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到头来,太皇太后和太后始终不喜欢她。
乌玛禄想了想,没有什么兴致再说。
刚入宫不久,那些人便一再提醒她,要老实本分,可知康熙是不喜欢给自己惹事的人。
那些没有章法,看不清时事,揣摩不得上意,蠢钝到一味只懂得争的人,是走不到最后的。
若是她真的去争,以康熙的性情,那只会心生厌恶,厌烦于她。
难免得不偿失。
她毕竟有了孩子,虽不能为孩子做更多,但只要康熙不曾真的厌恶冷落她,她的孩子也会保留两分脸面,也不至于因为自己而令康熙厌恶,从而离心离德,受尽冷落欺负。
所以,纵然她矫情,又或是违背康熙,但因为她的不争,她并不曾真的恶了康熙,所以终究还是活了下来,终究还是让自己的孩子好好活着。
她虽是未来的人,可她的孩子毕竟生活在这个时代。
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她既受过这种磨难,又怎能让自己的孩子再受一次。
她心里终究还是有孩子的。
不然也不会在佟佳皇贵妃以老四为威胁的情况下,选择走入后宫。
她若真的只顾自己,只想回去。那做个无名无姓不被史册记载的宫女,岂非远远好过在历史上留下痕迹的德妃。
她压根儿不想做劳什子德妃,可她为了孩子还是义无反顾的走进来了。
她虽然时时因为自己的秉性而得罪康熙,却也始终拿捏着那个度,不曾真的令康熙厌恶自己。
她已经扭曲了自己,可这也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所以,为了孩子,为了自己,她都不能去争。
要知道,上有所好,下必从焉。
能被那么多人耳提面命的,必然是有些道理的。
不论真假,也自不会得什么祸事。
《春秋·曾子》有言:人为善,福虽未至,祸已远离;人为恶,祸虽未至,福已远离;行善之人,如春园之草,不见其长,日有所增。做恶之人,如磨刀之石,不见其损,日有所亏。
世间之人不信因果报应,无非是肉眼无法洞观亿万星球宇宙,被表现蒙蔽,自然说什么“杀人放火金腰带,造桥铺路无尸骸”。
可她毕竟比旁人多了一层经历。
既然如此,信上两分又何妨?
穿越若在,那生死轮回也在,好似也没什么意外。
行善不争,总不会有什么错的。
何况,既然康熙不喜欢别人去争去抢,那她就确实没必要去争什么了。
这后宫,哪个不是仰他鼻息,揣摩他的心思,以求得两分恩宠。
她也不能例外。
好在,她本来就不想去争去抢,倒省了她几分内心煎熬困苦。
纵然她已被这后宫同化,她也毫无办法,能保留住两分扭曲后的自己,已是难得。
这世上,自无不亡之国,不死之人,不灭之灵。
又哪有永不会改的秉性。
她明明知道,却还是固执的想要保留自己。
却也只能看着自己消散于风中。
支离破碎。
她收敛心神,叫琉璃去打探这京中的高僧高功。
琉璃却道:“主子倒不如求求皇上,叫皇上把人宣进宫来。”
她又道:“纵然奴才打探到了,不论是主子出宫,还是要这些高僧大德入宫,都需求得皇上同意。”
乌玛禄这才反应过来,琉璃说得是。
她总忘了,现如今,康熙才是这天底下最大的规矩。只要康熙一句话,那些不管能不能做的事,都可以做。
乌玛禄应了:“我知道了。”
两人不再说话,各做各事。
康熙从慈仁宫出来后,前往承乾宫。
宫人一一行礼后,待得了康熙应许,佟佳皇贵妃才起身坐下。
康熙询问道:“有了孩子,你要多注意身体。”
“高太医来看过呢。”佟佳皇贵妃笑道,“也是得了高太医的点头,知晓胎儿安稳,这才把事告诉给了太后。”
她抚了抚小腹:“有了孩子,奴才处理六宫事宜便有些力不从心了,只好让太后帮奴才选几个姐妹,一同处理。”
康熙不太想讲这些,只道:“这些没什么要紧,你安心养胎就是。这宫中的事让她们烦心去。”
“是。”
佟佳皇贵妃想了想,又道:“前儿个,爹来了书信,说是虽得皇上厚爱,得了领侍卫内大臣、议政大臣的职,可却没能为皇上做过什么,想起来,总忍不住涕零落泪。”
康熙闻言道:“如今朝堂中没什么大事,让他休养几年,享几年福也不错。”
佟佳皇贵妃笑道:“奴才也是这样劝他的,只是佟家毕竟是马背上挣军功的人家,一时半会儿他难免闲不住。”
这样的闲话家常,康熙倒是挺喜欢的:“可惜他不善水战,不然就叫他跟着施琅征台湾去了。”
佟佳皇贵妃笑道:“那可是没法子的事,我等北人,不善水战。”
康熙点头道:“所以才叫擅水战的去。”
他笑道:“帝王哪需要样样都会,能用好手下人就是了。是故,君无为而臣有为。”
《庄子.天道》有言:上无为也,下亦无为也,是下与上同德,下与上同德则不臣;下有为也,上亦有为也,是上与下同道,上与下同道则不主。上必无为而用天下,下必有为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
佟佳皇贵妃虽聪慧异常,却到底只被家中以教导寻常女子的方式教导,若是后宫中事,她也能想明白,可若要她一通百通,明白康熙说的话,她又确实差了些。
她只能笑道:“那也是。”
她道:“皇上要看看老四吗?奴才叫他们把四阿哥送来。”
后宫中的八位阿哥,大阿哥虽记在她名下,但大阿哥年纪大了,多留在惠妃宫中;太子自有东宫住处,也不常来;三阿哥虽记在佟佳皇贵妃名下,却也常待在荣妃身边;五阿哥待在太后身边。其余阿哥年纪尚幼。
目前,佟佳皇贵妃身边也只有一个四阿哥胤禛待着。
无论如何,佟佳皇贵妃对胤禛是有几分真心在的。
康熙点头。
莺哥领着胤禛便进来了。
胤禛向康熙行完礼,躲在佟佳皇贵妃怀中看他。
佟佳皇贵妃摸了摸胤禛,淡笑道:“奴才本想着有孕了,便将他送回德妃身边一些时日,也好全全他们母子情分。”
康熙闻言,神色温和,只道:“你倒是好意,只是她也有了身孕,这孩子只能委屈你了。”
佟佳皇贵妃神色自若的笑道:“她倒是个有福气的。”
康熙含笑道:“你也有福气。”
他同她说了会儿话,见她困乏,也不扰她,叫她睡下,自己先离开了。
永和宫和承乾宫很近,康熙出得承乾宫,便去了永和宫。
永和宫中,亦是跪了一地。
康熙将乌玛禄扶起来,连声道:“你身子不好,以后就免了行礼,保重身子要紧。”
“不妨事的。”
乌玛禄在康熙的搀扶下坐下。
康熙道:“听说你有喜了。”
“王太医刚诊出来,还得小心养护。”乌玛禄心思一转,就知是琉璃背着自己做的,但她并不打算说出,只道,“本该等胎儿稳了再告诉爷的。”
康熙神色里带着几分欢喜,只道:“你能想着我,我很欢喜。”
他温和的看着她:“等这孩子出生了,我定然要把这世上一切好的都给他。”
“奴才怕这孩子被爷宠坏。”
“宠坏便宠坏。”话出口了,横竖有两分不对劲儿,他又道,“何况有你在,这孩子坏不了性情。”
那乌玛禄没话可说了,她想起了自己之前的打算,索性直说:“奴才有些不明白的事,想问问有道真人,还请爷帮帮忙。”
康熙闻言,倒想起了个人:“我曾遇见个叫溟波的和尚,颇有能耐,不如他吧。”
乌玛禄道:“也好。”
正要说什么,梁九功进来,垂首道:“宜主子那边儿来信儿,说是宜主子有喜。”
乌玛禄看向康熙:“这是好事,爷该去看看宜妹妹。”
康熙淡笑道:“看她归看她,和你说几句话的功夫还是有的。”
乌玛禄不再催。
康熙同她说起了他遇见溟波的始末。
那是一年,他去云居寺,遇见过一次溟波。
他问溟波:“你是那里人?”
溟波回答:“武清县人。”
他又问:“属那一宗?”
溟波回答:“临济正宗。”
他问:“可通佛法么?”
溟波回答:“通。”
康熙说到此处,淡淡笑道:“后来我赐了他白金三十两添钵。”
乌玛禄生了些许兴趣,问道:“还有后来吗?”
“不曾。”
乌玛禄点头道:“那爷便请溟波禅师入宫可好,奴才有几句话想要问一问。”
“好。”康熙应下了,他又同乌玛禄说了几句。
话尽头,也没什么可说的。
乌玛禄便道:“爷去瞧瞧宜妹妹吧,奴才有些乏了。”
康熙哼笑道:“你撵我。”
乌玛禄忙道不敢。
康熙也只是逗她,同她又说了几句要她保重身体的话,方才离开。
康熙走后不久,琉璃进来了,乌玛禄看了她一眼:“这些时日,宝珠和袁青青照顾我即可。”
琉璃原本是笑着进来的,闻言虽还带着笑意,却也多了几分苦涩,她却还是说完了那些话:“孟公公来了信儿,说是问过了,家里的小姐说是都行,听主子的。”
乌玛禄点了头,叫她出去。
她倒忘了,如今这年代,讲个父母之约,媒妁之言,哪有自己做主的,若旁人知晓了,只会说一声不成体统。
她如今是乌雅家最尊贵的人,恐怕那位原主的妹妹在原主家里人的耳提面令下,知晓得顺着她的意,因此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至于原主家里人的打算,倒也不用问,想来是希望一门出两个妃子的。
乌玛禄想到这里,心中更无所谓了,她并未见过原主的妹妹,也不过是顶了原主的身份,替原主照顾家中,又有几分情分呢?
若非要论,她自觉自己算得上是仁至义尽。
在她想来,若入了宫,多少有她帮衬着,日子也不会难过;若是嫁个人家当正妻,倒也无妨,若是能上下打点清楚,也是个不错的去处。
只是,乌雅家是军功起家,不长于这些,也不知这位原主的妹妹能不能撑下来。
不过,那也是后事了。
今年没听着八旗选秀有那位妹妹,想来得三年后了。
至于那位妹妹结局如何,就看她到时候自个儿是怎么想的,若还是如今的心思,那就顺其自然,成与不成也轮不着自己操心。
琉璃出了门,将乌玛禄的话给宝珠说了,又给她们安排了事,这才往一旁偏殿走去。
宝珠拉着她,问道:“主子怎么会如此对姐姐。”
琉璃心里不舒服,但她还是强撑着道:“兴许是我哪里未能如主子的意。”
她艰难的笑了笑:“不说这些了,这些日子我不便在主子面前,你需得尽心尽力,有什么事不明白,问我就是。”
宝珠笨嘴拙舌:“是。”
琉璃站在檐下发呆,见万琉哈柳烟来了,忙行了礼:“万琉哈主子安。”
“德妃娘娘醒着么。”
“主子醒着。”
“劳你通报一声。”
琉璃忙道不敢,转身寻了袁青青,让她去通报了一声,不多时,袁青青将万琉哈柳烟请了进去。
万琉哈柳烟到乌玛禄跟前,行了礼,得了她的应许,方才坐下,她看着乌玛禄,神情有些复杂。
“见过德妃娘娘。”
“叫我玛禄就好。”乌玛禄让身边人都下去了,方才如此道。
“玛禄,你真是好福气。”
乌玛禄知晓她心思,淡笑道:“你也会有的。”
万琉哈柳烟叹了一口气:“咱们一块儿入宫的,独我没有孩子,想来我是个没福气的。”
戴佳澄月生七阿哥胤佑,魏见月生八阿哥胤禩,乌玛禄更是好几个孩子。
说不羡慕是不可能的。
她勉强的笑笑:“我常想着,若有个孩子,这宫中日子也会好熬许多。”
第95章
她又羡慕道:“我想要个格格,这样,我就可以养着她了,不用看着她们养着我的孩子。”
乌玛禄握着她的手:“你且放心,我会帮你的,到时候真是个阿哥,我就求皇上养在我名下,到时候你也可以日日见他。”
万琉哈柳烟心里感动,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得看着她。
乌玛禄又道:“我这胎若是个格格,你也时常来我这儿,浑当成自个儿的女儿就是。”
乌玛禄想了想,又觉这话不对,忙补充道:“你且放心,我定然会劝皇上多去你那里走走。”
万琉哈柳烟嘴唇动了动,还是问道:“玛禄你不讨厌我吗?”
“讨厌你做什么。”乌玛禄向她招了招手,万琉哈柳烟靠近,乌玛禄捏了捏她脸颊上的软肉,笑道,“这宫中,我最初认识的就是双姐儿、月月,还有你,我自是希望你们好的。”
她松开手,又笑道:“你这些时日都不来我宫中,我也不好意思催你,你来了,我才放心呢。”
万琉哈柳烟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才认真说道:“我来时,惠妃就让我盯着你,我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但想着,远离你,她觉咱们不亲近,总不会让我对你怎么样。”
“我不怕。”乌玛禄握着她的手,“她也是个可怜人儿,未必真会对我做什么。如今太子早定,我又没有孩子在身边。”
她侧了侧脸,冲万琉哈柳烟眨了眨眼,带了几分灵动,笑道:“皇上体恤我,许我静养,这永和宫中,除了你我,清静得很。”
永和宫如今除了宫女太监,也独她和万琉哈柳烟两个主子,至于皇嗣,更是一个都没有。
乌玛禄道:“皇上虽喜欢我,可皇贵妃和宜妃同样得宠。她就算想对我出手,又哪有什么缘故值得她这样做呢?”
乌玛禄早就将这宫中的事揣摩了个明白,她这宫中虽不至于“针插不入,水泼不进”,但旁人轻易接触她不得。
能接触到她的,如四妃一贵妃一皇贵妃,都久在宫中,知晓皇上性子。
皇上不喜欢她们争,她们自然就不会去争。
就按着这位康熙爷的性子,最喜欢的就是不争的性子。若有人要争,只会被冷落。
如那位僖嫔赫舍里氏和端嫔董氏,被晋封为嫔后,争宠手段不断,不是称病,便是偶遇,到后来竟发展到互相陷害。
康熙知道后,索性传了口谕,让她们禁足抄经,以静心。
她们也曾是荣宠一时的妃嫔,只因争宠,现如今除了除夕宴,压根儿不许踏出房门半步。
算是被打入了冷宫。
有了她二人的教训,哪有敢重蹈覆辙的。
这事还是琉璃告诉她的。
想到琉璃,乌玛禄微微摇头。
琉璃哪儿都好,只是到底是被当奴才养大的,虽忠心为主,但也难免因为这份忠做了错事,从而招致祸害。
她敲打琉璃,也是为了保下琉璃的命。
佟佳皇贵妃有孕在身三个月方才透露消息,她才一个月,琉璃便上赶着将这事捅出去了,又是这样的时节,佟佳皇贵妃会怎么想?
佟佳皇贵妃到底是康熙表妹,虽不至于对她怎么样,但琉璃只是一个宫女。
做主子的,想要收拾一个奴仆,多的是法子。
远的不说,只说佟佳皇贵妃只需言怜惜琉璃,把琉璃指给一个人,又叫那人打死她,再指使那人自缢,岂不是死无对证。
到时候,佟佳皇贵妃在康熙面前哭一两声,只说自己本是好心,却没想到那人面兽心的能做出这档子事来。
康熙未必会追究。
佟佳皇贵妃大抵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这中间乌玛禄也有许多的运作空间,但说的是这么个事。
琉璃的性子再不磨一磨,谁知道她会犯在谁手里,死在什么地方呢?
乌玛禄心里明白,她的安稳日子,虽有康熙护着的缘故,却也有她约束下人,不至于叫他们出去惹事的缘故。
她向来不怕事,但也不愿惹事。
她收回思绪,只拉着万琉哈柳烟道:“我还是那句话,你别怕,想来我这里尽管来就是了。”
万琉哈柳烟应下了,却又歉意道:“早知道玛禄你有孕在身,我就带点儿东西来了。”
乌玛禄笑道:“你啊,先紧着自己,能来多看看,我就挺高兴的了。”
万琉哈柳烟这才笑了起来。
深宫中待了多年,明爽直快的万琉哈柳烟,如今也沦为寻常。
她那爽朗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笑起来时,总会藏着几分愁绪。
乌玛禄看在眼中,却也无能为力。
入了宫的,哪个不被磋磨。
纵然被康熙护着,也不过是晚上几分的事。
万琉哈柳烟难得见她一次,难免谈性正浓。便和她说起了宫里的事,说那老生常谈的事。
荣妃、惠妃暂掌六宫;也不知戴佳澄月和魏见月在她们那里过得怎么样,听说戴佳澄月日日抄经,魏见月这些时日也翻起了书,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又说起了那位储秀宫的格格,前些日子和咸福宫格格约了等春天到了,便一块儿放风筝,连带了邀了好几个妃嫔。
而前些日子,她去梅园折梅枝的时候,看见几个答应把臂同游,商量着等湖水解冻了,一块儿喂鱼。
有个答应说,她给御花园的鱼都取了名字。
另一个说自个儿也取了。
两人便各自说起了自己取的名字,结果都不一样。
就最肥的那条金鱼,一个取名叫来福,一个叫大胖。
两人便闹了起来,一个说叫来福像在叫狗,一个说叫大胖土里土气的……
中间那个劝了这个劝那个,焦头烂额。
万琉哈柳烟说到这里,笑了起来,眼中带了点儿泪光。
等过了会儿,她平稳下来,才道:“我有时候总会想到咱们刚进宫的时候,我说话总是不过脑子,月月就怼我,双姐儿想劝架,也只敢拉我袖摆,玛禄你蔫儿坏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叫月月多说几句。”
“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万琉哈柳烟笑着,却格外悲伤。
“是啊。”乌玛禄叹息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妞妞,咱们都回不去了。”
乌玛禄也想回到那个时候,可到底回不去了。
她这话说得太过清醒,气氛一时间有些冷凝,她随手拿起自己正在看的《二刻拍案惊奇》,遮掩道:“我也不会别的,要不一块儿下下棋。”
“你不会,我就更不会了。”万琉哈柳烟叹道,“我跟着惠妃,也就学了些香篆,平日里也就做做绣活儿,打打络子,打发时间。”
乌玛禄应了一声:“要是如此,倒不如学点儿什么,在宫中的年岁,总要有个打发时间的。”
万琉哈柳烟也听进去了,点了点头,并未细说。
万琉哈柳烟坐了一会儿离开了。
兴许是乌玛禄那天的一番话让她想开了,又或许是她有了别的打算,万琉哈柳烟来得越发的勤了。
两人说说笑笑,也算过得去。
康熙答应乌玛禄的事很快做到了,只是进宫的不是溟波禅师,而是另外一位和尚,那和尚看起来已经很老了,有些年岁,眉毛花白,却口齿清晰,思维很是清楚。
那和尚双手合十道:“贫僧止慧,见过檀越。”
宝珠和袁青青上完茶水点心后就随侍左右。
乌玛禄请他坐下,方才论道。
扯了两句闲白,乌玛禄开门见山道:“我观佛经中皆有六道轮回,不知禅师能否为我开示。”
那止慧禅师辩才无碍,聪慧异常,闻言却不扯经典,只道:“贫僧未曾圆寂,恐无法为檀越开示。”
“所以,你是说没有六道轮回?”乌玛禄心中有些失望。
未到苦处,不信神佛。
她本是不信这漫天神佛的,可想着她那早夭的女儿,她又恨不得是真有那漫天神佛的。
她这一辈子都清醒,可唯独这件事上,她是期望有轮回,期望那个孩子有来世的。
止慧禅师旧话重提:“贫僧未曾圆寂,恐无法为檀越开示。”
乌玛禄沉默许久。
那止慧禅师只一味转动着佛珠,垂着眼,并不说什么。
乌玛禄慢慢的吐出一口气,才道:“禅师与众不同,可愿为我开示一二。”
她这般问,止慧禅师停下手中转动,才道:“贫僧法名止慧,只因恩师见我多有悖乱,方取如此名。”
他平和道:“贫僧初学君子之法,后成黄冠,后又为释子,看尽儒道佛之法,却不愿世人执迷,儒道佛终究只是一种认识世界的思想,无二无别。”
“佛经中虽写尽三千世界,写了生死轮回,贫僧不打诳语,既未曾经历过,又如何能言。”
说罢后,他又复转动佛珠。
他也许是应该讨好眼前的女子的,那样便有数不尽的香油钱。
然而,这不是他。
若非溟波禅师不在,寺中弟子推脱,也不至于让他来。
他的想法与寺中弟子不同,修的不是漫天神佛,只“明心见性”四字。
若是论禅,溟波禅师也比不得他。可若是说起神鬼仙佛,他便无话可说。
他若为了钱财外物更改了自己的本性,他又何苦修行这半百之年,不如早早找个地方圆寂去。
乌玛禄许久才回神,心里仿若压了一块儿沉重的东西,她也曾对康熙说过“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如今这问鬼神的人轮到了自己。
也不得不说一声讽刺。
她慢慢整理着自己的想法:“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上有所好,下必从焉。”
她似乎理清了些,她平静道:“比起这些鬼神之说……比起我自身爱欲偏好,我更该希望的是世人能好过分毫。”
她虽被舐犊之情遮掩了心绪,如今心里也还是有几分难过,可她毕竟颇为聪慧,很快的清醒过来。
止慧禅师闻听她言,微微颌首,道:“贫僧入宫时,有檀越已告知贫僧此事,贫僧别无长物,但请檀越割爱,容云居寺为檀越之女念经祈福。”
“禅师不是不信?”
“世如苦海,世人皆苦。若是举手之劳能免他人痛苦,为何不做。”
乌玛禄合十道:“禅师大德。”
止慧禅师来时就有人告知了他,关于眼前女子的执念,他是本着化解来的,又怎会行百者半九十。
他道:“不知檀越可曾听过佛门鬼子母神的典故。”
“听过一二。”乌玛禄平静道,“若禅师不介意,还请讲上一讲。”
止慧禅师为她讲。
传说古代王舍城有佛出世,举行庆贺会。五百人在赴会途中遇一怀孕女子,女子随行,不料中途流产,而五百人皆舍她而去。
女子发下毒誓,来生要投生王舍城,食尽城中小儿。
后来她果然应誓,投生王舍城后生下五百儿女,日日捕捉城中小儿食之。
释迦佛闻之此事,逐趁其外出之际,藏匿了她其中一名儿女。鬼子母回来后遍寻不获,最后只好求助释迦佛。
佛说:你有五百个孩子,少一个就着急,而寻常人家只有一两个孩子,被你吃了,那又该怎幺办呢?
佛劝她将心比心,果然劝化鬼子母,令其顿悟前非,成为护法诸天之一。
乌玛禄听完后安静等止慧禅师说话。
止慧禅师道:“虽是典故,道理却是相通的。”
乌玛禄点头道:“便正如那故事中的鬼母佛一般,说到底也不过是要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伤害他人时,如同伤害自己伤害自己的亲人,又如何下得了手。”
那些为自己为自己在意的人去作恶的人,只需想一想,他们为恶的内容若是落在自己身上,他们愿不愿意,便会止住恶念。
便如杀人的人,他们只需要想,自己若是被杀,自己爱重的人被杀,他们可有分毫愿意,便知晓了,他人也不愿意被杀。
无非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往古来今,概莫能外。
乌玛禄本性纯善通透,少有恶意,自是从未想过要因为自己孩子死去的事去伤害他人。
她自己尚且会因为自己孩子死去而难受,她又怎能忍心去伤害别人的孩子?
“檀越能如是想,再好不过。”
乌玛禄虽知止慧禅师不欲谈大千世界,六道轮回,但她对于自身的事耿耿于怀,多加思考后,又忍不住再次问道。
她道:“我有一个疑惑,想听听你的意见,而你我只做猜测,不论真假。”
“檀越请讲。”
“《桃花源记》中,武陵人得入桃花源,却终不可复得,旁人也寻不见,或许是那桃花源算作另一方世界。”乌玛禄道。
“可以如此看。”
“那若有人误入桃花源,找不着出来的路,禅师以为此人当如何?”
“平常心对待。”
乌玛禄侧首看向他:“禅师请细说。”
“佛家讲缘。”止慧禅师道,“武陵人误入桃花源是缘,离去是缘。缘来缘去,不必执着。缘散再不得入。”
“若有人误入桃花源,找不着出来的路。那便是缘分尚未尽,若是尽了,自然知晓离去的路。既然如此,不如多看一看桃花源内风景。”
“既来之则安之。”
“你我无一物,灵台生金慧。
三千大梦觉,方晓我是我。”
乌玛禄安静的听止慧禅师宣讲。
她想,的确,浮生若梦,梦里梦外皆是梦。
若现代是真实,那么此时又如何不是真实。
但她却颇为固执,她问:“可若是这武陵人在桃花源中,始终想着武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