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真问:“可是隔壁胡同蓝将军家的小孙子?”
“是他。”
傅真便笑了笑:“明儿可答应去了。人家诚心诚意邀你,总是拒绝也不好。再说了,男孩子总要有些交际,蓝将军虽然凶了点,但他们家家风好,你与蓝家小子交往交往,没有坏处的。”
京城里但凡当了有些年头的武将,哪个是傅真心里没数的?
胡同尽头的裴家如今他们高攀不上,但蓝家草根出身,门坎没那么高,蓝家小子又跟傅嘉同个私塾读书,难得他们投契,便大可往来。
更别说,从前蓝家老幺还是她的跟班之一呢。
不过话说回来,蓝老将军从前最是瞧不惯读书人,说他们酸腐,只会误国却不能救国,如今却又打发小孙子来正经读书了,却是新鲜。
姐弟俩这里说了回话,也聊了聊蓝家,紫嫣便也寻过来了。
原本又高兴又期待的紫嫣,看到傅真居然大晚上的洗了头,当即到了嘴边的话也顾不上说了,紧张得立刻喊人熏炉子,关门窗,又把碧玺她们全喊进来责备了一顿。
傅真连忙劝解,紫嫣便满脸严肃地把她也说了两句:“姑娘还帮着她们说话,您可还记得每次风寒吃药,那药有多苦?您这些年吃过了多少碗的药,您为此哭了多少回,抗拒了多少回,您可又记得?”
傅真当下不敢再做声。
紫嫣把她床铺铺好,仔细地熏暖了被子,又训了碧玺几句后便催着傅嘉回去了。没顾上说的话,只好改日再来。
碧玺背地里说道:“姑娘可别怪她,她呀,虽然唠叨了点,却是个操心人。奴婢年年陪她在菩萨面前许愿,听她许的都是盼姑娘这辈子都不要再喝药了,所以您要是有个风吹草动,她只怕是真受不住。”
紫嫣是个孤女,父母是宁家的老仆人,在宁老爷子过世前就去世了。
她对傅真就如同对待自己的亲妹妹,无微不至。
傅真心下十分内疚,赶紧熏干了头发,又服了傅夫人嘱咐的养身药,上床歇了。
纵然身为梁家姑小姐的她对如何养身深有体会,也扛不住这具身子本来的弱,若因自己之故惹得身边这些忠心人折腾不止,便是她的罪过了。
想到这身子骨,她又不由想到了当初能把死到鬼门关了还一力救活回来,并且还将他调养得身体倍儿强壮的军医老头儿。
六年过去了,不知他怎样了?要是还在京城,改日有空倒可去寻寻他,请他来开几副药方……
他奶奶的!
当年她在军医老头儿身上做出去的人情,结果倒还到了姓徐的身上,便宜了那畜生!
这一夜傅家后宅的灯火直到快天明时才灭。
傅筠夜深从荣福堂出来,约是气怒未消,又直奔正院来寻傅夫人,好在傅真早有防备,遣了张成杨彤守在院门外,傅筠竟是连门都未曾入过,就是唤了十两银子请的两个护卫来也没有用,俩人压根就不敢对张杨二人动手。
傅筠气怒不已,又转来怡心堂寻傅真的晦气,只可惜这边他也同样进不来,碧玺带着丫鬟婆子把院子守得如铁桶一般,只以大姑娘养身重要为由,凭他怎么样都不放人。
自然这些都是碧玺和如意她们早上时转述的,丫鬟们一个个说得绘声绘色,又说到自打昨日傅夫人有了驭下之权,她们走出去都要被人高看一眼,在傅家这么多年,终于有了扬眉吐气之感!
傅真见她们高兴,只笑着吃早饭,也不打扰。
饭后便找来了张成杨彤,各拿了个沉甸甸的荷包给他们。
二人面面相觑,并不敢接。
傅真道:“你们拿着吧。老掌门说了,你俩还没成亲,将来有的是使银子的地方。昨日之事,想必你们对傅家什么情况也看清楚了,实不相瞒,日后我还有重用你们之处,今日只是赏些小钱,将来,我定也不会亏待你们。”
张杨二人都是寻常人家子弟,能在李仪那样忠肝义胆的人膝下为徒,自然也禀承了老爷子几分侠义之气。
昨日随同傅真到府未久,就遇上那等刺激之事,他们心里早就感慨过无数遍了。
一则是为外表风光的傅家内里如此之烂。
二则是为看似柔弱的傅大小姐竟然又是如此行事大气有魄力。
干他们这行的人最怕误认了主子,昨日一路瞧下来,面前这大小姐不但有勇且有谋,还十分体恤下人,关键是,一切行事皆师出有名,将来便不怕有辱师门了。因而他们又岂有不心服之理?
二人对视一眼,杨彤便爽快接了荷包道:“姑娘瞧得起在下二人,那小的就不与姑娘推辞了。此后我二人定当恪尽职守,忠心护主,保护好姑娘安全!但凡有差遣,宁死也绝不敢误姑娘吩咐!”
傅真这里再交代了几句,便就着碧玺拿上了谢礼,套车前往泰山馆。
给傅夫人和傅嘉请护卫之事宜早不宜迟,只有他们俩安全了,傅真才能放开手脚收拾那帮渣滓。
到了武馆前,却见门上挂着把锁,今儿馆内竟然没有人在。
张成道:“师父前些日子出了趟门,回来就时常皱眉发呆,不知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之前问了大师兄,他也不知情。”
傅真打发他们去拍门看看,到底是没有人在。
“怎么办?”碧玺问。
傅真也一时无解。看了看街头,却说道:“出都出来了,干脆逛逛吧。”
“那去哪儿呢?”
“前面安庆大街上热闹,我们去安庆大街。”
安庆大街是全京城除主道之外最宽阔的街道,因为位于城中靠南的一片地,这里驻扎着许多衙门,乃权贵云集之地。街中酒肆林立,商铺橉次栉比,还有戏社,棋院,馆阁什么的,应有尽有。
人多的地方自然消息也多。
傅真逛了两圈,最后挑了间茶楼,要了张大堂里的中间靠前的台子坐下。
然后招来伙计,选了几样贵的点心,又让上一壶店里最好的龙井茶,随后吩咐伙计把坐在角落里准备上场的说书的老先生也给请过来。
傅真给老人斟了茶,又掏出二两银子放在桌上:“我家长管得甚严,甚少出门,先前听说了些京城里的名人,很感兴趣,故此请先生过来喝杯茶,顺道替我解解惑,权当解个闷。不知先生可否愿意?”
老人打量着她,略有迟疑:“不知小姐想听的是哪位?”
“这首要一位,便是六年前白鹤寺里那桩失火案的事主,与其相关之事,不知先生可了解?”
梁宁死在白鹤寺的事不是秘密,六年前出过个才华横溢的探花郎,自然也是人尽皆知。
傅真此刻需要掌握这些身后事,而这种专门以搜罗权贵轶事赚钱的行当,往往消息掌握得最全面。
前天夜里未曾继续之事,正好借今日可以办一办了。
老人闻言松了口气:“我当小姐要打听什么事?原来是这个!
“当年这桩事故震惊朝野,在下岂有不知之理?说起这一桩,在下倒要先问问,不知小姐可知朝中鼎鼎有名的抚国大将军梁家?”
傅真道:“这段我知,听说烧死的是梁家的姑小姐。你只管说下去。”
老人点头:“梁家满门英烈,为平定天下和守护西北接连失去了两代共三位英雄,那夜之前不久,如今的这位大将军正好临危受命前往西北挂帅,而皇上为了抚慰阵亡的将领英灵,那年中秋前夕,便特地在白鹤寺设下了祈福经场。”
没错,那天夜里梁宁之所以会在寺中的佛堂里呆着,正是因为要准备翌日的祈福会。
而就在半夜,徐胤恍如从天而降,突然到来。
“梁家姑小姐那夜所在之佛堂,如今还留有残迹。那处本就僻静,一开始失火并无人察觉,而火势又极为凶猛,大火烧到一半僧侣才发现前往救火。然而已经迟了,屋宇被烧没了,那位姑小姐也早被烧焦。”
那天出事时,周围无一人察觉,自然是徐胤早有打点,尽管他一个翰林院编修,为何会有这样的能量办成此事尚属可疑,但火势变大后才惊动僧侣,也符合彼时形势。
傅真道:“那位小姐据说是会武功的,她死在这么一场突然的火势中,事后无人怀疑,并且去报官吗?”
“自然报了官的,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到当今礼部衙门那位年轻有为的徐侍郎了!”老人低头抿了口茶。
傅真眉心一跳:“‘徐侍郎’?”
“正是,礼部徐侍郎名讳为一个胤字,是事发当年科举的探花郎啊!而这位徐大人,正是死去的那位梁家姑小姐的未婚夫!”
傅真心底血往上涌,徐胤已经成为了徐“侍郎”?!
“他中进士不过六年,就升到了正三品的侍郎?”
“人家是探花郎,有才啊!”老人似乎不太赞同她这个语气,“他还是当朝大儒的得意门生,不但文章极好,而且才思敏捷,博学多闻。关键为人还十分谦逊好学!
“他还在翰林院为编修时,就把曾在西北时耳濡目染的军营乱象整理成册,提出了七条整治方略,皇上采用之后,果然这些乱象就渐渐消失了,后来这批军法被称赞为‘徐七策’,真是难为了他,当年那么小的年纪,竟然花心血深入军营当中考察到了这些真相!”
傅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攥住了拳头。
如果这七策是她当年见过的那七策,那么那些军营里的乱象事例什么的,都是她亲身经历,且亲身下去搜集记录的!
这七策至少有一半的内容是她的付出!
这么说来,徐胤不但杀了她,在她死后还将属于她的那半功劳也据为己有,变成了全都是他自己的经历和心血?
她咽下心头血:“凭着这个,后来他就一路青云?”
“那倒不是。”老人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方才我不是说过?这徐侍郎俊美无俦,梁小姐遇难后,他自然还是要继续议婚的。后来他就成了荣王府的东床!你想想,背靠这样的岳家……”
傅真怔道:“他果然娶了永平?”
“正是啊!”老人抚案道,“荣王殿下和王妃的掌上明珠,王府的嫡长女,大周当今最尊贵的一位郡主殿下。与满腹经纶的徐侍郎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一对!小姐必定也听说了这桩佳话了吧?”
傅真未语。
她喝了一大口茶。
佳话不佳话她不好说,但她眼下却给永平算了一卦,郡主殿下这辈子要英年守寡已是板上钉钉!
变成傅真后她属实心乱过,因为不知徐胤是死是活,杀她之后是吉是凶?
倘若已死,或是恶人已遭恶报,固然应该,可却未见得十分解气。
如今知他得偿所愿,固然恼恨,但如此她却有机会能够亲手举刀剐了他,让他知道什么叫做恶有恶报,那才是彻底出了心中那口浊气!
“……总之有皇上对他才华的肯定,加上有荣王府这样的岳家支持,这样的飞升速度,便很平常了。”
当傅真暗地里咬牙切齿之时,那边厢老人还在接着往下说,“据说去年皇上就想再升他的官,是徐侍郎自己谦虚,认为自己资历尚浅,愿意磨练几年后再承当大任。”
因为被假象蒙蔽的世人对徐胤的诸般称赞显得过于荒谬,傅真原本得靠左手压着右手才能勉强维持茶水平稳,此时却越听越自如,越听脑子越清醒。
那个忘恩负义的杀人凶手,短短六年就已飞黄腾达。
这么看起来,只怕当年她听到传闻时,他就已然起了这条心。
而他口中所谓的比她更好的良配,即使不是永平,也一定是与之不相上下的名门闺秀。
荣王是当今圣上的堂哥,皇帝一场仗打到定国,除了妻儿,家中基本已无亲人,荣王没有参与征战,但他小时候曾经救过皇帝,可以说,没有他的话,多半没有后来的皇帝以及如今的大周。
所以立国后皇帝便封了他为王,一切规制皆按亲王定例来,也给了他参政的权力,荣王是大周皇室中辈份最高的皇族,也是皇帝跟前的忠臣重臣之一。
这门亲事,果然配得上他的野心。
但姓徐的运气未免也太好了点吧?
为什么他想攀,就真的让他给攀上了呢?
她问下去:“这亲是怎么结成的?”
第37章 痴情人啊!
老人嘿嘿一笑:“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换过来说也是一样啊,徐侍郎一身才华配上那样的好相貌,自然是吸引了无数佳人青睐的。”
徐胤招姑娘们待见,傅真一直知道。
只是她对此很泰然,她看中的人,自然不差,旁人看上也就不稀奇。只是从小娇生惯养的她,从来没学会要怎么吃醋?
所以当时如果徐胤大大方方提出来退婚,即便她会不齿于他的背信弃义,但也绝不会死缠烂打。
话说回来——抛开徐胤的狼子野心不说,就算他才华横溢,容貌过人,令永平情根深重,可于荣王府而言,也不是没有更好的选择。
朝中有才,且比他徐胤还有家世背景的人多的是,他徐胤,能凭一张脸蛋就成功上位成王府姑爷?
荣王夫妇可不年轻了,儿女婚姻之事,尤其是他们那样的门第,他们难道不会有更全面的考虑?
思及此处时,老头正好又说了下去:“只不过,在下以为真正打动了荣王府的,恐怕还是因为徐侍郎对梁家姑小姐的一片痴情。”
“‘痴情’?”
傅真听到这儿,只疑自己的耳朵坏了。
“是啊。”老人笃定地说,“徐侍郎对梁家姑小姐的深情朝野上下谁人不知?他的重情重义,足可称得上感动天地了!
“这几年各家戏社,说书,拿徐侍郎对梁家感恩图报的故事不知编了多少个本子,连黄口小儿都知‘嫁人当嫁徐子修’,这难道还有什么疑问么?”
傅真一个字都说不上来。
在此之前,她以为徐胤谋求富贵到手,对梁家也就放手了。
合着,他亲手杀了她,还伪装成了痴心人,成了对梁家知恩图报的仁义之辈?
她深吸气,挥手道:“你展开说说!”
她就是再被气死一次也得死个明白!
老头便道:“这又得回到白鹤寺失火那事上了。那夜事发后,徐侍郎就冒雨赶到了山上,当场昏过去了。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报官,他怎么也不相信梁小姐是出了意外,他亲自遣使自己的书童请来了大理寺的人。
“但因为那日佛堂里点起了满屋的长明灯,又悬挂着许多经幡和纱幔,还有画像,加上那几日连日阴雨,风一吹,火势就起来了,而满屋的长明灯蓄着不少灯油,那还不得倾刻变成火海?于是大理寺查来查去,也断定为意外。”
“可是梁小姐会武功啊,她见失火,怎么可能不逃出去?梁家没在场表示疑问吗?”
“在场啊!怎么可能不在场?梁家可是第一时间到的现场,而且全家上下包括部分仆人都去了!
“之所以梁小姐没有逃出去,据勘察的人说,是断了的房橼砸上了她的腿,她逃不出去。再说,梁小姐身上有不少旧伤,就算有武功,到底有所限制。”
傅真再次问候了一遍徐胤十八代祖宗。
合着他把这桩谋杀提前安排得明明白白,使现场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了,连大理寺的人都没查出来不妥,这得布局多么严密?又要动用到多少人手?
不过是夜他能瞒过所有人进入佛堂,已经说明了问题。
在那些他们逐渐淡去联络的时间里,徐胤早为自己创造了不少条件。
为了杀她,可谓煞费苦心了!
“后来,梁家给梁小姐设立的灵堂里,徐侍郎全程都在旁陪灵,”老头喝茶润喉之后又道:“梁小姐安葬后,不少人开始替其说媒,议婚,他都拒绝了。他执意要为梁小姐守孝一年,而后才同意议婚。即使面对郡主的垂青,他也是对荣王这么说的。
“荣王殿下应是深受感动,总是同意了他,直到他守满这一年孝之后才与之议婚。”
傅真一路听到这里,反而镇定了。
一个处心积虑杀了未婚妻用来攀求富贵的杀人凶手,竟是世人眼里情深意重的楷模!
这不是普天之下最大的笑话么?
他再做些什么欺世盗名之事,也不为奇了。
傅真望着熙攘的店堂,没有说话。
既然经过大理寺勘察后得出的结论是事出意外,凶器就是佛堂里那满屋的灯油,这结果想必梁家也只能接受。
毕竟,她不是个弱女子,不是朝廷正儿八经挂名的女将,也是个有无数应敌经验的老手。
那天夜里她好好的,如果不是意外,那谁还能谋害到她不成?事情若不是发生在她自己身上,她都不会相信。
何况当时梁郴已去了西北,未成年的梁郅都在四处筹粮,家中只剩些妇孺,便是再不信,又能如何?
大理寺已经是最厉害的办案衙门了。
两个嫂嫂还有苏幸儿,不可能有本事自己去查案。
关键是,过后徐胤把戏唱得这般声势浩大,将梁家高高架了起来,退一步步说,梁家纵然福至心灵怀疑有他,此时也不便与之疏远。
否则岂不得让人指着背脊说梁家不识好歹?又或者,引来他的暗中报复?
这畜生有着这样深的城府,的确是小看他了。
杀了梁家的人,再占尽了便宜,卖尽了乖,给他自己打造出那么一副痴情的假象,梁宁生前为他做了那么多,死后还要被他占便宜,这血海深仇搁在这儿,已经够她冷静下来。
这不像傅家,傅筠那点本事,还不值得她严阵以待。
徐胤手段完全超乎了她的想象,本以为她可以三下五除二杀了他,如今知道的他的消息越多,越发觉他的城府之深,她已不能不慎重了。
这六年里,姓徐的以记恩为名,还不知与梁家牵绊已有多深,仇要报,却绝不能影响到梁家。
她看着老人:“徐侍郎对梁小姐如此念念不忘,难道永平郡主就不介意吗?”
“丈夫有情有义,这是好事啊!听说徐侍郎本为一介寒士,古往今来寒门子弟一旦上位忘恩负义的多了去了,徐侍郎能铭记着梁小姐,不更说明他人品难得吗?永平郡主若是深明大义,怎么能介意?”
傅真撩了撩唇角,未置可否。
“你还不信呢,前日白鹤寺里开祈福经场,徐侍郎和郡主都去了!听说,徐侍郎还特设了一场给梁小姐的法会,永平郡主还为寺里添了香油钱。”
日光已近晌午,这春日阳光已然转烈。
楼下街头行走的多是锦衣绣服的官吏,当中也有不少熟悉的面孔,是从前打过交道或是在各种场合上见过的。
他们都认得梁家姑小姐,但他们却统统都不会晓得,此刻坐在地楼上吃烧鸡的她就是白鹤寺里烧成了焦炭的梁宁。
他们行武之人,信奉“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她对徐胤,对当下的朝堂的了解,已然断层。
今日获知的信息固然不少,但对于她该如何实施复仇却并无帮助。
曾处于权贵核心的她深知,眼下别说是复仇,她就是接触到徐胤都很艰难。
“大将军,这边请!”
这时楼梯口出现了一阵骚动,几个茶馆的掌柜全部出动,左右开道引着一行人走入店堂来。
那当中走在最前方的一人身着银线镶边的玄衣,个头高出周边人一截,一头青丝由简单的玉冠束着,衬得他自带威慑四方之意的一张脸越发冷肃。
而自打他出现,原本纷杂的店堂就立刻安静下来。低呼着“大将军”的声音也此起彼伏地响起来了!
傅真不知道这位这么年轻为何会成为“大将军”,但是看到这张脸后,她立刻就背转了身子,藏到了人群后……
裴瞻上了楼梯,目光环视着满店堂里热切的人们,脚步顿了一顿,便又继续抬腿,步上店堂。
杜明谦在后头咳嗽:“人家这么热情,您老人家也不妨笑笑,打个招呼,会显得您平易近人很多。”
裴瞻面上没有一丝波澜:“不会笑。”
杜明谦无语。看到掌柜的还在侧,便摆手道:“去沏你们最好的茶来,再上几样咸点。”
掌柜们连声称是,这边厢,裴瞻已经走入了靠窗的一张桌子。
人后的傅真已经懵了!
事情发生的再突然,她也已经认出来,这人就是那天晚上在梁府外头把她当肖小逮住了的人!
他怎么在这?
他怎么也来了!
碧玺纳闷地望着她:“姑娘怎么了?”
“别说话!”
傅真一把拉了她过来,然后另一手掏出颗碎银子给了老头,拉着碧玺为掩护慢慢往门口走去。
她眼下正值满脑袋浆糊,怎么面对过去人和事,还没有捋出头绪来,可不能让他弄乱了阵脚!
老头一脸懵然,想要道谢,又被傅真摆手瞪眼地制止了,并且还在被催着离开此处!
傅真能不能催他吗?
整个店堂里这么多的食客少说有一半是为了听他的说书来的吧?他在哪儿,哪儿不就变得扎眼起来?
虽说那天夜里没曾被揭开面巾,但傅真绝对相信那人看身形也能认得出她来。因为她自己也是一眼就认出了完全不同于那日装扮的他,他们这些人,早就把一双眼给练毒了!尽管看人品的时候会差点劲,认人方面还是不会有问题的。
眼看着到了门口,外头又进来几个人。
当先这个年纪也轻,但粗壮身材,捧着肚腩,一脸笑眯眯,跟个修身版弥勒佛似的,他一进门就朝着先前入座的那人招呼道:“老裴!你怎么腿脚那么利索?仗着你脚长得比咱们长还是怎么滴?眨眼就不见人了!”
“老——裴”?!
傅真闻言被震了震,倏地回头看去,恰好就对上了座中那冷面人投过来的目光!
程持礼一进门,裴瞻就看到他了。正要让杜明谦去添杯盏,程持礼身旁一张突然转过来的明艳夺目、且满布震惊的一张脸就顿时赚去了他的视线。
只是那么须臾的工夫,他立刻想到了那天夜里在梁府外头遇到的那个女贼!
他挺直腰身,目光凝驻在她的脸上和身形上,可下一刻,对方突然掉头就往门外跑!
裴瞻也不假思索,将大步来到跟前的程持礼往旁一掀,然后如满弓的箭一般飞蹿了出去!
身后传来杜明谦的呼喊声,程持礼骂娘的声音,还有旁观者们没搞清状况的喝彩声,但裴瞻满脑子里都只有前方那道迅速朝着满街人流而融去的身影——
即使换过了装束,从那天夜里的黑衣黑裙简单发式,到今日的粉黄的衣裙与娇俏的少女双丫髻。又从黑绸蒙面,到全然显露出来的一张苍白却又精致到如同精心描绘过般的脸,他也依然认了出来!
此人就是那个在梁府外头鬼鬼祟祟偷窥的女贼!
大街是最热闹繁华的大街,大街上的行人是最悠闲拥挤的人群。
傅真有着一颗打小就在京城四处满地跑的灵魂,她对这座城有着刻骨的记忆,知道哪条胡同通往哪条巷子,也知道哪条巷子通往哪座坊,她对如何躲避追踪也早就有着丰富的经验,可是今日她却有些力不从心了!
这人姓裴啊!
是去年冬月挂帅追杀敌军数百里,一直杀入了敌国王宫之中将他们灭了国的裴瞻啊!
傅真可算想起来了,为什么会觉得他眼熟?
是因为长大后的他还挂着小时候三分面相啊!
那为什么又没想起来他是谁?
那是因为打从她八岁去了西北,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呀!
她八岁的时候,他才六岁,谁他奶奶的会老是记着一个奶娃?!
难怪他大晚上地会从梁家出来,还受到梁郴夫妻亲自相送!
又难怪他会走了又倒回去替梁家抓“宵小”,还不让她摸那块石碑!
凭裴家和梁家的交情,他就是替梁家把宵小给剁碎了那也不算地是多管闲事啊!
但傅真不是宵小!
她是堂堂的傅家大小姐!
这要是让他抓到了怎么说得清?
她狂奔中扭头看去,熙熙攘攘的街上,涌动的的人头之中,那家伙已经跟盯着了猎物的鹰一般提着长剑死盯着自己,冲过来了!
裴家这小儿从前就拽得离谱,从来不把她这个世交家的小姑姑放在眼里,长大了还不懂礼貌也就罢了,他竟然还要追杀她!
可恨她先前为了打听消息,特意吩咐张成和杨彤他们去马车上睡觉了。
尽管下楼经过时她招呼了他们一声,但也不知道他们听见没有?
以至于现在能掩护她一把的人都没有,而她越来越气喘,心也越跳越快了!……
第39章 大英雄就不要脸吗?(求月票)
原主虚弱了十五年的身子骨,绝对顶不住如今傅真这样不要命地跑下去。
她扭头一看,裴瞻已经距她只有十来步远了!
他的剑都已经往前指了!
他奶奶的,她不想跑了!
反正跑也跑不过了!
于是她就近找了个胡同拐进去,然后猛地一转身,就准备要跟他面对面来个硬杠!
但她还是高估了这具身子的耐力和咚咚跳个不停的小心脏,转身后还没来得及站稳,她就两眼一黑,直愣愣地朝着前方栽了下去……
裴瞻见惯了诡计多端的敌人,当中不乏披着美人皮的高强杀手,看她反应如此之敏捷,也觉察出来她是个有经验的高手!
多年的应敌经历使他本能地拔出了剑,又拿出了捕敌的杀势!
他只要使出七成的力道,手上的剑就能刺中对方的后臂!
但他万万没想到,她拐入胡同后竟突然不跑了!
不但不跑了,竟然还两眼一翻朝着他栽了下来!
七分的力道被他生生地收了回去,身躯也因此退后了两步!
就在这须臾之间,她下落时身势的绵软也落入了他的眼中,他犹疑了那么一剎,最终在她的脸即将贴近地面时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