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玛禄知道她的意思,笑道:“我做这些事,原就不是因想要她们感谢我,才帮她们的。所以他们谢不谢我,或是恨我,都无什么要紧。”
“好主子,你怎就这般无欲无求。”琉璃摇头道。
乌玛禄笑而不语。
过得几日,十二被抱到慈宁宫,他的嬷嬷和乳娘都跟着一块儿去了。
走的那天,万琉哈柳烟并不来看,只是站在厢房门口,目送他远去。
等人都走远了,万琉哈柳烟关上门,称病闭门不见客。
王云锦倒是偶尔会拉着尹喜儿来看乌玛禄,也曾撞见过康熙两三次。
康熙情郁志低,今年很少翻牌子,大多留宿慈宁宫、乾清宫和永和宫,不过也会去见见其他的妃子,同她们说几句家常。
纵他留宿永和宫,他也应了他的承诺,并不对乌玛禄做什么。
三月八日,康熙召集大学士、学士、九卿、詹事、科、道,总督董讷、巡抚于成龙、原任尚书佛伦、熊一潇、原给事中达奇纳、赵吉士等人。
靳辅以河道总督身份赴会。
会上分为两派,一派如董讷等继续攻击靳辅,兼及陈潢;另一派如佛伦等,替自己开脱的同时,仍支持靳辅。
两派争得不可开交。
而靳辅和于成龙两人争吵更是激烈,恨不得在对方身上撕下一块儿肉。
康熙平静听着,不急不忙的喝茶。
最终等他们争论完,跪了一地后,康熙只是气定神闲的做出处分。
康熙将靳辅革职,以福建总督王新命代替他为河道总督,陈潢也被革去佥事道衔,佛伦被降职,郭琇升任佥都御史。
康熙率先离去,留下一地大臣。
大臣心有戚戚然。
有大臣怔怔道:“天威愈浓。”
当年那个少年天子,终于在历经大变后,收尽了少年意气,将高高在上的威势尽数敛进体内,却反而比当初盛气凌人的时候愈加可怖。
喜怒难测固然叫人无法轻易猜出他心中的想法,然而这种平静却越发叫人不知该如何应对他。
原先的康熙,是虎,你见着他,便知他不好惹,他尖齿利爪,择人而噬,不是善主。
如今的康熙,是龙,能大能小,能显能隐,能飞于天空,能藏于深海,能隐于山林。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做出什么事来。
人可以防虎,但又怎么防龙呢?
群臣退去。
康熙如孝庄文皇后的遗愿,未与太宗合葬,而将其梓宫迁移京东清东陵。
四月十四日,孝庄文皇后梓宫正在奉移东陵途中。
礼部奏请皇上在十四日停止奠酒。
康熙驳回道:“我平日一概没有什么避忌。之前在京中时,皇太后屡遣传谕,说辰日停止往诣。皇太后之旨,不可违悖,故勉强停留一日。”
“如今送梓宫到这里,不但辰日,虽有甚于此者,岂有停止的道理?”
于是,康熙于十四日照旧在孝庄文皇后梓宫前奠酒、举哀、行礼。
康熙早已令人将孝庄文皇后生前居住的慈宁宫东王殿五间,拆建于昌瑞山下,称“暂安奉殿”。
孝庄文皇后梓宫于四月十九日时,奉安于暂安奉殿的宝殿内,当日开始进行封掩。
按例,梓宫奉安后,皇帝即应离开现场,不能亲视封掩。
众大臣劝康熙避讳。
康熙压根儿不带听的,不顾大臣们的劝阻,于二十二日亲视封掩毕,才返回京中。
康熙回京后不久,佟佳皇贵妃派红韶去请康熙。
康熙抽出空来,去了承乾宫一趟。
之前的佟佳皇贵妃一直都称病避而不见,如今倒是她头一回要见康熙。
佟佳皇贵妃苦笑着卧病在床:“奴才本想做回李夫人……可到底做不成。”
康熙博闻强识,自是知晓那位李夫人的。
因其兄李延年一曲《北方有佳人》而得汉武帝召见,成为夫人,深获宠幸,病死后以皇后之礼安葬。
只他实在无法理解这些女儿心思。
他闻言,奇道:“那李夫人有甚好做的,她是歌女,你是贵女。”
他缓了缓语气,斟酌道:“若是想要讨要皇后之位……”
他到底顾怜她,没有说完。
佟佳皇贵妃叹息道:“奴才想见家中人一面。”
她停了很久:“奴才……怕是要活不长了。”
康熙皱眉道:“你要想见家里人,我叫他们进来一趟就是。太皇太后刚去不久,你怎么也说这样晦气的话。”
佟佳皇贵妃见他始终不懂自己的心,心下酸涩。
她这表哥啊,最是多情,也最是无情。
多情偏被无情伤。
他对谁都重情重义,可无情起来比谁都狠。
他呀,只是个还不懂情的人罢了。
她叹息一声,闭上眼,不肯再见他:“奴才乏了。”
康熙见她这样,也不说话,摇摇头,出去了。
她说的话,康熙记下来了,让人通知佟家,让佟家女子准备入宫。
三日后,一辆马车停在宫门口,莺哥等在门口接,小轿抬着入了承乾宫。
佟苍雪入了承乾宫。
佟佳皇贵妃让人都退了出去,让佟苍雪坐下。
佟苍雪看着她,叹了一口气:“何必呢。”
佟佳皇贵妃有些疑惑,却还是道:“有些话不便写在信里面,所以让你进宫一趟。”
“你快死了。”
佟佳皇贵妃一滞,苦笑道:“是……是啊。”
佟苍雪坐下,带了点儿追忆:“我还记得你进宫那天,爹娘都说你是要进宫做娘娘,是天大的荣宠,以后有着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佟佳皇贵妃叹道:“我都快要死了,你还非要和我这样说话不可吗。”
佟苍雪呵道:“在家的时候,你就拿这句压我。入宫后,你还这样。算了,你说吧,你要说什么。”
佟佳皇贵妃自知自己没时间和她计较,只叫她扶自己起来,靠在床头:“这后宫,再也不可能出一个佟家的女儿做皇后了。”
“可你得进来,得长长久久保着佟家的荣华富贵。”
佟苍雪笑出了眼泪:“你还真是爹亲手带大的,和他说的话都那么像。为了这所谓的佟家的荣华富贵,小姑姑死啦,你快要死啦,姐妹们也送去各世家联姻。而我……我永远……”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低了起来。里面有无限的痛苦。
锦书成灰,大雁离散,连理枝断,并蒂莲绝。
她捏着手心里的手帕,上面一弯明月。
明月儿仍在,她却只能凭那月下老人,错牵红线。
佟佳皇贵妃劝她:“我们是佟家的女儿,受了佟家的恩荫,自然也要为家族贡献一份力。”
佟苍雪看着她,露出了一副嘲讽的笑:“你啊,你真可怜。”
“六妹妹……或者说,大姐那件事后,爹就将咱们养在他眼皮子底下了。”佟苍雪嘲讽道,“你倒还真被爹养出了如出一辙的性子。”
世人只知佟家有五个女儿,可是,不是的。
她们还有个六妹妹,或者说,是大姐。
大姐死于她十五岁某夜的寒潭里。
只因她鬼迷了心窍,不仅同府里的仆人有了私情,还坏了身子,暗结珠胎。
在皇上下旨让她进宫后不久,她乱了心智,想要和仆人私奔,那仆人胆小,思来想去,告发了主家。
大姐自是没能逃脱的。
为了佟家的脸面,这败坏门风的女儿只能被溺死。
而那仆人,佟国维心疼大女儿,怕她黄泉路上孤单,自是把她甘愿为之败坏纲常伦理的奴仆,和她一起沉入寒潭。
让两人在地下做一对断头鸳鸯。
而后,爹往外面放出流言,说是六妹妹染了风寒,半夜去了。
佟家的女儿由六位只剩下五位。
那位大姐,永沉寒潭,封了院门,生前居所,衰草枯杨,蜘蛛儿结满吊床,锁上斑斑铜锈。
而后第三日,二姐顶了大姐的名,入了宫闱,一路成了皇贵妃。
如今的名,早不是佟佳皇贵妃的真名。
她们皆顶了一位。
大姐成了六妹妹,二姐成了大姐,岂不有趣得紧。
佟佳皇贵妃不欲再提这事:“我知道你心里记恨我跟爹,可当时那位算命先生的话,没有一个不准的。你委屈,谁不委屈呢?”
她们还小的时候,祖母头风老不好,便请了位道长上门,顺带为家中子,批卦。
大姐的批卦是:冬去桃花一枝完,湘江水淹湘江事
后来的大姐果然在春初因腹中子,死于溺水,掩下旧事。
佟佳皇贵妃的批卦是:由来心性最聪明,可怜山吹居高台
而佟苍雪的批语则是:日边红杏倚云栽,此花开尽更无花
至于其他几位妹妹,原也是有好的批语,解出来都是能得贵婿的。
家人只以为是那道士说了些讨喜的花,并不在意。
直到大姐的事发生。
佟苍雪笑了起来,以一种古怪的甜腻的恶劣的语调道:“好姐姐,你知道么,六妹妹死后不久,咱们的爹就遣人将那道士杀了,杀了,都杀了。”
“闭嘴。”佟佳皇贵妃的声音有些虚弱,她冷声的,以命令的语气道,“佟苍雪,我没空在意你那些心思,我接下来说的话,你记住。”
佟苍雪收敛了神色,面无表情的听着。
佟佳皇贵妃:“咱家不可能再出皇后了。你入宫后,记住,你可以不和任何人来往。但不要有什么心思,咱们这位皇上,最讨厌在他眼皮子底下使手段的了。”
“好。”
佟佳皇贵妃闭着眼:“我保不住,你更保不住了。叫爹他们向皇上投诚吧,请归满洲。”
她干枯青筋突兀的手紧抓着佟苍雪的手,激烈道:“一定要赶在我活着前。”
她活着,或许可以多添两分皇上同意的可能。
哪怕皇上早有这样的打算,她这么做只是锦上添花也无所谓。
她说了,她要为佟家考虑的。
佟苍雪面无表情道:“我记下了。”
佟佳皇贵妃殷殷嘱托:“叫家里都学着乌雅家些,不要强出头,不要忤逆皇上。免得把这些情分都用光了。”
她惨声道:“他是皇上。”
“是,我都记着。”
“我护不住了,留不住了。”泪水不断落下。
她哭了一场,越发没力气了。
佟苍雪忙把莺哥和红韶叫进来照顾。
好半晌,佟佳皇贵妃才好转些,定定的看了会儿佟苍雪,又叫莺哥和红韶二人出去了。
“入宫后,你可以多和德妃交好。”她沉默了一会儿,殷殷叮嘱,“你要保重自己啊。”
佟苍雪的尖锐一下子消融,真心实意的叫了声:“二姐姐。”
佟佳皇贵妃却苍白着脸,有气无力的提醒她:“我是你大姐姐。”
佟苍雪怔怔道:“是了,你是我大姐姐,六妹妹早就去了,去了,去了十来年了。”
“她还活在十五岁,咱们都比她大了。”佟苍雪低着头,过了会儿才道,“我会回去告诉爹和伯伯他们的。”
佟佳皇贵妃点了点头,又同她道:“这两丫头就交给你了。”
“姐姐倒不如把她们放出宫去。”
佟苍雪不大想要,这两丫头是佟佳皇贵妃的忠仆,放出宫去,嫁人生子比留在宫里伺候人强。
佟佳皇贵妃闻言发了会儿呆,才点头:“再说吧。”
“这宫中你要不明白,你就看德妃是怎么做的。”佟佳皇贵妃咬了咬牙,说着犯禁忌的话,“若有一天,太子位不稳,你就看看德妃支持谁,就让佟家跟着支持谁。”
佟苍雪讷讷,只顾点头。
她虽对佟佳皇贵妃尖酸,却也是因为她二人最交好不过。所以,她才在谈话间无所顾忌。
正因为如此,她也无比清楚,她这位二姐姐有多么的聪明。
若她有她十分之一聪明,也毋须二姐姐拖着病体,这般如此为佟家计谋。
佟佳皇贵妃想了许久,才斟酌道:“老八是去年皇上出塞后,见他伶俐,记在了我名下。以后,佟家可以斟酌着帮一些。”
佟佳皇贵妃接着道:“老四是个耿直孩子,和他生母一样。你对他好一分,他对你好十分的人。我死后,你劝着佟家,对老四好一些。”
佟佳皇贵妃长叹一声:“他不是我亲子,也如同我亲子了。”
佟苍雪迭声道:“我都记着。”
佟佳皇贵妃没了气力,睡了一下午才醒来,佟苍雪早拿着佟佳皇贵妃备好的东西出宫门了。
佟佳皇贵妃对着凄冷宫中,苦笑着。
一切皆是命中该然啊。
山吹花开七八重,竟无籽堪怜。
她身居高位,为人聪明,处处谨慎,到头来却还是应了那道士的话,没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可悲可怜可叹可笑。
佟苍雪回到家后,将佟佳皇贵妃说的话尽数告诉给了自己的爹佟国维。
佟国维忙找来了佟国纲商量。
他们原有个长兄叫佟国纪,可惜年少早夭。
爹佟图赖也去了。
家中诸事唯他二人商议。
佟国纲听佟国维说完后,道:“我那侄女久居宫中,常常接触皇上。自是比咱们这边要清楚些。何况,你不是常说,你这个女儿聪慧异常,若是个男儿身,这偌大的家业都要交给她吗?所以,想来她的话应当是没有错的。”
佟国维点头道:“我家这大姑娘,她几个兄弟没一个能够比得上她的。二姑娘虽然也还算聪明,但比起她来,还差得远。”
佟国纪道:“那这件事情就没有什么商量的必要了。”
佟国维犹豫道:“我只是觉得,咱们这样上赶着是不是不大好。”
“咱们已经把妹妹送进了宫中,宫中还有咱们佟家的皇贵妃娘娘。在那些明臣眼里,咱家哪儿还有什么脸面。”佟国纪讲了个毒辣的话,“咱们佟家当年投降大清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什么脸面可说了。”
佟国纪劝自己的弟弟:“都是为了家族的荣华富贵,旁人的些许言语也算不得什么。”
“那倒也是。”佟国维闻言也将那点儿犹豫抛诸脑后。
这本就是一开始就说清楚的事情,两人倒也没有什么可以争吵的,很快就确定了下来。
八月,佟国纲作为佟氏一族族长,请归满洲。
康熙捏着奏折,些微犹豫。
孝康章皇后作为他的生母,他自然也是想给佟家脸面和荣华富贵的。
甚至,不如说佟家这样的行为,正好如了他的意。
但这个节点……
他去了承乾宫一趟。
面对康熙的质问,佟佳皇贵妃躺在病床上,气息微弱的承认了。
“是奴才让家里这样做的。”她声声凄切,“佟家军功起家,不善朝政。皇上……您会顾念着母族……可您后面的皇帝呢?”
康熙冷漠的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康熙走后,莺哥和红韶忙进屋照顾着佟佳皇贵妃。
佟佳皇贵妃看着他的背影,软倒在床,流着泪,痛苦的闭上眼。
九月,康熙下旨,将佟氏一族由汉军镶黄旗编入满洲镶黄旗。
同月,郭琇上《纠大臣疏》,弹劾“势焰熏灼,辉赫万里”的英武殿大学士明珠及余国柱等,揭发他们结党营私,排陷异己,贪污收贿等罪行。
康熙震怒,派人去查。
后罪证昭彰,康熙随即罢黜纳兰明珠大学士,交给侍卫处酌情留用。
纳兰明珠回家,将帽子置于堂上。
继室端上茶水点心,在一旁伺候。
纳兰明珠叹了一口气,握住继室的手:“我被皇上罢黜这样的消息,应该很快就会流传出来。夫人是高门大户之女,还请保持自己一贯的仪容啊。”
继室道:“先夫人去后,妾跟随老爷二十余年,老爷兢兢业业,怎么会有今日。”
纳兰明珠微微摇头,让继室坐下:“皇上年纪大了,不用再忍耐什么。而我的行为已经触犯了天颜,不是因为……”
他突然停了下来,他苦笑道:“我误靳辅,我误靳辅啊。”
纳兰明珠突然于这一瞬间,突然大彻大悟,二三月的时候,靳辅和于成龙的事情,哪是一个“治水不力”那么简单呢?不过是为了名正言顺的罢黜他罢了。
郭琇也不过是皇上手中的一把刀,刀尖对准的正是皇上欲下手的对象。
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坐了下来:“让家里人以后小心些,我护不住他们了。”
继室道:“妾会吩咐下去的。”
他又叹息道:“让揆叙和揆方小心些,不要惹事。”
“是。”
纳兰明珠看着她,微微摇头:“以后,我就在家好好陪着你和秀娘她们。”
继室挤出笑来:“好。”
继室陪他坐着。
乾清宫中,康熙将折子丢在那一堆看过的里面,毫不在乎的转过头,抻了抻,留宿永和宫。
永和宫中,乌玛禄问他:“皇上今日很是高兴?”
“拔除了身上的蜱虫,自然高兴,爱妃。”康熙打趣她,抱着她上了床榻,并不做什么。
他带着些许炫耀的笑道:“额林珠,我今日拔除了身上的两只蜱虫。”
乌玛禄虽不知道他到底说的是什么事,但也听懂了他的隐喻,只道:“大的拔除了,还有小的,还有更小的。不定什么时候,小蜱虫又变成了大蜱虫呢?”
“再拔就是了。”他懒洋洋道。
乌玛禄笑道:“也不是不行。”
两人在被窝里说了会儿话,就睡下了。
康熙近来睡眠不好,也就只有房事过后,或在乌玛禄身边,方才能睡得熟一些。
他自然不可能专宠乌玛禄一人,也会翻牌子,或夜宿翊坤宫。
九月中旬,敕令下来,纳兰明珠被罢黜,勒德洪、余国柱及其他党附的大臣均被免职。
至此,纳兰明珠与索额图两大势力朋党皆被打散。
公元1688年,康熙二十七年年底,罗刹国参加边界谈判的全权代表戈洛文,在伊尔库茨克专门接见了噶尔丹的代表,策动噶尔丹进攻喀尔喀蒙古。
噶尔丹本来就与喀尔喀三部中的土谢图汗部有矛盾,遂掀起对喀尔喀蒙古的战争。
噶尔丹亲率骑兵三万自伊犁东进,越过杭爱山,进攻喀尔喀蒙古,很快占领整个喀尔喀地区。
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与哲布尊丹巴一世决定投清,于是喀尔喀三部数十万分路南奔,逃往漠南乌珠穆沁一带,向清廷告急,请求保护。
康熙接到消息后,把他们安置在科尔沁放牧,一面责令噶尔丹罢兵西归。
噶尔丹置之不理,反而率兵乘势南下,深入乌珠穆沁境内。
到嘴的肥肉哪有吐出去的道理,不吃的人是傻子。
第127章
对于噶尔丹的猖狂南犯,康熙一面下令就地征集兵马,严行防堵。一面调兵遣将,准备北上迎击。
今年春节,由于噶尔丹一事,宫中诸人皆如履薄冰,并没有什么年味。
这几年宛如多事之秋,接连出现问题,连带康熙不大进后宫,孩子也没之前出生那么频繁了。
康熙对于绵延子嗣这事儿倒没什么执着,毕竟他现在孩子够多了。
历朝历代也没几个皇帝有这么多孩子。
他进后宫也只是为了放松心情。
他已经够烦的了,于是更加不待见那些争宠的或明里暗里找他讨东西的。
他索性或是去南府听戏,或是去储秀宫听素真儿弹古筝,排遣苦闷。
出了春节,康熙接到密奏,里面言赴日唐船达一百一十七艘,而被遣返中原后,选择从事走私贸易的船达二十二艘。
康熙对此只道:“百姓自有百姓的活法。”
夜里,康熙翻了袁青青的牌子。
袁青青见左右有宫人在,只垂目说话,温言细语,不急不躁。
暖色烛火下,模糊了面容,恍惚间错看容颜。
她这模样确有四五分像乌玛禄。
说话的停顿与看人时那带着宽容与怜悯的神态,颇为相似。
她从上到下没有半点儿自己,有的只是乌玛禄的影子。
梁九功等人撤于外室,听着里面声音,不言不语。
一夜欢好。
袁青青这些时日还算得宠。
宝音知晓后,只让人送来了镯子,算是打赏她的。
袁青青接下,眉目冷凝,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眉梢眼角带着倨桀傲慢,压根儿没有半分像乌玛禄。
她眨眨眼,收敛了神色,做出那副样子来,又有那么几分像乌玛禄了。
她摸着自己的脸,嗤笑着。
呵,皇帝啊,男人啊,不过如此。
她笑着,几乎要笑出眼泪来了。
康熙答应了乌玛禄,不会再碰她。
可他对她,总是爱欲难舍,没法和她共赴巫山,兴致来了,便会去袁青青那里。
他对袁青青没什么喜欢,只是因她行为举止间有几分像乌玛禄罢了。
有时候懒得去袁青青那里,康熙也幸过几回王云锦和尹喜儿。
王云锦本就是李家专门教导出来讨好康熙的,为人聪慧伶俐,颇为识趣。之前也时常被翻牌子幸,也算受得宠爱。
尹喜儿颇有几分像早些时候的魏见月,康熙幸过两回便没什么兴致。
康熙对木头美人向来没什么喜欢。
这后宫中的花太多太多了,若没那么扎眼,只会被他很快遗忘脑后。
这些事自然有人告诉过乌玛禄,但乌玛禄从没说过什么。
王云锦对着乌玛禄,始终有一分歉疚在,不曾也不敢在乌玛禄面前炫耀。
乌玛禄同她们都是正常相交。
年里,王云锦不知从哪儿得了康熙要南巡的事,专门找上门来。
王云锦道:“皇上要去南巡了,姐姐知道吗?”
“早几个月宫里就在准备。”乌玛禄道。
“姐姐不去吗?”王云锦斟酌后问道。
乌玛禄推辞:“我身体不适,一向是不跟着这些的。”
王云锦跪下道:“妹妹有事想求姐姐。”
“你先起来说话。”
王云锦不听,固执的跪着:“我听说皇上南巡,一向会经过苏州。我本是苏州人,被卖入京城后,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爹娘了,我想回去见一见。”
乌玛禄闻言,只道:“宫妃并不能私下离开。”
“我想随皇上南巡。”
乌玛禄提醒她:“即便你跟随皇上南寻,有那么多宫人侍卫跟着,你也轻易离开不得。”
王云锦忙点头道:“这些我都知道的,所以我想请姐姐帮忙。”
乌玛禄静静的等着她说后续。
王云锦并不说她请求的内容,只道:“姐姐要是答应我,从此之后,我以姐姐马首是瞻,我诞下的孩子,不论是阿哥还是格格,都只会向着姐姐的孩子。”
她这是要把自己的全部身家压上。
她说:“就像姐姐说的,姐姐如今是妃,做不得皇后。我也只是个小小的答应,没有什么地方能够帮到姐姐的。我思来想去许久,也唯有在这些事上能够尽一些力。”
她又叩首道:“我并不是以此威胁姐姐。姐姐帮我这么多,我本就打算这样对待姐姐。如今也不过是坦诚相告。”
“哪怕我不能有孩子,只有自个儿,我也愿意为姐姐而死。”
乌玛禄好不易插进话:“你起来说话。”
王云锦摇头。
王云锦跪道:“我想请姐姐代我向皇上挑明这件事。”
她纠结辗转:“我原本是打算皇上对我有几分情谊的时候,再向皇上陈述这事。我原以为日子还长着,便不打算劳烦姐姐。可听闻皇上要南巡的事,我一日都等不得了。”
王云锦也不得不慎重。
她这事就是欺君之罪。
可欺君之罪这事,可大可小。
大,便是砍头;小,不过是是挨上几句骂。
王云锦本就是李煦家专门送进宫的,乌玛禄的帮忙让她得以逃脱李家的辖制,她根本不愿意再给自己找个主子。
所以她咬紧牙的讨好康熙,想要让康熙对她多几分喜爱,哪怕只是逗趣的喜爱也好。
这样,等她向康熙说清时,不至于砍头。
可如今,也的确如她所说,自她知道康熙要南巡后,便如热锅上的蚂蚁,心思烦乱,也细想不得那些东西了,便出了昏招,求上了乌玛禄。
她心里带着几分庆幸和揣测。
以德妃的地位和皇上对德妃的感情,纵然德妃惹恼了皇上,德妃也不至于有什么大祸端。
若是运气好,指不定皇上还愿意带着她回苏州。至不济,皇上也会派人替她打听打听她父母兄弟。
她反复的想着这些,压根儿不愿意去想害处。
乌玛禄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斟酌道:“我应了你,你总可以起来吧。”
王云锦连磕了三个头才起来。
乌玛禄微微摇头:“我虽应了你,但不敢许你,这事儿一定能成。”
王云锦连声道:“我晓得,我都晓得。不论成与不成,我都谢谢姐姐的恩典。要是有什么过错,都让我自个儿承担。”
乌玛禄对此除了叹气,还能说什么呢?
王云锦知道此时不该久留,她退了下去。
她往回去的路上,想起了她从前读书看到的一句话: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她摇了摇头。
她对德妃姐姐已经够愧疚的了,她不想再负德妃姐姐了。
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要是德妃姐姐是个坏人就好了,她就可以利用得毫不犹豫了。
可她舍不得。
她见过天光,又怎愿回到黑暗。
乌玛禄气定神闲的喝茶,琉璃上前把茶杯撤换下。
乌玛禄看着她,打趣道:“我还以为你要劝我。”
琉璃故作委屈:“奴才劝了,主子也不曾听过一回。”
她却又笑道:“何况,奴才随着主子这些年了,也看出来了,主子做这些事,都是心里有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