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花猫呆呆地被拎出房门,它?算是被陆渺累坏了——也不淘气折腾了,逮哪儿睡哪儿,安静至极。它?爬上陆渺的肩膀,盘在他身上压住,埋头又睡了。
小?狗是母猫,毛多虚胖,不算重。陆渺也没在意,下楼时遇到管家和几?个阿姨,打完招呼后?,远远看到正厅外停了车,韩家的保镖开门,穿着白?色外套,内搭暖黄色毛衣的韩玉书从车上下来。
他的头发很蓬松,发尾稍微有?一丝微卷的弧度,穿得?非常清纯软糯。要不是知道韩玉书在研究所学习,还?以为他初入大学,也就十八九岁。
韩玉书带了一个手提箱,走进来时礼貌地跟卓管家打招呼:“卓哥。”
管家谦和地颔首:“叫我卓然就行了。”
小?书弯眼一笑:“那怎么成,以前承蒙卓哥照顾,之前总住在伯母那儿,我都没怎么来过金林别墅,哥哥多费心。”
管家表情不变地说了一堆寒暄谦辞。
韩玉书转过头,先是问:“我姐在楼上吗?”叫得?比亲姐都腻,随后?才?望见陆渺,他的眼瞳形状圆润,黑多白?少,很像一只?到处嗅来嗅去的小?狗,看见他也没不高兴,叫了一声,“小?姐夫,我姐在哪儿呢?”
陆渺被这三个字砰地一声打出个真伤,一口气在胸口滞住,一边冒泡儿,一边儿又别扭发梗。他道:“也叫我名字就行了……我叫陆渺,你还?记得?么?程似锦在办公?,你最好?不要去。”
这话能拿来叫他吗?
不行的吧……要是程似锦的亲弟弟叫了,说不定还?值得?在心里嘀咕一下,但他嘴里一说,听起来怎么这么奇怪……
陆渺代她陪客,跟韩玉书一起坐下。旁边的管家像那天接待陆渺一样介绍了一番,不过用词明显更谨慎客气一些。
韩玉书乖乖地点头,一条条往脑子里记。
管家在还?好?,过了片刻,卓然离开后?,整个空旷的一楼客厅只?剩下他们两?人?,还?有?一只?呼呼大睡的猫。
“小?鹿哥,”他还?是没叫名字,“我之前就觉得?,你这个姓有?点少见啊,是后?改的吗?”
陆渺被动回答:“少见?不是常用姓吗?”
韩玉书看了他一眼,从客厅的茶几?上拎起一本?杂志,是一本?过期的刊物,前年八月份发表的《自然》。
他翻到一项语系起源的研究,边看边说:“这么改会显得?很可爱,对吧。”
陆渺再次产生了那种面对林琮的感觉。他觉得?自己有?点悟不透这种男人?的话题,他们两?人?聊起天来都颇有?几?分神妙的欲盖弥彰,而且自己的姓氏真谈不上可爱两?个字,于是不确定地答:“对……吧?”
韩玉书低声道:“是因?为家里穷才?跟着我姐的吗?很缺钱?”
上次有?程先生和周夫人?在,两?位企业家人?老成精,韩玉书表现得?非常温顺乖巧,没有?半点儿攻击性,把程家上下哄得?高高兴兴。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就不用忌讳那么多了。
陆渺没有?觉得?被冒犯,他想了想,诚恳地答:“对。”
韩玉书勾了一下唇角,很快又恢复常态,他道:“小?鹿哥,我挺理解你的。人?能一帆风顺的事情太少了,你是休学在家陪姐姐吗?学业其实很重要的。”
“我早就毕业了。”陆渺分神看了一眼他读的那一页,英文原版,研究的是泛欧亚语系。
“你毕业了?”韩玉书有?点诧异。就像陆渺认不太清他的年龄一样,他对陆渺的年龄也一直有?所误解,直到此刻,他才?忽然发现对方有?可能比自己还?小?。
他将期刊放在腿上,面色认真地跟陆渺聊天:“好?哥哥,如果我姐跟你分手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分手”都属于是含蓄赞美的说法了。
这个提问稳稳地敲击在陆渺的心弦上。恰好?他最近每天都在钻研这件事——一开始是对在车上的那番话悔不当初,小?陆同学虽然不聪明,但也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一对她讲话,就显得?非常笨蛋。
他懊悔了两?小?时,慢慢安慰自己,觉得?当小?狗的人?类奴隶或者收破烂也不算毫无前途,起码金林别墅待遇丰厚,程似锦……她……她不在床上的时候也,也有?那么一点点好?吧。
再之后?,陆渺看了管家先生雇佣的名单,发现名单上标注最低硕士起步,括弧,不要艺术类,括弧完毕。
他的心悄悄地死了一遍。
任澄的前车之鉴言犹在耳,陆渺这几?天兢兢业业,非常矛盾,连做梦都是自己被程似锦扔出去流浪街头,找不到工作的画面。他面对这个问题沉默了很久,说:“我……”
韩玉书期待地看着他。
“我也不会给她添麻烦的,”他叹了口气,“她帮到我的地方已?经很多了。”
“……”
韩玉书眼中期待的光芒消散了。他轻咳一声,建议:“但也不能不为自己打算。你家情况这么紧张,没有?了我姐,一下子很难从这种生活中掉回去,由奢入俭难呀,对不对?而且你的家庭呢,伯父伯母肯定不会考虑的,门户相对很重要。我姐很大方,你多朝她要点东西,她不会不舍得?的……”
“等等,”陆渺忽然叫停,“你一口一个‘我姐’,叫得?这么黏腻,回头让我骗程似锦的钱?”
韩玉书不解地拢起眉:“这不是骗吧?我不是为了你好?吗?”
陆渺道:“我不相信你向着外人?,既然不是骗她,那就是骗我。”无形的雷达接收到了隐含信号,被程似锦捉弄得?一团浆糊的大脑清明不已?,非常冷静,“你想让我惹她不高兴,加速她厌倦我的时间。”
语气很笃定。
话音落下,大厅内一片寂静。谁都没有?再开口。
在这寂静的两?分五十秒里,韩玉书用手托着脸,神情还?是很温顺。陆渺眼都不眨地凝视着他,怀疑得?格外坚定。
忽然间,一楼的立式唱片留声机自动播放,在七点半响起纯音乐。音乐奏响后?,两?人?不约而同地转移视线,方才?近乎质问的气氛消失得?无影无踪。
半分钟后?,程似锦准时下楼,她收回看手机消息的视线,面前一个活泼的黑影扑过来,也就习惯性地张开手臂,准备扶住小?书的肩膀,才?一伸手,突然感觉手感熟悉得?过分,视线上移——
主动得?像被鬼上身了。
程似锦看着他顿了顿:“……宝宝?”
陆渺环住她的腰拥上去,认真地,一板一眼地复制黏贴:“我好?想你啊。”黏贴完硬着头皮叫了声,“主人?。”
在程家老宅的第一面,韩玉书说得?话跟这句差不多一模一样。
程似锦看了他一眼,又瞥向不远处的小?书。小?书先是有?点惊讶,随后?很听话地站在原地。她搂了一把陆渺的腰,随后?想到弟弟在场,垂下来牵手,拉着他走下最后?几?阶楼梯,低问:“发什么病?”
陆渺悄悄道:“我不能让别人?占你便宜。”
程似锦回头上下扫视:“你就可以?”
陆渺睁大眼:“咱们两?个谁是被占的哪个?你……”话语噎住,对着她的脸语气渐弱,“……我错了……”
这场晚饭吃得?气氛微妙、暗流涌动。
程似锦精力没放在上面,并未注意。她忙到凌晨一点左右,洗了个澡,只?穿着浴袍。懒散疲倦地闭目养神,感觉到一只?手轻轻拨动发丝。
陆渺调好?温度,耐心仔细地给她吹头发。温度适中的风吹在黑发上,微微弯曲的发尾勾住他的手指。
陆渺贴得?近了点,他觉得?程似锦困了,动作太大会让她醒过来——缺觉的时候又被惊醒,那种感觉其实非常不好?。
长发渐渐干燥,留有?一丝水润的发梢在掌心轻蹭。陆渺凑过去嗅了嗅,头发上的香气很淡,并不是记忆里令人?脊椎都跟着发酸发麻、心神大乱的味道。
那当时的香气是从何而来呢?
陆渺呼吸的温暖气息落在锁骨上。
程似锦微微掀睫,看着他下意识地玩儿她的头发,把发梢潮湿的一小?截绕在指节上。
漆黑发丝缠绕着他白?皙的手。
程似锦动了动,抬眼看着他,暖色调的灯光映进眼里。就在这时,房门轻轻地响了几?声。
门外是韩玉书。
他在得?到开门准许后?,将房门小?心地打开了一个缝。小?书探头看过来,神情有?些忐忑不安,他说:“姐,我一个人?睡那边有?点害怕。我能跟你一起睡吗?嗯……哥要跟你一起睡吗?我可以睡沙发的。”
小书一直都很怕黑, 害怕一个人睡觉,程似锦记得。
陆渺好像早有预料似的,他用?弱风把手心里的发尾吹干, 并没出声。他知道自己并不是能做决定的人,他只能?接受决定,而且韩玉书?跟她?青梅竹马, 这样的交情,她?又喜欢他……
喜欢他?
陆渺默默看着她?的侧脸,思绪控制不住地游走:程似锦对这个好弟弟是不?一样的?她知不知道韩玉书对她?有很奇怪的占有欲,这种感觉难道女人都看不?出吗?
“这么大了还跟小孩一样。”程似锦道,“要不?你?跟你?哥睡一间,我……”
“不?太好吧……”“不?要。”
话没落地, 两人同时拒绝。程似锦看了小书?一眼,小书?被为难得欲言又止,随后将目光转而落在陆渺身上。小少爷脸色大变,埋在她?怀里抱住腰身,微热的脸颊贴着她?的肩膀:“不?要。我对他过敏。”
程似锦揉了揉他的头发:“过什?么敏, 你?胆子大了开始找借口都不?走心了是么。”
陆渺低声叹息:“我保证他对我也会过敏, 半夜会磨水果刀想着怎么捅死我。”
这声音很轻微,只有程似锦听见。
程总不?懂他这是什?么话, 轻轻掐了一把陆渺的侧腰。
门口的韩玉书?乖乖地站在那里,神情温顺可怜。他再次询问了一遍, 得到准许后回头去拿被子,嘴上刚刚说着“我可以?睡沙发”, 却想都没想就把被子铺到了床上, 铺到一半才忽然回头:“姐,我可以?睡这里吗?”
他飞快地看了陆渺一眼, 小声道:“要跟哥哥睡的,是吗。”说着慢吞吞重新把被子抱起?来。
程似锦脱掉浴袍,换了件睡衣,柔如水波的黑色丝绸遮过大腿,她?确实困了,不?想再折腾:“放那儿吧。早点休息。”
早点休息这四个字,只有程似锦自己做到了。
左边是从小养到大、小时候经常同床共枕的竹马弟弟,右边是早就吃了不?知道多少次,对他身体上的每一寸都熟稔无?比的陆喵喵。她?实在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余地,灯一关,睡得非常安静。
程似锦睡着之后没有一点儿声音。
她?面对着陆渺,两人的距离也很近。陆渺的视线越过她?的肩头,看到另一边的韩玉书?。小熊睡衣模糊地颤动,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肯定没睡着。
陆渺收回视线,一点点挪动靠近,轻轻握住她?的手。
他想起?在台球俱乐部的时候,她?的手非常稳定、精准无?比,手指控制住球杆,从身后囚笼一般的拥住他,勾住白手套缓慢脱掉——那股令人战栗的感触还残留在他的神经上。
他那时很怕程似锦……但是现在,她?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陆渺悄无?声息地想着,他不?敢贴过去得太多。结果身体碰到她?时,忽然被抬手搂住。她?用?力拥住男人的臂膀和脊背,过度收紧的压制感令人联想到手铐或锁链——她?只这么紧紧地抱了一下,又马上松开,像优雅的恶龙盘踞在财宝上一样,掌心抵着他的后颈。
他的心砰砰跳动起?来。
程似锦没有醒,只是习惯身边的这个人了,所以?抱住他。就是这样平常的动作,却忽然让陆渺心口狂跳,一股酥麻针刺感从脚底通到天灵盖,他的身体都被浸泡软化了似的,脑海中留下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再紧紧地抱我一下嘛。
不?对。
不?对不?对。这是他该想的吗?
理智渐渐回笼。他抬手捂住脸,掌心被脸颊熨得滚烫。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渴望着贴近,甚至希望她?柔软的接纳、或是残暴的羞|辱……因为疼痛而流眼泪也好,极端空虚和茫然中被抱紧也好,觉得难受又不?能?发泄,听到她?的声音就无?地自容也好……在他完全屈从之前?,原本纯情的身体已经被驯化了,在黑暗里一个下意识地拥抱,竟然可以?想到这么多卑劣的事情。
陆渺被自己吓到了。他知道这不?对,不?应该这样,在这段关系里投入感情——没有,他才没有投入感情,是程似锦把他变得很奇怪。
他小心地从她?怀里钻出来,被抱住的热意从脸庞蔓延到脖颈,连四肢都隐隐发软。陆渺靠着床头坐了起?来,把目光收拢成?一个点,看着被子,脑海中一团乱麻。
“你?怎么了?”开口问的是韩玉书?。
他声音很轻,本来音色就柔,如果不?是陆渺神经紧绷,或许都听不?到他说话。
夜色沉浓,只有一盏昏暗的夜灯落在床头。在黑暗这块遮羞布下,陆渺转头看了韩玉书?一眼。
他也睡不?着,把手机调到了最暗的光线,在那边看电子文献。看起?来好像很平静。
“我……”陆渺不?答,反道,“你?也不?是真的怕一个人睡。”
韩玉书?同样没回答。实际上,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已经没办法跟程似锦同床共枕了——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已经无?法深究,身边的这个人睡得安静平稳的时候,他却彻夜无?法安眠,无?时无?刻不?在为夜晚而煎熬。
他的精神并没有那么好,很多次,数不?清多少次。他都很想跟她?说,姐姐,你?对我有兴趣吗?哪怕就一点点。他很想抚摸舔舐她?的肌肤,想破坏眼前?这份荒唐而充满童话式虚伪的“亲人”关系。
但是,韩玉书?不?敢这么做。
作为亲人,和作为爱人,在程似锦眼里的保质期是不?同的。
他每次跑过来口口声声说“我怕黑”,或者“我不?敢一个人睡”的时候,都觉得自己被无?法得到这几个字深深扎透,甚至对这种煎熬产生了成?瘾症状。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在朦胧昏暗的夜色里,在夜灯和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线中,陆渺似乎从中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他发觉韩玉书?此刻的心情,未必比自己镇定。他不?敢看自己叫了多年的“姐姐”,屏幕久久没有被翻动。
陆渺身上的热度逐渐消退,他好不?容易才和缓下来,重新躺下之后,连他也不?好意思再看程似锦了,脑子里纷杂混乱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
投入感情是一个陷阱,程似锦不?喜欢。而他也多次重申、信誓旦旦地说过——“我不?缺爱,我不?会爱上你?”。没错,对她?产生感情,在任何角度上来讲,都完全是死路一条。
至于他的异样,他的兴奋,他怦然颤动的心房,都要归于程似锦恶劣的玩弄,都怪她?烙下的痕迹太深,让他的身体牢牢记住……是身体擅自为熟悉的接触而紧张战栗,这不?关他的事。
陆渺盖好被子,紧紧地闭上眼,让虚无?杂乱的念头从脑海散去。
可他做不?到。另一边的韩玉书?也没能?做到。
韩玉书?彻夜未眠。他腿上的手机屏幕耗到没电,微弱的光线再次湮灭。厚密的窗帘下方?,透出一丝丝黎明的微光。
陆渺也没能?睡着,在晨光渐盛的时候,他才因为非常疲倦而浅眠了几十分钟。没有闹钟响起?,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身后响起?布料摩擦的轻微窸窣声,她?的体温贴了上来,一只手绕住他的身躯,优雅的恶龙盘了上来。
她?身上的重量一半压住了他。空气稀薄,陆渺睁开眼,面前?是垂落的长发,轻轻地扫过他的脸颊。那股心荡神驰的香气从她?身上蔓延。
程似锦见到陆渺睁开眼,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轻声:“还睡吗?”
往常陆渺会一边跟自己说“你?的职责现在是伺候程总”,一边因为太困又缩回被子里去。他确实娇生惯养,身体没有一丝经得起?辛劳的迹象,稍微熬点夜,都会难受得头晕目眩。
陆渺被这温柔沙哑的声音晃了神,他怔怔地看着程似锦,半晌道:“不?,我马上起?来……今天几点去公司?要吃点什?么?”
她?笑了笑:“你?会做?”
陆渺反应了一下,低头:“我不?会。听做饭阿姨的……”
“假装贤惠。”程似锦起?身,“今天这么乖,不?赖床。”
陆渺看了一眼另一边装睡的韩玉书?,心说你?这个弟弟才比较会假装。他跟着程似锦起?来洗漱,在衣帽间陪她?换衣服,他坐在玻璃墙的矮沙发上,换了一件稍长的白衬衫。
衬衫下摆搭在腿上,胸口扣子没系,敞开了好大一块儿。他的锁骨被领口遮了个边儿,玻璃镜子墙和四面八方?的小灯照着,头发显得更?黑,肌肤白得发亮。
程似锦穿上西装,扭头看到陆渺。
他今天要去医院,所以?着装准备比较正式,要穿衬衫夹和正装肩带。陆渺似乎还没回过神来,埋头用?手抵着额头,身上散发着没睡好的茫然气息,整个人迟钝柔软,像是可以?随便?蹂|躏的毛绒玩偶。
程似锦这么想着。
她?走过去,在陆渺没反应过来时把他白皙的脸颊捏红,头发蓬松凌乱地翘起?一个边儿。陆渺向后缩了缩,她?便?再度压近,按着青年的手腕抵到玻璃墙壁上,镜子映照出他的手,被摁着小小挣扎了一下,然后又默默放弃,蜷缩着手指,腕骨被掐着,跟反抗无?果的小猫似的。
程似锦低头亲他。
陆渺反常地抖了一下,他偏过头躲开,被摁着的手腕都用?力地扭了一下,没挣脱,她?牢牢地收紧握在掌心,声音从斜上方?传来。
“躲什?么?”程似锦有些看不?透他,好像昨天凑过来要抱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我以?为你?已经不?害怕了。”
陆渺抬眼看她?,眼神里莫名有些哀怨。他又低下头,道:“……你?不?懂。”
“……我确实不?懂你?。”程似锦无?奈道。
“我宁愿你?对我坏一点。这么好算什?么……”陆渺低声喃喃道,然后说,“程似锦,你?怎么睡得着的。”
她?还是没明白:“我为什?么会睡不?着?”
陆渺不?说话了,他盯着对方?的眼睛,那双眼眸淡漠而秾艳,墨眸红唇,衬着线条极锋锐的唇锋……他突然回抱,压到她?怀里埋头咬了一口——牙齿印在脖颈上,一圈儿浅浅的齿痕。
舔咬着磨出一个玫瑰色的印子。
他好半天才松手,挤出来一句:“我讨厌你?。”
程似锦对着镜子看了一眼,垂手摩挲着他腿上的刺青。红色偏粉的心形落在上面,抚摸时还能?仔细地感受出下方?遮盖的疤痕。她?知道陆渺会讨厌她?,而且就算再来一万次,当时那股惊人的获得感都会让她?做出那个举动,破坏性地、占有性地,做这种无?法复原的标记。
她?捧着他的侧颊,亲了亲对方?柔软的唇。轻吻落在他那颗鲜红的痣上,她?道:“好,你?尽管讨厌下去吧。”
程似锦上车落座, 低头整理?了几下衣领,开口问:“有创可贴吗?”
张特助从公文包里掏东西的手停下,她皱着眉从副驾驶回头凝望, 目光寻觅地扫了几轮,不知道程总磕碰到?了哪里,直到?程似锦抬首, 她蓦然瞥见对方脖颈上的玫瑰色吻痕,顿时面色平静地道:“有。”
程似锦用创可贴简单地盖住痕迹。
以前这种情?况不是没有,但那个?为所欲为的人也只会放肆这么一次。程似锦不喜欢有人干扰她工作,对这些在她身?上留下痕迹、试图向她标榜所有权的事也很少容忍。
但她这次并不生气。
程似锦到?公司忙了一上午。午休,特助在旁边整理?一份项目文件夹,忽然一个?电话打进她的办公室。
隔间里的另一个?小助理?接的, 边接话边仓促地看过?来。挂了电话,小助理?道:“夫人要过?来看程总。”
张瑾回头:“周淑珍周夫人?”
小助理?点点头。张瑾便伸手向下压了压,让她坐下不用跟着,自己?下楼去接周淑珍。过?了几分钟,程似锦听到?脚步声抬头, 看到?母亲面色红润地将几枝鲜艳的、叫不出名字的花递给小助理?, 让她插进“你们程总”办公桌的花瓶里。
“宝贝儿,”周淑珍知道她什?么时候休息, 特意这时候过?来,“什?么时候能忙到?个?头儿啊?妈下周在东南会场开时装秀, 选了几个?特别好的模特,场上的媒体也安排的不错, 你这日程我看着一堆没用的会, 把那些杂事儿往后拖拖,出去散散心。”
程似锦在屏幕滑动手指, 随口道:“我去了可?不会给小爱德华的秀场增光添彩。”
这位叫“小爱德华”的设计师,就是母亲捧红的。
“乖乖,”周夫人有点不乐意了,“我是担心你工作忙晕了头,见谁都是低气压。前两年你过?年回家都一脸不想活了,明明常健身?又总是检查,还动不动就头疼——好闺女,我就你这么一个?骨肉,你把自己?折腾坏了,我和你爸看着不得心疼死了。”
程似锦叹了口气:“谁工作不会头疼?这是常见症状。”
母亲回忆起那时候的场面,觉得很不好受,坚决道:“不成,你得给自个?儿放放假,也别拖了,下周连着年假一起放了,不然眼睛早晚熬坏。对了,你那个?小男朋友……叫什?么来着。”
“陆渺。”程似锦答。
“对,陆渺。那孩子?讲话很有谈吐,还算讨人喜欢。但他?家——”周淑珍拢着手放在身?前,盯着女儿道,“一点用处都没有。”
程似锦前面含糊地“嗯”了几声,听到?这儿才抬眼:“妈,你去查了?”
“还用查么。”周夫人道,“就算是以前的陆家,他?们家没能耐教出个?继承人来,接不了家业。陆建业跟赵婉如两个?,没有哪个?是省油的灯。哪怕陆家没有出事,我跟你爸也不考虑。”
她想了想,又问:“难道小书?不好么?他?不是到?你那里去住了?”程似锦不答,周夫人忽然瞥见她脖颈上的创可?贴,细眉一蹙,连忙低头用手捧住她的脸:“乖宝,这是在哪儿弄出来的。”
周淑珍素来对这唯一的女儿爱惜至极。她喜欢韩玉书?,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小书?乖巧懂事、知根知底,这就类似于“娶贤”这么一个?说法。起码周淑珍是觉得小书?贤惠干净,又是韩家的小公子?,身?份体面。至于女儿在外面有没有人、是不是还跟陆渺缠绵恩爱,她其实压根儿就不在意。
程似锦抓住她的手拉下去,不太在意地圆过?去:“猫挠了一下。”
周淑珍惊讶道:“小狗?它还会挠人?咱们小狗从小就不会的呀。”
小狗刚接来的时候,就三个?月那么大,在周夫人膝下养过?一阵子?。
程似锦想到?陆渺那副张牙舞爪的样子?,心中一乐,笑眯眯道:“看着乖,猫都是有点野性的,跟狗不一样。”
确实跟狗不一样。
小狗趴在陆渺怀里睡觉,毛绒绒地像个?团子?似的。它一整天老是跟陆渺黏在一起,已经把这个?人类当成了自己?的同伴——而且它是老大,陆渺是自己?的小弟。
确定?猫猫之间的地位后,小狗就肆无忌惮地窝在他?身?上睡。偶尔还会尽一尽老大的职责,舔舔陆渺的手。
它被陆渺照顾得不知道有多?享福,自然也承担一部分责任,在梦中背黑锅,此刻忽然惊醒,猛打了几个?喷嚏。
陆渺从医院回来就一直睡眠不足,跟小狗一样断断续续地补了一阵子?,依旧犯困。他?的睡眠很轻,非常容易就醒了,抱着三花猫给它擦脸,声音轻飘飘、温柔软绵地说:“……怎么打喷嚏,是不是要感冒了啊……”
人类跟小猫小狗说话,都会下意识地轻言细语。
小狗“喵”了一声,抖了抖耳尖。
屋里一直恒温,不太可?能感冒,也许是喉咙干。陆渺给小狗拆了一小盒罐头骗它喝水,自言自语:“你妈给你养成这样,要人喂饭才吃。你要是跑丢了到?外面可?怎么活。”
小狗不服气地哼唧,用余光瞟着他?。
陆渺拧开装鱼油的瓶盖,忽然摊开手看了看掌心。之前在外面打工磨出来的水泡、被仇家践踏羞辱的伤痕,在他?手上都慢慢地不翼而飞了。他?的手看上去依旧那么修长白皙,细嫩柔润,掌心连杂乱的纹路都没有。
他?在金林别墅也不做什?么别的事。伺候程似锦,然后伺候程似锦的猫。
“……你妈妈把我养成这样。”陆渺叹了口气,小声喃喃,“我到?外面也活不下去。”
他?是因为怕活不下去才讨好程似锦的。
陆渺在心中默默强调,重?复了几遍,将那股令人刺痛的爱火掩藏下去,又顿时脸庞发烫,羞愧感像植物的根茎般,深埋扎根下来。
旁边响起走动的声音。
韩玉书?换了衣服,在楼下吃过?早餐。他?上楼来拿遗忘的东西,看到?陆渺跟那只长毛三花聊天聊得很认真,就从他?身?后走了过?去。
他?再?次走出来时,看到?三花猫被喂着才舔食肉泥。小书?顿了顿,忽然道:“你是不是太幼稚了。”
陆渺正为自己?的心意琢磨不透、失魂落魄,懒得维护和平:“你那个?小熊睡衣就成熟,多?大年纪了还装嫩。”
韩玉书?像是被一根针冷不丁地扎了一下。
他?在研究所做科研。韩玉书?在学习上一向聪明,但他?并不是那种非常热爱科研、非常热爱事业的人,他?继续学习深造、进入研究所,只是顺应程家的要求——身?家清白,温柔体面。
但学习本身?就是一件耗费时间的事情?。回国之后,他?出现了年龄焦虑,见到?陆渺之后,这种焦虑更严重?了,即便他?看起来其实非常年轻,跟大学生没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