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音目不转睛的看着康熙,口中笑道:“她怎么样。”
袁青青长得自然是不像乌玛禄的,可她被她教导那么久,又带在身边,学也学的像几分。
她低头的模样倒有几分乌玛禄的味道。
康熙没太在意:“还行。”
他很少扫他人面子。
宝音微微摇头,让袁青青下去了。
宝音这会儿才和康熙说正事:“奴才听皇太后说,太皇太后身子其实不太好了,只是不愿意让皇上知晓。奴才受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恩情良多,不能如此,皇上就当奴才逾矩了吧。”
她说:“希望皇上能够多去慈宁宫坐坐。”
康熙点头应了:“你有心了。”
他离开后,叫来太医询问,太医挣扎后道:“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这样说,臣等不敢违背。”
康熙本想发火,但是算了,只是警告道:“如果还有下次……”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挥手让他们离开了。
咸福宫中,宝音看着袁青青,慢条斯理道:“看起来,你还差得远呢。”
袁青青没法回答。
宝音也无意再说什么,只让她多加练习,便让她下去了。
康熙虽被太皇太后嫌去慈宁宫中太过频繁,但他忙完了,总会去慈宁宫里坐一坐,然后等太皇太后撵他走才走。
十月中旬,直隶巡抚于成龙向康熙上了密奏:“官已被明珠和余国柱卖完。”
康熙略微沉默后,招来高士奇询问此事是否属实。
高士奇回答是的。
康熙问他:“为什么没有人参劾?”
高士奇回答:“人谁不怕死?”
康熙闻言,让高士奇下去了,随后招来了郭琇,几番话后,便让他下去了。
康熙发了会儿呆,起身去了慈宁宫,说了会儿话被太皇太后劝走后,留在了永和宫。
他抱着乌玛禄睡了一晚上。
十一月,康熙向太皇太后请安。
太皇太后让他坐下,说起了一些事情。
“我若去后,别忘了,你曾答应过我,要让苏麻喇姑抚养个孩子。”
康熙不大高兴,露出个艰难的笑:“皇祖母这是说的哪儿的话。”
太皇太后才不管这些,又同他道:“太宗的山陵奉安已久,不可为我轻动,况且我心中也舍不得你们父子,就将我在你皇父的孝陵附近,择地安葬就是了。”
她怅然道:“我误福临啊。”
康熙红了眼,忙拉着太皇太后的手道:“皇祖母这是说的哪儿的话,若没有您,哪儿来的皇父与我,以及这大清江山。”
太皇太后摸了摸他的头:“玄烨,你都这么大了啊。”
“皇祖母。”
太皇太后笑道:“都是做皇父的人了,哪能哭哭啼啼的。”
她温和而慈爱:“这大清江山就交给你了。”
康熙泣涕。
太皇太后又同他道:“我听你皇额娘说,你给宝音封了妃,这很好。”
“虽然我想让你封她为后,不过你和你皇父都是一样的性子,恐怕不会愿意。”
她劝他:“不论怎么样,满蒙不分家。比起那些汉臣,蒙古才是咱们的助力,万万不能放弃他们。”
“你要对他们好些。”
康熙忙点头:“孙儿都记着。”
太皇太后沉沉的叹了一口气:“你虽然雨露均沾,但我看得出来,你始终不能放下德妃。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晚了。我只想让你记得,你答应了我,是不会封她为皇后,也不会封她的孩子为太子。”
当年,他学着太皇太后,一字一句,对天起誓:“我,玄烨,今日立誓,天地共证,若我他日立乌雅氏为后,她不得好死。我若立她的孩子为帝,她的孩子必生生世世受后世唾骂。”
他对太皇太后苦笑着:“孙儿都记着,记在心里,不敢忘记。”
“封谁都好,唯独不能是她,不能是你爱的女子。”她紧紧的握着康熙的手,看着康熙的眼睛,“皇祖母还是那句话,皇祖母是为了你好。你太爱重她了,她若为后,胤礽又该如何自处啊?”
她苦口婆心:“胤礽会不断提防那德妃的孩子,从此兄弟阋墙,哪儿有安生的日子。”
她定定看着他:“如果胤礽一旦出什么事,百年之后,你又如何去见仁孝皇后呢?这孩子是你亲口求来的太子,也是你亲手养这么大的。你怎么忍心践踏他到如此地步?你又怎么忍心见你的孩子陷入不断的争斗啊。”
她说:“皇祖母是为你好啊,玄烨。”
康熙迭声道:“孙儿知道,孙儿都知道的,孙儿不会如此的。”
太皇太后不知道是相信还是不相信,只是松开了他的手:“那就好,那就好。”
太皇太后或是察觉到什么了,她安排后事一般的,对苏麻喇姑和皇太后叮咛。
她对皇太后道:“我去了之后,只有你跟玄烨了,你们母子之间要好好相处。他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是赤诚待你的。你虽然不喜欢他皇父,但看在他跟你这么多年的母子情分上,还是对他好些吧。”
皇太后挤出笑来:“皇额娘请放心吧,我早已改过性情,不会再做从前的那些事了。我会和他好好相处的,还请皇额娘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太皇太后倒是个分外豁达的人:“你们总喊什么千岁万岁的,但人能活上百岁就已经不得了了。我活了七十多,已经是个大岁数了。就算去了,也没有什么可惜,只是心中放心不下你们。”
皇太后认错:“是我的罪过,因为我太不懂事,才让皇额娘不放心至此。”
太皇太后招她过来,抱了抱她:“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紫禁城,我也不喜欢。但是,这就是我们做女儿家的宿命。”
她叹息着:“男人们可以建功立业,在沙场拼搏,在官场做官,至不济还能做个商人。咱们女人也就只能靠着这样的方式,才能够给家里面挣得一二荣光。”
太皇太后愧道:“我对不起你,但我能怎么办呢,咱们博尔济吉特需要这样的荣光。”
联姻不一定稳固,但是结盟需要联姻。
她们是华贵而精美的礼物,她们生在父家,被养大,然后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送往夫家。
成为象征。
遇上好丈夫,也能举案齐眉。遇上不好的冤家,便只能指望儿孙,若都指望不上,只能自认倒霉。
太皇太后苦笑着:“咱们这样人家的女儿,一生下来,便已经被父母爹娘想好了,要许配给谁家。”
她说:“莫说是咱们女儿家了,纵然身为男子,又有几个能娶到自己心爱的女子?”
“爱新觉罗家的女儿不断嫁往蒙古,而福临也好,玄烨也好,乃至于前几位,他们哪个真的给了自己心爱女子后位。”
她笑着:“你不嫁给福临,嫁给别人也没有什么区别。我想着,我看着福临,你们嫁进来,终归能够好过些。只是没想到,他是如此性烈的人。”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
皇太后终于在此时大彻大悟,放下了多年来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是啊,咱们这样的人,嫁娶哪儿能由得了自己。”
她看开了,堵的那口气也散了,她不再计较,近乎乖顺道:“以后,我会和玄烨好好过日子的。”
“那就好。”太皇太后又劝她,“他喜欢德妃就由他去吧。他惯常是个心里有数的孩子,只要不动根本,喜欢就喜欢,多大个事,只要不弄成我和福临那样就好。”
这些都是老生常谈的事了,她一遍又一遍的提及,皇太后也只能耐心的听着。
末了,太皇太后感叹道:“我大抵是快要去了,这些时日,我总会想起小时候的福临,会想到海兰珠,还有姑姑,还有我那个早逝的女儿。”
苏麻喇姑伺候太皇太后翻身。
太皇太后在很后来,快十二月末,才和苏麻喇姑说:“我死后,不许跟着我来,我让玄烨给你挑个孩子,你好好照顾他。”
太皇太后故作威严道:“你若是不听我的话,跟我来了,到了净土,我也再不认你。”
苏麻喇姑虽然心中苦涩,却也只能应下。
这都是后话。
十一月二十七日丑时,章佳贵人生皇八女。
然而因太皇太后病重,康熙并未在意,只遣人送去赏赐。
康熙大多时间出去批改奏章,就去去慈宁宫,少有留宿或翻牌子。
十二月十七日,太皇太后病危,康熙昼夜不离左右,亲奉汤药。
随后,康熙亲自率领王公大臣步行到天坛,祈告上苍,请求折损自己生命,增延祖母寿数。
康熙诵读祝文时,涕泪交颐,说:“忆自弱龄,早失怙恃,趋承祖母膝下,三十余年,鞠养教诲,以至有成。设无祖母太皇太后,断不能致有今日成立,同极之恩,毕生难报……若大算或穷,愿减臣龄,冀增太皇太后数年之寿。
然而,此举无用,终究不能像当年留下乌玛禄和她腹中的胎儿那样。
太皇太后终于于十二月的二十五日与世长辞。
临终前她再次嘱咐康熙,要把她的陵墓放在福临的陵墓旁边,她不愿与太宗合葬。
康熙泣涕答应。
收拾衣裳,装饰朝服,整敛容,收敛入棺,停灵慈宁宫。
礼部根据丧葬礼仪,因乌玛禄有孕,佟佳皇贵妃久病,请二人不必到灵堂,唯恐冲撞了。
乌玛禄闻言也不反对,只叫琉璃吩咐下去,永和宫内禁止嘻声,全员缟素,头戴白花。
主子宫人皆是如此。
琉璃回来后告诉乌玛禄,承乾宫中也是如此。
乌玛禄点了点头,权作知晓。
吩咐宫人离去后。
举行葬礼时,康熙久久站立,取下身上配饰的小刀,欲要割辫以表孝思。
礼部以孝端文皇后、孝康章皇后、仁孝皇后、孝昭皇后丧时,皇帝均未割发辫为例,奏请皇帝不要割辫。
康熙拒绝道:“从前,后丧虽无割辫之例。然太皇太后教育深恩,我不能报……我已立意割辫。”
皇太后闻听皇帝要割辫,出面劝阻说:“太皇太后病重时,曾向我说:‘我病若不起,皇帝断勿割辫。’,皇上应谨遵行。”
康熙并不听,毅然割了发辫。
其余各宫妃主入内同时泣涕。
而与太皇太后早已说开心结的太后哀哭不止,不能起身。
康熙命令诸王大臣,让他们奏请太后节哀回宫。
太后不允。
诸王大臣再请,太后乃允,由那兰图扶着离去。
因太皇太后死于腊月二十五日,大臣们议定于腊月二十九日将孝庄文皇后梓宫移出宫外。
康熙认为梓宫在宫内停留的时间太短,令钦天监另择日期。
众臣仍坚持原定日期。
康熙反驳说:“你等所说忌讳,只是为了我考虑。我乃皇帝,有什么好避忌的。我之前去天坛祷告上天,本就打算减我的寿命来增加太皇太后的寿命。岂会因为担心梓宫停留,逾越了年时,而引发什么,只顾避忌的道理?如果有什么忌讳引起的后果,我一力承担。”
他固执道:“否则,忌讳之说虚诞,不足信,此举也可以破掉后人的疑惑。让他们都相信我今天所说不假。”
群臣无法,只能退去。
康熙心烦意乱,久久不能安宁,只留在慈宁宫灵堂前枯坐,并不离开。
一连两日皆是。
然而,除夕是一年之末,素有避忌之例;元旦乃新岁首,天地人协吉之辰,为吉祥之日。
按惯例,即使在大丧期间,皇帝在这两天也要回宫。
康熙自太皇太后有病以来,一直住在慈宁宫。
除夕前,群臣一再叩请皇帝回宫。
康熙道:“皇帝的宫殿很多,所以可以根据时间和情况移居。可若是百姓,遭遇如此大的变故,只有一个居住的地方,他们又要因为避讳而迁移到什么地方呢?回宫这件事断不可能。”
他想想,犹不解气,又说道:“假设太皇太后的变故恰巧遇到二十九、三十日,又该怎么办?也只有聚集在此处,怎么可以避于他处呢?你们此言太过荒诞不可信,不要再说了。”
没有法子,诸王大臣前往慈仁宫,请太后降下谕旨,请康熙出宫。
纵然如此,康熙也并不听从。
太后悲痛了许久,终于缓解许多,闻言让那兰图为自己收拾,穿了朝服,出了慈仁宫,进了慈宁宫,再三劝他出去。
康熙坐在那里许久,半晌才回她:“皇额娘,让他们散了吧。儿子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太皇太后刚去,皇太后正是脆弱的时候,见他这样,也心生悲苦。站了片刻,出去后,摇头离去。
太后虽有心叫来佟佳皇贵妃、宜妃和德妃,但这里间两人都要避讳灵堂,至于宜妃那性子,未必就能劝住康熙。
太后只能作罢。
康熙静坐良久,最后为了全皇太后和大臣们的脸面,康熙只答应从梓宫前,移到慈宁宫前院,住在皇子们守丧的帐篷内,但仍未回自己的寝宫。
大臣这才散去。
而到了大年初一,康熙如游魂般,强撑着出来,饮了米水,上朝理事。
心不在焉的上朝后,康熙让众臣离开,又回到了慈宁宫。
他心绪不宁,无法理事。奏折堆积如山。
他平素是个刻苦勤政的皇帝,若不是伤心极致,绝不会弃江山于不顾的。
只是,此时此刻,若要叫他理政,他也只会拿着奏折发呆,他无心于此。
朝政几乎停滞,纵然有内政大臣,也只敢先把小事糊弄着,大事唯有康熙点头,方能运行。
皇太后几番劝谏,也没有法子。
正月初八夜间,乌玛禄开始阵痛,太医和嬷嬷们都准备着。
今日,皇太后劝谏完后,叹了一口气,对康熙道:“德妃要生了。”
康熙坐着发了会儿呆,他起身提着灯笼往永和宫走。
梁九功咋舌,提着灯笼也追了出去。
一路快走。
到了永和宫,只见一盆盆血水往外端,屋内传出一点儿哭声。
康熙知晓乌玛禄定然是痛极了。
她这样性子倔强的人,要哭也只会在梦里哭。醒着的时候,若不是痛到极致,又怎么会当着他人的面哭出来呢?
琉璃见是他,忙跪下行礼:“皇上万福金安。”
跪了一片。
他心烦意乱的挥手:“做你们的。”
乌玛禄似乎听到了外面的声音,那点儿哭声,一下子就没了。
他站在外面站立良久,月上中天。
他问:“梁九功,过去多久了。”
“回皇上的话,已经过去两个时辰。”
他脑袋空空:“这么久吗。”
梁九功干笑道:“女子生孩子总是这样的,有快的,也需要几个时辰。慢的,往往需要一夜,甚至有些一天一夜,乃至于三天三夜的。”
康熙应了一声,伫立许久,失魂落魄的离去,自己枯坐了一夜。
他好似恢复了点儿精气神,又像是想通了什么,强撑了一口气,通知了礼部,决定于正月十一日将梓宫移出宫外。
同时让礼部给太皇太后拟尊号。
他逐渐理事了,虽然慢了点儿,也比之前好了些。
只是,他还是在慈宁宫中办公,有什么东西都搬到慈宁宫中,偶尔看着奏折,也会发会儿呆。
正月初九申时,礼部送来了若干谥号,让康熙选。
他正在挑选,却神魂游荡,几个谥号看了又看,就是没有进入眼睛,迟迟未决。
酉时,梁九功来报,德妃诞下皇十四子。
他的神魂似乎在这一瞬间被拉回了人间,那些谥号他也看得进去了。
他选定了谥号,又自己添了几个字,最后定为孝庄仁宣诚宪恭懿翊天启圣文皇后。
史称简称孝庄文皇后,又称孝庄皇后。
根据孝庄文皇后遗愿,灵柩没有运往盛京与清太宗皇太极合葬,而是要暂安在京东清东陵。
孝庄文皇后梓宫于康熙二十七年正月十一日暂安于朝阳门外殡宫。
按惯例,梓宫安奉殡宫后,皇帝就应回宫。
而康熙为了便于祭祀,免去来回奔波之累,想住在殡宫,遭到了群臣的反对和不断的跪请苦劝。
康熙坚持己见,在殡宫住了三天。
诸王大臣也只得跪请三天。
跪归跪,他们也在嘀咕,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等下去。
纳兰明珠倒是老神在在的等着,不慌不忙。
余国柱问他:“大人为何如何气定神闲。”
“皇上会出来的。”纳兰明珠不再说话。
余国柱不再问。
有大臣劝佟国维去劝康熙上朝。
佟国维虽然是武将,但是不至于蠢道如此地步,瞥了一眼,不说什么话。
最后在群臣的一再坚请下,康熙才勉强回宫。但并未回住乾清宫,而是住在了乾清门外的帐篷内。
行虞祭时,康熙命诸王大臣请太后勿往行礼,太后也并不答应。
两母子如出一辙的固执。
康熙无法,只能让步。
直到正月二十二日,行完释服礼后才回宫,仍居偏殿。
同日,郭琇第一次以监察御史的身份向朝廷上了《参河臣疏》,陈述河道总督靳辅在户部尚书佛伦支持下治河措施不当、依附明珠等事,致使江南地区困于水患,百姓怨声载道。
二月,给事中刘楷又上疏,弹劾靳辅用人不当,河工道厅之中杂职人员一百多人,而治河无成,每年只听报告冲决而已。
御史陆祖修也劾靳辅“积恶已盈”,用舜殛禹做比喻,暗示应当杀了靳辅。
一时之间,靳辅成了众矢之的。
靳辅不服气,上疏为自己辩护。列举自己治河成功之事,对攻击他的人如郭琇、于成龙、慕天颜、孙在丰等,一一进行了驳斥,揭露他们阴谋陷害。
靳辅上疏道:这些人之所以攻击奴才,是因为那些人的田地在下河流域,清丈隐占使他们利益受损,所以这些人仇谤沸腾。而非真的是奴才治水不力。
康熙拿到折子,嗤笑一声,点头给他陈辩机会。
乌玛禄出了月子,他去了趟永和宫看乌玛禄。
乌玛禄越发消瘦了,瘦到只有一把骨头。
他握着她只有薄薄一层皮的手,道:“你生十四那夜,我在外面想了很多,我舍不得你。”
他为她捋鬓发:“皇祖母去了,她们都去了,你还活着,那就很好很好。”
他似乎有点儿哽咽:“总有一个属于我的,还是活着的。”
“我舍不得你。”他抱着乌玛禄,心中酸涩。
人这一生就像风筝,只要有线,不论这个风筝再破,也能在风里飞舞。可若是线断了,便会跌落泥泞。
他在太皇太后与太后膝下长大,她二人便是他的那根线。
所以,他很听她们的话。
现在,他自私的将那根线放在了乌玛禄身上。
他祈求上天,这一生,他能心安,不至于仓皇流离。
禅门二祖慧可为求心安,而欲拜达摩为师,不惜立雪于洞口,断臂求法。
最后因为达摩的一句“你将你的心拿来,我替你安”,而大彻大悟。
苏轼也曾做诗曰:此心安处是吾乡。
他的心,就由乌玛禄来替他安吧。
她惯来就有替人安心凝神的作用,不然,怎么他每次看见她,内心杂乱凡思都会消失。
他抱着她,不肯撒手。
乌玛禄任凭他抱着。
良久,他松开手。
乌玛禄邀着他一起用了晚膳,随后,带他去看了长生和十四。
康熙的心平静下来了。
乌玛禄略带苦恼的指着十四笑道:“宫人来报,说这小子,不太愿吃乳娘的奶。”
康熙带点儿无奈道:“我让内务府再给他找一个乳娘。”
他点了点十四的额头:“你这小子这不吃那不吃,弱不禁风的可不好。”
他半开玩笑的逗十四,道:“你要是身体好,弓马娴熟,我就封你做大将军。”
第125章
乌玛禄闻言也只是以玩笑应付:“都说皇上一言九鼎,要他真做到了,爷难不成还真许个他做大将军王?”
康熙想了想:“举贤不避亲,没什么不行。”
他缓过劲儿了,也愿意多说几句:“之前给你送来的两个宫人,你用着怎么样。”
“挺好的。”乌玛禄道。
康熙微微笑着摇头:“你啊,把谁都当好人,当心被卖了还给别人数钱。”
“想来,无非立场不同,谁同谁都无法真的感同身受。”乌玛禄道,“我若是同她们是同个立场和想法,便不奇怪她们做的事了。”
“你还好有我。”康熙看着她,最后感叹道。
乌玛禄笑而不语。
康熙又提起了一件事:“皇祖母临终前,想我把孩子记在苏麻喇姑名下。”
他看了看孩子们,道:“如今你这宫中有长生和十四,我便打算把十二送去。”
乌玛禄斟酌道:“能不能请苏麻喇姑来永和宫中居住,我自会尊敬待她。”
康熙却有些迟疑:“她和皇祖母多年主仆,只怕不愿搬离慈宁宫。”
若是对着旁人,康熙压根儿不屑解释。但因为是乌玛禄,所以他愿意多说几句。
康熙牵着她的手回了寝宫:“太子不合适。老四、老八养在了皇贵妃名下。老大、老三到了娶妻的年纪,离出去开宗立府不远了。老五由太后所养。老七迟早要过继出去,其余孩子皆养在太妃名下,总不能把太妃身边的送过去。”
一连串的说得人脑子都快转不过弯了。
康熙道:“你身边三个孩子,送个十二过去正好。”
康熙是仔细考虑过的。
乌玛禄什么也说不得。
她由来自问不是天大的好人,不过是力所能及时,帮他人一帮。
若叫她用十四顶替十二,为了她人孩子,罔顾自己的孩子。
她倒是对得起万琉哈柳烟了,可又有几分对得起十四呢?
十四虽才一两岁的模样,却也是人。
她若是这样做,便只将十四当作了货物或是所有物,认为她可以将十四当作筹码,任意交换代替。
孩子虽是父母所生,却不是父母的所有物,父母不能想当然的为了自己脸面或是一些别的缘由,哪怕是所谓的为孩子好,都不该忽视自己孩子。
或许康熙可以这样做。
但乌玛禄不愿意。
难不成只有别人家的孩子才是孩子才是人,她家孩子就不是了么。
这事儿,不论她怎么选,都是个错。
且算她自私,她就是不愿用十四替十二。
她却还是迟疑着:“我和万常在说一声。”
康熙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没什么可说的。”
乌玛禄舌头像被冻僵了一样,说不出半个字来。
康熙并不在意,弯身看着十四:“瞧这孩子多活泼,以后定然是个打仗的好手。”
他伸手拿拨浪鼓逗他。
他口中道:“我听说长生身体最近好些了?”
“还是见不得风,倒是比刚出生时康健了些。”乌玛禄勉力笑道。
康熙待了一会儿,离开了。
康熙走后,乌玛禄让琉璃找来万琉哈柳烟,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万琉哈柳烟。
她虽做了决定,却不愿欺瞒他人。
不论他人接受与否,是否憎恨于她,她都坦然接受。
她道:“我是个自私的人,或可以用长生或十四代替十二,可我终究说不出口。”
万琉哈柳烟对十二是母子情深,闻得要将十二送走,来时的欢喜已经尽数消失,只剩下悲苦。
她张口欲言,却又实在说不出什么。
乌玛禄叹气道:“是我自私。”
万琉哈柳烟红着眼,用帕子拭去眼泪:“不怪你,我就这样的命。”
她看着她,有几分被掏空的颓丧:“姐姐是菩萨心肠,才总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可是,姐姐早已不止一次的帮过我。我不是没良心的人,姐姐一不如我的意,就要背叛伤害姐姐。那是没心肝儿的人才做得出来的事。”
万琉哈柳烟自也是心生过怨怼,听得乌玛禄这样说后,心里也想过,乌玛禄有两个孩子,凭什么不可以拿一个替十二送去慈宁宫。
乌玛禄有两个孩子,可她只十二一个孩子。
她心里别扭,但好歹脑子也还算清醒。
那样恶意的念头很快被她压下去了。
她心里半是唾弃自己也是个不知足的,半是为十二要被送走而难过。
她强打着精神道:“我心里都记着姐姐的恩情。姐姐也不要多介怀。原这世道,谁也救不了谁的。”
万琉哈柳烟刚入宫时就是个心思纯净的人,不如戴佳澄月与乌玛禄是思绪过多后得出的结论。她近乎天然的,一眼看得出本质。
万琉哈柳烟反过来劝乌玛禄宽心。
她同乌玛禄相处十数年,也从王太医口中知晓乌玛禄思绪过多,忧思成疾,心里也为她担忧。恐她忧思成疾,早早故去。
她劝乌玛禄道:“姐姐不要担心我,我知晓姐姐尽力了。即便贵如姐姐,现如今不也还有两个孩子养在别的宫里吗?”
她又道:“若不是姐姐,恐怕十二早就送去别的宫里,哪能时时见着呢?姐姐帮了我一次,哪有次次都要姐姐帮的道理。”
她苦笑着:“我是母亲,难道姐姐就不是母亲吗?我的孩子是孩子,难道姐姐的孩子就不是孩子吗?”
说是这般说,可这件事情实在太令万琉哈柳烟悲痛。
若是一开始就送走了,或许也还好些。
可她和十二朝夕相对这么久,如今听到要把他送走,她心中越发难受。
她站起身,语不成调道:“我心中实在悲苦,还请姐姐容我缓上几天。”
她无法等到乌玛禄的回答,自己已经转身哭泣着离开。
琉璃沉默了一会儿,给乌玛禄换了杯水,斟酌道:“都说升米恩斗米仇,主子一味待他们好。如今这样的事情,也不知万主子到底能不能够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