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宥谦冲到京兆府尹面前:“郑绍春,现场,院子里有没有找到一块玉佩?”
因为激动,他抓得很用力。
京兆府尹“哎哟”叫了两声,黎宥谦催促道:“到底有没有,你快说啊!”
京兆府尹看向太子:“不曾发现。”
“不可能!一定有!你们再派人去找找!”
“倘若有,我先前就会问张三公子。”京兆府尹看向黎家的下人:“好了,快把你们公子带回去吧,找个大夫好好瞧瞧。”
黎家的人将黎宥谦带走。
黎宥谦嘴里还直嚷嚷:“郑绍春,你怎么跟他们是一伙的!太子殿下,你派人去查啊,一定要查明真相啊!”
宴会上的人纷纷散了。
不用等到明日,黎宥谦闹出的笑话,全长安的人都会知道。
今日的事情,大家都看得一清二楚。
说你吃了酒,已经是给你台阶下,人家偏偏不肯下,谁知道黎家大公子竟然是如此分不清之人?
“你说,他到底为什么这样做啊?”
“唉,还不是前阵子的事情,杏园探花宴上的两首佳作,黎宥谦觉得张泽易抢了他的风头。”
“就因为这?”
“其他事也没听说,那可不就因为这个?没想到黎家大公子,居然是如此小肚鸡肠之人。”
柳微跟着人群往外走。
耳旁都是众人的闲言碎语。
“你看那边,彩霞亭,好美啊!”
“怎么都亮着灯,跟元宵灯会一般?”
“听挂灯的侍女说,这是太子殿下特地为太子妃挂的灯笼,夜里的彩霞亭,美得不可方物,就跟太子妃一样,今日一见,果然是江南的美人……”
她加快了脚步。
走到西门的时候,有人喊住了她,递给她一个荷包,摸了下,猜测到里面是什么东西。
外面是各府的牛车。
张泽易在门外等她,她把荷包递过去:“放好了。”
“这是?”摸了两下,他长舒一口气:“我就知道在你这儿。”
“我回去了。”
“我送你。”
也没拒绝,免得她半路给人干掉。
芙蓉苑。
郑绍春向太子行礼:“微臣就先行告退。”
“郑府尹。”
“殿下有何吩咐?”
“死牢里有个人,叫,张五黑,夜里将他提出来。”
等郑绍春离开,他望着窗外。
“主子,该回去歇息了。”
“柳氏?”
“在回府的路上。”
回宫的路上。
见李砚若有所思的样子,冷封问道:“主子在想何事?”
“不知……姑母是否缺个养女。”
“那支暗卫从未动用,对她而言,确实是最好的盔甲。成安公主若收个养女,她就是你的……堂妹?”
第二天。
天不亮。
宣阳坊的宅子前,给人丢了个大麻布袋子。
早起的孙大听见动静,赶忙开门查看,盯着那麻布袋子看了一眼,抬脚踹了下,只听得里面的“呜呜”声。
里面有人。
还给人捂住了嘴。
一时间,孙大还不敢打开袋子,也不知该不该把袋子扛进去,只好去敲柳微的门。
门一下就给拉开了。
“那么快?”
柳微盯着俩熊猫眼:“一晚没睡。”
“门外有个麻布袋子,里面像是装了个人。”
“谁?”
“我没敢开,还是活的。”
两人往门口去。
她也是上前踹了一脚,里面的家伙在挣扎,但嘴里给人塞了什么东西:“开吧。”
孙大小心翼翼打开袋子,一个黑黢黢的脑袋露了出来。
黑黢黢的脸。
黑黝黝的眼。
嘴里还有块灰不溜秋的黑麻布。
她一拍手:“嘿!”
被装进麻布给送回来的人,正是张五黑,将他从麻布袋子里放出来的第一件事:“大哥,你别说话,什么也没干,先脱衣服,立马去洗个澡!等等,火盆,去整个火盆来,咱给大哥去去晦气!”
此时正在上演一出新的闹剧。
黎宥谦受伤的事情,给黎老夫人知道,天还没亮,黎老夫人准备跟儿子一同上朝告状去。
“母亲,这事不妥!”
“有何不妥?你跟你爹一样,就是个窝囊废,我孙子被人欺负成这样,还要忍气吞声?张家老三,他算个什么玩意儿!”
“昨日太子也在。母亲,这件事确实是黎宥谦不对,你就别……”
黎老夫人打断自己儿子的话:“再怎么不对,也不能把人打成这样!你不心疼,有我心疼,张家如何,太子又如何!”
黎老夫人怒冲出了门。
黎尚书只觉得头疼欲裂:“今日身子不适,我不上早朝了。”
听到这里,黎夫人瞥一眼自家夫君,只好提起裙角快步往外走:“我同老夫人一块儿去。”
黎尚书来了句:“甚好。”
黎老夫人可是国公爷的原配夫人,国公爷已去世,但作为开国元老的夫人,众人还是要给她几分脸面,她身旁还有黎夫人作伴,黎夫人可是太妃的亲侄女,宫中一众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径直进了宫。
黎老夫人直接去皇帝书房。
皇帝躲不过,下了早朝,赶紧去了书房,当然,黎老夫人是又哭又闹,不要求其他,昨日打黎宥谦的人,必须让京兆府尹交出来。
皇帝表示严惩不贷。
黎夫人搀扶着老夫人离开。
黎老夫人往地上啐一口:“真晦气!”
看了眼老夫人,黎夫人不由得皱起眉来。
事关张家,两家公子打架,找皇帝来评理,皇帝也是无语得很,打不过就不要打,打输了还让自家长辈跑出来哭,这是个什么道理?
其实,黎老夫人来闹一场,也就是做给张家看,让他们收敛着些,此外,还顺带着告了太子的状。
孰轻孰重,太子心里没数吗?
昨日的事情,太子维护了张家。
但太子也只能如此。
皇帝来找太子,说道:“解决食盐问题之前,不要碰黎家,忍了那么多年,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太子回宫。
顾明澈仍在:“陛下可是狠批了你?”
李砚摇头:“说起制盐的事。”
“黎家掌管着盐铁使的职务,一时半会儿确实是难以撼动,子砚,那柳家的海盐是否可以利用?”
他只是说道:“柳氏得再晾晾。”
“这柳家娘子真沉得住气。”
“这才多久?”
“左右是你未来妻子,不如先试探一番,先想办法将制盐的法子掏出来?以免受黎家钳制。”
“咚咚咚!”
隔了一阵,男子再次敲打几下,力道适中,似乎并未因迟迟未有人来开门感到烦躁。
“高管事,要不,咱们先回吧?”
“再等等。”
“敲了好一阵,说不定里面没人,或许咱们上那茶楼去等,应该还能等着人。”
“那管事说她在院子,倘若不在,咱们再……”
话音没完,门“嘎吱”一声开了。
里面是一个面色黝黑的男人。
高管事微微点头示意:“在下高某,求见柳公子,还请通传。”
“柳公子?”
高管事一愣,随即往匾额望去,才发现这宅子根本没挂名头,他又不好说谁让自己来的,只好细问道:“要找一位姓柳的娘子,单名一个微字,不知是否在此居住?”
“哦”一声,张五黑拉开了门,依靠在一旁:“她出去了。”
“不知她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不知是否方便,让我们二人进去等候。”
“不方便。”张五黑作势要关门。
高管事摁住门:“那请问她去了哪里?”
张五黑犹豫了一阵。
他瞧着这人倒不是来找麻烦的,不清楚对方的身份,不好让他们进来,但人家要真是有急事,他这不是耽误了人家?
略微一想,他便说道:“前面有人找,就出去了,好像……好像说是什么王妃请她去一趟。”
“可是贤王的如妃?”
“好像……是这个名儿。”
张五黑说完,只见男子面色一沉。
高管事赶紧同自己的小厮说道:“双喜,你去找贤王府,给他底下的人传个信,说如妃去找柳公子了。”
“出了什么事?我跟你们一起!”
“我不确定会出什么事,不过,这如妃是出了名的不好惹。”
昨日芙蓉苑之事,高管事已有所耳闻。
其间的前因后果,他也有所猜测,太子派他来的用意之一,就是保护她,还未上任,怎么人就出了岔子?
几人脚程快。
顺利去到贤王府,并将信息传给了相应的人。
肆忠在贤王耳旁说道:“府里传来消息,如妃一早就去了宣阳坊。”
“她去宣阳坊做什么?”
“如妃可能得知昨日的事。”顿了顿,肆忠续道:“府里人说,她出去时带了侍卫。”
闻言,贤王眯了眯眼:“去找,看她在哪里。”
茶楼之外。
张五黑问高管事:“我们在这里做什么?”
“长安城原本就大,一时间,我们不可能找到如妃。只要贤王去找,我们就能跟着他们找到柳公子。”
三人在外面等了两刻钟。
然后见到贤王出了茶楼。
明显的,贤王面色不悦,他翻身上马,肆忠紧跟其后,见此,高管事不由得提起一颗心来:“看来是出事了!”
早些时候。
天刚刚亮而已,有人来传消息,让柳微去一趟摘星亭。
“谁啊?”
送信的侍女气焰高涨:“让你去就去,哪里来那么多废话!”
“让我去我就去?”
“王妃说了,你要不去,一定让你后悔一辈子!”
“哪儿冒出来个王妃?”
侍女满脸鄙夷:“果然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贱蹄子!连咱们王妃都不知道,还敢往贤王身侧蹭!”
刚刚的一点好心情。
消失殆尽!
她捡起侍女扔到地上的一封“战书”,撕开,扫了几眼,里面都是辱骂的话语。
“走啊,你带路!”
喊上石头,她跟着那侍女往摘星亭去。
摘星亭在城东北方向,四周有几棵大树,作为一座古代公园内的主建筑,平日里也有游人前去打卡,当有重要人物游览时,平民百姓只能远观。
柳微前去的时候,摘星亭被一众侍卫围起来。
摘星亭内。
“王妃,你快看呐,她真来了!真是吃了熊心豹胆,还有脸来同咱们王妃会面,一会儿,女婢第一个撕烂她的脸!”
另一个侍女却劝说道:“还是别急,咱们先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免得到时候给殿下知道,反而怪罪到王妃身上。”
原本正端坐着的王妃,忽然,拍桌而起:“还要怎么问清楚?昨日的事情都传遍了,他都亲口说了,他跟那个小浪蹄子待在一起,他们二人共处一室!”
“王妃你熄熄火,殿下不知咱们出来了。”
侍女如此一说,王妃脸色一变:“你们都不许说出去。”
“奴婢几个自然是不会说出去。王妃,咱们先探探她是个什么货色,再看下一步如何走,话也不要说死了,最好是吓吓她,让她知难而退。”
门口有人传话:“王妃,她来了。”
外面的人大步流星走进。
光这架势,就让王妃愣住了。
这样一个货色?
打扮怪异不说,走没走相,站没站相。
“谁找我?”
侍女呵斥:“休得无礼!哪里来一个没教养的贱婢,敢同王妃如此说话!”
“王妃?”柳微一挑眉,径直在桌子一侧坐下:“哪个王妃?”
“谁让你坐下的?起来!”
“贤王像是有个侧妃。这侧妃啊,换在普通人家中,那就是个妾,又不是正妻,在这里装什么装?”
王妃张大了嘴。
却说不出话来。
从小到大,没人,没有一个人敢同她说这样的话,居然说她是个“妾”,还不是正妻。
王妃张着嘴,瞪大眼,伸手指着她,手在抖,整个人都在颤抖。
“你找我干嘛,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喔……你……”王妃捂住胸口。
一旁的侍女骂道:“无礼,粗鄙,来人啊,把她抓起来!”
当即上来两个婆子。
柳微却是坐着没动:“谁要抓我?”
“还不赶紧把她抓起来!”
俩婆子撸袖子上前。
不急不躁,她继续问道:“凭什么抓我?喂,你说话啊,你到底是谁啊?”
王妃终于是喘上一口气。
她再次拍桌而起:“我告诉你,不管你是哪里来的妖女,本王妃不是好惹的!”
“我再问你一次,你说,你是贤王的王妃?”
王妃叉腰,昂着头,用鼻孔看着她:“没错,就是我!我就是贤王殿下的王妃!”
柳微起身,退后一步。
就是一踹。
猛然来了一腿,那桌子立即大力撞向一侧。
当即,王妃向后飞了出去。
摘星亭正在混战中。
主战人员,三个侍女,四个婆子,一众干瞪眼的侍卫,以及替柳微拿毛背心的石头。
王妃确实是带了十来个侍卫出来,可此时的混战当中,他们根本就不敢上。
柳微在先发制人后。
战事一触即发。
王妃倒地,一侍女去扶,俩婆子冲上来,柳微抬脚一个,出拳一个,立即解决两个。
正面,三个侍女往上扑。
又一婆子在后面抱住她的腰。
柳微任由那婆子抱着,抬手,啪啪啪三拳,不打脸,而是砸在侍女胸前。
阴招啊!
也不是,起码没打脸不是?
侍女纷纷倒下。
不巧,压在刚起身的王妃身上,后者再次被压倒。
这时一婆子抽出侍卫的长刀来,作势要来砍她,亭中满是各种尖叫,当然,主要来自于害怕被误伤的侍女们。
婆子左右砍着,无奈砍不到她,她则一转身,让那抱住她的婆子挨了一刀。
“哎哟,不得了了,死人了!”
“来人呐!”
一众侍卫围在门口,不知该不该进来。
此时,柳微已经抓起那王妃:“别,别杀我!”
“啪——”
清脆一声。
她一巴掌拍下去:“你是王妃吗?让你胡说!冒充王妃,可是大罪!”
“啪——”
“啪——”
“杀了她!来人呐,杀了她!”
等贤王赶来的时候,正好听见这句。
“全部住手!”
喊出这一句,李晏倒是愣住了。
眼前的场景,出乎他的意料。
如妃是出了名的难缠,性子蛮横,李晏不想同她计较,哪怕是心生不悦,撞见她,也只是绕道而行。
而她这次出来带走府内十几个侍卫。
得知此事的他,还在为柳微担忧,她只是一个女子罢了,无论如何,不可能是十几个侍卫的对手。
他并不想柳微受伤。
火急火燎赶来,听见如妃的喊打喊杀,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等他快步进摘星亭,万万没想到……被打的人居然是万金莲。
强忍住上扬的嘴角。
他看向一只手停在半空的柳微,还没开口,对方先说了话,她一正言辞说着:“贤王你来得正好!这里有个人啊,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冒充王妃!她也不拿个镜子好好照照,像她这样粗鄙之人,怎么可能是会贤王的王妃!”
李晏咳嗽两声,给她使了个眼色。
她收了手,续道:“我听说你有个侧妃,不知哪里冒出个人来冒充你的正妃,你既然来了,就自己处理吧。”
“哇”一声。
地上那人哭了起来,双脚还在乱蹬。
“那我先走了。”柳微准备溜走。
李晏还没说话,那哭闹的王妃爬起来,吩咐人把她拿下,周围一众侍卫早散开,侍女婆子跪了一地,并无人敢动一下。
如妃万金莲,她开张双手,自个儿去拦柳微:“你给我站住!”
“哇,你看这人多嚣张,被当场逮住还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乡下来的泼妇,真是不知者无畏!”
“你说谁是泼妇!”万金莲指着她。
“谁答应谁就是泼妇咯。”
万金莲再次哭起来,一边撒着娇往李晏身边去:“殿下,你看到没有,她,她欺负我!她不光打我,还打我的侍女,我的嬷嬷,这里的人都给她打了个遍!她才是泼妇,她是母夜叉!”
李晏的目光落在万金莲的脸颊上。
看不见巴掌印,却能看见四根手指印,底下跪着的侍女和婆子等人,面露苦涩,她们脸上没有伤,嘴中“哎哟”叫着。
他想起昨日的黎宥谦。
黎宥谦脸上的伤,还有那奇怪的走路姿势,他现在是相信黎宥谦的指控——人,看来还真是她打的。
李晏看了眼柳微,她倒是理直气壮,先前说那些话更是义正辞严。
“你为何在此?”用责备的语气问万金莲:“母妃交代过,近两月不要出府,要是出了差错,你又要去母妃面前告我?”
“我……”万金莲红着眼,瞥了眼柳微:“还不是她,我担心,你……”
李晏打断她的话:“回去,本月禁止出府。”
李晏亲自带人送如妃回王府。
其余人都走完了,柳微还在原地站着。
“东家?”石头把毛背心递过来。
她愣愣接住,把毛背心穿在身上。
忍不住“唉”一声。
女人只是男人的附属品,一句,禁止出府,一个月都不能离开那座牢笼。
“见过柳公子。”
回过神来,看见面前有个三十来岁的男子,正同她行礼。
眼神往后一扫,看见稍远处的张五黑。
“你是?”
“在下姓高,单名一个阳,主子派小的来为柳公子跑腿,处理卖书、贩酒等活儿,从今往后,柳公子便是小的主子。”
说着,男子跪下,对着她磕头,而他身侧的年轻小伙也跟着跪下,两人就这样对着她拜了又拜。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摘星楼?”
高阳将事情大致说了下。
其余事,回去再说。
回去的路上,高管事问了句:“贤王妃那边?”
“她找我干架,输了能赖我?”
高管事连连点头:“今后还是得提防着些如妃,她是太妃的侄女。”
“太妃?”
“贤王的生母。”高管事多加一句:“如妃是慈宁太妃为贤王定下的侧妃。”
返回宣阳坊。
“书坊,不知主子意下何处?”
“高管事,今后你同他们一样,喊我‘东家’就成,喊我主子我听不惯,你跟我说话,用‘我’就可以,不用什么小的,高某之类的。”
“小的遵命。”高阳笑了一下,续道:“好的,东家。”
“印刷线装书,我需要造纸坊和印制堂的场地,另外,需要在平康坊有一间书坊,书坊不一定只有一间,但第一间应该在平康坊……”
书坊这件事不容易,替李砚干活,她都后悔了——显然,极其容易成为炮灰。
答应他之前,没料到他的真实身份是太子。
高度酒的事情,也得安排着走,想要大批量生产就得需要一大块地。
高阳将事情一一记下。
“此外,需要个账房先生。”
“东家对账房先生可有要求?”
“听话就成。”
印刷线装书和制酒两个板块,需要和食铺等分开。
黎宥谦已落为笑柄。
黎家对于那日的解决方案十分不满,黎家老夫人甚至跑去皇帝面前闹了一番,看在黎老夫人的面子上,皇帝至少得找张家训训话,但没有任何音讯,黎家为表示愤怒,放了话——食盐,涨价。
一支烛台只剩一小截。
一声叹息。
权衡再三,李砚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处理方式。
小路子拿着一支新烛进来替换,换了烛,轻声问道:“殿下可要歇息了?”
李砚摇头,一双眼盯着案头重叠起来的一摞奏折,其间并无神采。
“夜里寒气重,殿下不如泡个脚,暖和一些再接着看?”
小路子吩咐人端了木盆进来,他服侍泡脚:“对了,加点浴盐。”
取出一个小罐子,往热水里倒了一些,淡淡的香味便顺腾腾热气上涌,朝着鼻尖而去,清新、淡雅,闻起来似有些咸,里面还有青草的香气。
仿佛躺在草地上。
没有泥土的腥味,只是一股子清香。
小路子瞅着素白的罐子,嘴中说道:“真是稀奇,这浴盐倒比膳房的细盐还要细上几分,只可惜这不能食用,小路子偷摸着尝了一次,还真是咸的,就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吃……”
原本靠着闭目的李砚,听到这话,睁开了眼:“给我。”
小路子把罐子递过去:“这个?”
手指捏了一小撮盐,搓了搓,果然是细致。
他一下子来了精神:“我倒是不曾发现!”
“去年,殿下劳累时,还用过一次这浴盐,用完是觉得舒畅不少。殿下估计是不记得了。”
李砚抬起手来:“我是说细。”
“是真的细。”
“哪里来的,你叫这玩意儿什么名儿?”
“名为浴盐,沐浴的浴,跟那香皂是一起送来的,不过浴盐已经没得卖了,应该是淮安那桃夭铺子出的,后面那铺子关了,长安城内还能见着香皂、洗涤皂,浴盐却是没有。”
“桃夭?”
“就柳掌柜的铺子。”
当即,李砚是一拍脑门,当真从未注意到这浴盐,他一下子想起另一件事,当时柳微的铺子被查封,其中一项罪名,说得是她私自制盐。
顾不及时辰,李砚连夜出宫。
宣阳坊。
给开门的是孙二,一见着李砚,他立马警惕起来:“怎么,是你?”
“有急事。”
“你……”孙二也不知说什么,只好开了门让他和冷封进去。
柳微正在草稿纸上算数,一边往本子上记着数,听见门外有脚步声,也没抬头,就问道:“啥事儿啊?”
没人回答。
反而径直走进来。
芳草惊呼一声:“怎么是你!”
刚解开衣服的芳草,急忙躲到屏风后面去,柳微看向门口喊道:“停下,你们俩怎么随便进女子闺房?”
李砚停住脚步,面带歉意:“抱歉,我,我有急事找你。”
柳微起身往外,两人走到院子中间,孙二和石头在院门口:“你俩睡觉去吧。”
冷封望着屋顶:“那里还有一个。”
她摆摆手:“老张,你也睡去吧。”
其他人都走了,李砚问道:“那个就是张五黑?”
“找我有什么事?”
“我。”
气氛忽然变得尴尬。
李砚来的路上,一直在想浴盐的事情,没有想起芙蓉苑的事情,在此之前,她应该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此时说话的语气,完全不像昨日。
她是生气了?
“对不起。”他往前走近了些,略微低着头:“我不是故意骗你,只是……”
“骗我什么?”
“不告诉你我的身份。”
“噢,这个……”她笑了起来:“跟这个有什么关系?你深夜来找我,到底是有什么事,有事咱就说事。对了,今日高管事已经来找过我,事情我已经跟他交代,最近就着手开始做。”
李砚心中堵了起来。
她在笑。
面上的笑容,却不同于昨日。
他能够感觉得出来。
她在刻意疏远他。
“长安的事比较复杂,我只是想挑个合适的机会,再同你说,对不起,你不要生我的气。”
对方主动道歉。
她也不好说什么。
可她心里也觉得不舒服,说不上原因,或许原因太多太复杂,反正就是不舒服。
他道了歉,她依旧不舒服。
柳微看他一眼,示意他跟着去前面正厅里坐着,喊人来烧了炭盆,这才继续问道:“先说正事,找我是什么急事?”
李砚伸手,冷封递过来一个罐子。
她接过罐子,打开一看:“怎么了?”
“这可是你铺子里出的浴盐?”
“应该是吧?”
“应该?”
“我那铺子已经关了,是不是我铺子里出来的浴盐,我不敢肯定,而且,长安城内也有洗涤皂和香皂,可能有一些差异,但碰巧,可能做出来也是差不多品质的东西。”
“这盐是如何做出来的?”
“你问这个做什么?”
“黎家掌管着盐铁使,负责食盐的煎制和贩卖,昨日的事情,黎家老夫人去找父皇闹了一场,已经放出话要涨盐价,别看只是十几个钱的涨幅。”
食盐本来就不便宜。
平民百姓只是吃粗盐,只有大户人家才能吃得上细盐。
而两者之前确实是明显有差别。
不说其他,只说盐涨价,只是涨一点点,就能影响百姓,俗话说民以食为天,干活也不就为了糊口,吃饭不能不放点盐,没有盐,身子所需机能不足。
涨一波价,可以说有些百姓就吃不起盐,就要开始怨恨朝廷,毕竟,食盐控制在皇家手中。
可实际上,如此重要的食盐,偏偏落在了黎家手中。
黎宥谦的爹跟盐还没什么干系,黎尚书管着刑部,所以,昨日,黎宥谦当众人的面直呼京兆府尹的大名,有关系的正是黎老夫人。
黎老夫人娘家在今天津一带,掌管着一大片的制盐场。
“盐,当然得掌握在自己手里。”
李砚无奈点头,祖父留下的烂摊子,他不好评论。
她也明白,当初一起打天下的兄弟伙们壮大起来,各种利益交织在一起,各种关系盘根错节,如今的皇室想要收拢势力,实在是不容易,有些老人还在,明面上不能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