哥,印象里的表哥只有梁景续。而且表哥梁景续爱笑,谢江昼太奇怪了,她还是怕他的。
谢江昼见她的视线时不时落在自己手上,那里有一条自袖下蜿蜒覆盖向指端的狰狞伤疤,是刀伤,受伤时他险些连手臂都被人砍下来。
怕她觉得伤疤丑陋恶心,他将手收回了袖中,将护身符也攥在手心。
第12章 悔婚的傻女配十二
荟松园是长安城郊外的一处宅院,是成云公主花了极大价钱修建的,依山傍水堪比行宫。
成云公主是圣上唯一在世的妹妹,平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办宴,只是近几年在这件事上不那么热络了,谁知今年又开始筹备起来。
宴会的请帖很快送往各家。
成云公主的另一身份是国公爷宋霁的舅母,虽说丈夫早些年就去世了,可她也是看着宋霁长大的,情分着实不浅。所以宋霁求到了她面前,她自然愿意尽力满足他的心愿。
因此请帖也送往了高家。高家人从前自然不会在受邀之列,这请帖内点名要请的人,也只有高灵心一人。
高灵心不得不给成云公主这个面子。
如今等闲人都不敢招惹她。她拒了国公爷的提亲,成云公主居然也不记恨,还请她赴宴,明眼人都知道国公爷这还是不死心呐。
高灵心也知道宋霁骨子里的强势,势必不肯放手,所以赴宴当日,自进入荟松园起她就始终刻意避开他。
直到园内的宴会进行到中途时,高灵心遥遥望向亭中,那里南秀正在和她的长姐南敏说笑,两人没说几句,南敏便起身离开了,而她脚下仿佛不受控制,慢慢朝亭子走了过去。
她只是想和南秀说两句话,问问谢江昼如今过得好不好,但才走到亭子近处就被南府的下人拦住了。她也清醒了许多,觉得自己的行为太过可笑。
正茫然无措的时候有人来邀她上画舫游湖。她方才见黄蕊被侍女扶上了画舫,想到她们二人不和,本想一口回绝,却看到不远处宋霁与成云公主一行人越来越近,为了避开他们只好胡乱点头应了。
只是这一上画舫却出了意外。
她被人从身后撞下画舫,侍女施救不及,眼睁睁看着她跌入了水中。
“有人落水了!”
谢江昼等人才走过木桥就听到了惊呼声,循声赶来时见岸边惊慌失措的几人竟无一人会凫水,眼看着湖水已经快要没过落水人的发顶了。
谢江昼看到在水池中浮浮沉沉的蓝色身影,来不及多想纵身跃入水中,向落水人所在的方位快速游了过去。落水的地点距离岸边很远,但他还是尽可能快地游到了那人身边,用力将她托抱起来。
一张湿漉漉的苍白的脸脱离水面,落水的人得以喘息。
谢江昼救人的动作一顿。
高灵心一脸痛苦地紧紧合着眼,只有他的手臂做凭依,借力漂浮在水中。
上岸后她也依旧紧贴在谢江昼身上,咳出了几口湖水,被冻得瑟瑟发抖。而谢江昼的视线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南秀身上。她穿着一件蓝色纱裙站得不远不近,被围过来的人挤在一边,眼中带了对他的关切。
但也仅仅是关切而已。
南秀是听到呼救声才跟着人群走到湖边。自从上次谢江昼冒雨给她送护身符后,她就再没有在家里见过他了,谁知今日会撞见他跳水救人。怎么说也是自己的表哥,又是为了救人才弄得如此狼狈,她当然不可能袖手旁观。
众人都被事情的发展惊得不知如何是好。靠在谢江昼怀中的高灵心咳水后几近昏迷,两人的衣裳都湿透了,南秀将侍女怀中自己的披风取过来,走近对谢江昼说:“江昼表哥,把这个给她披上吧。”
她声音轻轻的,眼中对高灵心全无抵触。谢江昼茫然地看向她。
最后他还是沉默地从南秀手中接过披风,将高灵心包裹住,然后将她抱了起来。
谢江昼在荟松园救了落水的高灵心,在场的人都看到湿透了衣裳的两个人抱在一起。
这于女子名声有碍,是关乎一辈子的大事,即便是谢江昼在紧急关头的救人之举,长安城中还是因此流言四起。
半月后,明显消瘦了许多的谢江昼请母亲代自己去高家提亲。
老太君虽觉得这桩婚事来得意外,倒没有太过抵触。谢江昼的婚事已不是她能随意做主的了,且她也懒得做主。高家人心气儿高,可如今经过一番折腾,还在提心吊胆之前的退婚的事会与国公府结仇,面对南府便更不敢拿乔了。
所以议婚的过程还算顺利。
老太君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管,谢江昼毕竟是在南家长大的,那便是南家的人。她特地将沈宁叫来商讨安抚:“府里要准备两桩婚事,时间是有些紧了,不过你也无须心急。”
老太君朝沈宁笑了笑,“宥王府那边想得周全,本就不需要咱们家操心太多,你只顾全心将昼儿的婚事打点好。”
沈宁直到此刻还沉浸在震动的情绪之中。
儿子之前说对高灵心并无从前那般心思了,怎么偏偏老天爷又将二人生生捆在一起了?往好了想,也许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她有些想叹气,又觉得不大吉利,最后只是轻轻拍了下膝头,道:“要劳烦大家了。”
“都是一家人。”老太君神态温和,真心实意道。
只是话虽如此,谢江昼的身份早非昨日,既然要成亲了,不可能让高灵心直接住进南家,势必要在外置府的。圣上行封赏时给了他宅院,也就顺势带着母亲搬了出来。
而宥王身份贵重,又是宫里赐下的婚事,章程繁琐,耗时日久,因此反倒是后定下的谢江昼与高灵心先迎来了婚期。
到了这一日,南家人都来新宅观礼。
南秀从马车上一下来,迎面便是光可鉴人的崭新朱红色大门,门边的石狮上缠着红绸,宾客来往不绝,有下人正在高声唱礼单 。
被迎入府中后入座等待观礼,没有等太久,一道声音沿着交谈的众人传入厅中,一时间大家都不再交头接耳了,不约而同朝着门口望去。
“新娘子接来了!”
南秀立刻探头看。见她这么好奇,旁边的南敏也忍俊不禁。忽然一个侍女脚下打滑,将一小盏酒水撒在了南秀的胸口上。
南秀吓了一跳。
侍女大惊失色立刻要跪下请罪,却被南敏一把提住了手臂。南敏蹙着眉头,低声提点说:“这是什么场合,毛手毛脚的,还不快出去?”
新人都要进门拜堂了,这时候又跪又叫的像什么样子。
她又转头吩咐红香:“带你们姑娘去整理一下衣裳。”
南秀不在意地摆摆手,指指厅中并肩立着的两人,压低声音对姐姐说:“等先看完了拜堂我再去。”
前方谢江昼身形高大,穿着红彤彤的吉服,比满厅的红绸还要夺目。身旁的高灵心身形纤纤,也是一身大红色,这二人落在众人眼中般配得很。
谁知最后竟是谢将军抱得美人归呢?
大家又忍不住开始低声议论起来。
司仪高声念:“一拜天地!”
南秀头一回见识别人嫁娶的场面,目不转睛。
高灵心微微弯下腰,谢江昼却慢了一步,但还是同拜了下去。
“二拜高堂!”
主位坐着老太君和沈宁,两人带着笑望向新人。
“夫妻对拜!”
谢江昼转过身。他知道阿蒙就坐在对面,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但他不敢看。
两人头对头,拜了一拜,自此礼成。
南敏亲眼见了这场面,又见一旁小妹懵懂,笑得真心,心底唏嘘不已。她收敛了情绪,笑着对南秀道:“可算看完了吧?快去将衣裳换了。”
第13章 悔婚的傻女配十三
南秀由红香陪着去整理衣裳,一走出厅中,方才不小心将酒水洒在她身上的那个小侍女立刻迎上来,小心翼翼地为二人引路,将她们带去后院的一间厢房中。
这间房中熏笼屏风诸物一应俱全,看起来十分正常。
小侍女却在离开前轻轻探头朝房里看了看,动作细微克制,并不显眼,然后对着南秀一福身,替两人将房门合上,离去时脚步声明显匆忙了许多。
红香却敏感地发现了异样,顿时机警起来。只是还不等她拉着南秀离开,南秀就已经闻到了屋子里弥漫的淡淡的酒气,同时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正自屏风后绕出来。
这男人又瘦又高,眼下浮青,身上穿的朱红色袍子衬得脸色更苍白了,只有颧骨处泛着不自然的潮红。
“抱歉,我应当是迷路了。”他话说得客气,声音里却透着一股轻浮劲儿,听得人很不舒服,边说边向她们靠近。
今日是江昼表哥的婚宴,此处又是新宅,这人应当是宾客,又怎么会离开前院出现在这间厢房中?南秀皱了皱眉,直觉感受到他的恶意,偏头对红香说:“我们走吧。”
红香连忙将南秀挡在身后。
见她们就要开门离开,梁兴泽一心急顾不得再说什么哄人的话,居然试图要上前来抓南秀的腰带。
对于要做的这件事,梁兴泽心底其实是有些害怕的,所以在过来之前喝了许多酒壮胆,此刻胆子确实大了很多,言行也有些不受控制。
只是他低估了红香护主时的脾气。红香能贴身陪着南秀自然不是好惹的,立在门边的高脚圆凳上放着的细瓷花瓶在此刻成了她最趁手的武器,她一把将瓷瓶抓过来,咬牙举起,又快又重地砸向面前登徒子的脑袋。
梁兴泽应声倒地,很快鲜红的血便沿着额头向下流,看着十分骇人,红香见了难免有些脚软,手足无措起来。南秀心跳得也很快,果断将房门打开,拉着她跑了出去。
这边厢房闹起来,很快就有下人听到声音慌慌张张寻来,消息也随之传到了前院。
谢江昼来得比南敏还要快,看到南秀无事才放下心来,随后视线下移,盯着坐在地上捂头呻/吟的男人,辨认出了他的身份。
梁兴泽忍痛抬头看向谢江昼,对上他的视线后忍不住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他从未在谢江昼脸上见过这种神情,仿佛要杀人一般,若手中有剑,怕是已经将自己斩杀在此地了。
“姐夫……”他已经被吓得酒全醒了,怯怯低声道。
谢江昼收回视线,脚下刚一动,正想向南秀走过去说几句安抚的话,南秀却看到姐姐南敏来了,迎了上去。
红香看到匆忙跑过来的南敏,带着哭腔将事情复述一遍,说到最后已经哭出眼泪来了。南秀拿出手帕给她擦眼泪,想起她方才的英勇,对比现在满脸是泪的样子,忍俊不禁道:“红香最勇敢了,刚刚多亏有她保护我。”
南敏摸摸南秀的肩背,见她没有受伤,看起来也没有被吓到,长舒了一口气,同时又认出梁兴泽是梁家那个不学无术的小儿子,是高灵心母家表弟,正想质问谢江昼,一抬眼却发现高灵心也追过来了。
两人像之前拜堂那样并肩站在一起,都穿着花纹颜色别无二致的吉服,一个俊秀出尘一个貌若天仙,般配得很。
在谢江昼的婚宴上,又当着高灵心的面,南敏也不好在众目睽睽下就将事情闹大,所以思索片刻还是没急着讨公道,只铁青着面色吩咐下人将梁兴泽捆了。
“表姐救我!”梁兴泽吓得朝高灵心大喊一声。
南敏冷声让人堵住了梁兴泽的嘴,像捆猪一样将他从手到脚捆得严严实实的,不顾他用力挣扎硬生生拖走了。
高灵心还不知具体缘由,见此阵仗,惶然抬手握住了谢江昼的手臂,但隐隐明白表弟梁兴泽怕是犯了大过错,几次张口也说不出恳求的话,只好泫然欲泣地看向他。表姐梁敬月心里也急死了,为难又羞愧地上前低声道:“谢将军,这是我与灵心的弟弟,他实在是醉酒发癫了,等婚宴结束,我定叫他向南姑娘负荆请罪,还请不要让灵心在大喜的日子当众失了脸面。”
谢江昼冷淡地看了梁敬月一眼,然后拂开了高灵心的手。
高灵心心里一凉,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坠。
南敏很快将带路的侍女和梁兴泽分别审了。
只是南家总不好对着梁家的儿子用私刑,于是将梁兴泽捆住饿着肚子受着冻关到入夜,待梁家老夫人和梁大人亲自登门致歉才将人交还梁家,要他们约束管教。
夜色浓重,南家上下灯火通明。梁大人带着藤条前来,就在南家的院子里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抽了梁兴泽一顿,将他打得鼻青脸肿浑身是伤。
梁兴泽疼得一整夜都没能睡着,听闻第二日还要罚跪挨打,天才蒙蒙亮就哀求他娘悄悄放他出门去找宋霁救命。
他不过是宋霁的一条走狗,宋霁捏着他不知多少把柄。所以明知道这件事做了势必要闯祸,也不得不做。如今事情没做成,还得罪了南家和谢将军,若被宥王殿下得知了更是棘手,希望宋霁记得自己的苦劳,帮他一把。
宋霁让他等候了许久才姗姗来迟,见他脸上伤痕不少,笑道:“你也真是蠢。我只是叫你去与南家的姑娘做朋友,怎么闹出这么大动静?”
梁兴泽嘴苦心也苦,抱怨道:“您说她是傻子,甜言蜜语便能轻易哄骗住,可我哪里有门路遇得见她?南家上上下下把她护得像眼珠子一样,只在昨日婚宴上才趁乱找到机会。”
本以为傻子身边的小丫头只需要吓唬一通就哭啼啼地不敢反抗了,谁知道敢直接用瓶子往他脑门上砸。
“你只管回去,不会有事的。”宋霁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抬手示意他尝尝。
梁兴泽得他承诺,将悬着的心落回肚子里,见国公爷亲自给自己倒茶更是受宠若惊,将茶捧起来一口喝尽了。
等他才一回家又被他爹按在院子里打了一顿,这一回直接打得他起不来身,结果当日夜里忽然开始呕血,连一晚上都没能熬过,就这么死在了床上。
梁兴泽惨死这一消息闹得满城风雨之际,宋霁再次与友人相约吃酒,谁料正是酒酣耳热时,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他被宥王刘明规带来的人团团围住,按住手脚压在了地上。
宥王殿下平日里示人的形象都是清风霁月、无欲无求的。但吩咐手下打断宋霁的手脚时,听到他惨叫后那副漠然的样子着实令在场的众人胆寒。
当日刘明规居高临下地望着宋霁。
听着他咒骂叫嚣,最后变为求饶和哀嚎。
身上的青袍半分血污未沾,他以足尖踢了踢疼得昏死过去的宋霁,淡声道:“已为人父的年纪了,不吃亏,便不长记性。”
说完后便走了。
留下其余人面面相觑,起先甚至不敢上前看一眼宋霁,最后又怕他真的死在这里,国公府要怪罪他们见死不救,于是七手八脚地将重伤的宋霁抬回了国公府。
宋霁的老祖父是前朝重臣,于先帝有救命之恩。他这辈子顺遂地活到现在,表面看起来进退有度,实则骨子里藏着嚣张肆意,能选择不以权势逼迫高灵心,可见是当真动了真情。
但对别人,他可就没什么耐心和同理心了。
他的外祖父看到外孙的惨状后气得双手发抖,立即进宫跪求到御前,请圣上责令宥王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圣上好不容易将他打发走后召见刘明规,颇为无奈道:“你最是个好脾气的人,这是怎么了?”
心里也埋怨宋霁到底在发什么疯,刚被谢江昼打了一顿,如今又惹到了宥王。
刘明规看向叔父,道:“他找人欺辱阿蒙,我留他一条性命已是给老国公脸面了。”
听到他这云淡风轻的回答,圣上无奈,又实在拿他没有办法。好在他没真的要了宋霁的命,不然以宋霁外祖父的脾气非得一头撞死在这大殿上。
圣上最终只是摇摇头,道:“你与阿蒙就快要成亲了,别再闹出这样的事了。”
提及此事,刘明规神色顿时温柔下来。
谢家新宅里里外外喜庆的布置还未撤尽,气氛却处处透着压抑。
成婚当夜高灵心穿着嫁衣在喜床上枯坐到天明,始终没有等到谢江昼回来。第二日要去给婆母奉茶,谢江昼也先她一步沉默地等在花厅外。
两人隔着几步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
敬茶时沈宁看到新媳妇一脸委屈,接过茶盏对她和蔼地说了几句话,又将准备好的镯子亲自戴到她手上。
最后还单独留下谢江昼嘱咐他:“……昨日的事也不是灵心的错处,你是不是迁怒她了?下人说,你晚上连新房的门都没进。”
看着儿子冷淡的模样,沈宁叹道:“既然人已经娶进门了,就担起你该担的责任来。”
谢江昼静默片刻,应了一声是。
沈宁希望儿子儿媳两情相悦,家宅和睦。谢江昼既然决定要娶高灵心,也在尝试放下心底的不甘。
只是还不等新婚的两人坐下来好好谈一谈,高灵心又乍然听闻了表弟惨死的消息,整个人精神气仿佛被抽走了大半,心下悲恸:从此她要如何与母亲一族来往?就算表弟梁兴泽有错,也绝不至于落得这个下场。
当晚谢江昼回房时,高灵心已经哭了大半日,以为他至少会安抚自己几句,可见他平静,难免悲愤更甚,猛地自床边站起身,语气也忍不住尖锐起来:“你知不知道,我表弟梁兴泽死了?”
谢江昼身形一顿,声音透着凉意:“他是该死。”
他这句话令高灵心从头凉到心底,嘴唇颤抖两下,“他是与我一同长大的弟弟,只因醉酒冒犯了南秀,至于要他的命吗?他才十七岁……”
谢江昼心底戾气浓重,不想与她起争执,转身要走,只是手刚碰到房门,高灵心却跑过来自后面紧紧抱住了他的腰。她流着泪用侧脸贴在他背上,哽咽着问:“人不是你杀的对不对?”
人的确不是谢江昼杀的,但他也确实觉得死得好。
他拉开了高灵心的手,推门离开。
直到南秀出嫁,高灵心早在前几日起就称病不露面了。沈宁十分理解她,毕竟她与生母的娘家来往密切,以前曾受过颇多照拂,但她的表弟却因为冒犯了南秀间接身死,一时间无法接受,也是人之常情。
可临出门时高灵心还是出现了,神色如常地说要随他们一同出门赴宴。
这让沈宁更加心疼她。知道儿子与她仍有间隙,婚后没几日就奉旨离开长安城去往别地平乱,昨夜才风尘仆仆归来。她想着等婚宴结束,要仔细想想法子为二人缓和关系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