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征噶尔丹一事已定,已交由内大臣去征兵,携带粮草。
他也就没那么忙了。
自身边人接二连三的过世后,康熙便没有从前那么勤政,他只想珍惜眼前人。
闲来无事,他会去各宫走走,和各个嫔妃说几句话。
甚至有几次,康熙翻了乌玛禄的绿头牌。
乌玛禄打趣道:“你要来,来便是了,何必翻牌子。”
康熙摇头:“就是一时间有些感慨,我们都老了。”
康熙越来越少宠幸妃子,他去大多数妃嫔宫中,也只是看看这些陪了自己多年的女子。
时光如白驹过隙。
他也不得不服老。
他如同每一个老人般,和过去的人,闲话当年。
到到处处,都是他的当年。
康熙曾携着宜妃,说起那时:“我记得有一年,你陪我钓鱼,结果一条鱼都没钓上来。”
宜妃嗔道:“皇上怎么不说奴才陪您钓了好几条的时候呢?”
康熙笑着。
他在这样的怀念中,突然放下了对惠妃的芥蒂,解除了惠妃的禁足,只是不让她管六宫事宜了。
康熙时常和乌玛禄聊天。
“我记得有一年出巡的时候,好像给你买过两个陶瓷娃娃。东西呢?”
乌玛禄好笑道:“那都多久的事了。”
乌玛禄摇头道:“不知道放到哪儿去了。你要的话,我就让他们找。”
康熙本就只是来了兴致,随口一问,闻言只说算了。
后来聊着聊着,不知道怎么聊到了别的妃嫔身上。
康熙道:“我前些时日,见了宝音,她已经老了。细想来,她在宫中蹉跎多年,心中免不得有些愧疚。”
他叹气道:“又逢皇额娘故去,整个后宫,除宝音外,已无别的博尔济吉特女子了。”
他沉沉的叹了口气。
乌玛禄并不接话。
康熙又道:“也想过要不要赏些金银珠宝,却又觉得,轻微了些。”
乌玛禄闻弦歌而知雅意,开口道:“后宫好些年没有大封过了,你不如趁此机会,晋一晋。”
她把自己摘出去:“我惯来不管这些,也不清楚。你不如去问问贵妃,或是荣姐姐吧。”
“也好。”康熙自己想了会儿,道,“的确好些年没大封了,是得把有些晋一晋。”
康熙打定了主意,便去了承乾宫,和佟佳苍雪商议去了。
佟佳苍雪向来不待见他,强忍着不耐,面上规矩的和他定了几位妃嫔晋封。
是以,于公元1718年,康熙五十七年四月,康熙告诉礼部,要册封后宫中六位年龄在四十至六十岁,生育过皇子,虽称妃嫔、尚未受封的嫔御。
礼部着人去办。
五月二十八日,大学士李光地因疝疾速发,卒于任所。
康熙派和硕恒亲王胤祺前往吊唁,谥号“文贞”。
胤祺奉命与内大臣马尔塞,奠故大学士李光地,摆上茶酒,并带去赐银千两
得知李光地死讯那日,康熙叹气不止。
身边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去,给了他很大的打击。
他还记得,去年李光地身体还好的时候,他问及李光地心中储君人选,李光地推荐了胤禩。
他虽不满,但到底没说什么。
李光地很好,就是不懂他的心。
不过,君臣虽离心,但他毕竟年纪大了,见不得死人。
他长叹一声,到底没说什么。
七月,镇国公吞珠病故,康熙命人赐鞍马、散马各两匹,白银二千两。遣和硕恒亲王胤祺送往。
他年轻的时候,纵然知道死人了,却也是觉得是常事,并不放在心上。
但如今年纪大了,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人的去了,难免有几分兔死狐悲之感。
夜里,他留宿永和宫,长叹道:“人命太脆弱了。”
“是的,人命本就很脆弱。”乌玛禄闭目,准备入睡,口中却依旧回答道,“生命本身就是奇迹,不该被剥夺。”
“你不懂,朝政中……有的时候,不杀不行。”康熙闭目,叹气不已。
“但能不杀就不杀吧。”乌玛禄再次劝他,“得饶人处且饶人。”
乌玛禄劝的本是不要无故杀人,不要小题大做,轻罪重判。
康熙似乎听进去了,他后期为政越加宽和,他常同大臣们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凡事不可深究者极”。
他不能严禁浮费和规银,宽纵州县火耗和亏空。对官吏尽量以宽松待之,导致出现吏治废弛,官场贪污,国库亏空,弄虚作假,粉饰浮夸。
大小官员,怠玩成习,徇庇尤甚。
个别地区出现暴动和骚乱。
康熙倒私下和乌玛禄说过这事儿,道:“我如今年纪大了,很多事,心有余而力不足。”
康熙叹道:“《道德经》有言: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
康熙道:“别的……我做不了了,也只能先这样……为老四做个马前卒。待老四上位后,知道那些人私底下的秉性,到时候该贬贬,该杀杀。”
“天下无人不可杀。”他的神色有些冷。
乌玛禄沉默的听着。
他叹息着:“只是……委屈百姓了。”
但他又接着自言自语道:“刮骨疗伤,总是要更痛些。不过,这样才去病根。”
康熙看着乌玛禄,用玉如意挠痒:“这事儿是我对不起老四,给他留下这么大的烂摊子。”
“不过你放心,在这之前,我能为他做多少,便做多少。”
乌玛禄嗯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她这样,反倒让康熙更为放心。
康熙提前给她打招呼:“这次西征,我打算让十四去。”
康熙叹了口气:“这个傻孩子,被推到台前,再不把他送走,难免惹出祸患。”
他有些迟疑:“只是战场上,刀剑无眼。送去了,我不能保证他能好胳膊好腿回来。”
他同她说清楚:“但如果不把他送走,不论给他派什么活。老八他们依旧会把他推到台前。只怕最后和老四对上,兄弟阋墙,闹得难堪。”
“好。”乌玛禄终于开口了,她说道,“你也不用向我解释那么多,我一开始就问过他了,他愿意承担他选择带来的后果。生、死、伤、残,无论何种,也是他该受的。”
“有些时候,我会觉得你没有人情味。但有的时候,我庆幸你是这样的人。所以我才能够把这些事情摊开了,和你说明白。”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令人头疼的事,“若是寻常女子,我万不会和她们讲这些话。说不了两句,便会吵得人头疼。”
乌玛禄却道:“我听闻宜妹妹为了给你祝禧祈福,出了几千两银子和三顷七十亩香火地,用来重修德胜门外永丰屯的弥勒院。”
她劝他:“纵然宜妹妹无法与你兴趣相投,可她一片赤诚为你,总不是假的。你且让让她。”
康熙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你兰心蕙质,又端庄大度,足以母仪天下。”
乌玛禄笑道:“我对此没兴趣。”
康熙哼道:“是,你对这没兴趣,你只对修行有兴趣,怎么不见你白日飞升。”
乌玛禄也不恼,笑道:“这不是应了你,要回来度你吗?”
康熙哼道:“你要不应我,就走了,是不是。”
乌玛禄点头:“自然。”
她旧话重提:“你当年问我,若我是织女,会披上羽衣离开吗?我的回答从未变过。”
康熙再一次明白,她不怕他,也不爱他,只因应了他,所以才留下来。
她似乎将自己当成了什么神佛菩萨,固执的想要度他。
或者说,是他固执的不愿放手。
若他说,他愿意放手,只怕她会头也不回的离开。
他不大高兴的问:“如果不是我,而是别人,对你提出这样的要求,你也会留下吗。”
乌玛禄认真的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她的目光干净得如他们第一次相见。
她从未变过,她也从未让那些东西污浊了她的眼。
康熙本想生气,却又觉得,是她能够做出来的事。于是那点儿气也就散了。
他对她而言,并不殊于别人这件事,让他感到气馁,又让他感到些许慰藉。
这世上,原真有些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改的。
他虽不是,却有幸相遇,已足够。
他闭上眼:“睡吧。”
两人同榻而眠。
良妃魏见月于是年八月十八日午时,葬于景陵妃园寝。
第188章
至了十月,康熙果真如他自己所说般,将十四贝子胤祯任命为抚远大将军,统率大军,进驻青海,讨伐策妄阿拉布坦。
康熙封他为大将军王,并以天子亲征的规格出征,用正黄旗之纛,照依王纛式样。
同月,康熙对议政王大臣们说:“见今正蓝旗满洲都统延信前往出兵,其满洲、蒙古、汉军三旗之事,著七阿哥胤祐办理。
正黄旗满洲都统巴塞,署理黑龙江将军事务,其满洲、蒙古、汉军三旗之事,著十阿哥办理。
正白旗满洲都统和礼差往云南,其满洲、蒙古、汉军三旗之事,著十二阿哥胤裪办理。
如此,则别旗相效法,自必发愤勤事也。”
而后,推及众旗。
此为阳谋,众旗不得不从。
随后,多罗淳郡王胤佑掌正蓝旗事务。
多罗敦郡王胤?掌正黄旗事务。
十二贝子胤祹掌正白旗事务。
他再一次巩固皇权,将八旗之权,尽掌握于皇室手中。
他的目光从来都在天下。
余下的,他虽有兴趣侧目一二,可若挡了他的皇图霸业,也只会被他弃若敝履。
在胤祯临行前,他虽依旧耿耿于怀,却也还是来见过乌玛禄,向乌玛禄辞行。
他行礼道:“额娘,我不日要远行了,特来向您辞行。”
“刀剑无眼,你小心护着自己。”乌玛禄叮嘱他,“五台山我给你求的红绳玉扣你带上。”
胤祯笑道:“好。”
他带了点儿自夸道:“这是皇父这些年来,头一次委托我干这样大的事。”
他同乌玛禄道:“额娘,你大抵不知道。我幼时逃学,皇父与我说了许多。那时,我便立誓要做大将军王。为皇父保卫疆土。”
他笑道:“没想到皇父还记得。”
他像个想要得到父母夸奖的孩子:“皇父封我做大将军王了,厉害不。”
乌玛禄笑道:“厉害,我儿子哪有不厉害的。等你凯旋,额娘为你贺。”
胤祯点头:“好。”
他又小心翼翼的跪在地上,握住乌玛禄的手,道:“我知道皇父让我去,是为了把我和八哥他们分开。”
他小声道:“我也知道,八哥、九哥、十哥他们做的事让皇父很不高兴。但我不能对不起他们。”
他说:“九哥知道我要去打仗,担心我的安危,已经送给了我纹银万两。四哥却没什么表示。”
胤祯叹气道:“额娘,你说我该怎么选。”
乌玛禄沉默着。
这世上的事从不是非黑即白的。
他们在这场恩怨场中,个个都尽了自己最大的力。
却也只能这样了。
他向乌玛禄磕头道歉:“额娘,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我也没有法子。”
乌玛禄摸了摸他的额头:“家人之间,永远不用说对不起。我始终是你额娘,你皇父和你四哥,我们都在京城等着你凯旋。”
胤祯起身,擦去泪水,又露出那开朗的笑来:“好,等我凯旋那日,就用军功向皇父为额娘讨个贵妃做做。”
乌玛禄笑道:“你这孩子。”
她正了神色:“打仗不是闹着玩的事情。将军无能,累及三军。你带兵打仗,要多思多看多想。那些士兵们也是有家有口的人,不要让他们枉送了性命。”
胤祯点头:“额娘放心,我都记着。”
乌玛禄笑着:“去吧,我等你回来。”
她站在门口,目送胤祯离去。
她就在这个世间最豪华的金丝笼中,看着每个人马不停蹄的奔赴自己的命运。
十二月,胤祯统帅西征之师起程。
他出行前,康熙遣人临摹了份今年才制成的《康熙皇舆全览图》,上绘清朝国内详细地势,以求能为他挣得几分先机。
胤祯不是不感动,他心中舍不下皇父和额娘,在和胤禩他们告别时,再三叮嘱胤禟,皇父与额娘但有欠安,尽早捎信。
胤禟连连点头,应下了。
出行当日,康熙为他举行了隆重的欢送仪式。
出征的,亲王贝勒及其以下,俱身穿戎服,齐集太和殿前。
而不出征的亲王贝勒及之二品以上大臣等,俱身穿蟒服,齐集午门外。
胤祯跪受敕印,谢恩行礼毕,随敕印出午门,乘骑出天安门,由德胜门前往。
诸宗室与二品以上大臣,俱送至列兵处。
胤祯回望城阙,叩首行礼,肃队而行。
队伍渐渐远去。
乌玛禄在紫禁城的城墙上,远远的看着。
她自然什么都看不见。
她与她的儿子隔着太多了。
尹双儿不解道:“主子您若担心小主子,求皇上不让小主子去就是。皇上爱重小主子,必会答应。”
乌玛禄轻声道:“这是他选的。”
乌玛禄看向她:“双儿,我怎么能剥夺一个人他自己的想法呢?不论是不是以爱为名义,都不应该。”
尹双儿没听明白,但她知道,她的主子从来没错过。
她笑道:“主子说的,一定是对的。”
乌玛禄知道她不懂,也不怪罪她,浅笑道:“走吧,咱们回吧。”
尹双儿扶着她回宫。
十二月初六,孝惠皇后博尔济吉特氏两周年忌。
康熙命由和硕雍亲王胤禛,和硕恒亲王胤祺、十七阿哥胤礼,至奉先殿恭代行礼。
胤祯启程后,康熙终究心中愧疚,后又降旨给青海蒙古王公。
圣旨言:“大将军王是我皇子,确系良将,带领大军,深知有带兵才能,故令掌生杀重任。尔等或军务,或巨细事项,均应谨遵大将军王指示,如能诚意奋勉,既与我当面训示无异。尔等惟应和睦,身心如一,奋勉力行。”
纵然如此,康熙心中亦是越发担忧,他道:“从前他哥哥们上战场,都有我带着,这次是他自己去……我时常担心他遭不了这个罪。”
可他也没有法子。
几番忐忑下,康熙同乌玛禄商量道:“实在不行,要不把十四的孩子接进宫待几日。”
“你决定就好。”
康熙说做就做,胤祯西征期间,康熙将他的几个儿子时常带在身边,多加赏赐。
如此一来,倒也稍稍减轻了康熙的愧疚。
待到十二月二十八日,时至春节期间,正是几位有子妃嫔的正式册封礼。
咸福宫妃博尔济吉特宝音,被正式册封为宣妃。
和嫔瓜尔佳氏,晋位为和妃。
成嫔戴佳澄月晋位为成妃。
王云锦王贵人被晋位册封为密嫔。
诞下十七阿哥胤礼的陈氏,晋位册封为勤嫔。
而万琉哈柳烟为定嫔。
册封后。
作为永和宫主位,乌玛禄自然派人送去了贺礼。
如今连乌玛禄在内,共八位妃子,三位嫔。
虽嫔就可为后宫主位,然则妃子太多,没那么多宫殿。
三位嫔也就留在自己原本住的殿,只是由原本的房间换到了更大的房间。
等一切忙完,万琉哈柳烟终于抽出空来,来见乌玛禄,打趣道:“早不册封册封晚不册封的,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册封。”
她故意道:“该不会这里间有姐姐的功劳吧。”
乌玛禄奇道:“这是皇上自己的打算,跟我有什么关系。”
“永和宫拢共四个人,册封的六人中就占了两。”她使眼色道,“真的没有姐姐的功劳吗?那六公主的生母如今只是个贵人,年岁也大了,怎的没她。”
“皇上说的是有子的妃嫔,大抵便没有算六公主的生母了。”乌玛禄回道。
“那近年受宠的高在仪呢?”
“皇上不是说的四十至六十岁的妃嫔么。高常在年岁如今不过三十许。”乌玛禄答道。
“那宣妃可从不曾有孕在身,怎的又有她呢?”万琉哈柳烟步步紧逼。
乌玛禄哼道:“那你问皇上去,与我有什么干系。”
万琉哈柳烟逗她道:“除了宜妃和姐姐,有几个敢去问皇上的。”
她故意道:“哎呀呀,谁知道呢,就算姐姐什么都不知道,兴许皇上是看在姐姐的面子也说不定。”
乌玛禄觉得好笑,回她道:“这都是皇上与贵妃商议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即便非要找些由头,还不如把功劳推到孩子们身上。”
她笑道:“我倒听说,近来十二办事办得有模有样的。”
“是呀。”万琉哈柳烟闻言笑道:“胤祹最近办事的确不错,在宫里行走的时候,看过我,送了我些首饰。这不,今儿就给姐姐带来了吗。”
万琉哈柳烟让宫人呈上首饰盒,里面摆着些贵重的金钗玉镯。
乌玛禄推辞不受,道:“这是胤祹的一片孝心,我哪儿能要,你收回去吧。”
万琉哈柳烟忙拉着乌玛禄,让她收下,只道是:“我在宫中多年,承蒙姐姐照顾,哪分什么你的我的。姐姐还是收下吧。”
乌玛禄沉默着。
万琉哈柳烟故作不悦道:“姐姐一味给予,自己却不肯收取。只怕以后我和姐姐相交,心中有愧。还是少些来往的好。”
乌玛禄笑道:“你啊,也是个会说的。”
她让尹双儿将东西收下。
两人闲聊道:“胤祹现在管的东西多了,恐怕和你相见的日子也少了些。”
万琉哈柳烟点头道:“好在从前和他见的日子也不多,如今倒也习惯。”
乌玛禄叹道:“委屈你了。”
万琉哈柳烟摇头,她让屋中宫人都下去,在得了乌玛禄的令后,宫人才退下。
万琉哈柳烟小声的问道:“真的同姐姐没关系么?宣妃、勤嫔暂且不论,和妃近年和姐姐交好;成妃所生七阿哥胤佑,听胤祹说,曾也和老四走得近;密嫔和我,本就是姐姐宫中的人。”
“姐姐,我并不是要讨个什么说法,只是心中琢磨许久,想要问问姐姐是不是。”
乌玛禄虽知道康熙心中所想,但许多事都是不足为外人道的,她为万琉哈柳烟着想,只叮嘱道:“前朝的事儿,我们还是不参与的好。”
她们本是后妃,只要自己不干些滔天大罪。
前朝打生打死,也与她们没几分关系。
这世道,向来都是明哲保身的好。
什么都插一脚,只会害了自己。
“好。”万琉哈柳烟也不是个不听劝的,她和乌玛禄相交多年,姐妹情谊颇深,听乌玛禄这么说,果不再问。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
等万琉哈柳烟走的时候,乌玛禄叫尹双儿送上她备好的一些医书。
万琉哈柳烟近些年自学医术,乌玛禄偶有得到的一些医书都会给她送去。
这已是常态,万琉哈柳烟没什么可推辞的。
等她走了,乌玛禄才在想她刚刚说的这事儿。
乌玛禄最初并未细思,可若按她的说法,好似又有那么几分道理。
册封宣妃,一来是因太皇太后和太后过世,康熙心中愧疚,给予的荣宠;二来,恐怕和勤嫔同为隐藏康熙意图的烟雾。
康熙善谋划,在没到最后一步前,他绝不会透露出自己的真实意图。
余下的,都跟她或胤禛有关。
或许,他是在为胤禛造势。
只是在经历过了太子胤礽之事后,他不会再将偏宠彰显得明目张胆。
康熙老了,他已经没有精力,再像年轻的时候那样勇猛精进。
他变得越发狡猾多疑,小心翼翼起来,他慢慢编织着猎网,等待着一网打尽。
在这之前,不管有多少猎物在他眼前晃荡,他都当做没有看到。
他有足够的耐心。
乌玛禄轻轻的摇头,不愿意再这样细想下去。
她仰首看着天,云朵堆积,不好不坏。
管他呢。
等到一切尘埃,自然会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她没有问,康熙也没有提。
封妃嫔这事,好像在前朝后宫都不曾激起什么浪花。
公元1719年,康熙五十八年。
二月,康熙在圜丘祭拜,祭拜完成之后。
康熙命胤祉行礼。
胤祉夜里找康熙告罪,再三哭诉:“儿子绝无争夺皇位之意,还请皇父明鉴。”
康熙淡笑的看着他:“你真的不想要?”
“不想要,不想要。”
康熙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淡淡道:“那就好。”
康熙慢条斯理的说话:“是你不想争,不是我不给。”
“是,是。”
“下去吧。”
“是,儿子告退。”
胤祉出了门,一身冷汗。
他回头望了一眼,心中升起一个想法,如果他当时回答他要争呢?
他统帅驻防新疆、甘肃和青海等省的八旗、绿营部队。
军队虽号三十余万,实际兵力为十多万人。
他需要细细谋划。
此外,到地之后,诸事烦乱。
内要参与军中诸事;外要笼络当地各民族上下官员。
在一切准备就绪之后,胤祯指挥平逆将军延信由青海、定西将军葛尔弼由川滇进军西藏。
四月,康熙将九贝子胤禟侍妾所生第三女,下嫁纳兰明珠次子揆方之子侍卫永福。
战场的事,时有回报。
康熙也时不时的告知乌玛禄,胤祯在战场的事。
乌玛禄听完后,只道:“人没事儿就好。”
康熙在写往胤祯的信中写道:“你额娘近来身体不错,只想你得紧。在外要多加注意,勿要让阿玛额娘担忧。”
乌玛禄也写过几封信,随着康熙写的信一同送去。
即便康熙口口声声说乌玛禄与自己很像,但他几乎很少在乌玛禄面前说朝政有关的事。
他并不需要一个女子来教他做事。
乌玛禄也不去掺和。
她待在宫里,一日一日消遣。
她养了只猫。
油光水滑,皮毛亮眼。胖乎乎的,抱在怀里,肉都要从指缝中漏尽。
乌玛禄抱在怀里,同尹双儿笑道:“这猫也不知道你们怎么喂的,竟养得这般肥。”
尹双儿上手抱了抱:“比之前重多了。”
万琉哈柳烟来找乌玛禄下棋。
两人如今的围棋也下得似模似样的。
乌玛禄将猫儿放在一旁,捏着玉棋子同她下。
乌玛禄敲了敲棋子。
万琉哈柳烟奇道:“你在做什么。”
乌玛禄笑道:“闲敲棋子落灯花,我与狸奴不说话。”
万琉哈柳烟闻言失笑不已:“我是不懂你这些雅致的。”
乌玛禄笑道:“下棋下棋。”
二人对弈。
八月,葛尔弼率部进驻拉萨。
同月,尹双儿告诉乌玛禄,说是喜宝生母袁答应病重。
乌玛禄向康熙说了这事儿,提及毕竟曾经有旧,想要在她临终前再见上一面。
康熙摆手:“去吧去吧。”
乌玛禄道:“喜宝这些年来,一次也不曾见过自己额娘,我想让她见她额娘最后一面。”
“好,你派人让她入宫吧。”
乌玛禄闻言多打量了康熙一眼:“你今日这般好说话。”
“我听说她病了,就知道你会这样做。”
他与她,老夫老妻,知根知底。
他说:“两个半百的人,还有多少时日可以计较。”
他眯眼看她,神情宽和,恍然间竟和乌玛禄有几分神似。
康熙摆手道:“这些年你一直叫人私下照顾她,我又不是不知道。行了,叫人去把喜宝喊进宫吧。”
乌玛禄点头。
乌玛禄着人去办。
喜宝这些年来,屡有进宫请安,乌玛禄主动招她倒是少有。
喜宝接了宫中小太监的口谕,安排完家中诸事,让身边跟了多年的丫鬟照看家里,自个儿收拾好东西,便乘上马车来了。
入宫后,喜宝请安:“德妈妈瞧着气色不错。”
“你万妈妈近几年调了些药,让我吃着。”
“我说怪不得,德妈妈如今瞧上去这般年轻。”喜宝又道,“您今日催得急,我便没有带五福来,下回再带他来瞧瞧您。”
“好。”乌玛禄笑着,开门见山道,“这回招你进宫也没别的事,是因你额娘病了,如今得了皇上允许,想着带你去见见她。”
纵然已经为人父母,喜宝闻言也忐忑起来,她整了整衣服:“我就这身去吗。”
“你这身已经很好。”乌玛禄招她过来,为她整了整衣服。
乌玛禄携她同去。
那是一个极度破落的小院,荒草杂生,了无人烟,门口落着一把大锁,有人等在外面。
太监见她们来了,行礼,又颤巍巍的打开了锁。
太监同她们道:“原先这几位,各有住的宫殿。后来,许久不闻皇上召见。惠主子就让她们移宫,居于一处,也方便奴才们伺候。”
太监边走边絮叨着:“这几年,好几位主子薨逝了,只余下这些。”
他领着二人进了袁青青的屋:“这里便是袁主子的住处。”
他在门外等着。
尹双儿早前就叫宫人来打扫过,并无脏乱,又给二人垫了软毡,才伺候着二人坐下。
袁青青愣愣的看着她们,不发一言。
喜宝从一开始的局促不安,到如今的怔楞。
她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眼前这个头发花白,皱纹深深,看上去如七十老妪的女人。又回头看了看,坐在旁边,举止娴雅雍容的德妈妈。
她带着疑惑与小心:“这是我额娘?”
乌玛禄点头。
袁青青不知怎的,突然嘿嘿笑着,冲了上来,想要掐死喜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