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嘴里念叨着:“九世之仇犹可报。”
她喊着:“我杀了你,杀了你这个孽障。”
旁人将她拉开了。
喜宝捂着脖子,惊讶又恐惧,眼中含着泪水,害怕的缩在乌玛禄怀中。
乌玛禄拍着喜宝的后背,哄了哄,叫尹双儿把喜宝扶下去。
她跟着走出门,回头看了袁青青一眼。
袁青青被宫人压着,仿若荒草的花白头发中,隐藏着她仇恨的眼。
乌玛禄叹了口气,离开了这里。
她可以叫人照顾好袁青青的身体,却不能照看好袁青青的心。
袁青青在仇恨里,困顿一生,永无出期。
她折腾疯了自己。
乌玛禄也无能为力。
乌玛禄出了门,拉着喜宝的手,安抚道:“是我考虑不周。只听说她病重了,才想着带你来看一看。”
喜宝惊惧交加,久久不能回神。
乌玛禄无法,让宫人去公主府通报一声,说是喜宝今儿不回了。
随后,又遣太医诊脉,给喜宝看了脖子上的伤,留下药膏,又煎了副安神汤给喜宝喝。
喜宝夜里不肯一个人睡,非要和乌玛禄同床而眠。
乌玛禄怜惜她,也就同意了。
喜宝突然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她道:“德妈妈,你做我额娘好不好。”
乌玛禄看了一眼尹双儿,让尹双儿下去休息了。
屋中没人,乌玛禄才同她道:“我会如同你额娘那般待你。但这样的话,你以后不要再提了。”
乌玛禄道:“从小到大,你身边人没有跟你提过你额娘,不是因为别的……”
她同她细细讲来:“你额娘祖上乃是袁崇焕,因你额娘刺杀你皇父,方才沦落至此。”
乌玛禄告诉她,不论是她祖上,还是她额娘,都是忠勇之辈。纵然天下人嫌弃指责,她也万不可有分毫鄙弃。
乌玛禄哄着她,为她捋平内心困苦不安。
喜宝轻声道:“所以她才说九世之仇,犹可报吗?”
“是。”
乌玛禄说:“我曾与你额娘相处过一段时日,她性子高傲孤介,却不是个坏人。”
“她很好很好。”乌玛禄轻声的近乎自言自语,她道,“只她与这个时代难容。”
乌玛禄劝她:“她不是一个好额娘,但她已经尽力了,你就原谅她吧。”
喜宝沉默不语。
乌玛禄不再说话,她叹息着,轻拍着喜宝的背,哄她入睡。
喜宝第二日醒来后,伺候乌玛禄穿衣用膳。
在摒退了众人后,喜宝认真同乌玛禄道:“德妈妈你昨夜说的话,我都听进去了。我想了一晚上,您说的都对。”
她同她道:“但对我来说,我从小就是你抚养长大的,她没有抚育过我一日。”
她见乌玛禄想说话,忙打断道:“我知道兄弟姐妹们少有自己额娘抚养长大的。只是,您瞧,昨天咱们去见她的时候,她还想杀了我。可知她心里没有把我当成女儿,而是当成了仇敌。”
喜宝认真道:“您说的对,她是个可怜人。可我也没做错什么……”
她向她保证道:“您放心,我不会恨她。甚至,她若死了,我也会为她祭拜。”
她斟酌的说道:“她对我有生育之恩,这是不可抹灭的事实。但在我心中,只你一个额娘。”
乌玛禄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到底没有再劝。
她只道:“你想好就好。”
乌玛禄不再说这些:“昨天吓着你了。你陪我用完早膳,就回去歇着吧,别累着自己。”
“好。”喜宝让宫人为乌玛禄夹了一块儿菜,“德妈妈,你尝尝这个,我觉得这个好。”
乌玛禄尝了尝:“的确好。”
乌玛禄笑道:“你也多吃点儿。”
“是。”
两人其乐融融。
等喜宝走后,乌玛禄又去了趟袁青青那里。
尹双儿不解道:“那袁主子眼瞧着已经疯了,您怎么还去啊。”
尹双儿劝道:“绕是主子您顾念旧情,也不是这个顾念法。”
乌玛禄笑而不语。
进了屋,乌玛禄让众人退下,她要单独同袁青青谈。
尹双儿有些担忧的看着乌玛禄,最后还是拗不过乌玛禄,站在门口候着。
袁青青等众人离开后,冲她结结实实的磕了个头。
乌玛禄避开不受。
袁青青起身道:“谢谢你,把她养得很好。”
“我刚进宫的时候,觉得你太过木讷仁善,远不如我。但如今看来,你远比我厉害。”
很多年前,得知自己的孩子被德妃抚养时,袁青青是真的自内心松了口气。
那个仁厚的女子,一定会待她的孩子很好。
几十年过后,她的女儿雍容优雅,气度不凡,透露着被好好照顾的痕迹。
如此,她死也放心了。
“你喜欢过他。”乌玛禄没有接她的话,反而说了句让袁青青没有想到的话。
袁青青一愣,没有否认,点头道:“你远比我聪明。”
她看着乌玛禄,以一种平淡的语气道:“我的确喜欢过他。他英明神武,将这天下治理得很好。人都是慕强的,何况他是这天底下最厉害的男人,不是吗。”
袁青青苦笑道:“何况,他对人好的时候,是真将人捧在心上的。”
“可惜,他不爱我。”她吐出一口气,近乎疲惫,“我能受宠,是因为模仿你。所以,我只会是你的影子,而不会是我自己。”
“可惜,我和他之间,有太多的国仇家恨。”
她与他,隔了山海。
海天不能相逢,即便她放弃一切,他也不可能爱她。
在刺杀他的前一个晚上,她就已经想明白了一切。
她摸着小腹,也想过要不要放弃一切的去爱他。
可她做不到。
她不止是袁青青。
她还是袁家的女儿,是袁崇焕的后人。
以身伺敌,为仇人怀上孩子,已经是让步。怎么可以真心的爱上他,忘了自己的祖辈。
她站起身,近乎倨傲道:“你记住,不管是你,还是康熙,还是你们的后代儿孙。但凡我汉家子民有一丝机会,都会将你们驱逐中原。”
她很老很老了,看起来比乌玛禄还要老上许多。
然而,她的眼睛是亮的,里面藏着永不熄灭的光。
乌玛禄已经无话可说,她是佩服袁青青的。
袁青青活得远比她坚强固执勇敢。
她只能说:“我会好好照顾喜宝的。”
“喜宝……?”袁青青神情一滞,很快苦笑出来,“你啊,还真是慈悲为怀。
袁青青哭笑不得的叹息着:“我不止一次的憎恨你的这种善良。但我又不止一次的庆幸你是善良的。”
乌玛禄正要说话。
袁青青却猛地撞死在墙上。
乌玛禄看着她的尸首,愣愣的发呆。
尹双儿听见巨响,连忙进门,看见袁青青躺在地上,忙护住乌玛禄,叫来宫人。
一通忙碌。
尹双儿搀扶着乌玛禄走出这座破败的小院。
尹双儿为乌玛禄抱不平:“真是晦气,主子明明一番好意,却遇上这么个人。”
乌玛禄在阳光下微微眯眼:“双儿,不要再说了。”
“众生皆苦,她亦不过是众生。”
乌玛禄说:“走吧,咱们该回了。”
“是。”
尹双儿扶着乌玛禄回永和宫。
乌玛禄早已没有心力和谁探讨这些。
她惯来知道,这天下从不是谁的江山,非尔所有非我无,不是赢家,朱家,赵家,更不是爱新罗觉家的。
第190章
世人总以为清朝占了明朝的江山。可若有一日,清朝成了明后期,自也有别的朝代来代替清。
如是这样,循环往复,拘什么满人,汉人。
这些朝代更迭哪是他们说得清的呢?
如今打生打死的,指不定千百年后亲如一家。
蚩尤如今安在?岂造反乎?
只是,每个朝代有每个朝代的纠葛,又哪是她轻飘飘两句话就能带过的。
于她来说,这江山天下,不过是因人的私欲偏情,而将自然分割。
自以为拥有了一切,实际上这个自然只属于它自己。
那些自以为拥有一切者,皆不过两手空空。
然而,人私欲难舍。
她的想法注定与世不容。
不论是这个年代,还是她的那个年代。
她早已若游魂,无处是归途。
她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歇下了。
八月十二日戌时,袁青青追封为常在,对外宣称,是景山养病期间去世。
八月十三日申时,袁青青袁常在入殓。
喜宝为袁常在守孝。
乌玛禄遣了身边宫女,去照顾喜宝。
喜宝让送宫女来的小太监传话:“等事情完,我再进宫好好谢谢德妈妈。”
那宫女道:“主子知道公主会这样说,叫奴才转告公主,先把眼前的事儿办妥,再说其他。”
喜宝微微点头,又进屋处理事宜。
八月十九日卯时,因朝阳门外,大章京孙卫善花园内的房屋倾斜,且墙院俱倒塌,而移送至有三间空房的曹八里屯殡宫暂厝。
康熙朱批:照辛贵人例,免祭文、依仗,余依仪。
九月,胤祯命令延信送新封达赖喇嘛进藏,在拉萨举行了庄严的坐床仪式。
至此,由策旺阿拉布坦所策动的西藏叛乱彻底平定,胤祯也因此威名远震。
康熙也松了一口气,当即下谕,令立碑纪念,命宗室、辅国公阿兰布起草御制碑文。
自胤祯西征之后,康熙不仅赏赐给他十万两银子。即便他爵位只是贝子,但他几个儿子成亲规格,也和几个亲王哥哥长子成亲规格相同。
此外,康熙更是对胤祯赏赐频繁。
康熙有时候留宿永和宫,和乌玛禄说:“有时候夜里,我常梦到他浑身是血的,问我为什么要把他送去战场。”
乌玛禄只是道:“胤祯不是这样的人。”
她说:“他告诉我,他从小就想当大将军王,他想要为你保卫疆土。纵他死在战场,也只会惋惜未能打赢仗,给你丢了人。”
将军不畏百战死,只恐死后声名裂。回首河梁万里,满座衣冠胜雪,国破人亡两不知。
胤祯从不是那样的人。
她深知她儿的为人。
不论外人怎么说,怎么评价,她都觉得她的孩子们是很好很好的。
她不肯让康熙对他们有所误解。
她平常的说出这句话,没有哭诉。
可越是如此,越是让康熙心中不是滋味儿。
康熙叹息着:“我知道,我知道他不想争这个皇位。他没有办法,可我也没有办法……”
讲到这时,他往往会难过的扭过头,抹掉眼泪。
康熙从前为自己能够登基,能够治理出一个太平盛世,而感到欢欣与自傲。
可到了如今,他竟也生出了后悔之意。
他不止一次的对乌玛禄说,他当时该舍了这个皇位,与她归隐山林该多好。
乌玛禄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哄着他休息。
她在沧海桑田,万物变化中,活成了自己。
肆意生长,被人践踏也好,风刀霜剑也好,她都始终倔强的存在。
她包容了一切丑恶与美好。
她看起来弱小,却是真正强大者。
即便如康熙,在她面前,也时常脆弱如孩童。
乌玛禄始终相信一句话,破山中贼易,除心中贼难。
一个君王,可以征服无数的疆土,但永远无法征服人心。
一个人可以去追求无穷无尽的外物,金银珠宝玉石,翡翠玛瑙珍珠,功名利禄长生。
可若不修行自己,即便物质拥有再多,他的心灵上依旧会感到无比的匮乏。
这些外在的东西,不再能够给他带来任何心灵上的满足。
每个时代,人们为了获得心灵上的满足,会不断的做出种种事情,包括自伤,以及去伤害他人。
他们会为了那一瞬间的满足,不断的重复这个过程。
永远不会有真正安宁满足的那天。
这种匮乏,往往让他们显得无比丑恶。
何其可悲,又何其可怜。
乌玛禄想,众生皆苦。
她说:“你不要担心胤祯,他是个好孩子。”
康熙道:“他如今凯旋,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康熙免不了和她说几句:“你说,我赏他个什么好。”
他自言自语道:“可不能封爵,不然他们又要传些我要立老十四为储君的话了。”
他想了想,又道:“之前已经赏了那么多金银珠宝,再赏这些,好像又有些说不过去。”
康熙也担心,如果胤祯回来,他再给他这些金银,胤祯恐怕会用在那些大臣身上,让他们对他更死心塌地。
他拉着乌玛禄说话:“你说,我该赏他些什么。”
“随你。”乌玛禄早就看出了他的打算,她并不想参与其中。
康熙越老越多疑,心思多变。
稍有不慎,便会招来祸事。
即便乌玛禄大抵知道康熙所想,也不敢赌——她从来不赌的,便是人心。
尤其是康熙的心。
康熙闻言,免不了对她吹胡子瞪眼:“你如今对我是越来越不客气了。”
“所以你要罚我吗?”
康熙瞪了她一眼:“你就仗着我宠你吧。”
乌玛禄笑了一声,不理他。
整个后宫,也就只有她给他气受。
可不知怎的,他竟从这中得出了几分温情。
好似他们只是寻常人家的夫妻。
没那么多阿谀奉承,该瞪眼瞪眼,该商谈商谈。
他知道,他永远走不近她。
可这世上,本就是,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他与她成了夫妻。
于是,至亲,至疏。
十月十一日辰时,袁常在灵柩移送至淑勒妃园寝。
同月二十九日未时,袁青青灵柩暂安于淑勒妃园寝内的一处新修的木板房内。
其地宫则仅为常在规格,其墓穴位于第六排左边第五位。
十二月初六日,时值孝惠皇后博尔济吉特氏两周年忌。
康熙命和硕雍亲王胤禛、和硕恒亲王胤祺、十七阿哥胤礼至奉先殿,恭代行礼。
十二月初九未时,辛贵人葬入景陵妃园寝。
第二日,十二月十日,和硕恒亲王胤祺、十二贝子胤祹受命前往战场,迎作战阵亡的湖广总督、西安将军额伦特灵柩回京。
乌玛禄让胤祹给胤祯带去了京中的一些时兴点心。
点心本就可以常放,不怕坏。
去往战场路上,胤祺笑着打趣:“这才是,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胤祹笑道:“只怕德妈妈是想让十四弟挂念着京中的父母,莫要再行险事。”
“这也说不准。”胤祺摸了摸鼻子,“他们一家心思深,恐怕只他们自己才知道彼此的意思。”
胤祹笑道:“我常觉得他们倒比汉人还要多几分心思。”
“指不定是七窍玲珑心。”胤祺打趣道。
两人笑了笑,不再说这事儿,打马快骑而去。
十二月底,春节休沐前。
李太医在给乌玛禄诊完脉后,同乌玛禄道:“这是老臣最后一次给娘娘诊脉了。”
“你要告老还乡了?”乌玛禄下意识问道。
李太医笑着捋了捋胡须:“老臣年岁已高,老眼昏花,已不能胜任太医一职。打算过了年就回乡抱孙子。今日,是特来向娘娘请辞的。”
他提起自己家人来,满眼幸福。
乌玛禄略微沉默后,让尹双儿取了百两银子给他,全这些年的情分。
李太医谢恩后,收好银子离开。
乌玛禄打着络子,同尹双儿道:“琉璃要是还在,瞧他现在儿女双全,子孙绕膝,恐怕也会高兴。”
尹双儿笑眯眯道:“大抵是的。”
她同乌玛禄道:“琉璃姐姐到最后已经放下这事儿了。她同奴才说,她只想陪着主子。”
提起琉璃,两人都有些惆怅。
尹双儿暗觉自己愚笨,做不到琉璃姐姐那样八面玲珑,勾起了主子的伤心事儿。
她忙道:“琉璃姐姐不在了,奴才便替她陪着主子。”
乌玛禄见她这懊恼模样,有些失笑:“好了,我知你心意,下去吧。”
她又叫回尹双儿:“若是哪一日你不想在宫里了,只管与我说。到时候我把你送到孩子们那儿去,也可颐养天年。”
尹双儿摇头:“奴才哪儿都不去,即便死,也要死在主子身边。”
乌玛禄失笑道:“你这说得哪儿的话。纵我死了,你也只管长长久久的活下去才是。”
尹双儿应了一声:“是。”
她虽这样应,心中却不这么想。
她自有打算。
公元1720年,康熙五十九年。
二月,九贝子胤禟第三女正式受封为郡君,其夫君永福封多罗额驸。
同月,康熙封和硕诚亲王胤祉其子弘晟为世子,俸禄与贝子相当。
胤祯虽打了胜仗,却没有斩草不除根的道理,他要将这事儿办得妥帖稳当。
随后带兵追杀准噶尔残部。
十四福晋常来宫中行走请安。
她是个好女子,待人接物,叫人挑不出错。将整个府上打理得井井有条。
乌玛禄对她没什么不满意,时常会叫她带回府一些东西。
十四福晋也同她说了府里的情况。
这几年因为胤祯出去打仗,得了不少赏赐,九贝子胤禟也时不时送银钱来,府中阔绰了许多。
十四福晋进宫的时候,也给乌玛禄带两匹上好的绸缎。
乌玛禄是不要的。
乌玛禄笑道:“我惯来不爱这些。倒是你们这些年轻孩子,才应该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做两身时兴的衣裳才是。”
十四福晋不好意思笑道:“瞧额娘说的,我哪儿年轻了。”
乌玛禄笑着:“你啊。”
乌玛禄留她用了晚膳,才让她离开。
六月初二日,康熙册封废太子胤礽的第三女为郡主,下嫁土默特达尔汉贝勒阿喇布坦。
七月,官道上,两匹上好的马正拉着马车疾驰。
马车中,胤祥笑道:“要不是我非要来,四哥也不必如此。”
胤禛闭眼打坐:“你陪我也好,免得次次都我自个儿,无聊透了。”
胤禛办事,素来独来独往,少有人陪伴。
即便有人陪着,也往往说不到一块儿。
胤祥这几年几乎在京中少有出现,皇父也知道他身子不好,更是少有外派。
胤禛在禀过康熙后,带着十三弟下江南,查南巡亏空一事。
胤祥打开车帘,看着官道外的田野。
一路而来,农忙已到,稻田里农人正在收割。
胤祥道:“百姓安居,真是再好没过。”
“是啊。”胤禛叹息一声,“只是皇父这些年四处巡幸,花费忒多。苦了百姓。”
胤禛口中道:“江南亏空,无非是官员为了讨好皇父,一边搜刮民脂民膏,一边儿亏空账目。只可惜不能追查到底,免得让那些国贼禄鬼生了邪心,越发欺压百姓以补上亏空。”
二人皆知康熙的意思——不过又是一次重拿轻放。
胤禛近乎惋惜道:“不知何时,百姓才能够真正的安居乐业,不再被贪官污吏所累。”
胤祥也是博览诗书之辈,道:“庄子尚且在等千年之后的大圣人理解他的思想。也许千年之后,确实会有这么一位人,能够达到庄子理想中的应帝王境界也说不定。”
胤禛摇头:“那不知道了。”
胤禛睁开眼,看向窗外:“我虽贵为皇子,亦不过一介凡人,长不过百年。如何知道千岁以后的事情。在我想来,也不过在此生聊尽所能,帮百姓好过一丝,便是一丝。”
胤祥回头看着胤禛,叹息道:“四哥之胸襟,我之弟兄皆所不如。我们所求,也不过是自己占屋躺地,富甲天下,只求自己好过。”
胤祥心中是有几分钦佩四哥的。
做一时的好人并不难,但是做一辈子为国为家的人,并不多。
胤祥突然感叹道:“我虽不常在德妈妈面前行走。但有时,会觉得你和德妈妈很像。”
只是,德妈妈到底是女子,比不得四哥这样的胸襟。
胤禛却否定道:“若非一介女身困住了额娘,她定可以做出一番事业来。”
第191章
胤禛想到自己额娘从前对自己讲过的见解:“我额娘的心胸眼界,莫说寻常女子,寻常男子也比不得。”
他顿了顿,又道:“我见天下人,也只有皇父能够和额娘一较高下。”
胤禛斟酌着,同胤祥道:“我同你说的话,你万万不要说出去。”
胤祥点头。
胤禛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若非额娘不想争……”
他没有再说下去。
他已觉不妥。
深夜,宫中,康熙把玩着乌玛禄的长发,感叹道:“你都有白发了。”
“年纪大了,如何不能有白发。”
“你就不能让让我?”康熙怪罪道。
乌玛禄笑了笑,没理他。
康熙松开手,捋着胡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说话:“我有时候在想,为了不让你干涉我的决定,我是不是应该将你关起来。”
乌玛禄轻轻的瞥了他一眼:“收起你的疑心,我不想当皇后,我也不想两个儿子当皇帝。”
屋中宫人早就被赶出去了。
他们的对话,向来由不得别人听。谁听了,命也就没了。
康熙闻言非但不恼,反而大笑道:“有趣,真的太有趣了。”
好半晌,他才停住笑意:“我最喜欢的,便是你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
他简直爱煞了她这幅模样。
康熙躺在床上,笑眯眯道:“你让我觉得,这世上,还是有些有趣的。”
那些尔虞我诈,曲意逢迎,可真是没劲透了。
他同乌玛禄聊闲:“十四在外行军打仗,老八这些日子打着他的旗号,在京中宴请大臣。可真有意思。”
康熙笑眯眯的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可我只想知道,他们有一天见到下一位大清之主时的脸色。一定很有意思。”
他无不遗憾道:“可惜我见不到了。”
乌玛禄困到不行,准备睡了。
她困倦道:“无非惊讶、恐惧、欣喜。余下的,便是想着怎么讨好他。”
“人啊,不过如此。”乌玛禄带着些许随性道。
“是啊,人啊,不过如此。”他闭上眼,也要睡了。
在半梦半醒间,康熙突然在想,当年的李治与武则天是不是也是这样——他们最相像,相像到不必说完,便已心有灵犀。却也因为这份相像,而无法全部交心。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他不知道。
他闭上眼,睡着了。
九月,和硕裕亲王保泰之母薨。
康熙派十二贝子胤裪,率侍卫内大臣公鄂伦岱,负责经理丧事。
这几年,十二贝子胤祹常办政事,大臣也多有亲近。
然而胤祹克己守礼,只管办事,不收贿赂,少有参与宴会。
诸大臣笑称,这是又多了个雍亲王。
万琉哈柳烟知道这事儿,心中却是松了一大口气。
她同乌玛禄聊天道:“还好这混小子将我说的话都听了进去,才不至于闹出事端来。”
她也是没有法子:“我阿玛也不过是个正五品的郎中,家中多是内管领,能给他什么帮助。”
“天大地大,不如命最大。”万琉哈柳烟感叹道,“真为孩子好,哪有不顾孩子死活的。”
乌玛禄下了一颗白子,道:“他是个孝顺孩子,又肯听你的话。余下的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万琉哈柳烟笑道:“这孩子就这点好,听劝又孝顺。”
两人聊着天,下着棋。
下累了,万琉哈柳烟抱起乌玛禄养的那只猫来:“帕帕,你太胖了。”
万琉哈柳烟同乌玛禄道:“这狸奴甚是可爱,看得我都想养一只了。”
乌玛禄笑道:“你要喜欢,我就让内务府再送只来。”
万琉哈柳烟应下了:“好。”
不久后,内务府送来了一只白毛狮子猫,甚是可爱,乌玛禄交给万琉哈柳烟养。
万琉哈柳烟得了新宠,稀奇到不行,时时抱在怀里。
乌玛禄笑她:“有了猫儿狗儿的,就不认人了。”
佟佳苍雪道:“也还行,至少打叶子牌能让她放下那猫儿。”
万琉哈柳烟嗔道:“哎呀,快打快打。”
和妃瓜尔佳氏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
她如今年纪也大了,少了年少的活泼,多了几分沉稳。虽已经在小小一片地方待烦了,但有人陪着,好歹过得去。
她打下一张牌。
几只猫儿被抱出去了,由宫人看着。
九月初九日,端嫔董氏奉安于清东陵景陵妃园寝。
同年,宜妃出钱修的弥勒寺总算修好,花销颇多,修成一座宏杰壮丽的近山巨刹。
宜妃将修成一事儿告诉给了康熙,康熙御书“香嵒寺”,横石额,并御制碑文。
宜妃早几年虽惹康熙不悦,但康熙也就忘了,这几年也时常去翊坤宫行走。
如今宜妃为他祈福的寺庙已成,他越发念起宜妃的那些好来了,心下感动,便让人在山门外立了一块儿“文官下轿,武官下马”的碑。
香嵒寺既是宜妃出资修建,寺中主持便定下每年开三次道场,分别为三月康熙万寿节、四月佛诞日和十二月宜妃千秋日。
康熙连宿了翊坤宫好些日子。
等过了劲儿,康熙又来永和宫,同乌玛禄闲聊几句后,说起了宜妃修庙的事。
他道:“宜妃尚且知道给我修个庙,你呢?”
乌玛禄看了他一眼,回道:“说好的不信鬼神呢?”
康熙沉默了。
乌玛禄见他神色不好看,也不在意,只道是:“我的都给了老四,让他私下派人去施粥布民,赈济贫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