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玩花招?”
裴瞻阴着脸看着手下的她,吐出来的声音比脸色更为阴沉。
随后他将剑插入剑鞘,将她往地下一扔:“自己站起来!”
可是他扔出去后,她竟然还是直直地跌向了地面,而且趴在地下一动不动了!
裴瞻皱眉。
地上是青石板,坚硬得很,如果诈死来这一出,那她倒也真舍得下血本。
他蹲下去,对着一动不动的她盯了片刻,越发觉得不对劲,便推了推她。可她依旧不动,身子软得跟一滩泥似的。
裴瞻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探出身子去看她偏到旁侧的脸。
这一看他不由怔住,只见她脸色比起先前店堂里时更加苍白,双眼紧闭,眉头也蹙着,以撑地之势按在地面上的双手枯瘦如柴,此刻还在不受控制地颤动!
“你怎么了?”裴瞻立刻摇了她的肩膀,又去探她的鼻息,好弱!
这可不像是作假了。
除了诡计多端的敌人,他同样也见过许许多多的病人,和战乱中生死垂危的伤者。
因为他撒手时完全不曾手下留情,此时她左额已经撞出了血迹,且气若游丝,四肢都在抽搐。如果这也是作假,那她也未免伪装得太厉害!
裴瞻只是想捉住她,并不想要她的命。
他只不过是追着她跑了条街而已,并不曾对她如何,她为何会虚弱成这样?
“姑娘!”
这时张成杨彤二人已飞奔前来,见状神色顿变。
他们张大眼睛看着地上连头发都跑乱了的昏迷中的傅真,又望着蹲在旁侧、手还搭在傅真头上方的裴瞻,匆忙施了一礼后道:“敢问大将军!您这是把我们姑娘给怎么了?!”
——他把她怎么了?
他能把她怎么了?
裴瞻从小到大从未与任何女子有不该有的沾染,这话在他听来十分刺耳。
他站起来,寒脸道:“她自己摔的。”
虽说是他是扔了她下地,但方才若不是他接了那一把,她跌的会更厉害!
慢着——
他们叫她“姑娘”,莫非她是京城里哪个大户家的小姐?
想到这里他才扭头去看地上人的装扮,锦衣绣服,穿戴都挺讲究的,脖子上还挂着长命锁,里头只怕还有护身符。果然是个不缺钱、且娇生惯养的主儿。
这么样出身的小姐,又怎么会去梁家外头偷窥呢?
他便负起双手,打量起了张成他们:“你们是谁?她又是谁?”
张成杨彤正在心里腹诽!
就算傅真是自己摔昏过去,如果不是他狂追不止,她又怎么会摔呢?
还不是因为他!
但人家来头实在太大,他们又不敢失礼,只得硬着头皮回答:“回大将军的话,我们姑娘是玉玑坊傅大人府上的大小姐!小的们原是泰山馆李老掌门的弟子,如今给姑娘当差。
“大将军,我们姑娘素来身子不好,受不得一点折腾。几番死去活来,险些又跨了鬼门关!
“今日之事还请将军告知原委,我们姑娘如何得罪了将军?如何会被将军狂追至此?她又如何会昏倒在地?
“若没有个说法,我等回去后万万难以交差啊!”
这才当差一日,就出了这等子事。
他们姑娘是长得美,但你裴大将军这般不要命地追她追了几条街,这也太不合适了吧!
从前只听说他打仗厉害,可从没听说过他是个登徒子!大英雄就不要脸吗?
二人敢怒不敢言,一面想裴瞻给个解释,一面又想要来抱起傅真去找大夫,只是她这个姿势躺着,却也让他们无法下手。
裴瞻脸色越来越寒。
他一根头发丝都没碰过她,哪里知道她身体这么弱?若是知道的话,倒也不必如此费事!
余光扫过地上的女人,他抿紧双唇,然后弯腰拎起她胳膊翻了个边儿,阴着脸将她抱了起来。
“对面就有个医馆,去招呼大夫准备诊病!”
张杨二人愣住。但看了眼他腰上挂着的御赐的青灵剑,还是果断地朝医馆奔了过去。
不管怎么说,在今日之前,裴瞻都是世人公认的如玉君子,是为了大周在西北浴血奋战保家卫国,还一举击破了敌国的大英雄!
据说他在西北时,敌国曾派出许多批美人攻略他,都不曾得过任何机会。
刚才的事情虽然很需要有个合理的说法,但光天化日之下,要说裴大将军会因为他们姑娘美色而当街变成登徒子,那还是不太可能。
所以与其纠结他们姑娘此刻会不会吃亏,当然还是先找大夫救治她更为重要!
裴瞻瞥了眼二人背影,又看了眼臂弯里的人,皱紧双眉举步向前。
被人当登徒子看,这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
被逼着对一个陌生的女人“负责”,这也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
回头等大夫她医醒了过来,他倒要看看,这个诡计多端的女人要怎么开口问他要这个交代!
傅真在一阵草药味中醒来。
对着帐顶愣了片刻,她一骨碌坐起,目光与窗下坐着的一人对上后,她又倏地定坐在床沿。
“醒了?”
这话里每个字都透着捕猎者面对笼中猎物时的散漫和慵懒。
天光从他背后的窗后照进来,晕晕地投射在地上,他处在光束中,轮廊明朗利落,看不太清的面容增添了他许多的深沉。
还真是跟小时候一样地拽呢!
屋里只有一门一窗,窗户在他身后,而门在他右侧,傅真确如瓮中——不不不,她才不是鳖,起码也得是个困“兽”吧!
她索性躺回床上,瞪眼瞧了会儿帐顶,又翻转身子单肘支枕,大剌剌地看起了他。
越看越有些不可思议。
她明明记得他小时候奶乎乎的,又白又呆萌,脸蛋儿捏起来十分香软,想不到长大后竟然长得这么高,还这么凶,也越来越没有礼貌,动不动就玩追杀!
裴家大哥大嫂也是挺亲善友爱的人,一个爽朗正直,一个温柔和善,他们怎么把儿子养成了煞神呢?
先前她两眼发黑时,还当自己今日要交代在他剑下,没想到醒来之后还是要被逼着叙个旧。
裴瞻拿出了审军犯的架势,就是为了省点事,趁早把她吓老实了,好方便问话。
不想她不但不怕,还没皮没脸地支着脑袋冲自己身上脸上瞅来瞅去——
裴家与傅家同住玉玑坊,且还在同一条胡同中,坊内别的人家他不感兴趣,但傅家原先的主人是前朝的名臣傅子钰,对于傅府的继任者他未免也曾经有过好奇。
他知道傅家娶的是有名的大商贾宁泊池的女儿,宁泊池虽非官吏,但身为前朝皇商的他放在过去也算是手眼通天。早些年西北生乱,而国库空虚,还是宁老爷子给出了一大笔银子支援了边防。
既是傅家的大姑娘,那她就是宁泊池的外孙女。
其余种种不合理皆可不理会,可宁家体弱的外孙女,为何会对梁家感兴趣?
“再不回话,你夜行偷窥之事,我就得请令尊去朝上交代了。”
裴瞻把声音又压沉了三分,而后侧转脸抿了一口茶。
杀气从他周身四处腾腾地升了起来。
放在以往,再狡猾的敌人看到这儿也要掂量掂量了。裴瞻一向知道怎么拿捏。
这种场面从前梁宁见的多了!
首先,梁家多的是他这样杀气腾腾的人,她爹,她哥,她侄儿,还有西北那些将军,跟这些人她相处得多。
其次,她可是梁宁啊,是他世交之家的姑姑,他的长辈!他就算长得再高,那也是她的侄儿。
小时候她捏他的包子脸时,他也满脸不高兴,但她还不是捏了?捏完了还捧在手心里当面团搓过呢!
他越这样,她越是不加掩饰地打量起他的胸他的腹他的腰身来。
随着双眼逐渐地适应了屋里光线,现在他的浑身上下她都能看清楚了。
十余年不见,小伙子变化挺大。
除了五官再也不奶了,小时候老穿着布袍、头梳着总角的他,如今也穿上了式样简单,但是做工极其考究的锦袍和鞋履。
那针脚一看就是最有名的绣坊出品的,发冠也不亮眼,但玉的质地十分温润。
他一双长而瘦的手微微地握着,骨节分明得像是竹节。而执着杯子的右手有几道疤痕,无疑是这些年人征战留下的。唉,都不容易。
话说回来,礼数上是差了点儿,但出落得还挺赏心悦目,把他爹娘的优点全给集中了。
可惜了!
梁宁还活着的话如今是二十二岁,那他算起来他得有二十了,寻常人家娃儿都满地跑了,那他多半也已经给她娶了侄媳妇儿,生下了小侄孙。
换成别人傅真还要逗一逗,但放在有妇之夫身上就不太行,这要是逗了,那就不止是不检点,且得是为老不尊了!
傅真在他如刀的目光下清了清嗓子,收手坐直起来。
“你这话好没道理,明明是你当街追我追得无路可逃,以至我犯了旧疾,都险些死了过去,让我都无法为家父家母尽孝了。
“如今好不容易醒来,你不但不向我赔礼道歉,反而还吓唬我,质问我,这么对付一个弱女子,你合适吗?你这不是仗势欺人嘛?”
反手栽赃与颠倒黑白这些事她会啊!
梁宁小时候是京城一霸,同期武将府中的小姐有身份的没她岁数小,岁数小的没她辈份大。她成天领着各家子弟在街头玩耍,她当着头儿,谁闯了祸那都得她来认领啊!
但她拥趸那么多,闯的祸哪里领得过来?那挨板子不得挨到屁股打肿?
自然就得想办法理论不是?
小时候,程家那四小子程持礼——对!就是先前把她堵在了茶馆门口的死胖子!
程持礼跟裴瞻同窗读书,他有一天功课没做,便偷偷把裴瞻的功课撕下来当成自己的交给了夫子。
裴瞻气得找程持礼对质,程持礼慌慌忙忙来找她撑腰,首先——肯定是程持礼做的不对,但裴瞻却也把他的书给撕了!
撕了人家的书,还要找夫子来,那她当然帮着成天懂事地给自己端茶送水的程持礼啊!
那回凭她的三寸不烂之舌,硬是把夫子也给糊弄了过去。
裴瞻不知为何,最后竟气得哇哇大哭,去找他大哥了。
如今梁宁死了,看来程持礼那小子也跟了裴瞻,今儿要不是他来那么巧堵着门,她能被追得快猝死过去?
嗯,竟然她跟裴瞻已经续上了,那改天她也得找程持礼叙叙旧。
“你尽孝?”
对座的裴瞻斜眼睨着她,闻言嗤地一声笑起来。
方才趁着大夫诊治她的时候,他又捉着她那两个护卫问了话。
这一问他也想起来了,前两天在白鹤寺后山上整出那出闹剧的也是傅家。
当时隔得远,他没清楚那踹翻了傅筠的人长什么模样,后来就想,该不会就是她吧?
张杨二人虽然吞吞吐吐,但也等于是默认了。
也就是说,一个险些数次“跨入鬼门关”的弱质千金,被他追了一条街就累得昏迷在眼前,可是却能大半夜里爬上抚国大将军府门前大树上偷窥,还能在白天里二话不说踹翻了她正值盛年的亲爹。
她这样身子骨,怎么学会的武功且不说她。
单说她大庭广众之下打了自己的亲爹,还反过来说要跟爹尽孝?
她脸不疼吗?
第41章 孩子大了,不好对付了
“我有的是时间,这外面,也已经全让我的护卫看守住了。你纵然有武功,也绝不可能逃得出去。倘若你不想说,那我就奉陪到底。”
裴瞻慢吞吞说着,完了又慢吞吞地侧脸喝了口茶。
傅真觉得小时候的他也没那么可爱了。
如果知道他现在这么难缠,小时候她应该日见儿地搓他的包子脸,再在他脸上画十个大乌龟!
不过他既然都这样了,回避也不是办法。
而且他是才在西北立了大功的大英雄,这么位高权重的人,真被他盯上了没好处。
最重要的是,她不愿意为这点事情,在她和梁家之间存下误会。
因此她便说道:“大将军,那天夜里我跟您说的话,都是真的。”
裴瞻皱眉睃着她。
傅真接着道:“我确实与梁姑小姐有些渊源,不过是跟她有直接联系的不是我,是家母。”
裴瞻眯眼。
“没错,”傅真一脸诚恳,“大将军性如美玉有口皆碑,有些事情本不该随口对外说的,但因为跟大将军有了这桩误会,便使我不得不和盘托出。
“您必定不知情,梁家姑小姐在出事之前的某个夜里,曾在梁家隔壁胡同偶遇了一桩诡事,而就在她躲避之时,家母伸手帮助了她。”
裴瞻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他两目灼灼地望着傅真,仿佛要在她的身上烧出两个窟窿,双手也握了起来,而且好像在用力。
傅真没想到他听到这些会如此之郑重,但他接下来的话却使她后悔也没门了。
“哪个夜里?什么诡事?”
他每个字都吐得很轻,像怕惊动了什么。
傅真道:“是发生在胡同里的一桩凶杀案。不过,大将军应该不曾听闻,因为这件事情,除去梁家姑小姐及家母之外,也许就只有凶手自己知道了。事后街头巷尾,也完全没有关于这件凶案的传言。”
这件事情的确隐秘及诡异,绝不可随意宣之于口,但首先,裴家的家风让人信得过,而裴瞻与梁郴从小相识,二人共同在西北浴血奋战多年,如今交情越来越深厚,那么裴瞻的人品也应该是靠得住的。
傅真如果不能给出诚意,来解释她落在他眼里的怪异行为,那么在梁府外头发生的事情没办法结束。
正因为这件事情的诡异,才显出来它的分量。
当然他未必会信,因为连她自己都说外人毫不知情,那就说明此事有可能是她捏造的。
而即便她知道有个徐胤也知道此事,可徐胤屡次问她要那把凶器,背后定然还夹杂着一些事情,就是找上他了,他也不会承认。
关键是,那个时候裴瞻正出征西北,他不知道京城发生的事情。
可除了如实奉告梁宁与傅夫人的渊源,她也没有别的办法解释自己的行为。
“是哪一日?”
裴瞻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傅真顿片刻,说道:“就在她死前的头三日的夜里。”
她没想到他竟真的听进去了。
西北之乱最初,是敌国趁大周开国未久,新老武将青黄不接之时,大举发动的进攻。
那几年里,派去西北抗敌的许多位开国老将都因为早年征战中身负重伤、而战死或战伤在敌国强悍的铁蹄下。这之中就有先后牺牲了的梁宁的两位哥哥。
许多尚未准备好的少年将领临危受命赶赴边关。
裴家也陆续牺牲了几个,裴瞻的大哥就与梁钦在同一场战役里丧生。
所以那一年,年纪轻轻的裴瞻就接棒大哥去了战场,当梁宁护送哥哥的遗体回京时,而裴瞻就正好出京。
傅真之所以肯定裴瞻绝不会知道此事,除去本来此事就极为诡异隐秘之外,还因为梁宁被害之前半个月,朝廷刚刚收到军报,初次挂帅的裴瞻一举就夺回了三城。
当然坏消息是,他也身负重伤,所以才会有梁郴孝中出征接替他帅印的后续,而送走梁郴之后梁宁,则会奉旨在白鹤寺祈福这桩事了。
她以为全然不知京城动向的他,不会那么轻易相信她。
他既然信了,那就好办了。
“是哪条胡同?”裴瞻又问。
傅真道:“礼部那位徐侍郎,发迹之前所住之处,你可知道?”
裴瞻眸色深黯,看不出来内容。
傅真便继续:“就在梁家通往徐家的那条胡同内。”
裴瞻沉默下来。
他侧对着窗外的五官轮廊,显得更加凌厉了。
傅真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到底不曾深交过,对他的心思无从揣测。
她只求吐出这一桩后,他能彻底相信她对梁家没有不良企图就满足了。
“她当晚,看到了什么?”
傅真掂量了一下,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只有梁家姑小姐才会知道吧。家母当时并没有在现场。”
这六年对别人来说是漫长的一段时光,对梁宁来说,却恍如一瞬间,闭眼之前她是梁宁,睁眼之后她就成了死去六年的游魂,她自然还对是夜一切印象深刻。
但若当真就此吐出,反倒十分假了,她自然得装一装。
她当年掏心掏肺对待过很多人,像老军医,像沙场的将士,还有像程持礼他们,只是徐胤在那些人当中经历格外可怜,与她牵绊的时间也格外长。
在几乎日日都要见到生死离别的战场,她无比地敬畏生命,她希望自己微小的力量能改变和拯救一些人。
但她到底在徐胤身上栽了大跟头,如今便不能再凭直觉对一个外人毫无保留地信任了。
即使面前人是裴家人,她的信任也有了底线。
裴瞻也没说什么,垂下眼眸,又慢慢地喝了一口茶。
这令傅真察觉出来有点麻烦。
小时候她哄骗他的时候他就常常就这样眼睛往下看着,闷不吭声,一副“凭你怎么说,我就是不听”的样子,直到她上手捏脸——
多年过去,孩子长大了,已经不好对付了!
可她不能总耗在这儿,她还要去泰山馆找李老爷子致谢并要人的。
傅夫人和傅嘉身边的护卫一日不到位,她就得一直揪着心啊!
解决了后顾之忧,她才能集中心力搞死姓徐的。冲这也没功夫老陪着小孩子玩不是?
第42章 孤男寡女见面跟你有什么关系?
傅真沉思片刻,就走到条案前拿起纸笔,画了个图走到他身边坐下:“裴将军见多识广,可见过此样图案?”
裴瞻眼角睨过来,看清楚这图时,他接了纸过去。“这是什么?”
“那天夜里梁家姑小姐在凶案现场见过这个图腾。”
图是匕首上的,虽然此前没见过,但一看就还挺有来头的样子。那匕首她把玩了几日,自然所有细节都存于脑海。
事发时裴瞻正在边关杀敌,而裴家接连牺牲几人,心思都在战事上,跟这桩凶案的关联应该接近于无。
透露出来虽说冒险,但因为她并未提及匕首本身,风险还在可控范围内。
“既然是她见过的,你为什么会有?”
裴瞻双目中倏然有了锐光,他直直看着傅真,如同寺里的罗汉菩萨,不肯让一切邪祟遁形。
“因为,恰好我母亲也在不远处,她让我母亲看到了这个。”
傅真一边斟酌一边胡扯。
“那天晚上,家母在胡同旁边的阁楼上,而她去寻徐侍郎——当然是她后来跟家母说的,不然我们也不知道她为何经过那儿——”
“她大半夜去找徐胤干什么?”
傅真还没说完,裴瞻就吐声打断了她。
她噎了一下,说道:“这我怎么知道?不是传说他们俩有婚约吗?就算大半夜去找他又有什么关系?
“大周民风开放,女子也能上战场杀敌,青年男女有所往来,这种情况满大街多的是,旁人也管不着。”
徐胤那厮的真面目除梁宁之外世上再无一人知晓,且他势力已如此之大,还有荣王府为背景,傅家在他面前就是个渣渣。
如今他跟梁家的往来还如往昔一般,那他跟其他四大将军府必然也保持着联系。
在没有万分把握的情况下,她自然不能表露出任何一丁点对他的真实态度。
“没成亲就得保持礼节,孤男寡女半夜相见,自然有关系!”裴瞻“哐当”一声合了杯盏,脸上一派凛然。
傅真猝不及防被他气着了!
他这说的是谁?
说的是她呀!
她都死六年了,还得被他教育该怎么做人?
她说道:“就算跟礼节有关系,跟您有什么关系?人家郎有情妾有意,要是她不死,他们指不定都成亲了,娃都满地跑了!”
她话音刚落,裴瞻就拍起了桌子。
茶几跳起来,上方的杯盏也跳了起来。
他冷口冷面,睨着傅真:“你说完了吗?”
傅真怔住,同时心里狂奔着一万个他太奶奶……
要不是过去裴大哥裴大嫂对她一直都很好,她得问候他全部祖宗!
试问刚才她说错什么了吗?
不是他先问梁宁找徐胤做什么吗?
她不过回了他的话而已,怎么成了她说个没完!
她深吸气,点点头:“要不您接着说吧!”
惹不起啊惹不起!
这孩子不但打小就没有礼貌,如今还这么不讲道理,将来有机会,她必须当面向他爹娘提提意见!
裴瞻撇开了眼,看向前方:“方才那些话,你还对谁说过?”
“没有了!”傅真直直盯着他,“我没癫,这种事到处跟人说!”
“那就好。”他重新端起茶,“以后除了我,谁也不许说。”
真霸道。
但他知不知道坐在他面前的是谁呀?
把她整恼火了,回头把他整个人搓成包子信不信!
由于他拽得实得太过离谱,傅真什么也没做。她只是斜眼瞅过去,搁在茶几上的手指轻叩起了桌面。
“我要知道你说的那件事全部经过。”
好在他还知道转回正题,此时他双眼如冰,盯着她往下说起来:“是把令堂请出来见面,还是你自己问明白了来回我,你自己选。
“只要你能说得令人信服,那夜梁府外之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傅真停住手指:“这个没问题!只不过有些细节我还不太清楚,你现在就跟我去傅家,我问明白了就出来回您的话!”
他要提别的要求那还真不好说,若只这件,还有什么能比她和傅夫人更清楚的?
梁宁所见所闻她了然于心,但傅夫人还看到了什么她还不清楚,她自然得全盘知晓后再回话才不会露馅。
总之只要他揭过梁府之事不提,信了她与梁宁渊源的解释,她就算把当天夜里的事详说成一本书送给他,她都绝无二话。
傅家小姐的力量太弱了,想掰倒徐胤,还得从长计议。
但发现曾经救过他的傅夫人成为了他的母亲,她就意识到,梁宁生前结下的那么多的善缘仍然可以帮助她。
比如傅夫人成为了她的母亲,以女儿的身躯给还魂的她提供了栖身之所,而李仪老爷子豪爽地给了她护卫。
未来她当然还可以继续寻求这样的机会。
匕首背后的凶案,显然是个重要的节点,哪怕梁宁没死,这件事的真相也值得披露。
裴瞻跟梁宁没有太多牵扯,但他力量够大,就算他不插手,多一个人相信此事真实存在,那自然也是好的。
否则,仅有的两个目击证人中,梁宁已经死了,剩下一个傅夫人,她就算站出来指证,也孤掌难鸣,缺少说服力。
想到此处她记起了那把被她藏在寺中佛堂里的匕首。
自捡到那匕首后她就随身带着,白鹤寺里穿梭人多,她便将之藏到了两个哥哥画像下的地砖底下。
当时倒是藏得十分严密,抠开地砖塞到了地基之下,确保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大理寺的人虽说办案仔细,但既然他们后来也没有传来对此案更多的探讨,关键是梁家人也在场,也没有传出相关的风声来,那多半他们并没有发现地下还有把匕首。
“明日晌午前,我会在玉玑坊内的杨记豆腐铺前等你。倘若过时未至,你知道后果的。”
这时候裴瞻放下了杯盏,站起身来,眼神凉凉地望着她,像极有经验的猎手,盯着手下的猎物。
目光深深停顿之后,他便举步出了门。
傅真转身把头探出窗户,只见外头果有一大群护卫呼啦啦凑了上去,大将军翻身上马,锦袍下摆在半空划了个完美的弧——还真是声势浩荡咧!
碧玺和张成杨彤飞奔进屋,一个个面带惊忧之色。
傅真收势回来,问他们道:“裴家如今什么情况,你们谁知道?”
三个人抢着回答:
“裴家现在是武官之首啊!裴将军的父亲护国大将军是京畿营卫的大都督,裴将军自西北凯旋后就钦封了正一品宣威将军,只是碍于他父亲大将军的级别,没有授封大将军罢了,不然的话,大家都说裴家一门将出两位大将军呢!”
“碧玺说的没错,尽管如此,皇上还是授了裴将军太子少保的衔儿,又钦命他协助裴大将军管理京畿十三卫。
“大将军本就有旧伤在身,裴将军回来后,于是干脆就退居后方了,如今营中之事务皆是裴将军在管。”
傅真听完了点点头,这跟她想象得差不离儿了。
她又问:“裴大将军的长子牺牲后,裴家还有没有再损失过谁?”
几个人面面相觑,摇头说:“那倒没有了。就连他们家老太君也好好的,过些日子就是老太君的花甲寿宴了呢……
“姑娘,咱们怎么得罪裴将军了呀?”
“哪有的事儿?”傅真拍了拍杨彤的肩膀,“我跟他好着呢,日后你们看见他,记得也客气点儿!”
毕竟那小哭包现在都这么牛了,他们可不能影响她抱大腿呀!
聊起八卦来大家连方才的惊险都忘了。傅真顺带又问了问梁家以及其余三家之现状,他们纵然知道的不多,加上梁宁本身对圈子中人家的了解,也能盘出个八九不离十了。
梁府外头认不得裴瞻,才导致今日这桩乌龙。
看来,在摸清楚了徐胤的情况之后,跟她所有有关联的人家的消息,她都得搜罗搜罗了。
她打发张成:“你去跟着裴将军队伍瞧瞧,也不定非要打听什么,只管把看到的回来报报就行了。”
张成愣了:“姑娘要干什么?”
“我要运筹帷幄,决胜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