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不忍见他难过:“你很快会有新的皇额娘了。是景仁宫的钮祜禄妃母,她会对你很好。”
“可她不会抱我,别的也不会。”
康熙见他委屈,又道:“你皇祖母和皇老祖宗还抱你抱少了?你还有那么多嬷嬷。”
“那不一样。”保成大声道。
他只知道不一样,可具体怎么不一样,他却说不出来的。只好咬着唇,红着眼,就这样看着康熙。
康熙看着他,就像看着幼年的自己,他松了口:“你可以去找她,可不许对其他人提起,不然以后都别去了。”
保成这才笑了起来。
末了,他又得寸进尺道:“我能现在去么。”
康熙被他气笑了:“不行,她身体不好,你每天只能去她那里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保成讨价还价,“两个时辰好不好,皇父。”
康熙敲了敲他额头:“好。”
保成这才笑了起来。
得了康熙的允许,保成每日按时按点的到偏殿找乌玛禄,有时还会留下一起用膳,太监也只好把饭菜送到乌玛禄宫中。
正值用膳之时,梁九功正在布菜。
康熙问他:“太子最近如何。”
“太子近来安康,也没往日那般爱到处跑,最近都往偏殿乌雅姑娘那儿去了。”
康熙拿起筷子,忽又放下:“我去瞧她,你让他们不要打扰。”
梁九功连忙下去安排。
康熙到偏殿时,看见乌玛禄正在给保成夹菜,保成自己拿着筷子乖乖的吃,乌玛禄又用帕子擦去他唇边沾到的油脂。
康熙走过去坐下。
屋里的宫人正要说话,却被梁九功一同带了下去。
乌玛禄看着他正要行礼,保成也要跳下来,康熙忙按住他两。
“不必多礼,一同吃。”
乌玛禄看着桌子,叹道:“这……”
梁九功这会儿已经带人将餐桌上的碗筷撤下,又摆上干净的,随后随侍在身后。
原本温馨的气氛,这会儿带了几分冷凝。
保成实在吃不动了,被嬷嬷带了下去。
康熙没看她:“动筷。”
乌玛禄吃了两筷子,擦擦嘴坐好,静静的等他吃。
康熙将筷子放下,冷声道:“怎么,扰了你们母慈子孝。”
乌玛禄跪在他脚边:“太子名声贵重,皇上不该轻忽。”
康熙让梁九功退下去,不带任何情绪的打量她:“你在意别人,几时在意自己。”
又几时在意我。
乌玛禄平静道:“奴才从未变过。”
“从未变过。”康熙重复了一遍。
“你说你不会变。”康熙古怪的问着。
乌玛禄跪在那里,声音平稳:“奴才并不愿变,也不会变。”
康熙掐着她的下巴,让她膝行两步,将头放在自己膝上。
美丽的人依旧美丽。
垂目的样子,带着几分孱弱的被献祭的意味,像极了那些外国人献上的圣母画像中的圣母。
一种柔顺的,楚楚可怜的,带着慈悲的圣洁。
真是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康熙被这种美丽所迷惑,他的手逐渐失了控制,他被蛊惑着杀死她。
唯有她死了,一切才能确定下来。
她会永远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候。
他的手逐渐加重力道。
他是真的想要掐死她。
她确信。
她却没有动。
康熙最终还是松开了手,看着自己掐出来的痕迹。
乌玛禄猛烈的呼吸着,胸腔剧烈起伏。
康熙看着她,眸意深沉。
他想,他其实是不爱眼前人的。
可她如罂粟,他始终无法戒掉。
他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少年至今的执念。
那点儿执念就足够他一直耿耿于怀,不能放手。
何况她乖巧听话懂事,讨他欢心,他一时半会儿还没腻歪厌倦她,再多看两日也是好的。
他知道自己的卑劣。
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是皇帝,又怎么会有错。
他的视线并不离开她脖子上红色的指痕,他漫不经心道:“他们都在说,我待你这般好,是于礼不合。就像我做的一切,都得按他们心意来才对。”
“可朕才是天下共主。”
这天下哪有他不能做的事。
这句话与其说是,他在宣告他对她的主权,倒不如说在宣告,他对于整个天下的主权。
他在这个瞬间,想起了他的皇父与董鄂妃。
心中有了些许的怀疑。
他想,有没有可能,皇父不爱董鄂妃,又或许是爱的。可是,比起爱,董鄂妃更像是皇父和他人抗争的武器与理由。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他本来只是把眼前人当成一个乐子,就像养在笼子里的一只美丽华贵的鸟儿。
等他情感寡淡后,就会如之前的嫔妃一样,封一个位份,放置后宫,再也不会有丁点儿上心。
可是,每个人都在说不该,到如今,他反倒生出了些许叛逆之心。
他是皇帝,他是大清的皇帝,他不会受制于人。
他们越说不该,他越要去做。
何况,她生得美丽,处处如他的意,是上天给予他的一场满足童年缺失的幻梦。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
他摩挲着她的唇,眉目含着森森笑意:“既然你说你自己从不会变,那我要让你永远心悦我。”
他垂下头,与她目目相对:“我要你永远心悦我,我高于你的一切,你的家族,你的孩子。”
他抚摸着她的贝齿:“你的命。”
“而我将会把我能给你的一切都给你,我会为你谋划你的一切,你将永生生活在我的庇护下,无病无痛,富贵安康,喜乐平安。”
乌玛禄说:“好。”
当这个字落下的那一瞬间,宛如与恶鬼签订完了契约。
一旦她背弃契约,她将会被他永生永世生死轮回的追逐,直到被他吞进腹中,作为她背弃的代价。
他笑了起来,一种冷静的疯狂,他按住她的后脑勺,密密麻麻的吻落在她颊上:“你不会变,真是太好了。”
“奴才是不会变的。”她温顺的任凭他施为。
他抱起她。
鸳鸯成双。
康熙自打那以后,对乌玛禄好了许多,下了令,让乌玛禄与自己每日同食同饮。
自然也会同住,只是翻牌子那日,是不会招乌玛禄的。
但他并不是每日都翻牌子,不翻的时候,都会叫梁九功去召乌玛禄来。
梁九功作为康熙身边的大太监,自然格外忙碌,但他也不疏忽乌玛禄,每次都是叫自己的徒弟去叫。
一来二去,大家都知道,小孟公公一来,便是皇上在召乌玛禄去。
梁九功私下给乌玛禄送了几件并不逾制的衣裳。
梁九功恭贺她:“恭喜乌雅姑娘苦尽甘来。”
“承梁总管吉言。”她笑着还了一礼。
梁九功看着保成从屋里走来,忙笑道:“姑娘好生照顾太子,我先走了。”
保成走出来的时候,看见梁九功已经走远了。
保成扒在门上看了看,问她:“他怎么走那么快?是怕我吗?”
乌玛禄把他抱起来:“是,咱们保成最厉害了。”
保成笑眯眯的看着她:“我们出去走一走好不好。”
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我们就走一小会儿好不好。”
他可怜巴巴的:“我看见保清都会被他妈妈牵着走一会儿的。”
乌玛禄笑着微微摇头,将他放下来。
他瘪着嘴,不大高兴。
乌玛禄伸手牵着他:“走吧。”
保成这才笑起来,牵着她的手往外走去。
保成毕竟年纪小,走不了太远,也就牵着她在乾清宫正殿前的空地上走一会儿。
走累了,他就站在原地不动,耍着赖,非要乌玛禄抱。
乌玛禄弯下腰给他擦汗。
康熙走了过来。
乌玛禄见他来了,行礼站在一旁。
康熙看了她一眼,敲了敲保成的脑袋:“男子汉大丈夫的,做这等小女儿姿态。”
保成不再耍赖,做出小大人的模样。
乌玛禄道:“皇上不看奏折?”
“我又不是个铁打的人,自然也需要出来走走。”康熙道。
乌玛禄抿唇笑着,并不说话。
康熙捏了捏她脸颊,看着她脖子上的伤,皱眉道:“我让梁九功给你送药来,他没送?”
“梁总管送了。”乌玛禄规矩的站着,“奴才也用了,只是消得慢。”
康熙嗯了一声:“到时,我让太医院那边儿再送几瓶好用的。”
“奴才谢过皇上。”
“既然出来了,那就一起走走。”
他牵着保成,乌玛禄紧随身后,但保成老回头,在看乌玛禄在哪儿。
康熙开口道:“你牵他吧。”
保成听到这句话,身上要拉住乌玛禄。
乌玛禄退后一步,看着保成不高兴的脸,道:“这不合规矩。”
“我就是规矩。”
梁九功低声劝道:“姑娘去吧。”
乌玛禄垂下眼,手指微微屈起,最后走上前牵住了保成。
康熙唇角上扬,带着他们往外走去。
走尽重重回廊,走到奉慈殿。
康熙对着有些阴森腐朽的宫殿,微微扬着下巴:“我打算把这个修起来给保成用。”
保成以一种苦大仇深的脸回道:“我不能和皇父还有她住一起么?”
康熙失笑道:“你以后娶了太子妃,也要和我们住一起?”
保成做小大人状的沉思:“我带着她和皇父你们住一起。”
听到他的话,各自憋笑。
康熙看着乌玛禄:“那可不行,她是我的妃嫔,你不能总缠着她,你得缠着自己的妃嫔。”
乌玛禄本来在笑,听到这句话,笑容僵住,渐渐消失。
她垂着眼,拉了拉康熙的衣摆。
康熙覆住她的手,捏了捏,神色如常:“你大了,终归是要自己住一处的。”
保成恹恹的:“那好吧,儿子谨遵皇父吩咐。”
康熙带着两人折返前往御花园,如今四月,天气渐热,御花园里的草木生长茂盛,花也开了些,姹紫嫣红,甚是美丽。
梁九功将亭子里摆上了茶水点心。
乌玛禄并不看康熙,只注意着保成,不时为他擦去碎屑。
康熙坐在那里,似笑非笑道:“你便不顾我了?”
乌玛禄飞快的看了他一眼,捻起一块儿芙蓉糕故意送到他面前。
他咬了一口,笑道:“真甜。”
他看着她:“你也尝尝。”
他捉着她的手腕,将咬了一口的芙蓉糕递到她自己面前。
乌玛禄看着芙蓉糕,迟迟未动。
梁九功低着头走进来:“皇上,是否让张庶妃和王庶妃进来。”
康熙并不答话,只是看着乌玛禄,动也不动。
乌玛禄只得低头咬了一口芙蓉糕。
康熙松开乌玛禄手腕,起身道:“回宫。”
乌玛禄将手上咬过的糕点放在帕上,包了起来,装进了袖子里,这才走下台阶,跟着康熙离开。
等康熙离开后,刘庶妃、张庶妃才得以抬头,然而御花园里早已空无一人。
她们叹了口气,但很快还是两姐妹手把手携游。
这是没法子的事,她们这位皇帝最厌恶后宫争宠手段。
算了算了,争不了宠,当个答应也比当个宫女好,更别说还有好姐妹一起陪着。
她们对视一眼,指着花笑闹,伸出手摸了摸质地柔软细腻的花瓣。
阳光热烈,春风微微,引得湖心碧波。
已是人间四月天,放飞纸鸢趁此节。春光春色,莫负韶华。
回了乾清宫,站在门口,乌玛禄就已经要告辞了。
康熙知道她要说什么,她还没有开口,他就已经说道:“不许离开,跟我进来。”
乌玛禄看了一眼梁九功,梁九功正要跟进去,又被康熙一句话喝住了。
“梁九功,你就待在外面。”
“是。”梁九功应着,对着乌玛禄微微摇头。
乌玛禄老老实实的进去了。
保成也想跟进去。
梁九功拦住他:“太子爷哟,您啊,就别扰皇上了。”
他对嬷嬷道:“还不快把太子带回去。”
康熙还没说话,乌玛禄先认错:“奴才错了,奴才不该不给爷脸面。”
康熙心中的那点不愉快很快的消散了,他拉过她,把她抱在怀里:“小没良心的,你还知道。”
乌玛禄斟酌了一下,颇为诚恳道:“奴才不喜糕点,那太甜了。”
她看着康熙:“可爷爱吃。”
康熙笑道:“我勉为其难的认了,还有呢。”
乌玛禄搂着他的脖子晃了晃:“奴才错了,可奴才实在不愿与别人共吃一物。”
她道:“若爷是分切一半给奴才,奴才定然一口就吃了。”
康熙伸手:“拿出来吧。”
“什么?”
“你藏好的糕点。”
乌玛禄抿唇笑着,把用手帕装好的芙蓉糕拿了出来。
康熙接过,放在一旁,逗她道:“你啊你,私下就喊爷,有人在就喊皇上,倒装的挺像回事的。”
“爷第一次要了奴才时,就说过,让奴才私下叫您爷。”乌玛禄轻声道,“爷要不愿意,奴才以后就不了。”
康熙偏头看她,逗她道:“若你如今只是个答应,你也这样?”
乌玛禄轻轻摇头:“是爷纵着奴才放肆。”
康熙笑了起来:“你啊你,什么都放在心里,又聪明灵慧,我倒宁愿你不这样。”
“爷是怕奴才慧极必伤,可奴才愚钝,担不起慧,自然无虞。”
“那就封你个“德”字。”
乌玛禄瞪大了眼:“不不不。”
康熙饶有兴趣的看着她。
她只是一时拒绝,真要她说出个什么来,她的那些理由都无法说出口。
她说:“奴才担不起这个字。”
“你担得起。”康熙笑着,意味深长道,“不管是陈氏还是梁九功,你都以德报怨,如何担不起。”
乌玛禄心中重重跳了一下,后背冒了冷汗。
她的笑容带着几分僵硬:“皇上是天子,自然什么都知道。”
康熙吻了吻她冰冷的唇:“只要你不变,你永远不必怕我。”
乌玛禄闻言想起了康熙之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她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到底答应了什么。
她应该害怕,但在这一瞬间,她反而冷静下来,之前的害怕消失一空。
她说:“我不会变的。”
“君当做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康熙笑着,愉悦的握紧了乌玛禄的手腕,就像握紧了她身上的线。
终有一日,她会全盘的爱他,满足他所有的野望。
他等待着。
他在酿造最醇厚的酒,直到那一时刻到来。
而站在……
他想,他得让她有一个他们的孩子。
他与她,满山桃花耀春枝,离人不堪瘦,星河落子,共千秋。
第二日,康熙并不上朝,也没什么需要招群臣商议,等利瑞思上完课,他就招乌玛禄来。
乌玛禄来后,两人也无话可说。
乌玛禄并不是个热络的性子。
康熙虽可以说些什么,但那都是些前朝政事,不便与她讲,想了想,道:“我教你写字,如何。”
乌玛禄看着他,最终点了点头。
康熙教了她自己的名字:玄烨。
随后,给了她一张纸,让她自己学着写,自己拿着书,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翻看。
不知是不是她错觉,她练字时,康熙看着她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
她总感觉怪怪的,但不太好问,也就作罢。只能顶着康熙奇怪的目光练字。
康熙走过来,教她捏笔与运笔,写下的字,倒比她之前写下的歪歪扭扭的字好多了。
等他们三人用完晚膳,康熙看书,乌玛禄继续练字,保成也在旁边学着写字。
快就寝时,康熙拒了翻牌子。
他洗漱后看见乌玛禄练了一天的成果,含笑道:“倒也似模似样的。”
他抬头看她:“你想要什么。”
“没什么想要的。”乌玛禄说得颇为恳切。
她说谎了,她想要那个她找了很久依旧没有找到的镯子。
她也在这几年中想过,也许要等很久之后,她可能才会找到那枚镯子吧。
紫禁城的奢华美丽只让她觉得冰冷无情,她厌倦这样的生活,春花秋月这些风景在她眼中并无变化。
哪一日,不是度日如年?
细算来,她不过在这紫禁城里度过两年,却好似度完这一生。
她急切的想离开这个年代。
她不打算离开紫禁城。
她清醒的知道自己不是那些女主,拥有金手指,随便在哪个年代都可以大杀四方。
她若是去了别的地方,恐怕处境更加艰难,倒不如留在这紫禁城。
脱离皇宫,而不脱离这时代,也不过治标不治本。
这样的她,怎会放过这个机会呢?
她的确有心想把镯子的模样说出来,让康熙帮她找到这个镯子。
可当她快要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又怕康熙让人直接给她打造出那样的镯子来。
她不知道这种打造出来的镯子,会不会跟让她穿越过来的镯子是一样的。
如果不是,那便是在白费功夫。
风险太高,所以算了。
除此之外,她没有什么想要的。
她只想回到自己的时代。
她是如此的坚定。
她又重复了一遍:“爷,奴才没什么想要的。”
康熙见她这幅模样,若有所思道:“你既然没有什么想要的,那朕封你嫔吧。”
乌玛禄跪得干净利落:“爷,这于礼不合,不能这般。奴才命微福薄,受不得的。”
康熙让她起来。
乌玛禄乖巧听话,站起来,立在一旁了。
康熙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语气里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不封嫔,那便一直做个宫人也不错。封了位份,就只能按宫里的流程走,哪像如今,你就在我身边。”
“我也是有私心的。”他步步紧逼,“不如封你为御侍,好叫你以后都在乾清宫等我回来。”
乌玛禄手指微微蜷着:“奴才领命。”
“看着我。”
乌玛禄依言和他对视。
他招她走进:“你宁愿为女官,也不愿意为我妃嫔。”
他下结论:“你有心上人。”
乌玛禄沉默的和他对视。
“说话。”
乌玛禄认错:“奴才不曾有过心上人。”
“那为何!”
他在等待什么呢?等她说,她是因为吃醋嫉妒,所以不愿意守着那样的名分和别的女子共尊他为夫么?
可她不是。
她不想在历史上留下任何名声。
一旦成为他的妃嫔,即便只是史书寥寥几字,那似乎也成了命簿上的定数,就好像她合该来这清朝一趟,她合该从乌玛禄成为乌雅玛禄。
可她只是乌玛禄,她从不想成为乌雅玛禄。
表面上,她努力的顺应这个时代,也不过是想在桎梏里,最大程度的保留下乌玛禄的内心,而不是被打碎揉成了乌雅玛禄。
她无法回答他。
他看着她无垢无尘的眼睛,生出了疑问。
“那为何?”
他注定得不到答案。
他把她拉在自己怀里。
乌玛禄动也不动的任凭他抱着。
这一瞬,他们无比的近,又无比的远。
君离我天涯,我离君海角。
乌玛禄看着他衣裳上的图案,神思恍惚。
好半晌,康熙才放开她。
“睡吧。”
相拥而眠,同床异梦。
那天的对话很快就过去了,康熙没有再提起过。
既没有封位份,也没有封女官,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还是如常的招她共寝共食。
虽然翻牌子的次数比之前勤了,却并不算疏忽乌玛禄。
不大忙的时候,乌玛禄甚至可以先在内室等着他,而不是之前等康熙忙完了才会被招来。
乌玛禄想不通康熙到底想做什么。
想不通,她就索性不想了。
时间长了,她索性在内室里留下针线筐,等康熙的时候就绣一绣,好打发无聊的时间。
梁九功对此睁只眼闭只眼,并不说什么。
加上康熙的默许。
对于她留下针线筐的行为,其余宫人并没有提出什么。
她的刺绣是不好的,康熙看过几次,面目扭曲。
她:“爷若想笑,那便笑吧。”
康熙道:“我不笑,我第一次写字也不好看,等你练好了,送个荷包给我。”
她不解其意:“奴才不过是绣着做耍子,爷有那么多绣娘,哪个不比奴才做得好,为什么偏要奴才做的。”
康熙陷入了沉默。
“你尽管做。”
她也就记下了,打算绣个拿得出手的再送给康熙。
这日,康熙迟迟没有回来。
她坐在乾清宫内室做着绣活,时不时的看看日头,等康熙回来。
康熙的寝宫里放着几本书,是他平时闲来无事会翻一翻的。
她平日里都安静老实的待着。
她并不想惹恼皇权至高者。
可今日,康熙还没有回来,她做了会儿绣活,实在无聊,没忍住,翻开书看了几页。
一看就入了迷。
虽这书通篇文言文,对她来说,倒比做绣活有意思。
等听到脚步声,她猛然惊醒,已经来不及将书原覆原位,她略微迟疑后,没有松开书。
“你在看书?”康熙走进来看见她手上的书,随口一问。
她垂目道:“奴才做绣活做累了,起来走走,见爷这儿有书,也就随手翻了翻。”
康熙点头,走过去,看着她手上的《楞严经》,挑挑眉:“我倒不知道你喜欢看这个。”
乌玛禄抬头,看着梁九功退出去,向来梁九功是候在屋外的。
乌玛禄摇头:“奴才不过识得几个字,称不上才女。”
“这样啊。”
康熙把她手上的书拿走,看着她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书,没有再说什么。
乌玛禄稍微犹豫一下,才开口道:“爷今儿个回来有些暗了。”
“嗯,去皇祖母那儿了一趟。”
康熙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叹道:“故而迟了。”
他不再说下去。
乌玛禄点了点头:“爷尽孝道,自是好的。”
她的话没错,但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太皇太后派苏麻喇姑来请他,他知道为什么,但还是得去。
果然,说的还是那些事。
他心里厌倦,却依旧得听。
他皇父早亡,生母早逝,是皇祖母派人一手带大他,他不能不孝。
他心里清楚,可依旧难受。
他这个皇帝不像皇帝,他依旧被束缚着。
这位历经四朝的太皇太后,一生为男人所困,缠缚在这华美的泥沼中。
她看着他,就像看着她所见过的爱新觉罗家的男人们。
她叹气不止:“你啊,长大了,心也野了,就像你皇父一样。所以,皇祖母说什么,你也是听不进去的。”
康熙听得明白自己皇祖母的意思,他闭口不言。
他不懂感情。
尽管他生来聪明,近乎过目不忘。别人看来再难的事,对他来说,也不过是轻而易举。
可聪明如他,心里是真不知道自己对乌玛禄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但他明白,他对乌雅玛禄绝不愿意放手。
他贵为皇帝,天下共主,以后他还会有更多的女人,鲜妍多姿,柔顺美丽,为他诞育皇嗣。
然而那些人都不是乌雅玛禄
这世上唯有一个乌雅玛禄,也唯有乌雅玛禄能够抚平他从幼时至今的缺憾。
其中的是非曲直,他已经不再愿意去计较。
他向来是一个现实而果断的人,与其去追根溯源,还不如握紧手中自己能握住的东西。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明年的花再好,已经不是今年的花了。
他沉默着且固执着。
他虽没有明说,却发自内心的拒绝着太皇太后还没说出口的话。
那老祖母,历经四朝,辅佐了两代君王,又怎会不知道这个一手带大的孙儿的想法。
她并不强制让他放下,而是循循善诱。
她说:“你还记得你皇父吧……他为了个女人,不顾这后宫安宁,可那女子也不过是早亡之命。”
“孙儿记得。”
他不能不记得。
他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皇父没有为一个女人那般样子,他额娘是不是就能好过一些。
太皇太后叹息着:“你没接触过那女子,年纪又小,可能早已不记得。你不知道,那是个好女子。”
“长得温婉动人,跟汉人女子没什么两样。又听话懂事,进退得度。我是不讨厌她的。”
容颜逝去的女子带着怜悯:“可你皇父不明白,正是他对她的爱,葬送了她的一生。”
“你皇父觉得他是天子,他又如何护不住一个女人?可这天下要杀人的方法多了去了。”她叹息着,“诛心又何尝不是一种法子。”
康熙下意识的虚握紧了手。
太皇太后平静的诉说着:“一大堆女人围绕着一个男人,你要一碗水端平,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可也就那么点儿东西,你要全给了一个人,其他人又怎么甘心。”
她说:“你和你皇父一样,都喜欢汉人的玩意儿,我听说汉人里有“捧杀”一词,你应当是明白的。”
她顿了顿:“你越是对她好,越是把她置于火上,用火烤,也就成了下一个董鄂妃。”
“是……孙儿明白。”
“今日是钮祜禄家的,明日就会是张家的李家的。”太皇太后怜悯的看着他,“她们总会嫉妒的,总会忍不住做些什么都,谁能真正安晓天命呢?”
“钮祜禄家的,为了你八月封位份的事,已经来了好几次了。”太皇太后慢慢道,“我也是认同的,乌雅氏出身低微,无子而封嫔,到底不成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