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参最后还是收下了,提出个食盒给她。
他宽厚的笑着:“这是做毁了的,上不了席,我先留下来,本打算带回家,你来了,你就带走吧。”
“你要好好休息,好好保重身体,莫要惹主子生气。”
乌玛禄看着他,微微点头:“好。”
乌玛禄提着食盒回去。
或许她是在为额参他们找借口吧。
可她想,额参一家在京中属实地位不显,对他们这样的小官来说,把女儿送进宫中,已经是个很好的出路了。
万一,被哪个贵人主子看中,再说一两句好话,家族中的日子要好过许多。
就像她现在一样,皇上赏她的一些东西,她用不上,她便可以让额参带回家去,帮衬一下弟弟妹妹。
这事也说不上好或不好,只是有几分荒凉。
谁叫这个年代,大家都没有什么好法子呢。
她笑着。
不再为这件事心怀芥蒂。
她也好,还是原主也好,最初定然是为这个事而心有芥蒂的。
她在后世见过《红楼梦》中写着,元春回家,尚且要抱怨一句,爹娘将她送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
元春一个做娘娘的,都会说出这样的话。何况是她们这样被送进宫做宫女的呢?
可在那一瞬间,她全然的放下了。
可以说是自我安慰,也可以说是自欺欺人。额参也不过是选了一个最好的法子而已。
她脚步轻快的回到奉茶所,同马佳荣荣、陈佳怡吃上一顿。
也许是因着她一直留在奉茶所,陈佳怡对她只有几分愧疚,不再像最初她承恩时的惶恐。
几人的相处好过许多。
过年时,她们虽然不必伺候在主子身边,奉茶所却一定要开着,以备不时之需。
过完年没多久,听闻宫里进了几个八旗秀女。
马佳荣荣打探完消息,回来给她们讲。
“有个入宫的秀女,刚进宫就被封为格格,享妃位,是内大臣佟国维的女儿,也是咱们万岁爷的表妹。”
陈佳怡轻声道:“这样的家世,也不怪一进来就享妃位,恐怕这位主子年纪轻,半算待年呢。”
马佳荣荣道:“是了,他们说这位主子离及笄之年,也就几个月。”
乌玛禄也颇有兴致的听着,问道:“这次进了几个?”
“四个。”马佳荣荣看她神色自若,继续讲道,“只这位主子地位高些,其他的家世并不高。”
陈佳怡幽幽道:“那也比咱们家世好。”
她这话说的,实属噎人。
大家也就散开了。
寒去春来,内务府送来了新茶,一切都是波澜不兴的。
乌玛禄正在研制茶叶,小孟公公刚喊了一声:“乌雅姑姑。”
她抬头笑道:“要什么茶。”
小孟公公道:“不要茶,要您呢。”
他笑着:“皇上召你。”
乌玛禄停下手中的活儿,将茶叶装进罐中,这才去。
这会儿已经是五月了,阳光有些烈。
等走进内殿,乌玛禄才得空擦了擦额上的汗。
梁九功正出来,看见她,笑道:“你来了,快进去吧,皇上正等着。”
“是。”乌玛禄行了一礼,往里走去。
康熙见着她,快走几步,将她抱起来颠了颠,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我心里欢喜。”
乌玛禄看着他,温柔道:“是前朝的好消息么。”
他微微睁大了眼,很快弯了起来:“你说对了,图海送来的好消息,王辅臣降了。”
他将乌玛禄放下来:“只要降第一次,必然会降第二次。只要投降第一个,必然会有第二个人会投降。”
他笃定道:“我敢断言,此事平息,不远矣。”
“主子圣明。”
康熙笑道:“我叫你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个好消息。”
乌玛禄挺想问他一句的,这跟我分享做什么。
最后,她只是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康熙的情绪在这样的温柔中,沉静下来,他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带着乌玛禄往另一处偏殿走去。
那里几个嬷嬷和奶娘正在照顾孩子。
他指着孩子道:“这孩子生母早逝,后来太皇太后在身边带了一段时日。你去年说的话,我也听进去了,这不,就带在了自己身边。”
乌玛禄略微迟疑后,行礼道:“见过太子。”
“他还不懂这些。”康熙失笑。
“可奴才懂这些。”乌玛禄轻轻的笑着,看向康熙。
康熙哑然失笑,不再计较,让她起来后,上前几步,将保成抱在怀里。
乌玛禄顿了顿,跟上前,看着康熙和保成坐在榻上玩耍,榻上摆着小老虎、拨浪鼓等孩子的玩具。
康熙扭头看了她一眼,将拨浪鼓塞在了她手里,她欲言又止,还是伸手逗保成去了。
旁边的嬷嬷对视一眼,纷纷垂首。
保成喜欢她,伸手要抓她手里的拨浪鼓,乌玛禄逗着不给他,眼见他要哭了,才把波浪鼓塞到他的手里,顺手戳了戳他胖乎乎跟团子似的脸颊。
炙热的目光让她不自在,她扭头对上康熙的视线,她飞速收回手,垂首道歉:“奴才逾矩了。”
康熙收回目光:“无妨。”
康熙并不计较她的行为,只收回目光,看着保成,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聊着。
“本该过了两岁,再给他取个名。可一来是要把他封为太子。二来是,他生母早逝。”
他摸了摸保成的头:“都说皇帝是真龙天子,金口玉言,一言九鼎。我希望真是如此,好让这孩子能保住守住我大清的江山,做个守成之君。”
他难得的留她用膳。
用完膳后,他看奏折,让她抱着保成玩耍,一旁看着的梁九功和单留下来的嬷嬷垂目而立,不发一言。
乌玛禄觉着不自在,只好不去看这两人,只逗着哄着保成。
夜里,康熙留她与保成同床而眠,睡了一宿。
夜半惊醒,乌玛禄看着缩在自己怀里的保成,轻叹了口气,将小小的孩童抱紧了。
康熙将她揽在怀中。
她微微的推开,给小孩儿一点儿空间呼吸。
这可真像普通人家的夫妻。
她闭上眼。
卯时,梁九功伺候康熙起床更衣,他还要上早朝。
保成被这动静吵醒,乌玛禄忙抱在怀里哄着,轻轻的颠着。
康熙回头瞥了一眼,抿起的唇松了松,露出一点儿笑意:“你把太子给梁九功,你再睡一会儿。”
乌玛禄笑着:“没事儿。”
她坐在床上,抱着保成,保成哼了两声,又睡着了。
等康熙收拾完出去,一个嬷嬷这才进来,垂首站着:“姑娘把太子给我吧。”
乌玛禄将太子放在嬷嬷怀里,保成又哼哼了几声,乌玛禄忙轻轻拍了拍背部,保成继续沉睡。
嬷嬷低着头,只做不知,抱着保成退了下去。
乌玛禄起身,穿上衣服,往外走,出了乾清宫正殿。
梁九功低声问她:“皇上让姑娘再睡会儿。”
乌玛禄摇头,低声道:“皇上体恤我,我却不能如此。”
她说:“过犹不及。”
梁九功打量了她一眼,对她高看几分。
他笑道:“小孟子,你去把皇上赏给乌雅姑娘的早膳拿来。”
小孟公公动作很快,乌玛禄并未等多久。最后是小孟公公提着食盒送乌玛禄回奉茶所的。
她昨日走了,马佳荣荣和陈佳怡同时轮值——这是奉茶所的规矩,每日都至少有两人轮值。
是以之前,乌玛禄也乐意替马佳荣荣和陈佳怡当值,谁叫这样的事儿不止一次的发生,她也欠了她们。
马佳荣荣还在歇息,陈佳怡倒是半梦半醒的,看她回来了,站起身,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呆呆的站在一旁看着。
小孟公公将食盒放在桌上,行了个礼,走了。
陈佳怡犹豫了一会儿,给乌玛禄倒了杯茶,轻声问她:“一会儿用完膳了,你要不先回去歇一会儿。我先替你值上午的。”
乌玛禄看了她一会儿,也没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邀请她坐下来一起吃。
自然也没忘了马佳荣荣。
三个人吃了一顿,商量了一会儿,暂定了今日的轮值。
乌玛禄休息了一天,她并不打算再休息。
按规矩,陈佳怡休息,她和马佳荣荣当值。
陈佳怡迟疑了一会儿,还是下去休息了。
马佳荣荣和她聊到:“今年内务府的秀女,看时候,这会儿也该调教好了。上回,我听李公公说,梁总管有心再去要两个来奉茶所。”
乌玛禄疑心是因为自己老被康熙召的缘故,但她没有说。
有些事儿,大家心里知道就好,说出来也不过是招来难堪。
果然,到了五月下旬,小孟公公带着两个新进的包衣秀女来了。
小孟公公道:“师父知晓姑姑性子好,所以要的是老实本分的。”
小孟公公顿了顿,道:“师父还说,若是她两惹姑姑不开心,只管告诉师父,师父重新换两个乖巧听话的来。”
乌玛禄看着两个满面稚气的少女,笑了笑:“你师父好意,我心领了,劳你走这一遭。”
小孟公公道:“对了,师傅还让我给姑姑说,到时候,咱们这就改叫御茶房了。备的东西要多些。所以多要了个人来,要是到时候人数不够,只管给师父说。”
乌玛禄点了点头,扭头让马佳荣荣招呼两个新来的包衣秀女。
她往外送小孟公公一程,走到四处无人的地儿,她问他:“这事儿我之前就想问的,但想来你师父心里肯定另有打算,也就一直没问。”
小孟公公道:“姑姑你说。”
乌玛禄叹道:“戴佳姑姑去了之后……”
她停顿了下来。
戴佳姑姑去年没的,也不过短短一年时间,她再提起来,竟恍如隔世。
人命贱若蝼蚁,不值一提。
她收回思绪,继续道:“那事儿过去后,奉茶所里一直没有个主事的,尤其是现在,又送来了两个来。你回去问问你师父,是不是该从哪里调个经验老道的来。”
小孟公公看着她笑了起来,道:“乌雅姑姑,这就是我师父的意思。”
他眨了眨眼:“再调个经验老道的来,姑姑难免被压一头。”
他行了行礼:“还是劳姑姑劳心劳力吧。”
乌玛禄听他这么说,还有哪儿不懂的,也就应下了。
小孟公公回去后,给梁九功说了这事儿。
梁九功问他:“她是什么神情。”
小孟公公一五一十的说了。
梁九功沉默片刻,转身进去伺候康熙了。
没过多久,奉茶所的牌匾被拆了,换上了康熙提笔亲写的“御茶房”牌匾。
前朝事忙,乌玛禄被召过去后,往往和保成一起玩耍,康熙大多时候都只在看折子。
王辅臣的投降对于清朝廷来说,是一件好消息。这意味着,他们打破了“反清复明”联盟的缺口,扭转了最初的颓势。
这是康熙继位之后最大的一场战争,比起擒拿鳌拜来说,不可同日而语。
康熙绝不会允许自己败,全部精力都在前朝,自然对于男女之情没有几分上心。
对他来说,能够在抬头时,看着乌玛禄和自己的儿子逗趣,已经是难得的休闲了。
他会在香雾袅绕以及烛火葳蕤中,恍惚间看见幼时的自己。
太子是他,乌玛禄是他那只寥寥见过几次面的生母。
他在这样的恍惚中觉得,他好像应该是爱她的。
他将压在奏折最下方的,封她为贵人的诏看了又看,最后丢进了纸篓。
他低头,看着这些奏折,心里生出了些许的厌倦。
他是否真的想要成为秦始皇那样千古一帝?
他原本应当是确定的,但是在这个时候却变得不太确定起来。
他的视线落在了保成的笑,以及灯火下她温柔的神色。
他想了起来。
他幼时得了天花,被送往京城外的皇庄上。
曾有个行脚的僧人路过,讨了一碗水。
那时,他正站在院子里,望着窄窄的天,虔诚的许愿。
那个行脚僧喝完水,向他双手合十,下了一句定语:“你的愿望一定会成真。”
而后,那个僧人不知所去,也许依旧在云游天下,又或是死在了途中也说不定。
他看着乌玛禄,轻声询问,既是问她,也是问自己。
“你是我在等的人么……”
他收回目光。
梁九功拿着信件,快步走进了内室,呈了上来。
康熙拆开信,看了起来,眉目多了几分喜色,他抱住乌玛禄转了几个圈。
“额林珠,耿精忠降了。他降了,哈哈哈哈。”
床上的保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笑呵呵的看着这一幕,连连拍手。
乌玛禄被晃得头晕,也不敢反抗,只好搂着他的脖子,靠在他肩上。
康熙顿住了,把她放在榻上,见她难受,欢喜之色退了几分,忙让梁九功去端碗清淡的汤来压一压。
他弯着身,看着她难受的神情,带着几分懊恼:“我太欢喜了。”
乌玛禄恹恹的倚在床头。
保成还在往她身上爬。
康熙将保成抱走,见她这幅柔弱无力的模样,忙转过身。
他再不转身,他就要趁她不舒服,做些什么了。
乌玛禄喝了汤后,好了些。
她今天身子实在不适,康熙也就允她早些回屋,不必留夜。
乌玛禄回了屋,换衣服的时候,看着亵裤的血迹,微微疑惑。
这不该是她来葵水的日子。
她也没有多想,洗漱之后,早早歇下了。
康熙体恤她,第二日赏了她一些东西,包括几包安神的药。之后便不召她了。
乌玛禄微微松了口气,不必再在康熙面前待着,也少了几分出错的可能,更不会被怪罪。
心情舒和下,她颊上还养出了几分肉来。
看着温和慈爱不少。
新来的小宫女更爱往她面前来。
这会儿御茶房的人多了,也就每日三人值日,人多也热闹。
女孩子们几乎不识什么字,打络子、做绣活倒是流利。
她们进宫三个月学的字,也不过勉勉强强把宫中的宫殿认个齐全。
至于那些汉臣家,又或是位高权重的人家,让女孩子们读书识字,那自然另当别论。
如她们这些进宫当奴才的包衣秀女,家世向来算不得高——家世好的,塞些银子给内务府,内务府的管领也就睁一眼闭一眼的给放回家去了。
倘若有识字的,也不过是为了不当个睁眼瞎。
乌玛禄惯来内敛不爱出风头,只求平安。若不是当年陈佳怡的事,她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当然,走到这一步,她得了康熙的喜爱,日后也可以利用这份喜爱,得到她的那个镯子,看能不能回到自己的时代。
大抵也称得上是,福祸相依吧。
她现在在宫里,被人称声姑姑。御茶房内虽然各有心思,整体却无碍。她又有康熙的这点儿宠爱,梁九功也不至于像最初那样对她。
不论之后是被封个位份,又或是当个御茶房的姑姑。
她都地位不差。
甚至,勉强算是有头有脸的奴才了。
她若是这个时代的人,若深陷在这样的地方,她或许会感叹一句:权力的滋味可真迷人。
可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即便她表面适应乃至于臣服这样的时代,她内心也始终无法认同。
她在一日一日中,看着宫人在她面前忙碌,她像在看一出剧。
她始终能够清醒的意识到,她是乌玛禄,不是乌雅玛禄,她永远不会属于这个朝代。
她只想回到自己的时代。
她有时候也会想,也许是因为她这样的清醒,或者说,是这样不知好歹的不认命,她才无法生活在这样的年代。
可要她真心认命,做个封建王朝的女人,她做不到。
她是外柔内刚的女子,她向来觉得,世事易变,可不代表自己就要跟随外界而变。
很小的时候,她就许下愿望。
比起一生荣华富贵喜乐安康,她更想做一个不论什么环境都能够保持自我的女子。
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坚持一辈子,可至少现在,她不打算改变。
她收回目光,看着马佳荣荣指导着两个新来的宫女泡茶,教着每一步,一如她刚来时,教她一样。
马佳荣荣看她们做的不错,退后几步,坐在乌玛禄旁边,目光盯着,时不时的教一两句,顺带和乌玛禄聊天。
马佳荣荣道:“玛禄,你知道吗,我听说马佳贵人怀着孩子了,等到胎儿稳了,才放出风来的。”
乌玛禄顺嘴问道:“你认识她?”
“不认识。”马佳荣荣摇头,“那么大个氏族,姓马佳的多了去了,我不识得她的。只是听人这样说起过。”
马佳荣荣看乌玛禄并没有什么反应,才继续道:“宫里今年没有阿哥格格出生,有话多的嬷嬷纳闷呢。现在有主子怀了,她们总没话说了。”
马佳荣荣又道:“听说太后知道后,让太医院那边儿仔细着这一胎呢。”
乌玛禄听到了这里,下意识的摸了摸小腹。
马佳荣荣看见这一幕,问道:“你也有了?”
一个“你”字出口,马佳荣荣就知道声音高了,后面几个字儿,都是压低着声音说出来的。
乌玛禄温和的笑着:“没有的事儿,你啊,就爱胡思乱想。”
马佳荣荣点头:“也是。”
她探头看了一眼乌玛禄绣的话,啧了一声:“你打络子还行,怎么一手绣活儿那么差。”
马佳荣荣不明所以:“你手是挺好看的,怎么了。”
乌玛禄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道:“我是说,人就像手指一样,有长有短。”
马佳荣荣耸了耸鼻子:“好了好了,每次和你说话,你都有一大堆大道理。我知道你是想说,每个人会的东西不一样对不对。自己做的好的,不代表别人能做好。别人做的好的,不代表自己能做好。”
乌玛禄笑着点头。
马佳荣荣站起身:“好了,我不和你说了。和你待久了,再这样下去,我都要变成老头子了。”
她走向那两个小宫女身边,看着她们泡茶的手法,耐心指导。
乌玛禄的手再次覆上小腹。
有没有可能,在她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
她不知道。
她想,也许是她想多了。
就算是真的,那又怎么样呢?
她生下来的孩子,只会成为这个社会的一员。
她的孩子会认同这个时代的观点。
她在这个时代,终究只是游魂,无所着落。
丈夫,孩子,家庭,这些都不会是她的归处。
她只想回到能让她自己成为自己的地方。
哪怕她的想法,会在她的时代的千百年后认为是愚昧。
她也不打算改。
她松开手,垂目看向手帕上的花,微微摇头,低头继续绣了下去。
康熙下了朝,本想再召乌玛禄,话都快出口了,他又顿住了,问道:“梁九功,她怎么样了。”
“回皇上的话,乌雅姑娘这几天脸上多了几分气色,还胖了些。”
“那就好。”
他召她的话停住了,开口道:“随我去一趟慈宁宫。”
“是。”
梁九功这就下去安排。
一行人来到慈宁宫。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更加畏寒,屋子里早早的就用上了炭火,整个屋子暖和如春。
这会儿,她正抱着保成烤火,不时的捏捏保成的手,眉目间带了几分喜欢。
见他来了,忙招呼他过来,拉着他的手打量他,闲话家常。
“皇上越发有个皇上的模样了。”
康熙坐下,抱过保成,问道:“祖母近来可好。”
“好得很,就是你都好些日子没来了……”太皇太后顿了顿,道,“想来是得了心爱的姑娘,才不来见我这老婆子。”
“皇祖母说得哪儿的话,孙儿这不有空就来看皇祖母了么。”康熙神色自若道,“王辅臣和耿精忠投降,吴三桂被拿下也就这段时间的事了。也就多费了些心思。”
“我知道,所以今年宫中无所出,我也不让你皇额娘去催你。”太皇太后道,“皇帝嘛,自然是治国安邦才是正事。”
“孙儿也是这样想的。”
太皇太后又道:“帝王无私事,你打下来的江山也要有人守。”
康熙垂着眼,捏了捏保成的手,语气风轻云淡:“我已经有保成了。”
太皇太后顿了一下:“是啊,你已经有太子了。”
她笑了笑,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安静的听着他说起最近的事。
末了,看了看天色,她留康熙在这里用了一顿午膳。
康熙饭后便要回去,便要告辞。
太皇太后却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我听说有个宫女常在你宫里留宿。”
康熙一顿,抬眼看向她。
她淡淡道:“你向来聪明,我就不多说了。”
康熙垂目:“是,孙儿知道。皇祖母尽管放心。”
太皇太后意有所指道:“我知道你心思不在后宫,但这宫里也该有个主子了。”
“孙儿知道了。”
太皇太后虽坐着仰视他,气势却不会弱上分毫。
“玄烨,你不会让我与你皇额娘失望的对不对。”
康熙的回答仿佛是从嗓子深处挤出来的:“是,孙儿绝不会让皇祖母与皇额娘失望。”
太皇太后微微颌首:“你忙你的吧。”
康熙恭敬的退了出去,正要离开,苏麻喇姑追了出来,手里食盒递了过去,梁九功接住,退于康熙身后。
苏麻喇姑道:“主子看皇上多吃了两口,叫人多备了些,好叫皇上带回去。”
“额娘替我谢谢皇祖母。”康熙顿了顿,问道,“额娘,这几日有什么人来过。”
“钮祜禄家的今早请完安,这会儿皇上你又来了。”苏麻喇姑多说了几句,“主子想皇上得紧,皇上多来几回才好。”
“我会的。”康熙幼时由她带大,对她亲近,说话间也很是尊重,“额娘近来身体可好。”
苏麻喇姑点头,打量着他:“皇上越发威武俊朗了。”
他们之间的对话不像主仆,倒像是家人。
苏麻喇姑又劝道:“这话不该奴才说的,可主子心里有皇上,说的做的都是为了皇上好,皇上可莫要令主子寒了心。”
康熙看着她,笑道:“额娘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的,你叫皇祖母莫要为这些事烦心了。”
“皇上这么说,奴才就放心了。”苏麻喇姑很是信他。
这会儿站了一会儿,人都有些发冷了。
康熙道:“我就不和额娘说了,额娘快进去吧,别冻着了。”
“好。”苏麻喇姑送他,“皇上慢走。”
苏麻喇姑迟疑了一下,又叫住康熙:“奴才临出来时,主子让奴才问皇上,皇上是不是忘了孝康章皇后。”
孝康章皇后,正是康熙的生母佟佳氏。
康熙微微瞪大了眼,但什么都没说,只是向苏麻喇姑告辞,离开。
等康熙走远了,苏麻喇姑才进屋,把话对太皇太后一转述。
那老人垂着眼,叹道:“我是怕他……沾了爱新觉罗家的情种。”
努尔哈赤宠幸阿巴亥,即便因为她跟别人有染而废弃,不过一年又复宠。让皇太极在其死后,将阿巴亥生殉。
皇太极宠幸海兰珠,生了个孩子,便大赦天下。
其女死后,甚至以为国丧。
福临宠幸董鄂妃。盛宠之烈,举宫皆知。
董鄂妃死后,屡次想要出家,三个月后郁郁而终。
这些男人啊,一个个的英明神武,似乎无所不能。可是碰上自己爱的女人,跟普通人似乎也没什么差别了。
她不希望自己的孙子走向她丈夫、她儿子的老路。
苏麻喇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安静的听着。
她叹了一口气,盯着炭火,良久才道:“把保成给太后送去吧,这也是她的孙儿。”
苏麻喇姑将保成送去慈仁宫。
等她回来时,太皇太后已经在其他宫人的侍奉下歇下了。
康熙已经走出很远了,他轻轻的,近乎自言自语:“我是不是不能有想要的。”
梁九功虽然听见了,但他这会儿就是个聋子,是个哑巴。他什么也听不见。既然听不见,自然也不会说。
康熙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而是慢慢的走回去。
一路上,心思紊乱。
他想起了自己的皇父,想起了自己的额娘。
那时,皇父独宠董鄂妃,他寥寥见过几面的额娘,郁郁寡欢,连笑都勉强。最终郁结于心,以至于早亡。
他听闻,在董鄂妃尚未进宫前,他额娘也是受过恩宠,有过好日子的。
他也是在那个时间出生的。
他那时起,心里就发过誓,他绝不会成为他皇父那样的人。
可他,好像还是成为了那样的人。
他将迷茫收敛。
回到宫中,他再次拿出了诏,那是一纸诏书,封乌玛禄位份的诏,是贵人还是嫔,他迟迟未决定。
乌玛禄只是包衣出身,她能封的最高位份就是嫔。封妃需要抬旗。
封贵人,委屈了她。封嫔,她好像又差了些。
他心中自有一杆秤。
想来想去,迟迟未决。他索性将诏书压后,不再去想。
他看向了奏折。
各地兵马、粮草调动,需他一一决策。
国家大事面前,儿女之情,且放一旁。
白雾笼罩,连太阳似乎都没什么温度。
乌玛禄坐在凳子上,烤着火,发着呆。
她最近身体越发不适,没什么力气,连话都不大想说,更不想做什么了。
不知道是她身体差了,还是别的原因,她越发畏寒。
她头也越发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