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蘸牵上了杨慎:“走吧!同爹爹坐一处。”
章氏这里上了辇,脸上即遍布了寒霜。
跟随进来的嬷嬷道:“世子妃怎么跟郡主吵上了?”
章氏咬牙恨道:“往日她们合着伙来挤兑我的次数还少吗?就为了当初哥哥领了守备之职,从此以后她们就把我视为仇敌,也不想想,老爷们儿的事,我一个妇人家插得上手吗?
“一个禇钰罢了,他们老禇家哪门子的子侄?当我不知道,她永平不知足,吃着碗里还要看着锅里,等着瞧吧,早晚这事落徐胤手里,把他们给收拾了!”
嬷嬷听着又是担心又紧张。却问:“那徐侍郎和和气气,连下人都不曾得罪,他有这么大的气性?”
章氏瞅她一眼,抿唇紧,良久后才道:“我也不知道,我哪里看得出来?我只是听哥哥说,他为人骄傲,行事又很果断的。
“而且,他为官这几年,已经在朝上有他的势力了。哥哥让我就算为了慎儿,也不要得罪了这个人。”
一个骄傲的人,当然不会容许别人对不住他,碰上他又很果断的话,那自然他会有几分气性。
章士诚的确不学无术,但他是个资深纨绔,当官办正事他办不好,可参研旁门左道却是个好手。他既然这么提醒了,章氏自然要听。
王府车辇队伍出城上驿道的时候,傅真正好在城门下的马车里歪着。
四月里春风暖,车帘子都是半开的,她看到了荣王妃,也看到了章氏和永平。
苏幸儿在她们过去不久后到来了,瞅着四下无人,她钻进了傅真的马车。
“我来晚了!瑄哥儿那小子想跟着来,我为了摆脱他,很是费了一番工夫!”
傅真道:“你怎么不让他来?让他来啊,我还有账跟他算。”
苏幸儿翻了个白眼:“我怕他来了,上回的账没算清,又要添新账!上回的事下回再说吧,这次咱们办正事,不让他掺和!”
看来梁郴是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了。
傅真先问:“让你给我带的东西带了吗?”
“带了!”苏幸儿随即把带来的一个小包袱给了她,“软筋散,匕首,笊篱,都在里头。匕首是找的现成的,也不知道你拿着顺不顺手,先顶着吧。
“对了,还给你带了一些点心。”
傅真吃着点心,把匕首拿出来,在手上掂了掂,再看了看当初被徐胤拿来拿捏住自己的软筋散,然后问她:“皇上留郴儿他们可是为了冠礼防卫之事?”
苏幸儿便说起来:“可不是这事儿?荣王是宗人府宗正,他手上又有些兵,这临时总指挥使便任命了他。
“说起来皇上还真是重情重义,为了当年那一救之情,这些年对荣王府不但不曾离心,还时不时地予以重任,硬生生把个才读过三年书的村汉拉拔成了贵戚重臣。”
傅真道:“太子妃是哪个?”
“眼下没有太子妃。”苏幸儿道,“三年前倒是娶了顾太傅的侄孙女,可惜还没成婚就没了。后来一直就没再娶。
“东宫倒是有两个侧妃,余侧妃生下了皇长孙,父亲只是个秀才。李侧妃父兄都是官身,较为得太子的宠。”
傅真问:“娘娘喜欢哪个?”
“你也知道娘娘行事大气,东宫事务她不会插手太多的。一定要说的话,可能是余侧妃吧,毕竟是皇长孙的生母……”
第167章 动了她的利益,能放过我?
姑侄二人边说边赶路,日暮时分到了山脚,苏幸儿回了自己的马车,先进寺。
傅真在下方镇子上转了两圈,买了些东西,直到看见梁郅和程持礼等人都驾着马来了,她才不紧不慢地入得寺门。
暮色拢罩了大地,眨眼功夫,天色已大黯。
一行人自宫中出来,荣王与徐胤要进寺,荣王先走了,徐胤随口问了一句:“少旸和敏之你们可是回府?”
梁郴笑道:“明儿十五,幸儿去了白鹤寺上香,我这也得过去。”
徐胤讶了下:“这么巧。”说完他又看向裴瞻:“敏之也同行?”
裴瞻面不改色心不跳:“家母听说少旸要去上香,便着我也同去给我大哥进些香油钱。”
说完他上马:“走吧,正好山上再议议先前皇上交代的事情。大典在即,莫要出了差错。”
裴瞻一提正事,徐胤便不再多说,三个人乘车的乘车,驾马的驾马,踏上了出城的路。
入了山傅真跟苏幸儿他们就没往来了,既然还没想好交往的理由,那就先保持距离,那天晚上在万宾楼外遇见的连冗,她还不知道对方是否有意,总归小心驶得万年船。反正有程持礼从中穿梭递话,不见面也没啥。
天黑后程持礼先去找章士诚,傅真刚准备瞎逛逛,张成忽然来报:“荣王府的人用晚膳,小的算了人数,荣王和徐侍郎还没来,明明应该是五个人用饭的,不知为何,却只传了四道。”
杨彤在旁察看门窗,闻言道:“这又没什么大不了的,别大惊小怪,赶紧去整点有用的来。”
张成却道:“不是啊,先前他们世子妃安顿后就去灵泉阁面见荣王妃的,但去了不到片刻就转回来了,好像是吃了闭门羹。”
听到这里,杨彤才看了眼傅真,随她一道走到了门下:“你是说,她们婆媳在闹口角?”
张成犯难:“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妇人家的事情,我又不懂。只是觉得有问题,就来报一报主子。”
傅真只一顿,便跨了门:“去瞧瞧。”
白鹤寺历经千年,自山腰往下层层迭迭,全是房屋,除去供奉着不同的菩萨,也陆续修建了不少院落,更有几处为历代皇族所建。
荣王府的人来了便固定住在山腰上两座小院子,叫灵泉阁。
灵泉阁往上走是十八罗汉殿,往下走是个小山坡,其实也是座花园子,当初桃花盛开时这里是最热闹的地方之一。
就算是当下桃花谢了,却有几畦牡丹傍着亭子与假山石含苞待放,引得香客们在此流连。
杨蘸和章氏带着孩子住着灵泉阁的偏院。因为院落小,不比王府,游人的声音都能隐约传到屋内来。
此时杨蘸早就不知上哪儿逛了,章氏望着斜对角的主院,眉头紧锁了起来。
嬷嬷道:“没想到郡主竟把这些话也一五一十跟王妃说了,这可怎么好?这当口恼上了,王妃回头若再传到王爷耳中,这差事怕是要不下来了。”
章氏语声恨恨:“都怪哥哥,偏生这会儿才来张口,早些说,先前路上我便也要忍一忍了。她们定然是猜到哥哥想近水楼台先得月,从王爷手上揽得这大典防卫的差事,故而刻意不让我进去。”
嬷嬷道:“这也怨不得舅老爷,这不舅老爷也是才知道么。若下晌没有皇上留着王爷和几位大将军入宫说话这遭,不是也没有后来的事?谁也不知道正好就撞上了。”
“不过,”说到这里,嬷嬷话声里又添了一丝疑惑:“那禇将军毕竟是王妃的人,上番王爷已将守备一职给了舅老爷,这次怕是没那么容易驳王妃的面子了。老奴觉得,世子妃倒不必为此事过于焦虑了。”
“你知道什么?”章氏没好气,“你当我不争,她们就会放过我么?打从那守备的军职落到哥哥头上,不,是打从章家争赢了禇钰,我就没退路了。
“王妃若是那等仁慈之人,怎么会想尽办法找个禇钰回来?
“她有儿有女的还不够,就是想培植势力将来分权的,王府毕竟有庶子啊!
“章家动了她的利益,她焉能放过我?她母族只有一个禇钰,一个世子妃没了,还可以再续,不是吗?
“所以我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这次哪怕没有胜算,我也不能退却!”
嬷嬷叹起了气。收拾完地上的碎瓷,她起身道:“老奴让人再去传份斋饭来。”
说完她走出口。却只是一顿,就又转过身来:“王爷来了!”
章氏闻言,也立刻走到窗下,只见一路灯笼往上,果然将走在最前方的一人面目照得如同白日般清晰,浓眉环眼自带威风,一身蟒袍金光闪闪,与腰间的美玉及头顶的金冠交相辉映,却不是荣王又是谁?
章氏连忙收拾表情出门,然而下阶梯,后方又来了一路灯笼,那人一声不急不徐的“王爷”,就把章氏的脚步拴在原地了。
徐胤走到停步等待的荣王面前:“原来您也才刚到……”
二人都没有看到章氏,边说话边入了主院大门。
章氏的眉头这下拧得比方才更紧了:“他怎么来了?”
嬷嬷有些失语:“徐侍郎……倒也没说不来。”
章氏掐起了手心:“我还以为他跟永平吵架了,因而先前才针刺了永平几句,合着他们倒没事……
“那哥哥这事,岂不是更难办了?她永平惯常可都得理不饶人的!”
说完她一跺脚,甩了帘子进屋。
下一瞬却又掀帘探出头来:“去看看世子去哪儿了?快请他回来!”
“是!”
嬷嬷连忙下去。
章氏坐立不安地走到窗前,又看了看,才一屁股坐到榻上。
荣王和徐胤前脚进屋,傅真后脚就到了牡丹丛旁,一看院子外头密密麻麻的护卫,她扭头道:“荣王世子去哪了?”
张成想了下:“好像是去镜台听高僧讲经。”
傅真便道:“你去看看。”
随后她招呼杨彤:“园子后面有条小路,可以透过窗户看到屋里,你去看看能不能探到点什么?”
主院里,荣王府的母女俩神色都不好看。
“不知高低的东西!”荣王妃冷斥道,“见缝插针似的往前钻,生怕人不知她小人得志!”又道:“你也是,夫家拿捏不住,娘家也拿捏不住,真是越活越窝囊了!”
永平倒非有意告状,只是昨夜吵了那么一场,弄得她心力全无,荣王妃一再问起,她便只好拿了章氏挑衅之事来搪塞。谁料中间又插了荣王被授予大典防卫指挥使这一事,荣王妃便又想到了章家夺了禇钰的职,这一来就收不住了。
这边厢就说王爷来了,荣王妃连忙起身。
永平松了口气,她惯常在父母面前随意,况且昨夜与徐胤一番吵闹,今日又让章氏往心里扎了刀子,实在不痛快,便仍坐着喝茶。
谁知下人又说“徐侍郎也来了”,永平手一抖,倏然看向门口,只见徐胤面色如常,正与荣王有说有笑的进来,当下手忙脚乱放了杯子,站了起来!
“哟,我们姑爷来了?”荣王妃笑微微地望着徐胤。
徐胤淡定地举了举从连冗手上接过来的食盒:“公务事忙,冷落了郡主,是小婿的不是。方才特地前去京城新开的酒楼买了几样他们的招牌,带来给郡主赔罪。还请郡主原谅为夫则个。”
永平昨夜由着他刺了那么多话,一颗心早就碎成了渣,只当日后夫妻俩就要从此行同陌路了,哪想到那么骄傲的他还会提着东西来低声下气地赔罪?
看着他把食盒提到面前案上,她满腹的担心就全都化成了委屈,一时间心里翻江倒海,无所适从。
荣王看着她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惊道:“你这是何故?”
荣王妃早就猜到他们俩又吵架了,看到女儿那不争气的样子,也只能摇摇头,跟荣王道:“让他们俩说说话吧,我们先去镜台听经。”
他们二人这里走了,徐胤就坐在了永平旁侧,笑笑地拉起她的手来:“是我不好。气头上说了重话。”
永平想甩手没甩开,反倒还被他一把拉到了怀里,当下惊得挣扎起来:“佛门净地,你可不要造次!”
徐胤无所谓的箍住她:“我知道。但你我是经天地神明见证过的夫妻,你这般疾言厉色做什么?”
永平忍不住又哭:“你既知是夫妻,昨夜还那样辱我!”
徐胤笑了下:“是我的错。不过我恼的却是你那般看轻自己。你说我是冲着荣王府的地位权势而来,那你自己成什么了?”
永平止泪。
徐胤又道:“斯人已逝,万般皆是浮云,你我拜过堂,成过亲,生了孩子,这才是实实在在的。
“说什么荣华富贵,我只知嫁鸡随鸡,你我天定姻缘,我自然得奋发向上,于朝堂之上争得一席之地,方对得住你一片深情。”
永平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往下掉,越听他这么说,心里越是委屈。越是委屈,便又越觉得一切都还是值得。
杨彤回到假山石下,傅真已经扯碎了三朵花骨朵儿。
等他把看到的一幕幕都说完,傅真扯起了第四朵花。
“你说他提的是我万宾楼的食盒?”
前面唧唧歪歪的她都没放在心上,姓徐的不就是长着把好嘴吗?哄个永平那样的傻妞简直是手到擒来。
她在乎的是点心!
真特么贱啊!竟然拿她万宾楼的点心当人情!
好好的一个铺子,突然就掉价了!
“不管拿谁的点心,至少证明了一件事啊,那婆子说的没错,荣王府这对姑嫂不和!婆媳之间也不和!”
先前屋里的对话杨彤没听个十成也听了个六七成,就荣王妃那模样,还用得着多说吗?
傅真捏着下巴沉吟:“既然矛盾属实,那章士诚这官就来得更可疑了。不知道大将军他们上山了不曾?”
杨彤道:“我去探探!”
说完就掠出了花径。
傅真随后正要离去,身后却传来了声音:“……此番王爷荣任总指挥使,想必总有几个职缺是要用人的。禇钰都在营里呆六年了,您看——”
这声音不算特别熟悉,但也绝对不会陌生,足够使傅真一下听出来正是荣王妃。
她一个闪身藏在假山后,耳听着脚步声渐渐接近,一动也不曾动。
荣王妃伴着荣王走上花径:“那孩子勤恳踏实,是王爷看着长大的,多想得到王爷您的赏识,这次有这么好的机会,不如就考虑考虑他吧。”
荣王漫声回应:“禇钰是不错。”
荣王妃声音里带上了笑意:“你呀,有时间也要多指点指点他。他五岁就跟了咱们,你这个姑父对他来说,便如同父亲,多鼓励鼓励,必定还会有更大的成就。”
荣王呵呵轻笑:“倒是什么都好,就是性子闷了点。”
“性子闷怕什么?裴家老二还不够闷?也不耽误人家横扫大月国,建立丰功伟业。”
“父王,母妃。”
荣王妃话音刚落,便又有声音追了上来,傅真竖起耳朵,又小心的拨开眼前枝叶看去,只见花丛旁,身着世子服饰的杨蘸以及世子妃章氏正轻步赶了上来。
“您二位这是要去散步?”
荣王妃目光在章氏脸上停落了一瞬,先前的轻松已经消失不见了。“我与你父亲去听经。如何?”
杨蘸打拱道:“镜台讲经已经算了,儿子在房里煮了茶,这大好月色,不如你我一家人坐下来赏月品茶?”
荣王妃正要拒绝,荣王却道:“正要与你说说今日皇上交代之事,走罢。”
父子二人前行,章氏落后少许,微笑朝荣王妃福礼:“母妃请。”
荣王妃深吸气,扫她一眼后,跟上了。
章氏待她走远,即小声吩咐侍卫:“去请章将军过来。”
傅真待路上全部安静,这才放开呼吸,看了看四面之后,飞速把夜行衣套上,再以黑巾覆面,轻巧地潜行进了花丛下。
两个月过去,她体力追到了梁宁的四五分,肌肉也长了,离真正的武者当然距离还不短,但丰富的经验还在,应付眼前的问题,不在话下。
再者,程持礼眼下正和章士诚在一起,章士诚若来了此处,程持礼够聪明的话,则一定会尾随。
第169章 这么瘦的女贼……
大典正礼虽然只有一日,但实则前一日各司就开始履职,而防卫则始于前十日。
皇家大典不管多么隆重,防卫都是一等要务,这就注定了需要调动大批兵将。
其任务之重,自然也会换来高回报,每一次大典落成之后,皇帝都会对负责各个区域的将领进行封赏。
那么荣王妃先前几句话已经露出了端倪,荣王下晌那趟进宫,得授大典防卫指挥使之职,立刻已成了这对婆媳争夺的对象。
章氏和杨蘸把荣王截去了他们院中,除去想从中牟利还能是什么呢?
按理说,荣王妃与杨蘸是亲母子,该当同声一气,没想到因为个章家,竟然都有了分庭抗礼的迹象。
王府之人住处自然不是随意可接近的,傅真到了灵泉阁外围已经没有办法再往前。
但傅真仍有办法,她备有笊篱,可以就近找棵树爬上去观望。虽然效果不怎么样,也了胜于无吧。
刚要去找树,后领子就被人拽住了!
她转过身就要开打,一道声音却自上方不咸不淡地响起来:“干嘛去?”
傅真抬头,随后刷地拉下面巾:“你怎么知道是我?”
裴瞻好整以暇:“像你这么瘦的女贼也不多。”
傅真总觉得被嘲笑了,但她又想到:“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裴瞻伏在石上眯眼张望远处:“我听说章士诚往这边来了,也想去听听他们在说什么?而这里只有这么个藏身之处。”
和徐胤进了寺中,一路走上来时说了几句正事,可巧徐胤急着去寻永平献殷勤,裴瞻与梁郴便正好脱身。
还没到禅院就遇见了程持礼,一听他要来寻傅真,裴瞻便找了过来。
傅真眼神一亮,这里还没开口呢,裴瞻就抬脚往树丛下走了:“跟我来!”
傅真心中大喜!
她如今这点身手要想当斥候还真勉强,正愁没人当梯子呢,这梯子不就来了?
连忙跟上,神不知鬼不觉到了院墙下,傅真才抬头,裴瞻就道:“在这儿等我。”
傅真不愿当跟班,看他打算翻墙,忙道:“我也去,带上我!”
说完她比了个手势,示意他挟上自己。
裴瞻掉头过去沉思了半刻,而后一伸手,箍住了她的腰。
彼此都是将门儿女,没那么多讲究,裴瞻一只手却似挟住了火炭,热辣得不行。
荣王府的人都没个正经习武的人,侍卫都在外围,看守的几个人挡不住裴瞻。
裴瞻把人放下,即头也不回的走在了前面。
俩人顺利接近了露台,屏息的话,不但能看到台上情形,说话的声音也能收入耳中了。
露台上煮了一炉茶,荣王夫妇与儿子儿媳坐在茶桌四面,开始寒暄起一些家常,夹杂着今日在宫中领的差事。都是荣王父子俩在说,荣王妃看起来还是心不甘情不愿。
裴瞻这是第一次与傅真共事——如果把这称作为一桩任务的话。他双眼虽然望着露台,余光和神思却都缠绕在身边人身上。
只见她极其熟练地以倾听的姿势紧贴着树干,神情凝重得像是连头发丝都在配合她。
从前认识的人都说她本事不亚于男儿,他自然是信的,却远不如亲眼所见来的感受深刻。
过去也曾听从长辈之命照顾过亲戚家的小姐,每一个都娇弱的像是除了会走路吃饭之外,什么都不会干,以至于他行动起来都须得小心翼翼。
她却不同——她果然不同。
两人从来没一起共过事,但却又默契得像是战友已久,该怎么做,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已完成交流。
裴瞻凛冽的薄唇微微地扬起,此刻倒不介意台上几个人多聊一会儿,只可惜他刚有了这个念头,就听杨蘸说道:“传闻这次大典将参照赐封三公九卿时的朝天大典仪制,这么说来,至少宫城四面都将各有一名将领作为护卫统领,这四卫必当有御林军指挥使担任,另外还将有三位副指挥使协助父王行事,不知这三位,父王可已有人选?”
荣王妃一听这话就把腰身直起来了:“这种要紧的关头,副指挥使自然不能随便交与人。
“此番大典防卫,实际上统领权在裴梁二家手上,你父亲不过是因为仗着宗人府宗正,才挂了个总指挥使的名。
“所以他们就占了两个,剩下那个,你父亲已经允诺了给禇钰。”
杨蘸看向荣王,道了声“是么”,便低头喝起茶来。
傅真看了一眼裴瞻。
裴瞻点了点头。
荣王实际上不管统领之事,实际事务乃是由他和梁郴共同执行,也就是说,荣王能够任命的副指挥使职位的确只有一个。
“禇钰是不错,但此事还未决定,待明日回府再说。”
荣王缓慢的吐出了这一句话。
荣王妃立时道:“王爷……”
“行了。”荣王道,“咱们是来祈福的,不是来论政事,喝茶就喝茶!”
平日看似和蔼的他此时竟有些疾言厉色。
傅真皱了眉头。示意裴瞻退到稍远处。
裴瞻引她到了角落里:“如何?”
“这老头跟我印象中的他不一样了。”
傅真皱眉:“从前他没这么大威风。”
裴瞻比她小两岁,对荣王的印象稍微淡点,却也没反对她。“他不答应给禇钰,好像是有什么想法。”
傅真吸气:“别管了!趁他们爷俩都在,咱们先弄清楚胡同血案跟他们到底有没有关系!”
裴瞻望她:“你想怎么做?”
傅真伸出一只手掌:“那把匕首呢?”
裴瞻掏出来给她。
傅真拿着在掌间翻了两个刀花,然后道:“我来让荣王父子见见。”
说完她扭转身回到了墙下,又偏头示意裴瞻带她出去。
裴瞻走回来,原样又将她带出了墙外。
傅真落地就朝着两座院落中间的通道走去,然后寻了个隐蔽的花丛埋伏下来。
说道:“待会儿刀子到了他们父子手上,等他们看过之后,我会立刻把附近的宫灯都打灭,然后你就趁黑把刀子夺回来!得手之后我们分别撤走,禅院里见!”
裴瞻抬眼看看四面,二话没说,就照着她的吩咐埋伏在对面了。
第170章 你是谁?(二更求票)
傅真全副心神都在思考如何实施接下来的计划,压根没去想今日的裴瞻为何如此听话。
等彼此都掩护好身形之后,露台那边,这个茶局也正好散了。
荣王说完那句话,露台上就沉默了下来。
荣王妃是一刻也坐不下去了,率先起身下的台阶。
章氏望着杨蘸,杨蘸冲她使了个眼色,她便追了上去。
荣王跟着起身,杨蘸跟随在他身后:“父王,关于副指挥使,儿子还有几句话想说。”
荣王在台阶下停下脚步,看看左右说道:“是章家找过你了吗?”
杨蘸望着他,缓缓点了点头。
荣王沉气负手:“竟让我给猜到了。”
“父王,”杨蘸目光深深,“此事怕是只能答应啊。”
荣王眼望着月色没有说话。
杨蘸再道:“横竖只等宫里太平了,也就安心了。”
荣王话里带着焦躁之意:“可你母亲一再逼迫我栽培禇钰,她也是为你们好,我竟再也想不出理由来搪塞她了!”
杨蘸黯然:“父亲母亲伉俪情深,让人动容。可章家毕竟也不能得罪……孰轻孰重,父王还需深思啊。
“母妃这些年来不停针对慎哥儿母亲,她们之间关系越来越僵,慎哥儿母亲……也挺不容易的。”
荣王长叹气。
“……啊!”
这当口前方却传来了章氏的惊呼,同时还伴随着一道巴掌声!
父子俩一惊,同时往前方望去,只见荣王妃满面怒容,而章氏捂着脸,垂首望着地下,似乎正在赔罪。
杨蘸连忙上前:“这是何故?你……又因何事冲撞了母妃?”
章氏低声啜泣:“妾身只是禀告母妃,我哥哥也在山上,正过来看慎儿,母妃就……是妾身的错,妾身不该在母妃面前提及娘家人!”
荣王一听这话也恼了,怒视荣王妃:“你干什么?你没娘家,旁人就提不得娘家?”
正怒着的荣王妃被斥后一惊:“王爷!”
当丈夫的怎么能当着小辈的面斥自己的妻子?!
荣王在他们婆媳之间来回望了两遭,想起了方才杨蘸的话,顿时又道:“一天到晚摆这婆婆的款,你是有很多个儿媳妇可以收拾吗?!”
说完后他气哼一声,甩着袖子往前走了。
荣王妃气的脸色都青了,她没有想到,自己相濡以沫了那么多年的丈夫,竟然会为了儿媳妇而罔顾她的脸面!
杨蘸连忙扯开章氏:“还不滚回去!”
说完朝荣王妃一打拱,说了句母亲息怒,就朝着荣王追去了!
“父王!”
这里眼看着就要追上了,脚尖处一撞,忽听一道“哐啷”声响,一具什么物事在脚尖前被踢出了两尺远。
杨蘸当即蹲身,荣王也转过身来。
“……是把匕首!”
杨蘸惊异地捡起了它。
就着石灯笼的灯一照,还是把泛着寒光的,一看用料就不错的匕首。
“这是谁落在这里?”
他凝着眉头,再灯下反复看了两遍,当目光落到剑柄上的花纹,他突然停住了,然后他两手就像被开水烫到一样散开来!
荣王大惊:“你怎么了?!”
说完弯腰把他丢掉了的刀子捡起来。
这一看他脸色也发白了!
他迅速的抬头看向杨蘸,壮硕的腰身像秋风里的枝叶一样抖瑟起来。
荣王妃冲过来:“怎么回事?”
原本走出了一段距离的章氏也飞奔了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杨蘸再次夺过那把匕首,瞪大着双眼望着它的每一寸!
他没有说一个字,一句话,但每一个人都看出来他的双眼里盛满了恐惧!
章氏张了张嘴,而就在这剎那间,只听耳畔噗噗噗噗传来几声破空音,四周的石灯笼突然全灭了!
方才还十分亮堂的树下顿时满眼乌黑!
一道身影如同魅影般闪过来,又消失在眼前,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