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会儿,她又想起来了。
年轻真好。
那鹿肉到后宫后,过了太后的眼,太后叫身边的人按例分割,送往了嫔位以上的,嫔得到的只是巴掌大块儿,至于佟佳皇贵妃得到的自是除太后以外最大的一块儿,钮祜禄贵妃其次,四妃等份分之。
至于康熙送回来的榛子果实,也按份分完后,与鹿肉一同送往了各宫。
各宫得了赏赐,谢恩之后,各有用处,暂且不说。
在问过王太医后,乌玛禄只食了一片,余下的尽皆赏了下去。
时值六月,正热的时候,佟佳皇贵妃却快要生了,早就准备好的接生嬷嬷一个个严阵以待。
宝珠私下感叹:“还好主子比佟佳主子晚些日子,不至于去争。”
琉璃顺嘴答音:“许是主子仁慈,上天见怜,才免了这些明争暗斗。”
宝珠想了想,也觉是这么个理,不再多说。
六月十九日巳时,传来报喜声,皇贵妃佟佳氏生皇八女,母女平安。
乌玛禄听到信儿后,叫来了琉璃:“你去挑些她用不着又华贵的东西做贺礼,亲自送去。”
这是以往的老例儿。
乌玛禄生怕惹上什么宫斗戏码,又想躲懒,不愿出什么纰漏,引起后面争斗,往往如此吩咐。
琉璃跟她许久,自是懂的,这便下去挑了。
琉璃回来后已经过去好一会儿了,提了一嘴:“各宫送礼的不少。”
乌玛禄应了一声,倒也不在意:“她地位尊崇,又是个好人,哪个不曾得过她的体恤。”
琉璃安静听着。
乌玛禄突然性起,问道:“说来你们有没有喜欢的人,要我帮你们说和吗。”
宝珠忙道:“不曾。”
琉璃亦道:“只愿随侍主子左右。”
乌玛禄只是一提,见她们否决,便道:“你们想嫁的时候,找我说一声就是。”
她又笑道:“听闻太皇太后是个热心的,爱与人说亲。可惜我身体不好,不曾私下见过。”
她又轻声的叹息:“不过,这样也好。”
琉璃等人静默不语,只伺候着。
乌玛禄无意再说什么。
万琉哈柳烟不在身边,她说话的人也少了一个,也就只能翻翻书,聊以打发时间。
康熙在外的銮驾还未回宫,便再度传来,佟佳皇贵妃所生的皇八女在闰六月的十四日戌时夭折的消息。
阖宫上下听闻消息后,尽皆派人去慰问,只是连宫门都没能进。
琉璃也替乌玛禄走了一遭,自也是被关在门外的。
琉璃道:“出来说话的是红韶,只道是她家主子疲累,无意打理,只等她家主子好些后再请各位主子相见。”
乌玛禄闻言叹了一口气:“她必然是心伤了。”
和她发出同样感叹的还有钟粹宫的荣妃:“她定然很是痛苦。”
青莺叹道:“主子又何尝不痛苦。”
她迟疑了片刻:“主子让戴佳主子随侍銮驾……”
这事儿过去了快一个月,青莺才问。
荣妃招她上前,将手上一串剔透佛珠给了她,叹道:“你跟在我身边快十年,也未能澄澈一次心。”
荣妃道:“那戴佳氏伺候我许久,又随我抄经多年,允她出去走一走,并无什么。”
荣妃叹了一句:“若非我如今暂替掌管六宫事宜之权,我也想出去看看。常窝在一个地方,人都要发霉了。”
那青莺转动了一下手上佛珠,才道:“奴才知晓主子的意思,只是不明白,主子当时帮戴佳主子上位,不是因为永和宫那位么,怎么……”
“你是想问我怎么没后续手段?”荣妃轻轻喝了一口茶,这才道,“我本以为那德妃狐媚放荡,满脑子手段计谋,不然也不足以迷惑皇上做出那些事来。”
她将茶杯放下:“可她有了位份这么多年来,一直避世不出,安安静静的,是个本分人。何苦哉。”
荣妃本是打着,若永和宫那位是个不好相与的,犯到她身上来了,她横竖得咬掉她身上的一块儿肉。
可那人常常避居一隅,连佟佳皇贵妃组的局都常常因为体弱多病而不能出面,也就去年参加了个除夕全宴。
她若是这般情况下都要对永和宫的那人下手,那只能是见人就咬的疯狗才干得出来的。
青莺一直以来的疑惑得到了解答,便不再说话。
荣妃难得和她说这些,便顺口问了一句:“你有相好的吗。”
“没有。”
荣妃点了点头:“你想成为皇上的妃嫔吗?”
青莺忙跪下磕头:“奴才不敢有这样的想法。”
荣妃笑道:“别怕,我就问问,你若是想,也不是不行。”
青莺忙道:“奴才只愿一辈子伺候主子。”
她这话也是真心实意,她跟随荣妃许久,从荣妃做格格时,她便在了,一路走来,也看见了,有些低位份的格格、答应,日子还没她过得滋润。
甚至,因着她是荣妃身边的人,那些人还得对她格外客气。
她是傻了,才会离开荣妃。
荣妃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不再说什么,让青莺下去了。
翊坤宫和永寿宫的反应倒差不多,宜妃和钮祜禄贵妃听闻这事儿,也心疼佟佳皇贵妃,却也叫宫中加强防备,生怕自己和腹中皇嗣出了什么事。
延禧宫,惠妃听灵云说完后,除了微微叹息后,也不曾说什么。
余下其他妃嫔,各有想法,却也大差不差,兔死狐悲者有,为佟佳皇贵妃祈福着有,也有恶意憎恨者,不一一细表。
康熙接到了佟佳皇贵妃孩子夭折的书信后,心中叹息,当下提笔写下数字,字字深情,只叫她勿要挂念孩子,以后还会再有,切记保重自己身体云云。
他虽在意,却也因施琅指挥清军水师,先行在澎湖海战对台湾水师获得大胜的消息,冲掉了几许悲痛。
佟佳皇贵妃接到信件时,已多日不曾正二八经用膳,只靠莺哥每日强行喂些米汤续命。
她翻开信,颤抖着撕碎,将这信砸了出去,落了莺哥一身。
她声嘶力竭道:“滚,滚出去。”
可她太久没吃饭了,身体虚弱,眼前一黑就要跌下床。
莺哥将手上托盘一丢,冲将上去,将她扶了起来,让她靠着床边,为她顺气。
莺哥口中道:“主子要顾念自己身体,小格格没了,还有四阿哥在。”
佟佳皇贵妃被气笑了:“滚,滚出去。”
她要推开她,精心养护的指甲刮蹭了她的手,留下印子。
莺哥不敢再惹怒她,忙捡起托盘出去。
红韶这会儿在门口拦着胤禛。
胤禛急道:“我要见佟妈妈,她怎么了,怎么就不许我见了!”
红韶忙挥手,让照顾他的嬷嬷和奶娘把他带了下去。
她道:“这些时日把他看紧了,再放到这里来,别怪到时候饶不了你们。”
伺候胤禛的宫女忙道不敢,跟了下去。
莺哥等她处理完了,才上前把屋里的事说给她听。
红韶比莺哥要伶俐点儿:“你下去给主子再端碗米汤上来,我先进去看着主子。”
莺哥点点头,下去了。
红韶进屋,让其他宫女整理着屋里。
她上前,跪坐在床边的地上,握着佟佳皇贵妃的手:“主子,莫要伤心。”
佟佳皇贵妃良久才看向她,轻声的近乎自言自语:“皇上让我保重身体,莺哥也叫我保重身体,你们人人都叫我保重身体,我怎么保重身体?那孩子才那么大点儿。”
她比划了一下。
自从她生下孩子后,一直在坐月子,也就只有红韶与莺哥带进来看过两三回,便再也没见过了。
这个孩子是她盼了许久等了许久才得到的,她怎么能够接受她就这样轻易死去的事实呢?
她说着说着,就忍不住流下泪来:“她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着这个世间,她就没了,我这做额娘的,心里能不难受吗?”
她说着话,字字泣血:“他自是有许多儿女,可我只有她一个。”
她伏着身,痛哭起来。
红韶只握着她的手,沉默不语。
待莺哥端进米汤后,又各种哄劝安慰,方才能为她喂米汤。
佟佳皇贵妃痛哭难忍,艰难的才用完米汤。
等哭累了,屋内脏污也收拾尽了。
莺哥与红韶才出门去。
红韶叹气道:“小主子身边的,我都已经查过,没有什么违禁的东西,也询问了她身边的宫人,都道是夜里便吐奶,发了高烧。也请了人来看,这些在太医院都是有记录的,做不得假。”
莺哥也忍不住苦着脸道:“阖宫上下哪个不知道主子对小主子在意得很,伺候小主子的人都是挑了又挑,格外精细。”
红韶叹息道:“可不是,从他人手上进的东西,连小主子在的偏殿都没靠近过,谁知道平白又出了这样的事情呢。”
若说谁最不希望小主子出事,那必定是他们这群做下人的了。谁知道主子悲痛之下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虽说这宫中宫女大多是内务府秀女出身,比起寻常百姓,也算有点儿家世,却也要分跟谁比。
佟佳皇贵妃虽然不至于要让他们所有人为小主子陪葬,可杖杀几人也只会被皇上轻轻放过。
莺哥叹道:“可不是,伺候小主子都求到我这儿了。”
“他们也求到我这儿了。”
两人齐齐叹了一口气,对视一眼。
既然是出来逛,康熙便陪着太皇太后一路巡幸至五台山,一到上坡地方,皇帝每每下轿,亲自为太皇太后扶辇保护。
第99章
而当地官员和五台山早得了皇上要来的消息,早早的清净整个山门,停了接俗众上香祈福的事宜,更是让俗众这些日子不要再上山打猎等,一切安排妥当。
待他们上了五台山之后,各大寺院方丈、僧人皆在,一番见礼后,定在了宿于白云寺。
白云寺方丈亲自领着他们进入,为他们一一介绍地方,又带去各个院落。
那些院落厢房里原本住的僧人,早在得知皇上一行人要来时,便为他们商量好了去处,叫其他寺庙禅院暂时收留一段时日,只每日早晚课一如寻常。
这也是康熙自己的意思。
他虽知自己所在,必不是本来面貌,却也不必如此麻烦。
白云寺方丈为他们一一介绍完后,只道:“还请皇上随意,每日寺中会按饭食安排好素斋。若皇上您另有安排,鄙寺也清理出了一处斋堂,供您手下的人自行烧制饭菜。”
康熙点头:“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白云寺方丈说着说着便退下。
康熙服侍太皇太后住下。
太皇太后把他留下,心里有些复杂:“一想着快要见到你皇父,我还有些紧张。”
也不知道她是年纪大了,还是的确紧张,她的手颤抖着。
康熙忙握着她双手,安慰道:“皇父定然也是想您的,当时只是负气出家,两母子之间哪儿有隔夜仇的,到时候多说几句话也就好了。”
太皇太后知道他在安慰自己,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希望如此。”
她让他先离开:“你先下去休息,明天陪我一起去见你皇父吧。”
康熙年初时是来过五台山白云寺的,只是那时候,未能得见顺治,只被照顾顺治的沙弥回绝了。
他当时在白云寺中待了二十五天,始终未能得见,随后也就回去了。
想来此时跟太皇太后来到这里,应当是能够见到的吧。
太皇太后说自己紧张,但他又何尝不紧张呢?
比起小时候微薄的记忆,他在即将要面对自己皇父时,始终带着一丝忐忑。
他忐忑的歇了一夜。
他很早就醒了。
做早课的和尚也很早就醒了,大雄宝殿里,庄严梵唱,他在外面听,手拿戒尺的戒师在屋中面不改色的看着释子们。
他虽然已经看过了很多次,但依旧饶有兴致。
和尚并不看他,兀自做着早课。
等半个多时辰,方才结束。
和尚做完早课后,鱼贯而出,侍卫将康熙护在中间,颇为防备。
等一切人离去后,方丈邀他到禅房一叙,两人坐下后,小沙弥上了茶,站在一旁听着。
方丈道:“打你们来了后,老衲便派人去问过醒迟和尚,醒迟和尚避而不见,院门禁闭。”
康熙心中激荡,开口有些急促:“难不成他不知道我皇祖母要来。”
方丈叹了一口气:“派去的小沙弥说了。”
康熙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只觉怎么都不得劲儿。
他之前对乌玛禄的沉默有几分厌烦,现在这会儿,却情不自禁的想到,若是乌玛禄在,他定然能很快冷静下来,不至于失态。
方丈年岁大了,阅历不浅,见他变颜变色,知他心中难受,也不留他,只道:“寺中的斋饭好了,还请皇上赏光。”
康熙又哪儿吃得下,连连摆手,起身离去。
方丈这才让小沙弥给自己带份饭回来。
他年事已高,能不走动就不走动了。
康熙一路漫步,回到自己所住厢房,梁九功早将饭菜备好,康熙食不知味的吃了几口就叫人端下去。
康熙最后还是没有自己去见太皇太后,而是让梁九功走了这一趟。
梁九功回来后告诉康熙,太皇太后和咸福宫格格与储秀宫格格一起出去走动了,并不在屋子里,他已经告诉给伺候太皇太后的娜日娜了。
梁九功后又说道,万琉哈常在、魏常在,戴佳常在三人一块儿出去游玩,听说去了藏经阁,有仆从和侍卫跟着的。
这是早就有的事,此次出行,几人多是这样,一时半会儿康熙也没放在心上。
横竖无趣,他索性在五台山上漫步,逢庙就近,遇寺烧香。
与其说他虔诚,倒不如说他颇感无趣,百无聊赖,接着游荡与烧香去除那种不耐与孤寂。
山上的风很大,甚至能听见一两声呜咽,落下的树叶累了一层又一层,仿佛怎么都扫不尽一般。
他茫茫然站在原地,一时之间,竟不知道,他贵为天下主,又该在这片天地中去向何处。
他突兀的想起皇父出家前所做的偈子:荣华犹如三更梦,富贵还同九月霜。
来时糊涂去时迷,空在人间走这回。
未曾生成谁是我,生我之时我是谁。
他念叨着:“未曾生成谁是我,生我之时我是谁。”
那一刹那,一篇诗作于他脑中成形,此乃那首《顺治出家偈》的半和诗:出世入世本无差,何须皇袍换紫裟。
来时糊涂去时迷,不过一念空执华。
山河大地日日主,非尔所有非我无。
蜉蝣命短彭祖长,庄周何曾梦不觉。
何须瑶池朝王母,金阙台上见真我。
方寸一点灵台梦,醒后方知我是我。
由来桎梏陷泥淖,桃花美人转念差。
白玉京中见仙佛,笑言我为九重主。
梁九功上前道:“皇上,可要留墨。”
“不必。”
此乃他一时心中激荡所作,他虽心中满意,却没什么记下来的必要。
此时,紫禁城,永和宫中,宝珠上前道:“小主子来了。”
乌玛禄惊到,猛地转头:“他怎么来了!快,快把他带进来。”
宝珠退出去。
琉璃为她顺了顺气,才安抚道:“主子别吓着小主子了。”
乌玛禄调整呼吸后,平静下来,静静的等着胤禛进来。
胤禛眼圈儿红了一片,上前见礼时,声音还带着哭音儿:“见过额娘。”
乌玛禄忙招手,把他拉在面前,打量着这孩子,见他只是眼圈儿红着,也放下了心,轻柔道:“怎么了,有什么事,说给额娘听。”
说起这个话,他忍不住嘴一瘪,哭了出来:“佟妈妈……佟妈妈她……哇……”
胤禛扑在她怀里哭了好半天,才缓过劲儿道:“佟妈妈她不见我。”
一直耐心安抚他,轻抚他背部的人微微顿了顿,又重新安抚的拍着他的背,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乌玛禄轻声道:“这样么,额娘去见见你佟妈妈好不好,让她见见咱们老四好不好。”
胤禛乖乖的点头。
乌玛禄让宝珠照顾着胤禛,又让琉璃去递信儿。
琉璃本来是想劝一劝乌玛禄的,她如今月份也大了,挺着那么大的肚子,行动不便,身子又不好,经不起折腾。
但是最后,琉璃什么都没说。
倒不是她与自家主子离心离德,而是她看得出来,她这主子虽面上看起来冷淡得厉害,实际上骨子里再重情重义不过。不然也不会活得这般拧巴。
这事上,主子是劝不动的。
琉璃退出去,递信儿去了。
佟佳皇贵妃本是不想接的,她心烦意乱得很,她怎么都缓不过来那个劲儿,只要一想到她苦命的孩子,她便忍不住泣涕涟涟,如今瘦了一大圈儿,看上去更是苍白瘦弱得过分。
红韶劝她:“德主子是四阿哥的生母,这宫中也只与主子亲近一二。于情于理,主子都应该见一面的。”
佟佳皇贵妃闻言,长长的叹息一声,强忍着心中悲痛,应下了,只是定于晚膳后相见。
她的傲气不允许自己狼狈见外人。
乌玛禄应下了,又哄了胤禛用完膳,让宝珠带着他去歇息了。
另一边儿,红韶见自家主子强打起精神来,心中是有几分感激永和宫的德主子的,如果没有德主子,也不知自家主子到底要颓丧到几时。
她们劝也劝了,哄也哄了,就是不见主子好。
她们知道主子心里难过,可谁不是还得往前走。
如今肯见人了,真是再好不过。
她们忙碌着,为自己主子热敷眼睛,梳妆打扮。
因着要见人,佟佳皇贵妃强撑着起来,自己喝了一碗略微浓稠的米粥。
这会儿,乌玛禄也在琉璃和宝珠的搀扶下,迈进了承乾宫。
入了内室。
乌玛禄和佟佳皇贵妃闲聊了几句,观察完了佟佳皇贵妃的神色,自觉时间已经差不多,她方才道:“佟佳姐姐,我有一些事想与你说,不知你方不方便。”
佟佳皇贵妃精疲力尽道:“你们出去吧。”
莺哥小小的叫了一声:“主子。”
红韶拧她身上的肉,把她拉出去了,骂她道:“德主子这样的位份不值当做那些事。”
莺哥也明白过味儿来。
都不说那位德妃不爱惹事的性情,只说她如今是妃,又有孩子傍身,已经再好不过了。又哪里需要做什么多余的事。
她暗骂自己多心。
屋外门口站了一堆人,尽皆沉闷着,还是琉璃聪慧懂人心,便提了话引,引动大家思绪,碎碎的聊了起来。
屋内,乌玛禄坐在床边,握着佟佳皇贵妃的手,叹了一口气道:“姐姐就当我孟浪吧,我想向姐姐求得个恩情。”
佟佳皇贵妃看向她,没什么力气的笑了笑:“你说。”
“我想把老四这孩子卖给姐姐。”乌玛禄打量着佟佳皇贵妃的神色,见她没有第一时间拒绝,脸上也没有太明显的厌恶,这才继续道,“老四这孩子是姐姐一手带大的,亲近姐姐多过于我。”
她轻声道:“这孩子虽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心里却是将姐姐当成额娘的。”
佟佳皇贵妃突兀问了她一句:“他去找你了。”
“是。”
佟佳皇贵妃倒也不意外,她知道眼前人是外冷内热的性子,不然最初也不会被自己以老四那孩子拿捏住。
这人就是个清静避祸的性子,能不出那永和宫就不出,处处件件做得中规中矩,叫人挑不出差错。倒有几分像儒家所说的“中庸”之道。
愿意揽上这些事,必然是那老四找上了,所以才不得不来。
佟佳皇贵妃虽知道,但心里终究不畅快,苍白消瘦的脸上带着明晃晃的嘲讽:“到底不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我对他再好有什么用。”
乌玛禄也不恼,只是道:“所以,我今儿个来,是把他卖给姐姐的。”
佟佳皇贵妃本就不是个什么温柔的性子,也只因为康熙当年许以后位的话,才硬生生将自己真实性情收敛了起来,她骨子里是带着佟家的根性的,勇且狠,却又远比佟家的众人更加尖锐聪慧。
当她的脚第一次踩在紫禁城的土地上时,她就已经下定决心,她绝不会重蹈那位姑姑的覆辙,绝不会因一个男人的宠爱而郁郁而终。
哪怕那个男人,她深切爱着,她也不会如此。
她闻言只是冷笑着打量着乌玛禄,哼道:“怎么个卖法。”
“请姐姐将老四当成自己的孩子抚养,也好在这平日里,去去姐姐心中因爱女去世的苦痛。”乌玛禄平静的看着她,“他既是姐姐的孩子,我自是不会再来看他。日后遇见了,也当作姐姐的孩子对待。”
两人都明白,她说出这样的话,正是怕佟佳皇贵妃心里不舒坦,从而不像从前那般待见老四,让老四那孩子难过。
佟佳皇贵妃闻言沉默了一下,很快又道:“你就不怕以后我诞下其他孩子,便对他不好吗?”
“我既这般说,便随姐姐怎么对他,对他不好,也是姐姐的事。”乌玛禄笑着,她脸上因为长期静养长出来的肉,又很快因为孕吐而消瘦下去,唯独一双眼睛很干净,里面满是平和,“除非姐姐亲口允我把这孩子带回去,不然只要姐姐答应,以后他就是佟家的人,跟我乌雅家没什么关系。”
乌玛禄心平气和道:“我可以起誓。”
佟佳皇贵妃静默不语,眼见着是要坐等她发誓的。
说着她便起誓:“我乌雅玛禄起誓,天地共证,鬼神侧目,若我今日所言,没有做到,便让胤禛与我离心离德,我一生皆事与愿违,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
她们都知道,她们这样的身份地位,若是发些什么“死无葬身之地”的誓,反而没什么可信的。
第100章
等她发完誓,佟佳皇贵妃沉默了许久,乌玛禄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也就安静的坐在床榻上,等待她的答复。
许久之后,佟佳皇贵妃开口,她说:“我比不得你。”
她这话似是感叹,又似是嘲讽。
“一介女子,竟可以狠心到如此地步,我也是头一回见。”
乌玛禄只做没听见,等她说完后,才道:“姐姐是个聪明人,既然和聪明人说话,我便不藏着掖着了。”
“宫中诞下皇嗣的女子大多身份低微,如今的四妃,皆是抬旗上来的。真正出身富贵的,也独当时的两任皇后才几番有孕。”乌玛禄提点道,“姐姐和那位钮祜禄贵妃,也才去年有孕的,可知皇上防世家大族之严。”
乌玛禄说得很对。
佟佳皇贵妃也早就知晓这一点,所以即便她家里边,还有身边宫人都希望她诞下阿哥,她自个儿心里想的却是格格。
她总想着,若是个格格,不仅可以养在自己身边,佟家也是她的后盾,虽只是一个格格,无法给佟家带来太大的利益。
可正因为没有什么利益牵扯,加上终究是她那皇上表哥的女儿,看在这份上,也会多惦记着佟家一些。
待她百年之后,这孩子就是佟家的保障。
她喜欢孩子是真的,想给佟家留两分富贵荣华的底气也是真的。
佟家是武夫出身,她那几个妹妹不成器,几个兄弟里,观其言察其行,也就三弟隆科多还算成器,只是偌大一个佟家,不能只靠三弟来撑。
她作为佟家的女儿,她也应当给佟家留一二的保障。
她已经知道德妃要说什么了,但她并不说,还是等着乌玛禄开口挑明白。
她是被求的那个,若是开口应和,便落了下乘。
她心中非常笃定,德妃只能选自己,一来是,孝昭皇后的妹妹钮祜禄贵妃如今有孕,未必会和德妃合作,其他家世好的妃子不算是个多好的合作对象;二来,胤禛被她抚养多年,多少也有几分情谊;三来,佟家是皇上生母的娘家,光这一份儿,就不比别的世家大族差。
德妃没有比自己更好的选择了。
当然,她也知道德妃知道她知道德妃的打算。
但德妃必入局。
因为德妃没得选,除非德妃放弃胤禛。
她太了解德妃这样的人了,一生至情至性,必然会为情所困。
除此之外,什么荣华富贵,功名利禄,都打动不了这位德妃。
别人争抢到打得头破血流的,她都不屑一顾。
但凡她真愿意打骨子里屈服,去争去抢,皇上早就觉得乏味,不至于对她念念不忘。
佟佳皇贵妃太清楚了。
可话又说回来,佟佳皇贵妃也不知道德妃这算什么,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还是……傻人有傻福?
乌玛禄继续道:“姐姐若是有了别的孩子,不耐老四了,开个口,我接回来就是。可老四终究是姐姐养大的,生恩不及养恩大。他又孺慕姐姐,日后,哪怕只是个亲王贝勒,也可以照看着佟家一二。”
乌玛禄轻轻道:“太子是皇上一手带大的,生母又是赫舍里家出来的……”
所以即便太子记在佟佳皇贵妃名下,也对佟佳皇贵妃不亲近,佟佳皇贵妃百年后,又怎肯多看一眼佟家?要看也是看赫舍里家。
佟佳皇贵妃一直忧心的也是这一点。
佟佳皇贵妃见她说到这份上,也落下了个钩子:“是了,家里来书信,也提到了太子的舅舅索额图行事衣制等,皆颇为逾矩。”
乌玛禄闻言也不步步紧逼:“姐姐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演下去,属实没有必要,佟佳皇贵妃含笑道:“老四那孩子但凡有你一半聪明,佟家压在他身上,不亏。”
乌玛禄真心实意的笑了起来:“能缓姐姐悲痛,让老四那孩子不那么伤心,我已经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