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玛禄垂下头,对着他跪了下来。
她心里细细思量。
之前虽因为戴佳姑姑的事,她因此受了牵连,但她依旧觉得管事姑姑他们说的话是对的。
这个世上往往是如此,你越表现的聪明,他人对你越是提防;而当你表现得老实笨拙的时候,他们才会对你放下心来。
这算是宫中的保命法子。
她做得很好,只是没有想到竟一时露了破绽。
若她真是乌雅玛禄,她就知道,她在家的性格跟现在的性格没有差别——至少表现出来的是一样,老实的,不爱惹事的。
可她不是。
所以她现在跪在这儿。
她想明白了,也知道怎么回答,但她微微仰视,见康熙一直在看书,她便选择闭嘴。
康熙翻到一半,垂目看她。
她低着头,神游天际。被盯着的迫视感让她回神。
“想好该怎么说了吗。”
“奴才愚笨,不懂主子的话。奴才只知道用心服侍主子,哪里知道别的呢。”她乖巧道,“奴才入宫之后,也曾见过几次玛法,玛法每次都告诫奴才,要用心服侍主子。”
康熙细细地盯着她的神情,笑了起来:“起来吧。”
她站了起来,立在一旁。
“你心里怨我。”
“回主子的话,主子要罚奴才,定然是奴才没做对。”
康熙冲她勾了勾手,她上前。
她被按坐在榻上。
康熙打量着她的模样:“你很好看。”
她还没有开口,康熙抚摸过她的眼睛:“尤其是这双眼睛,可不像一般的女子。”
“奴才……”
康熙定定的看着她,漫不经心道:“行了,不用说话。只要你不是反清复明的人,你爱是什么样便是什么样。倒不如说,我更喜欢你的眼睛。”
“生机勃勃的,看透一切。”
乌玛禄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小心翼翼的挑了个不惹眼的话,道:“还有反清复明的人么。”
“嗯。”康熙将书放在一旁,依旧是漫不经心的模样,“对他们汉人来说,我们不过是满清鞑子。他们一直想驱逐清廷。不过,这天下终究是能者居之。”
他笑着,清醒又通透:“这天下没有不灭之国,没有不亡之人。哪个当皇帝的不想要自己的天下千秋万代,可到头来,短也不过几年数十年,长也不过百年。”
“主子聪慧。”乌玛禄能说什么,也只能说这些了。
康熙亲了亲她的颊:“我不聪明,我所能做的,不过是脚踏实地的,让我统治下的国家,走向繁荣。”
乌玛禄猛然看向康熙。
康熙喜欢她这模样,取笑道:“怎么,吓着你了。”
乌玛禄快速回神,又低下头:“回主子的话,奴才没有听懂。可奴才想,这样的话,不是奴才能听的。”
“你有这样一双眼睛,又怎么会是一个笨人。”康熙实在爱煞了她的这一双眼睛,这双眼睛透亮清澈,如天空一样广远,那是没被桎梏限制过的模样。
和这宫中人截然不同。
康熙吻了吻她的颊:“这天下是朕的天下,我自然要让这天下繁荣昌盛。你是我的人,你愿藏拙,我便允你藏拙。”
他亲吻她的眼,密密麻麻,不离丁点。
正如他所说,他是如此爱她的那双眼睛。
衣裳散,鬓纷乱。
当她被压在榻上时,她脑子里响起了一句佛经: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她尊重他是近代史上最后一个“康雍乾盛世”的缔造者,他爱她眼睛里渗漏出的无拘无束。
一场毕,康熙让梁九功拿来了膏,递给她。
“回去用。”
乌玛禄收下:“谢主子。”
她退了出去。
梁九功让人收拾寝宫。
康熙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
梁九功琢磨了一下,问道:“爷喜欢她,怎么不封个位份。”
“封了位份,她就无趣了。”康熙收敛了笑意。
梁九功心里记下来,不再问。
乌玛禄回到奉茶所,进了内间,开始抹药,她腿之前罚跪跪青了。
摸了药,青色比之前消得快一些。
今日,是她和陈佳怡轮班,这会儿她回来进了内间,陈佳怡也不敢催她。
陈佳怡心中是有几分愧疚的,她之前的确对乌玛禄分去了她人的注意有些不舒服,可她也知道自己做了错事。
只是,戴佳姑姑在的时候,还有人教她,这会儿只她一个了,她便不知如何是好。
她往屋里张望一二,想了想,又准备了茶。
乌玛禄出来,洗干净手上的药味儿,见着茶,叹了一口气。
她没有说话,她虽然不打算伤害陈佳怡,但她也不打算原谅陈佳怡。
如果没有陈佳怡,她未必会被康熙那般。
她从篾筐里拿出针线,慢慢的绣着。
她的绣活儿自然是不好的,可她在宫里又能做什么呢?
也不过是一日一日,苦熬苦业,度完这一生。
好在,她还有镯子。
她终归有个退路。
自那之后,康熙似乎对她放下了怀疑,偶尔会召见她。
小孟公公一月总会来个两三次,算不得频繁,可这样的召见,和其他有位份的嫔妃比起来,又算是密集了。
昔日责罚她的梁公公,后来见到她,也要客客气气的招呼她一声。
她虽没有位份,但她每隔一段时间会被招到殿里去,回来的时候,都会满身印子。
谁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呢?
整个乾清宫当然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看着,像在演一出默剧。
这天下是大清的天下,整个天下最尊贵的主人就在这里,谁敢说什么呢?
他们看着她,像看着献祭的羊羔,又像看着越过龙门的鲤鱼。
她走进内殿。
康熙在榻上等她,一如从前。
她露出脖颈,一副引颈待戮的柔顺姿态,任君采撷。
康熙喜欢她这样的知情识趣,乖顺懂事。
有什么能够比看见一个无拘无束的人,在自己面前不敢反抗,更叫人心中欢喜呢?
乌玛禄知道,康熙并不爱她,只是她身上有让康熙喜爱之处,所以才会宠幸她。
这世上是这样的,我们总要他人坦诚且炙热的爱自己,不含任何杂质。
可是,一开始的爱总得有个缘由。
哪怕是于万千人中相逢,从此爱慕难舍,没有缘由,仅是那一刹那的感觉。
可那刹那感觉的本身,就已经是缘由。
她笨,可她活得太过清醒,以至于连感情都不太强烈。
她清晰明白的知道,他们之间绝无爱意,无非是一个心理移情,一个无法反抗。
康熙爱的是自由与毫无桎梏。
而她身上有。
仅此而已。
她反抗不了的。
仅是被牵扯,她就差点儿死于贴加官。
她不过是个普通女子罢了,她既大不过地,也大不过天,自然更大不过礼法森严。
她只能顺应康熙,顺应这个时代,才能在这个环境里活下来。
她心知肚明。
康熙密密麻麻的吻落在她的脖颈,她柔顺的闭着眼,任凭他如何。
康熙问她:“不是你的错,你为何要认。”
“奴才……不懂。”
“陈氏。”
她闭着眼,没有睁开,柔声道:“奴才既已挨了罚,便没必要让两个人挨罚。”
所以,当她被不问青红皂白的打板子后,因为康熙的一时兴起,她被梁九功带到了康熙面前,她没有辩解一个字。
康熙低声的温柔的问她:“你想要她付出代价吗?”
他的手游离于她的颈。
她说:“不,不要。”
她知道,她这会儿点头说个好,陈佳怡绝落不着好。
可她自己也曾在时光的缝隙间,不止一次的想过这件事——她要不要有朝一日,权势在手,然后报复回去。
她问她自己:何必呢?
何必去报复他人?
陈佳怡害怕受罚而把事情推给她,再正常不过了。
人的本性就是趋利避害。
她理解的。
因为理解,所以慈悲。
她终究不是那些宫斗文的大女主,她无法因为自己受伤便去伤害别人。
若是如此,她与这些原本就生活在这个时代,不得不进宫的女子有什么不同。
当你以他人伤害自己的手段去伤害他人时,你与他人并无不同。
他人即地狱?
你对别人来说,也是他人。那么,你也是其他人的地狱。
所以,就这样吧。
庄子有云:外化而内不化。
她的行为言语举止可以顺从这个时代,但她的思想绝不可能顺从这个时代。
比起被伤害,乌玛禄她,更怕自己有一天,从内至外的变成了这个时代的一份子,发自内心的认同了这个时代。
那她就不再是乌玛禄,而是那个乌雅玛禄了。
她抹去了自己身为乌玛禄的过去。
她连自己都否定了。
她不愿意。
所以,她从始至终都想记得,自己不来自于这里,也不属于这里。
她不能忘记自己的本来来处,因为她若有一日忘记,那便是忘了自己的来处与根由。
一个连自己根系都忘记的人,也不过是无根浮萍。
纵然富有天下,依旧可悲至极。
她轻声的重复了一遍:“主子,奴才不愿意。”
她的脖颈被手扼住,施压的手让她产生了一种几乎要窒息的感觉。
她没有反抗。
康熙观察着她的神色,直到她要真的背过气去,才松开手。
她轻轻的呼吸着。
他埋在她的肩膀:“玛禄,额林珠,没有我,你该怎么办。”
她攀附他的肩膀,沉默不语。
他心中头一次生出了爱怜,那种爱怜将她与他的其他嫔妃区分开。
吻密密麻麻的落下。
声音夹杂在吻里:“没有我,你该怎么办。”
她笑了起来,并不回答,笑颜如草原上的花。
她合该属于蓝天白云,一望无垠的草原,自由自在的风。
从此风光艳艳,水光潋滟。
康熙召她,自然不止一次。
这样的日子也持续了很久很久。
一眨眼,也就入了冬。
乌玛禄在奉茶所坐着,穿着件半新不旧的素青大襟坎肩,在那儿烤着火。
门半开不关的开合着,留着给小孟公公传口讯用。
不过,天冷了,一般有茶水煨在内室,并不常往奉茶所传讯。
康熙忙于事务,也许久没传过乌玛禄,乌玛禄乐得清静。
天气冷,回了屋,冻得厉害。
她们是皇帝的人,虽然有煤炭,分下来也没多少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着乌玛禄的关系,今年下来的煤炭倒比往常多了两倍。
只她们还得省着用。
索性也就围在一起,做些绣活儿,说说话,打发打发时间。
马佳荣荣看着炭火,也不浪费,索性在上面煨了汤,好暖胃。
她们连续几日都吃的水煮菜,吃的就是个热气儿。
康熙三五天赏一回菜,赏下来的菜,经过一路,早就冷了,也要煨一煨再吃,免得凉了肠胃,那才麻烦。
时值用膳时候,小孟公公送来了两道菜,乌玛禄打算等马佳荣荣回来了再煨上。
等了好一会儿,马佳荣荣还未回来。
陈佳怡倒是有心先吃,可她现在跟其他两人的关系实在算不上好,如果没有意外,她一辈子都要留在奉茶所,实在没有再激怒这两人的必要。
她手上打着络子,往门外走去,便看见马佳荣荣回来了。
马佳荣荣原本脸上是笑着的,看见是她,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
她手上提着食盒,又提着包裹,走了过来。
进了屋,她将菜煨上,吃饭。
三个人吃了一顿不尴不尬的饭。
马佳荣荣说起事来:“我阿玛额娘托人给我寄了东西来,入宫的时候要查点,也就晚了一会儿。”
两人听着。
马佳荣荣本就是个开朗的性子,她说道:“回来的时候,我遇见了跟我一同入宫的宫人,她在一个常在那里做事。我俩略微聊了聊,我私下比了一下,咱们这里的炭火,倒比得上是一个常在宫里了。”
大家心里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没人接话,这茬也就自己过去了。
马佳荣荣道:“她和我说起了册封的事儿。也快到二阿哥正式被册封为太子的日子了。她说她伺候的常在主子,正在愁要送什么贺礼。”
马佳荣荣感叹道:“好在咱们宫人倒也不需要上赶着去送礼。”
她说完这话才意识到,自己当着乌玛禄的面说这话,有些不妥当。
她看着乌玛禄,眼神里流露出些许愧疚,她转移话题:“这会儿正是往家寄钱的时候,你两歇息的时候,也去看看吧。”
其余两人应了下来。
马佳荣荣将食盒递给她,道:“这衣物是家里送来的,糕点却是我路过御膳房,你玛法叫给你带的。”
乌玛禄将食盒打开,笑道:“你早说是玛法给我的,我就早分给你们了。”
她将糕点放在盘子里,素净盘子里点缀着各色糕点。
她道:“你们想吃就自个儿拿着吃,我就不一一劝了。”
“好。”
第二日,是乌玛禄和马佳荣荣轮班。
马佳荣荣看着她,叹了口气,问道:“玛禄,你想没想过,以后你可怎么办。”
乌玛禄停下研制茶的手,疑惑的看着她:“嗯?”
“宫中被皇上幸的,多少有个位份。你如今……”
乌玛禄笑着:“主子们的意思,哪是我们这些当奴才的可以随意猜夺。”
“那你打算怎么的呢?”
“没怎么。”乌玛禄笑着,“走一步是一步咯,想那么多做什么?莫要做那杞人。”
马佳荣荣微微摇头:“你是个有主见的,我知道我劝不动你,你要多为自己想想。”
“没什么好想的。”她的眼神澄澈又干净,“入了宫,就是宫里的人了。”
马佳荣荣觉得她身上有说不出来的别扭劲儿,可要让她细说,她是说不出来的。最终,她也没有再说下去。
乌玛禄将东西拾缀好,走过去,捻了块儿糕点喂在她的嘴边。
马佳荣荣无奈的看着她,接了下来。
乌玛禄笑着:“你且放心好了,我原本和你一样的想法。总想着自己早早谋划,将一切掌握在手中。可我后来发现,这世上事,哪有尽如人意的。”
“无非是,山一程水一程,经历了也就罢了。”乌玛禄含笑看她,“人生在世,何必执着。”
马佳荣荣愣愣的看着她,瞳孔里倒影出乌玛禄的眸子,那双眸子太过干净,没有爱,没有恨,甚至连情绪都不多的。你可以在她眼中看到自己。
突然间,马佳荣荣想起幼时跟随自己额娘上香,遇见的那位传说中的得道高僧。
乌玛禄的眸子比那位得道高僧的眸子还要干净澄澈。
她只是来人间一遭,足下不沾尘。
莫名,马佳荣荣想起自己穿过层层叠叠的长廊,听见僧人诵经。
在层层香雾中,她不曾听明白,至今也不曾懂得那些僧人在念什么。
但此时,她张开唇,她的声音跨过时间,与那时的声音重叠:“愿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
她回过神,看着乌玛禄,眼神中多出了一抹痛惜。
乌玛禄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提前将她的话打断了:“不要说出来。我很好,你也很好。一切都会过去的。”
不过是十多岁的小女孩,此时身上竟显现出了母亲一般的温柔慈爱。
在这样的身份倒错中,马佳荣荣的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
乌玛禄将她搂在自己怀中,安抚着她。
恰逢小孟公公来,咳嗽了一声,乌玛禄向小孟公公含笑点头。
“请吧,乌雅姑姑。”小孟公公笑着。
不论怎么看,她都不该被称呼为姑姑。可她毕竟是被皇帝给临幸过的,又没有位份,怎么称呼都不是个事儿。
梁九功索性就让人称呼她为姑姑了。
好歹面子上过得去。
乌玛禄松开马佳荣荣,为她擦干净眼泪才离开。
马佳荣荣看她远去,心里难过得不行,却又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
她轻轻的叹气,趴在桌上,发起了呆。
乌玛禄去正殿内室,早已经熟门熟路,可没有康熙来宣,她也是不能去的。
所以,必须得有小孟公公在前面引着。
乌玛禄低声道:“孟公公……”
小孟公公笑道:“我只是来传个消息,什么都没有看到。”
乌玛禄谢他知情识趣,否则若是说出去,马佳荣荣横竖要挨几个板子。
她抿唇笑着:“多谢孟公公你啦。”
小孟公公笑着,道:“请吧。”
两人到了乾清宫正殿,小孟公公按规矩停在门外,没有进去。
乌玛禄来过许多回,按以往的规矩,往里面走去。
梁九功正在伺候康熙喝参汤,见她来了,含笑冲她微微点头。
她也行了一礼,乖巧等在一旁。
康熙抬头看了她一眼,吩咐道:“梁九功,给她也端一碗来。”
乌玛禄本想拒绝,最后咽了下去:“谢主子恩典。”
梁九功收拾干净碗,这才又端了一碗上来,恭敬地放在乌玛禄面前的小案桌,便站在一旁等着。
康熙惯来是让乌玛禄坐在榻上等他的。
乌玛禄是不习惯的,她喝了两口,轻声劝道:“梁总管不用守着,一会儿我拿下去就行。”
梁九功笑着:“姑娘多虑了。”
随后,他只伺候着康熙,又上了几碟糕点放着,全程不看乌玛禄,这叫乌玛禄松了一口气。
乌玛禄不习惯得紧,守着礼,将参汤喝完了,轻轻放下。
等她放下,梁九功将东西收拾完了,收着碗,才下去。
康熙要看的奏折没多少,不多时便站起身,走过来。
乌玛禄起身道:“爷,奴才给你按按。”
康熙默许了。
康熙闭着眼:“好些时候没见你了,有些想你。”
乌玛禄手一顿,又很快按着,口中道:“爷说得哪儿的话。”
康熙没有拆穿她,只是笑了笑。
按的时候,手指碰到了辫子。
康熙笑她:“好啊你,胆大包天,爷的辫子也是你能动的。”
乌玛禄迟疑了一下:“爷,奴才错了。”
“哪儿错了。”他将她搂在怀里,看着她的眼睛,笑着,“你若是不说出个所以然来,爷绕不了你。”
说是这般说,但康熙和她都明白,她的身体可以下跪磕头认错,她的灵魂永远知道自己没错。
这是她同于世俗,又不完全同于世俗的明证。
她佯做不知,避重就轻:“爷今日心情好,都同奴才逗趣了,吓坏了奴才,还真以为惹爷不高兴。”
他笑着,手指描摹她的面容。
他说:“我最爱你这一点。”
她心中究竟怎么想的,他从来不以为意。
他爱她的,就是她的冷漠与心不在焉。
因为她不在乎他,所以他可以随意投射他的感情,不用去衡量其他,考虑其他。不像与其他后妃相处时,还要衡量许多前朝的事,难以随心。
他在她这里,暂且寻得两分休闲。
他将她松开,挥手道:“你且坐着。”
乌玛禄老老实实的坐着。
康熙起身,将一个暖手炉塞在她手心:“我忘了有没有赏过你这个,这给你了。”
乌玛禄谢恩。
康熙其实并没有多喜欢她,只是觉得,和她在一起,轻松几分。
她讨他欢心,他给她几分恩宠,也是合算。
康熙看了她一会儿,道:“我赏你个贵人怎么样。”
“谢主子恩典。”是她一贯的规矩本分。
康熙觉得有几分没劲儿:“若是别人,定要向我讨些别的。”
乌玛禄温和的看着他:“是主子爷说的,让奴才只做自己,莫要做别人呢。”
康熙闻言愣了愣,笑了起来:“是我这样说的。”
他收敛了笑意,微微垂目:“若是太子以后能如你这般就好了。”
他自言自语道:“为人君主,最忌朋党。”
“太子母家,出身高贵,又是嫡长子,合该由他继承帝位。他额娘薨了,跟他母家也亲近不了几分。”
他说:“古来国家,或亡于宦官,或亡于外戚。”
乌玛禄想说几句,最后决定闭嘴。
少说话,做本分事,才能在宫中长久待下去。
康熙道:“皇父幼年受多尔衮桎梏,又担心我,给我留下四臣,权作制衡。然而鳌拜势大,欺辱臣子,不尊上命,又岂是良善人。”
“为人君主,乃天下共主,岂可受宦官与外戚干政。”他的语气非常坚定,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帝王若想做事,就不该心有偏爱。”
他回过神,看了乌玛禄一眼,笑道:“你一介女子,说来也不懂,我竟与你说这些。”
他哑然失笑。
乌玛禄脸上没有一丝勉强,只是笑着:“奴才的确不懂那些家国大事,可在奴才想来,那孩子也不是迎风就长,无端长这么大的,离不开阿玛额娘还有老师的教导。”
她道:“爷若是想让太子继承大统,又担心这些事,倒不如在将太子带在身边,时时教导。想来,应当不会出什么差错。”
“你说得对。”康熙看她的眼神温和了几分,“我会的。”
他会好生教导他的儿子。
那些犯上作乱的,终究只会成为过眼云烟。
夜里,康熙没有翻牌子,也没有做什么,而是相拥而眠。
公元1675年,康熙十四年十二月十三日,康熙帝于太和殿举行册封大典,授予皇太子册、宝,正位东宫。
十四日,康熙帝正式颁诏天下,下诏曰:“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寰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疆之休。朕缵膺鸿绪,夙夜兢兢,仰惟祖宗谟烈昭垂,付托至重;承祧衍庆,端在元良。嫡子保成,日表英奇,天资粹美。兹恪遵太皇太后、皇太后慈命,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于康熙十四年十二月十三日,授保成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大典告成,洪恩宜霈,所有合行事宜,开列于后。于戏。主器得人,益笃灵长之祜。纶音式涣,用昭浩荡之仁。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除此之外,诏书中还包括三十条皇帝赐予百姓的恩典,诸如蠲免赋税,举行大赦等。同时,设立专门为皇太子服务的詹事府衙门,并为其配备官员。
授保成的外祖父赫舍里·噶布喇为一等公,世袭罔替。
虽然朝堂内外早就知道,然而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时,众人心中才确切的有了些许实感。
听闻送给太子的赏赐一波接一波,后宫嫔妃也一一送上了贺礼,其中不乏珍贵之物,想来也有她们背后的家族出力。
按理说,这会儿乌玛禄该去找自己的玛法额参。
她虽不是原主,但顶了原主的身体,自然得认下原主的阿玛额娘。
奈何这几日宫中大事,不必私下行走,她也就绝了这样的心思。打算过几日再去。
快要过年,越发热闹。
乌玛禄是个性子淡的人,也不爱凑热闹,偶尔也就替马佳荣荣或是陈佳怡值一值班。
屋里冷,她索性在奉茶所后屋睡了一会儿,就起来烤火了。
小孟公公送来了两匹布和一些零碎的东西,里间还有件厚对襟小袄。
小孟公公道:“皇上怕姑姑冷着,过年忙,怕到时候轻忽了姑姑,叫我给姑姑送来。”
“谢主子恩典。”
乌玛禄本本分分的接过,然后从送来的银子里,塞了十两给小孟公公。
小孟公公道:“这可使不得,姑姑。”
乌玛禄笑道:“这么冷的天,你走一趟,请你喝口茶怎么了。”
小孟公公也就不再推辞了,笑了起来:“那就谢过姑姑了。”
乌玛禄站在门口见他离开,呼了一口白气,摇头笑了起来,慢悠悠的回去烤火。
这怪冷的天,她可不爱动。
小孟公公回去后,梁九功问了一句,得知乌玛禄的反应,微微有些叹息。
如此不会为自己争,也怪不得皇上虽喜爱她,到现在却连个位分都没给。
他转身进去,向康熙叙道:“乌雅姑娘很是高兴的接过。”
康熙闻言大笑:“你这奴才又在说些话哄我了。以她的性格,也不过是老老实实的接过。”
梁九功垂头丧气:“瞒不过主子,乌雅姑娘的确是这样。”
康熙笑着,不再计较。
梁九功站在一旁伺候。
眼见着快过年,乌玛禄抱着东西去御膳房找额参。
要准备年夜饭的额参忙到不行,听到乌玛禄来找他,让别人替上,擦干手出来。
他看见乌玛禄,神色柔和几分:“前几日让她们给你带的糕点,你爱吃吗,到时候我抽空多给你送些。”
乌玛禄将手上的包裹塞给他。
额参看了一眼:“这么多,你……”
“皇上赏我的,我又用不着,合计给玛法送来。到时候家中弟弟和妹妹的嫁妆彩礼,再攒一攒也就有了。”
额参心中酸楚:“你是个好孩子,是家里对不住你。”
额参将东西放到乌玛禄手里。
他拍了拍乌玛禄的肩:“你自己留着吧,家里面身份低,帮不上你的忙。还是要拿银子开路。”
额参低声道:“你嫲嫲和你阿玛额娘知道你在宫中过得好,他们才放心不少。你要好好保重身体。”
“我知道。”乌玛禄将包裹推了回去,道,“我不能在家中尽孝,也就只能给这些东西了,玛法要是不收,我心里也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