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没有回头路,谁都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与其说,这是九子夺嫡。
倒不如说,这是皇权尝试的再一次加固,是皇帝与大臣之间的较量。
胤禛叹了口气,他喃喃道:“从太子第一次被废开始,我好像叹气次数越来越多了。”
胤祺劝道:“想开些,只要我们不去争,皇父就不会抓住我们的弱点,这样对我们。”
他们再蠢,如今也反应过来了,皇父知道胤禩因为其额娘出身低,最好脸面不过。
所以那日,皇父才会当着众人的面,指着胤禩鼻子,骂他的出身。
胤禩在外担着八贤王的美名,才被皇父骂不忠不孝弑兄之辈,担不起那个贤字。
康熙要的,便是从里到外,从头到尾,彻底的摧毁胤禩。
厅中,众人沉默,一时间,只能听见呼吸声。
胤禛怔怔的,记起自己额娘的话,便免不得觉得自己额娘说得对。
额娘说,当了皇帝,便会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包括自己曾宠爱的儿子。
他无法想象,若是有朝一日,他走到这样的地步,又该是怎样的景象。
他在这一瞬间,彻底明白了,为什么他的额娘不希望他和十四弟去争夺这些东西。
权力是一支魔药,它会让人面目全非,会让人没了心肝儿,会让人变得不再像人。
在良久的沉默后。
胤祺开口道:“以后,咱们还是少聚吧,各自珍重。”
“各自珍重。”
几人互道珍重,然后各自离去。
他们谁都不想成为下一个大阿哥、废太子、胤禩。
最好的办法就是远离这些争斗,不见面,免得皇父以为他们结成党羽,对他们下手。
今日一别,便是人心的天涯海角。
后来,他们再也没有这样聚过。
很后来的后来,胤禛上位后,他们聚过一次。
只是那时,他们不再是兄弟,而是君臣。
四月,胤禩的病好些了。
康熙命将之前所停的银米,仍照前支给。
郭络罗姝妍得知后,笑着行礼道:“我便说皇上心中是有爷的。您瞧,这不就是吗。”
胤禩缓了口气,抱着郭络罗姝妍半晌,才道:“姝妍爱妻,娶你乃我之福。今生今世,我必不负你。”
他哄她去歇息:“这些时日,你一直照顾我,瘦了许多,快去歇息吧。看着我都心疼。”
郭络罗姝妍笑道:“偏爷嘴儿甜。”
她吩咐下人照顾好胤禩,自己这才下去歇息。
胤禩独自一人静坐良久。
他眼前摆满了宣纸,笔放在砚台上,他没有动。
此局,该如何破。
他一点一点的思考着细枝末节,渐渐打定了主意。
他不能放弃眼前的荣华富贵。
他可以不争皇位,但皇位,必须在他们手中。
他花了那么大的功夫,一步一步走到今日,可不只是为了当个贝勒而已。
他垂着眼,遮去了所有思绪。
胤禩自病好后,康熙也不时让他随扈和办理一些政务,并将弘旺养育宫中。
似乎一切在好转。
胤祯向他贺喜:“看来八哥时来运转。”
胤禩叹了口气,几个弟弟里,没一个聪明的。
胤?问他:“八哥何故叹气。”
胤禩道:“我只这一个儿子,你们以为是恩宠,我倒觉得像是质子。”
“只怕……我再争皇位,弘旺便保不住了。”
胤?道:“八哥你想多了。”
胤禩苦笑道:“想想大哥,太子,还有之前的事,你们真的觉得是我想多了吗?”
胤祯只是不爱动脑,被胤禩这么一说,他也回过味儿:“我让额娘求皇父去。”
胤禩一把拉住他:“上次皇父再次给你分府,你还不觉得丢人吗。皇父已经说得够清楚了,让你我不要再找德妈妈帮忙。”
胤禟也算聪明:“你想想,现如今就废太子,你,十二,十三还在从宫中支取财物。”
“十四啊,你可长点儿心吧。”
“点心?”胤?见众人看向自己,不好意思的笑道,“我刚才走神了,你们继续。”
胤禩无奈的摇头,他这十弟哪儿都好,就是爱走神。
胤禩说出自己的结论,道:“我绝不能再争皇位。”
胤禟考虑道:“但之前的大臣,形如鬣狗。要像四哥一样,一开始不搭理也还好。但现在他们和我们关系那么近,如果说不理就不理,他们恐怕会狗急跳墙,转过来对付我们。”
胤禩叹气:“上船容易下船难啊。”
两人看向胤祯。
胤祯奇道:“看我干嘛。”
胤禩给他分析:“咱们先吊着大臣,再想办法。老九经商繁忙,素无闲暇,恐怕得你先顶上。”
胤祯点头同意:“也好,那八哥、九哥,你们得顺带从旁帮我。”
二人点头。
胤?回神问道:“那我呢?”
三人异口同声道:“你之前做什么,现在就做什么。”
胤?绝不笨。
只是有时候要跟上他们的想法,有些困难。
再加上他出身极好,性格也直率惯了,要让他做些礼贤下士,八面玲珑的活,他也做不来。
胤?点头:“那行。”
几人便定下了以胤祯为主的主意。
等到几人分开后,胤禟见了胤禩一面:“八哥你是真不打算争皇位了。”
胤禩点头:“再争,我怕没命活下来。”
“我不信。”胤禟沉默片刻后,道,“八哥,你绝不是这样的人。”
胤禩看向他:“所以?”
胤禟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十四弟一心为你,你不要负他。”
不要负他?
可哪个上位者不是没了心肝儿。
胤禩苦笑着:“在你心中,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胤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道歉道:“八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胤禩拍了拍他的肩:“我们虽不是同母所生,但这些年来,跟同母所生又有什么区别?”
胤禩道:“我并非胡乱下的这个主意。”
胤禩细细同他讲来。
自十四弟以下的阿哥不仅年岁小,母家出身低微,家世不丰。
大阿哥胤禔,废太子胤礽。
讲到这里时,胤禩顿了顿:“包括我,都是皇父绝不会再立之人。”
“皇父若想立,便不会这些年,有上疏立储者,屡被贬斥。”
胤禩继续为胤禟分析道。
三阿哥胤祉,被康熙派去长期编书,便知康熙心中人选不是他。
四阿哥胤禛,五阿哥胤祺,七阿哥胤佑,十三阿哥胤祥,皆是无意政事之人,不争不抢。
除却政事需要,几乎和官员没什么来往。
即便立他们之中的任意一人为储君,满朝文武,又有几人能服?
他们的皇父,满腹筹谋,慧绝天下,绝不至于蠢钝到做出这样的事。
如今便只剩下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十二阿哥胤祹、十四阿哥胤祯。
胤禩道:“十二弟和其他弟弟们差不多,这几年虽然常在御前行走办事,但生母只是个贵人。也不曾听闻他和朝臣有几个亲近的。”
胤禩细细道:“便只剩下你,老十和老十四了。”
胤禩不忍伤他脸面,而是道:“你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我便不多说了。”
士农工商。
又道,官不与民争利。
胤禟却以经商见长……
不论他受不受宠,康熙都绝不可能把皇位给他。
他们兄弟间,自不会觉得胤禟如何,可皇父就不一定会这么想了。
康熙能睁只眼闭只眼,随他这皇子与普通商贾争利,已是看在宜妃的脸面上了。
胤禟微微摇头:“无妨,我早就知晓。”
胤禟顺着胤禩的话说下去,道:“十弟虽然出身高,性子颇直,素无心思,不适合为皇做帝。皇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十弟的封号为敦。”
多罗敦郡王胤?。
敦:厚,厚道;诚恳。
胤禟叹了口气:“这样听起来,不论是咱们,还是皇父,似乎只能选十四弟了。”
“是啊。”胤禩轻轻的喝了一口茶,“所以,我如何会负十四弟?”
“是我多心了。”
胤禩轻笑着摇头:“不怪你。”
胤禩浅笑道:“我的确瞒了十四弟。”
胤禩道:“十四弟赤子之心,从未想过储君之位。若直说要他去争这个位置,只怕他百般推辞。好在,你虽不知,却也同我哄他站在那个位置。”
胤禟久久沉默后,不得不承认胤禩说得对。
十四弟向来文武双全,聪明绝顶,但他只一心顾念着兄弟情义。此外,他一直想要做的事,也无非是带兵打仗。
虽他们所行有些自私,却也是为十四弟好。
当大将军王,是万比不上当皇帝的。何况皇父年轻时也几次御驾亲征。
等十四弟上位,也多的是机会让他带兵打仗。
胤禟同胤禩把话说开了,之前的纠结为难也没了。
他起身行礼道:“是弟弟的错。以后八哥说什么是什么,尽管叫我去做。”
胤禩笑道:“你我兄弟间不说这些。”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胤禟才离开。
胤禩一个人在书房静坐良久。
第186章
九月,扶桑传来消息,为防止扶桑产铜原料之外流,幕府公布“正德新令”,限止每岁赴日唐船为三十艘。
此令一出,唐船抵长崎者锐减。
十月,乌雅额参过世。
康熙着胤禛前去奠茶酒,银千两,其余一应按内大臣葬礼办。
乌玛禄知晓后,亦派宫中首领太监赵严送去茶饭。
这已经是恩宠。
等一切结束。
胤禛向康熙回禀事儿办妥后,去见了乌玛禄。
“是叔玛法筹办的,钮祜禄府上推说有事,只在葬礼上出现了会儿就走了。”
胤禛指的便是嫁入钮祜禄府的玛颜珠。
乌玛禄闻言只道:“你辛苦了。”
乌玛禄见他沉默不语。
她叮嘱道:“自阿玛去后,玛法再去,家中无人与她撑腰。她自是要避着咱们些,免得阿灵阿不快。”
她慢条斯理的盖着茶杯:“这些年来,她以阿灵阿为天,虽有回门,也未有几分诚心。这些我和乌雅家的人都知道。”
“且随她去吧。”
钮祜禄家,与胤禩交好。
而朝臣内外谁都知晓,四爷胤禛与八爷一行人素有嫌隙。
阿灵阿为表立场,他及其他的家人,自然要避开胤禛。
乌雅玛颜珠因于孝道,还能回去参加葬礼。
以后,哪怕跟他们没有来往,也再正常不过。
胤禛如今见多识广,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人,但心中还是有几分梗。
他嘴唇蠕动了一下:“可额娘您乃皇父的德妃……”
乌玛禄神情自若:“她夫君乃前朝正一品内大臣。”
乌玛禄垂目道:“你是男子,自是不懂得。出嫁的女子,所能依靠的,也不过夫君一家。”
她复看向胤禛:“所以我常劝你待府中妻妾好些。”
胤禛沉默了会儿,压下心中那两分不悦,点头道:“是。”
乌玛禄见他还是有两分在意,笑道:“你要没事,多带静姝出去走走。与他们计较这些,好没意思。”
胤禛应了一声,陪乌玛禄坐了一会儿,就下去忙政事了。
乌拉那拉静姝过得几日,带着孩子进宫陪乌玛禄。
乌玛禄笑道:“你有心了。”
“还好。”静姝笑道,“爷这几日在和十三爷商议京中的事。”
“怎么了?”
“听钦天监说,今年大雪,恐怕成灾。”
“哦。”乌玛禄应了一声,“商量出结果了没?”
静姝笑道:“我又不管这些,哪晓得呢。”
她又转了话:“爷向来稳妥,想来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如今天气冷了,似要比从前还冷些。
乌玛禄转动着佛珠,让尹双儿取了些银票给静姝:“回去给胤禛,让他们多备些茅草棉被和粮食。”
“是。”
静姝收下了,聊了两句才离开。
乌玛禄这几年其实渐渐没啥谈性,和人说话都觉得累。
她沉默着,似乎要和这紫禁城中的红墙绿瓦融为一体。
她逐渐成了残留的历史的一员。
公元1716年,康熙五十五年。
正月,马贵人逝。
因来不及制摆丧仪,康熙命取荣妃仪仗,稍后给荣妃补造。
京中大雪,果真成灾,压垮京西许多房,哀嚎遍野。
康熙早得了消息,提前命胤禛做好准备,如今直派胤禛和胤祺赈灾去。
所幸,因为早早准备,伤亡人数并不多。
死了十余人,重伤几十人,数百人情伤。
已算是好的了。
随后,派发棉衣,开粥赈济,胤禛忙得脚不沾地。
胤祺也是监守,只他仁厚,向来信奉得饶人处且饶人,只要那些人做的不过分。
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的放过他们。
胤禛却固执清高,眼中揉不得沙子。他监守时,该是怎样,就是怎样,绝不能有一点不妥与错漏。
有一人贪污受贿,便会有百姓得不到他们该得的那份。
在此次赈灾一事中,众人皆爱那位和硕恒亲王多过这位和硕雍亲王。
百姓亦是如此。
他们不管里间的弯弯绕绕,他们只记得,那位和硕恒亲王笑眯眯的,跟弥勒佛似的,多喜庆慈爱。
至于另一位,黑着个脸,吓死个人了,跟阎王似的。
他们都爱那位和硕恒亲王。
胤祺同他常见面,也劝他:“哪有不偷腥的猫。只要做到了,少些也就少些。何苦做得这样,百姓又不念你的好,那些小官小吏反而会对你怀恨在心。”
胤祺道:“你松些,大家都好过。”
胤禛却固执道:“今日你漏一点,明日他漏一点,迟早会漏成筛子。我不愿意。”
“你呀,总是杞人忧天,纵然有那一日,都是咱们百年过后的事。咱们已死,哪管他洪水滔天。”胤祺拍了拍他肩,“四哥,我知道你是做实事的人。但那些老百姓哪想得了那么多。他们只看得到表面的东西。谁对他们笑,他们便觉得谁是好人。”
胤祺劝道:“你啊,且多笑笑吧。”
胤禛沉默半晌后才道:“我知道你是一心为我,只我就是这样的人,就是这样的秉性。”
他们都知道,胤禛是在说自己改不了,也不打算改。
胤祺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再说什么。
他先告辞离开。
他走了很远,又掀轿帘回头看胤禛。
他这四哥,从小到大都是同样的脾性,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哪管别的。
所以,四哥才会不管什么身份地位,和他,和老七,还有老十三相交。
对太子,四哥当年也是以诚相待。
四哥从不是那种,会因有利而来,因无利而走的人。
年少时,他很喜欢这样的四哥。
后来他长大了,他担忧四哥迟早会因为这种德性而吃亏。
可他那时候想,等四哥吃了亏,也就知道改了。
一晃数十年,如今他们也都四十,四哥却从未变过。
他却早已面目全非。
他心中对于四哥,既羡慕,又嫉妒,还带了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怎么会有人能够固执成这个样子,从不为这世俗外在所变呢?
四哥很好。
是他变了。
他苦笑着放下轿帘,轿子中只有沉沉的一声叹息。
这事儿,后来康熙也知道了,他只笑了一声。
即便是自小便伺候他的魏珠,也不知道他的这声笑,到底是什么意思。
二月初五日,新贵人卒。
同马贵人一样,因来不及制摆丧仪,照马贵人之例,用惠妃仪仗,后给惠妃补造。
三月,钮祜禄阿灵阿得病,康熙即遣御医调治,复赐御制药教以调养。
随后,康熙又亲占易卦,结果为吉。
他遣人特告知阿灵阿此事,随后,阿灵阿的病果然好了些。
五月十六日,庶妃陈氏生皇二十四子,后被称为胤祕。
六月巡幸。
阿灵阿依旧患病,今年便没有点他。
康熙巡幸至了塞外,也不忘吩咐阿灵阿府中之人,令其,不论病的好坏,都需每日奏闻。
即便得了阿灵阿的信,康熙不时遣内侍看视。
信中写到,阿灵阿服药之后,并无效果,不思饮食。
康熙略略思考后,招来命固伦荣宪公主:“大抵是京中的饭菜,他腻歪了,你不如制些草原上的特色,我命人给他送去。”
固伦荣宪公主领命制饭,十数个奴仆共她使唤。
做好之后,康熙派人快马加鞭的送回去,一同送去的,还有围场内所得的狍、鹿等鲜物。
康熙临行之前还下谕,让留在京中的诸皇子为其寻找大夫。
胤禟素来与西洋人走的近,他推荐了不少西洋名医前去奉诏看视。
然而,阎王要人三更死,谁能留人到五更。
九月回京后,康熙还私下出宫去探望他。
缠绵病榻已久的阿灵阿消瘦不已。
康熙看着他,有些叹息:“孝昭皇后故去前,再三嘱咐我要好好照顾钮祜禄家,却不料如今……”
他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消瘦的老头躺在床上,气息奄奄:“是奴才命微福薄……还望皇上念在奴才这些年还算尽力……以后家中弟子,有所错处,不要与之计较。”
康熙应下了。
十月二十一日,钮祜禄阿灵阿卒。
康熙闻之,甚为哀悼可惜。
随后着左翼的镶黄、正白、镶白、正蓝四旗的王公、贝勒吊唁,又遣镶黄旗一旗大臣侍卫至奠茶酒,赐上驷马四匹,银两千两,令分属九佐领官兵俱穿孝服。
太后遣首领太监赐茶饭,妃嫔皆遣首领太监赐茶奠酒。
至发引前一日,遣首领太监送灵。
发引之日,康熙命和硕雍亲王胤禛、和硕恒亲王胤祺、多罗敦郡王胤?,十七阿哥胤礼以及镶黄一旗大臣侍卫护送,又命十七阿哥的福晋亦送至墓所。
随后,追谥敏恪,立碑墓上。
已是恩宠至极。
今年,称得上无事。
阖宫上下欢庆。
就连除夕宴,也比往年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热闹。
公元1717年,康熙五十六年。
开年,正月十一日亥时,布贵人去世。
康熙考虑其曾生育三公主,下旨曰:“花园内现有贵人金棺,将二金棺可否葬一处,倘不可,葬何园寝,明日可否出殡,交钦天监观定,速仪奏。此病不可斋戒,三公主之母,依嫔出殡,有关初祭、大祭,且外客等前来,筵乐照备。”
后又著喇嘛十一人转轴念经,缀朝二日。
经钦天监择视后,本月十二日未时入殓,本月十三日巳时出殡,送往朝阳门外大章京孙卫善花园暂厝。
然而朝堂之上,越发波诡云谲,气氛越凝。
时至今日,仍然有人上折请立太子。
然而不管是推荐废太子胤礽,或是胤禩。
康熙一律留中不发。
他是心智颇为坚定的人,心中早有决断,又怎会为外物所改。
他绝不会向臣子低头。
朝中诸事,他皆用各亲王贝勒去办,各位皇子各领有政事在办。
然而,还是那句话,只要做了,总能留下痕迹。
胤禩等人拱卫胤祯一事,也落到了康熙眼中。
康熙看在眼中,不急着出手。
他是最优秀老练的猎人,讲究一击必中。
他静待时机。
十一月,大学士王掞、御史陈嘉猷等,上疏请求康熙建储。
康熙留中不发。
十一月,太后染病,着太医诊治。
十二月,太后的病越发的重了。
康熙如今年岁也大,病疾缠身,时常头眩不已,而且也得了腿部的病,足部肿涨,不能行走。
但他仍以帕裹足,至宁寿宫亲奉汤药。
胤祺劝慰康熙:“我自幼蒙皇祖母养育。皇父圣体违和,一应事物,我可以料理。皇父勿要忧心。”
康熙拒绝了:“我尚在,你有什么可代理的。这些该我做的,我自会做。”
太后还没有彻底昏迷前,她拉着康熙的手,叮嘱道:“我这一生,活到这个岁数,也没什么可求的了。但储君的事,要早早定下啊。”
在生命的尽头,太后也不再固执:“立德妃的孩子也好……你要早做决定……不要让他们再争了。”
太后真心为康熙哀泣:“都是你的孩子,我的孙子啊。我不忍看他们这样……”
康熙连连点头:“是,皇额娘,你放心,我心中自有决断。”
他并不打算把自己的打算告诉太后。
话只要说出口了,便不会再是秘密。
时机未到,不能功亏一篑。
他也只能狠心的眼睁着,看太后临终前为此事依旧担心。
太后很快昏迷,在昏迷之际,口里喃喃喊着人名。
“额吉。”
“阿布。”
“皇额娘……”
“玄烨……玄烨。”
“胤祺……胤祺……”
“如意,是你来接皇祖母了么。等等我,等等我。我给你皇父说一声。”
“玄烨,玄烨!”
康熙跪于床侧,捧太后手,答道:“皇额娘,我在这儿。”
太后闻言,睁眼看他,含泪不已,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能久久的看着他。
太后的手,落下了。
十二月初六晚,太后崩。
康熙号恸欲绝,痛哭不已。
自太后病重之时,礼部上下就在准备葬礼一切礼仪用度。
在太后过世后,礼部呈上准备好的制事,交由康熙审批。
康熙为太后上谥号为孝惠章皇后,葬孝陵之东,称孝东陵,祔太庙。
自葬礼开始,康熙命十二贝子胤裪署理内务府总管事,负责太后丧葬一切东西调度。
康熙于葬礼上,坚行割辫之礼,以尽哀思。
时有臣子为逢迎上意,以孝康皇后升祔已久,不宜迁动为由,而欲以孝惠皇后、孝康皇后神主并尊祔于庙。
大学士王掞奏道:“陛下圣孝格天,当时太皇太后祔庙,都不曾和孝端皇后并尊。如今又如何会以孝康皇后和孝惠皇后并尊?”
此乃儒家千年孝道之问:生母岂能和嫡母并尊?
儒家讲的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君为臣纲,夫为妻纲,主为奴纲。
康熙既然选择以儒家约束世人,那他自也会受到儒家桎梏。
大清讲的就是主奴。
康熙自然只能遵守孔孟之礼,他斥责那个提出两后并尊的大臣,令其改正。
随后,以嫡母神主加于生母之上。
是以最后,孝惠皇后神主牌位加在孝康皇后神主牌位上。
他沉默的看着神主排位。
生母的早逝是他心中的痛。然而这些年,皇额娘对他很好。
他沉默地看着梓宫。
太后的葬礼,乌玛禄不能不来。
何况这些年来,太后屡屡向着她,对她多有宽慰。
乌玛禄走到距离康熙半步远的位置便停下了,她静静的看着太后梓宫。
康熙听见脚步声,便知道是她。
他轻声问她:“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乌玛禄清醒道:“一直在意的,只有活着的人。”
说话宛如棒喝。
康熙突然反应过来,闻言苦笑道:“是啊,人死如灯灭。一直放不下的,只有我自己。”
乌玛禄沉默着的陪伴着他站着。
好半晌,康熙才回神,勉强开口道:“你身子不好,不用这样陪着我,你先下去休息吧。”
乌玛禄闻言告辞。
康熙侧首看了一眼她离去的背影。
有很多时候,他会怀疑她其实是没有心的,更像是为他当年愿望而打造出的完美木偶,只是披了张人皮——她尽善尽美,能把一切都给他,除了情。
于是,他明明什么都有了,却依旧心有不甘。
只可惜,时空不能倒转,愿望不能重许。
他收回目光,看着太后梓宫。
他的心里空了一块儿。
泪想流,却流不出半点儿。
哀莫大于心死,大哀无声。
十二月十五日,康熙亲自赴宁寿宫奠酒致祭。
所见之处,物是人非。
思及之后,他再无长辈在世,康熙悲不自胜,终于将之前流不出的眼泪,痛快的哭了出来。
礼官还未开始读祭文,他便已痛哭至失声。
直至祭文读毕,仍抽泣不止。
随后一直到来年正月初三,康熙帝都住在苍震门内,未回寝宫,为太后守孝。
他自也不入后宫,宠幸妃嫔。
除了少有的几个妃嫔,余下的,于他,终究只是打发闲暇的玩意儿。
正月二十日,翰林院检讨朱天保,再次上奏,称储位重大,未可移置如棋,力言胤礽仁孝,请复立为太子。
康熙本就因为太后逝去而心中悲痛,又逢如此没眼色的上奏,面无表情的令人处斩朱天保。
春,准噶尔部首领策妄阿拉布坦,出兵进攻西藏,拉藏汗请求清朝发兵救援。
康熙招诸位大臣共同商议。
打是要打的,只是怎么打,谁领兵,领兵多少,仍需细究。
康熙心中已有人选,但他不急于一时。由随大臣们商议。
三月初三,皇太后过世出百日,丧事告毕。
康熙谕:“今大事毕,十二阿哥著停止署理内务府总管事。”
期间,因胤祹办事妥协,康熙十分满意,不止一次的夸奖赏赐他。
未过几日,于三月十二日,九卿等以请立皇太子之名上折请安。
康熙手书谕旨,予以驳斥。
此时,和硕诚亲王胤祉,因受命开蒙养斋馆,身边聚集着一群学人。
后来不知怎的,竟传出胤祉以储君自名。
康熙闻得此言,只是呵笑一声,并不理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