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刚刚在阶下往上看对方缓缓走下。
宛若北坡山灵乘风而下。
她忽而就?懂了“江南烟雨探花郎,撑伞倚看鱼沉香”的?境意。
一个美丽到,连书童都有了占有跟偏执眼神的?.....奚公子啊。
————
周燕纾这个人,给了奚玄很大的?认知偏差。
高贵,冷清,在会?见天子朝臣跟其他世家顶秀时,不该这样冷淡的?姿态,又是不堕理?解,无可挑剔的?端方。
在所有人看来,这是应当的?,是权力的?实体,是她淡化少女身?份的?最应有存在感。
初见,奚玄就?打翻了这个印象,认为——周姑娘也有权贵纵意的?一面,比如,调戏未婚夫。
虽然风雅,但的?确调戏了。
后来言洄憋着?好大一口气,等回了奚氏,进了独院,他才?闷声说:“公子,她轻薄你。”
那会?她还在喝茶,差点呛死。
舒着?气,瞥着?影壁外面没有仆人跟护卫靠近,才?皱眉瞧着?他,“小辛夷,你别乱说。”
“公子我可不小了,你也只大我三个月。”
“那我喊你大辛夷?”
“.....”
她知道这个书童有小脾气,有时候她也不懂他的?小脾气哪里来,只是从细枝末节中?知道他身?份不太?一般,但她不是很在乎。
这奚氏之?内,本?来就?不一般。
但,今日对周姑娘倒是有了不一样的?敌意。
这不寻常,若非关联恩怨,既是私情。
“周姑娘只是冷淡之?下,还有几分少女心性,大抵是觉得我太?冷淡了,所以调侃我,毕竟,按照长辈意志,我们彼此也不能太?冷淡,不然交不了差。”
“而且也只是口头说说而已,算不得什么。”
言洄:“口头....您以前不是最讨厌别人讨论您长相么?”
“熟人,也没什么关系。”
所以后来言洄在地牢里,才?会?捏着?她的?下巴,仿佛摩挲,仿佛挑剔又纵意。
“公子,这样也没关系吗?是你说过的?,熟人间,无碍。”
“她可以,我也可以。”
北坡相见, 当日消息就传遍了王城。
虽然?在两个当事人跟前都禁绝此事,他们也都?忙于自己的事,其实在无声无息中, 仿佛关于这一场婚约的秘事跟利益趋向乃至政治影响如同暗河脉络一样流向这座庞大王城每一处权力?筑巢的府邸之中。
人人都在臆测, 盘算,试探,预判.....
再见,是七天后了。
周姑娘随同其父入宫觐见帝王,又见到了不少带着血缘关系的宗室亲族,余下既是王公大臣....相比而言,当时也只是科举出头,入了翰林但?还?未被帝王分派实权官位的奚公子?就显得清净许多了。
她, 在多年养病期间寂静无声, 很多人都?几乎要?当她病死?了,这一朝露面,不至于就如同开花的孔雀般处处结交关系, 寻常也只是出席贵族子?弟跟学宫举办的才子?雅宴等事。
最常去的是鳞羽阁。
但?去了几次就没去了,翰林院其实很忙, 诸事繁琐, 翰林老臣倚重她, 常分派累累案牍文事让她处理, 加上奚氏宅子?里还?有奚为?臣亲自教?导的课业, 她两点一线, 光是熬夜, 就是言洄黑了眼圈不断陪伴的日日夜夜。
所?以, 当第二次在奚府见到周姑娘,后者明显感觉到了这人清减了几分。
但?上次临别时口头少女纵意的调侃并未再次出现。
周姑娘又变成了无懈可击的世家?贵女之首, 清冷到让人望而生畏,以至于前几日还?在花园里酸奚玄的家?族跟帝王看重的堂叔公所?出二公子?一改那天的冷言冷语。
在花园再次看到,这人嘴上没把门,一句:“俩冰窟窿,还?是合适的。”
那几年一半年岁在外地深山,一半年岁封在周家?主屋,这些?旁支被严令禁止靠近,也是这一年才接触这些?奚家?血亲,但?奚玄已经对这个二公子?有了明确的认知:骄纵,大大咧咧,嘴上没把门,凡事流于表面,但?....待人尚算热枕,且认定了什么?就是什么?。
他嘴上这么?说,就是真的这么?认为?。
身边的言洄暗想?:这二公子?一方面常在公子?面前找不痛快,处处比,处处不如,但?还?要?跳出来?比,可也承认公子?优秀,优秀到此人自认自己配不上周姑娘的时候,又默认他们是般配的。
般配吗?
是的吧。
二公子?总是甩下冷话就跑,人影都?不见了。
奚玄想?接话都?不行,只能默默看着对方飘动的衣角以及对方毫不优雅的背影。
奚家?的异类,活泼之人,像是小太阳。
她本?在走神,却是....很快回头,看向假山后面平静走出的周姑娘。
管家?行礼,告知两位主君谈事,让小辈接触。
谈书籍,谈朝堂,谈别的,都?可以。
书房这些?禁地已全部开放。
奚氏在对未来?的奚家?另一位主人开放根基。
诚意如斯。
言洄看了对方一眼,躬身退下,从假山的小道中跟其他仆人护卫一起离开。
周燕纾瞥过这人离去的背影,看向奚玄。
“奚公子?在家?中也会让其他兄弟望而生畏吗?刚刚那位跑得好快。”
奚玄:“想?是有急事吧。”
周燕纾:“可能是跑慢了就被你训诫?反正只要?跑得快,就不会出现说不过你的情况?”
估计是。
奚玄抬手?邀请她随同走向外面湖边水榭。
没去更封闭禁忌可以独处的书屋等地。
周燕纾仿佛不在意,两人漫步在春花浪漫的园林之中,偶尔闲谈、
北地的风光,王城的繁华,朝堂士族出的一些?趣事。
像是朋友一样,唯独没有旖旎暧昧,后头尾随保护他们的暗卫心里暗暗嘀咕:除了交谈时没让对方的话落地上,这两位可真如二公子?所?说——俩冰窟窿在比谁更冷。
周燕纾的第一次动容出现在——他们在湖边撞见了奚氏的老夫人,然?后,她看到一直谨慎克制光耀风采如捏造出来?神祗假象的奚公子?低头行礼,神态跟肢体中带着几分敬畏跟谨慎。
而老夫人....看了他们一眼,那眼神...有些?皱眉,但?很快舒展开来?,按照礼节跟周燕纾说了几句,又说。
“风大,早点回去休息。”
“下次,不要?熬那么?久。”
然?后就走了。
老夫人的冷淡的,但?周燕纾不确定这种冷淡是因为?其不看好这场婚约,还?是不喜欢自己,亦或者是如传闻中天性不爱与人往来?,尤其是当年独子?一家?出事后....深居简出,素衣素食,常礼佛,不见人。
但?更重要?的是周燕纾确定奚玄直起身子?的速度比平常慢了一些?。
这人,对着老夫人躬身的样子?,仿佛低到了尘埃里。
“奚公子?,你对你祖母的敬畏,如我对我祖父。”
奚玄:“应当的,都?是值得敬畏之人。”
“对。”周燕纾进了亭子?,如刚刚老夫人在这,回头看来?。
“但?我不算怕我爷爷,你是怕的。”
奚玄面色不变,回:“周姑娘平素对别人也会这么?锋芒毕露吗?这是第二次了。”
“在下,值得周姑娘区别对待?”
“是值得,我的未来?毕竟寄托在你身上。”
“把自己寄托给别人吗.....周姑娘会把不如自己的那些?人所?谓的庸碌远见纳为?己用?”
“.....”
周燕纾缄默片刻,抬眸反问她,“这话实在大逆不道,奚公子?也只在我面前说吗?”
奚玄其实很少接触这样的人,可她知道对方很麻烦,将来?若不是敌人,毁她根基,就是盟友——假设婚约会成,或者不成,她都?不能跟这人结怨。
周氏啊,她得罪不起。
可她还?是说:“难听的话要?说给对的人听。“
如她预判,周燕纾没生气,只是继续平静审视她,且坐在美人靠上,似走了几步路就倦怠了,清冷中侧脸望着别处。
她又发现了一件事。
“果然?好多相遇都?不是偶然?。”
她知道奚玄听懂了。
他们不是偶然?遇见老夫人的,是老夫人....本?来?就在这等着看他们。
但?不确定是特地来?看看她。
还?是....在等着看看奚玄。
如果是后者,那就说明奚玄这个人在有意回避老夫人。
不孝?不忠?
要?么?就是做错了事,不敢面对对方。
不论多风华夺目,愧意跟悔恨会降临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而且她觉得奚玄这个人很奇怪。
奚家?的情报,自己早就有,家?族风气的确算和善的,没那么?多腌臜龌龊的事,虽然?有些?二公子?这样的直人闹些?小矛盾,但?大抵都?不是坏人,毕竟上面有奚为?臣这样的人震着,老夫人也是名门贵女,两人打理家?族甚有章法,可,毕竟人多,毕竟人多就有多情之事。
男男女女,屡见不鲜,至少周家?就是这样的。
若是从小在这样的地方长大,应当对私情一事懂几分。
然?而,这个奚玄在这一块不知是不在意,还?是从未留意,或者故作不知,她是真没管那些?事。
不管是书童,还?是一些?暂居府内时常偶遇她的表小姐,这人都?跟看假山上的石头一样。
被人还?好说,书童那儿,以此人身份跟性格,若是早知,就一定会提前避开甚至警告或者教?诲。
未有此反应,就是不知。
那说明此人....很可能真的在这一块见识很少,也不擅长。
加上老夫人的奇怪表现,周燕纾敏锐察觉奚家?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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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们离开了奚氏,去了周家?在王城郊区的马场。
刚好当天是宗室子?弟小聚,他们见到了小了他们两三岁的三皇子?宎狡。
骑马蹴鞠,这位三皇子?都?不过尔尔,但?很多人为?其喝彩。
帝王子?嗣不丰,这位有极大问鼎的声势,多的是人附庸,也多的是人心甘情愿败在其不怎么?样的骑射技术之下。
这人也到了他们跟前,表面好意邀请。
“殿下美意,可下官身体不适,也不擅此道,也只能看殿下大杀四方了。”
奚玄这人也有圆滑的一面,和气应对了三皇子?的邀约,但?也知道宎狡的目的不是她。
“啊,奚玄你总是如此,但?也没办法,你身体残损了嘛,本?皇子?也不敢让你上啊,不然?万一你出点什么?差错,奚家?还?不得恨死?本?皇子?,哈哈哈!”
“不过周姑娘既然?在,在北地彪勇之地,想?必更好此道,不如陪我们一起玩啊。”
周燕纾婉言相拒,说她从小被教?导贤良淑德,也不擅此道。
“北地之风的确如殿下所?言,但?那是男儿的事,我一介女子?,实为?不适。”
宎狡:“也对,可惜了,那你的弟弟应该擅此道吧,听闻周大人亲自教?导。”
“他的确擅长,且是其中佼佼者,若是他跟殿下您见面,一定能一见如故。”
后头跟着的言洄看着三人交谈的画面。
似乎都?真情实感。
其实是。
宎狡看不起奚玄,认为?她体弱多病,是个病秧子?,却将得到周燕纾后面代表的周家?利益,他想?截胡,因为?一旦他得到周家?的支持,这桁国就板上钉钉是他的了。
他的确觊觎周燕纾。
觊觎其身为?女子?的美丽跟气度。
觊觎她带来?的利益。
而奚家?必定早就有关于周家?的调查,知道那位弟弟....是庶出。
周家?又何尝不知这位三皇子?是什么?水平。
那么?,这周燕纾在说三皇子?跟其弟弟必然?会一见如故的时候....
言洄看到自家?公子?别开眼,瞧着蓝天白云,神色平和。
仿佛赞同。
区区庶子?,区区宠妃佞族所?出的三皇子?,在他们看来?皆是废物吧,可不得一见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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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场僻静处,没了三皇子?那些?人,周燕纾没有提起刚刚的事,只是问奚玄是真的骑不了马了吗?
“只是不能长时间射箭,还?能应付科考,上马自然?也是可以的。”
其实很多人都?知道奚玄是在这一块落了状元榜眼不少分。
周燕纾看着奚玄上了马,后者上马的姿态让她眼底微顿,但?很快不动声色。
直到她看到为?了保护自家?公子?,那个书童也上马。
用的是一模一样的骑乘技艺跟姿势。
显然?,奚玄公子?亲自教?导过这位书童。
分开后。
回城的马车上,管家?夸赞道:“刚刚周姑娘看到公子?您上马的样子?,许是想?到儿时她在北地马场教?您的事了,说起来?,你们也是青梅竹马呢。”
奚玄笑了笑,她知道刚刚周燕纾在确定她的身份。
直到她上马,后者才确定她是奚玄本?人。
很奇怪,她自己是心里有鬼,得应付对方,捂紧身份。
这人呢?为?何要?仿佛验证,好像不是在挑夫婿,更像是在挑盟友。
而且刚刚这人在挑马的样子?....是故意装作不擅此道,然?而最终还?是在给挑选的马匹上用心了几分。
那匹马矫健且温驯,奔跑时不会太颠簸。
对方在照顾她的身体,以至于在这一块暴露了些?底子?——周姑娘年纪轻轻,却是很强的相马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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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听说宎狡几次邀约,周姑娘和都?没去,没几日后,他们都?得知消息——不知为?何,三皇子?宎狡最近心情不佳,屡屡惩戒他人,一次在世家?公子?聚会中公然?打骂一位青年公子?,辱其家?族。
“当年秦氏奸妃,其人仗着乃军武起家?,镇守边疆,在兵部位高权重,当年竟其谋反之心,欲从凉王一路勾结羌族悖逆我皇族,你家?明明是那奸妃收钱提拔而起的小官,经当年彻查没被侦办,已是幸事,如今也敢在本?殿下面前出现,算是什么?东西?你家?合该被抄家?灭门,你也配当官?还?入翰林院?!”
后来?得知,那人是翰林院的人,也是榜眼,年长几岁,跟奚玄关系很好。
三皇子?跋扈失态,本?是他的错,结果是这位榜眼没多久就被派遣到完全不擅长且不适应的刑部。
负责督办一个杀人命案。
他去刑部的那天,三皇子?也被几位御史联合弹劾了,连着其他不轨之事,不算特别厉害,就是带着几分风花雪月,似有骚扰朝臣妻妾的风声,真真假假的,其母妃求情也没用,被桁帝冷笑着罚闭宫半年。
看似不痛不痒,但?半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主要?不少朝臣得知这人连那点事都?控制不住,竟脑子?糊涂到去沾染臣妻,这实在是大忌,于是风向就开始变了。
若非帝王子?嗣真的不丰,就这样的货色,谁也不会把宝压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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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如此,那位文质彬彬的翰林院榜眼还?是对这个命案束手?无策,于是....三皇子?被紧闭的第二天。
他的友人拜访而来?。
本?是忙碌不已,也没什么?时间招待对方,若非失礼,该是将人请回去的,可总得见一面亲自请送吧,结果对方一下马车,这位刑部新人就欢喜不已。
“奚玄阿弟!”
奚玄下了马车,刚好看到王城左翼副城隶属的秦岭村郊入村竹林边上有白布盖着。
想?来?是有尸身。
恶臭入鼻。
寒暄之语不必多,刘榜眼一看她带了人就放心了许多。
“你身份贵重,又是要?新婚之人,可不能来?冒险 ,还?好带着护卫跟辛夷。”
交往多了,刘榜眼对言洄也算熟悉,言洄行礼,把马匹牵好,回头看到奚玄跟刘榜眼走向竹荫下的三具尸身上。
“起初是开了春,村里的老农上山挖笋,结果嗅了恶臭,一锄头挖开就见到了一只手?,额,有些?不堪,阿弟就别看了吧,免得回去睡不好。”
结果刘榜眼刚说了话,奚玄就掀开了白布,看到了第一具尸体。
左臂手?掌手?指残缺,流脓腐液,伤口是锄头造成的了,显然?那老农一锄头下去没挖到笋,倒是断了他人的指葱。
“那老农跑回村子?喊人,后来?报官,案子?层级分派,就落在了我这个新人身上。”
“也是我无能,对这种断案之事实在是没有头绪。”
刘榜眼风采绝佳,才气逼人,对着一个地薯也能吟出千古佳句,哪里见过这种凶恶之事。
昨天吐了一天,今天走路都?打摆子?。
倒是更具风采且羸弱如清风明月的奚公子?冷眼看这尸身,面不改色,还?用树枝戳了下身体,命令衙役帮忙翻面。
刘榜眼:“根据仵作验看,说是大抵死?于半月前,这腐烂之期....“
三具尸体都?翻过了。
奚玄扔掉树枝,拍搓手?指上沾染的一点尘土,淡淡道:“没那么?久,也就这两天才埋下去的事。”
众人惊讶,仵作也疑惑了,刚要?说话。
“开春,前几天还?下过雨,笋长得极快,那老农在自家?熟悉的竹林里,找的自然?是笋子?多长的地方,可饶是如此,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地方,尸体腐烂程度如此,却没有被春笋顶刺破损皮肤的迹象,说明也就是刚埋下去的。”
“但?尸身又腐烂如斯,说明竹林不是第一案发地,是被人转移埋尸,真正的杀人地点还?得再找找。”
奚玄看向远处正坐在石头上干呕休憩的老农。
“唤他过来?,问他最近是不是常住家?里....”
————————
老农年纪大, 身形佝偻,因?为受到惊吓,十分惴惴不安, 还?有?些懵懂, 但被官差带过来时,一被询问,下意识以为官府认定自己是凶手,当下慌了?,跪地?磕头急喊冤。
刘榜眼从不欺负人,心肠也软,上前把人扶着安抚几句,道明只?是查案, 并无疑心。
老农这才哆嗦着回答, 甚至事无巨细,从自己半年前去了?外地?,前些天?才回来。
“小民想着虽也是离了半年, 但底子还?在,我家那竹林世代?都是繁茂的, 土地?肥沃, 出笋可是厉害, 春时润鱼既破土, 见风则长, 如今田里的菜还未长成, 能春笋炖鱼吃个鲜也是极好的, 未曾想会这般....”
的确详细, 从自家的鱼到自家的笋,那家的邻居谁家的婆姨兄弟, 都是他回归故里的美好愿景,言谈间显出其本给是闲适的日子,就是出了?这般意?外。
不过,若从时间上看,其人归故里准确时日也就三日前,若是代?入奚玄刚刚的论?断——那他刚回来的当夜或者第二天?,这尸体就埋下去了?。
这可忒凑巧了?。
刘榜眼这些人对这人当即生疑,言洄却瞧着这老农的跛脚,又到那三具尸身身边挑开男尸衣服瞧了?一些间隙,低声跟奚玄说:“公子,这老农腿脚不便,可能是关节旧疾很多年了?,而且三具尸体中的壮年汉子手指大拇指跟食指骨节粗大,有?老茧,想?是曾经常握刀具——我看到他胸膛还?似还?有?沉年的疤痕,具体的得?等仵作勘验,我觉得?这汉子曾为行?伍之人。”
行?伍之人,这般壮年,怎么会?死在这里,而且还?有?一十几岁的少年人跟三十多的妇人,看着像是一家三口?。
可惜样貌腐烂肿胀,已经分辨不出长相,只?能让村里人来人人。
“若是本村的还?好查,若是外地?人.....”
刘榜眼接了?言洄的话,“估计是外地?人,派乡役前去召集村民来此地?认尸的时候,我特地?问过乡役本村是否有?失踪人口?或者不在家的一家三口?,他说,大多数人都在家,就算有?零星亲人不在的,其他人也能说道其去向,没得?三人都被埋在竹林的。”
“虽当前只?是乡役所言,但本官依稀觉得?可信。”
“这个村子素来安定,哪怕是在这些年连续遭遇水、旱、虫、蝗等天?灾,因?靠近王城,有?朝廷根基在,赈灾第一波总能挨到这里,也算残损不多,勉强度日,等这两年好了?一些,这边都还?算吃喝温饱呢。”
若是当地?可得?温饱,那流离失所之人既很少,人口?饱和,先有?失踪而不知情的,毕竟村里人多,多少双眼睛看着。
所以?刘榜眼觉得?乡役所言非虚。
不过,奚玄这人素来不太在乎他人的论?断,哪怕是言洄刚刚做了?辅助的查看,与她消息,或者老农那边看起来多勤劳朴实,她都是冷淡的,只?问:“哪个外地??可有?人作保作证?既然去了?外地?,若非路途遥远就是在当地?耽搁了?些时日,为何又不远辛劳回来?你离开时村里人谁看顾你家田地?屋舍?你回来时,又有?谁人知道?”
“回来那日都做了?,这几日都做了?什么?”
老农被连续问了?这么多问题,若是撒谎,也没法一下子捏造这么多谎言,只?能干巴巴支支吾吾说了?大概,也提了?所谓的外地?既百里之外的卫城,不算远,但也不算近,车马要几日,若是步行?怕是得?大半个月。
“就是探访亲友,卫城那边是有?人能给小民作证的,既然柳藤巷的炊饼店子,小民常去吃食....”
“离开时,委托了?乡役大人跟几户邻居看顾,也低价租赁了?田地?跟鱼塘与他们耕作,免得?荒废,归来那日村里不少人都瞧见了?...”
“哝,就是那几位,都是我邻人,都待我极好,回来时鱼塘跟田地?可好着呢。”
这老农是个朴素的,半点不做他想?——但凡谁人摊上这事,且担心被官府怀疑,活该第一时间怀疑村里的人将尸体埋在他家的竹林里,结果他没有?,而且不是特地?为邻人作保解释,而是压根没想?到那处去。
奚玄看着这些村民被刘榜眼安排去认人,场面有?些吓人,不少村民都推推嚷嚷的,有?些不情愿,还?是乡役跟官府差役施威警告了?几分才一个个过去查看。
结果也没出乎意?料。
“真的不是本地?人,外地?三人,路过你们村,可是有?人见过?”
亦是回答没有?、
那就是过的荒野路径,未曾过这个村子。
得?了?村里人这么多人的口?供,刘榜眼采纳思虑后,愁眉苦脸。
言洄却觉得?这人....不过尔尔。
但他一个书?童,不敢僭越,只?小心看着自家公子。
公子冷眼看这些村民,似乎在观察....他们的衣物?。
衣不旧,带新,腰封有?挂扣,但口?无一物?。
————
奚玄的目光从这些村民的衣服跟腰封看了?一眼,没说什么,也没喧宾夺主,等刘榜眼完全问完,履行?了?官职义务,她才将目光从这些村民身上收回。
然后没有?把时间废在这,顾自喊了?一个差役带路,去了?上坡小道。
村民这边,有?人看到了?他们的去向,其中有?人忍不住打听那位公子身份,是要进山如何?
差役被奚玄嘱咐过,便木然说:“是大人的同窗,也是王城的贵人,只?是恰好来拜访大人,得?知有?命案,很快就会?离开,不过走之前要采些野果应付家里的孩子。”
村民对此也没说什么。
————
山中小道,言洄手掌扣着腰封,查看四周,且道:“大人刚刚说有?孩子,还?真是.....您才这么年轻,那些村民岂会?信。”
“乡下地?方,成婚早,别说我,就是你这么大的,有?孩子的也不稀奇,前面就是竹林?”
乡役知道奚玄身份,别说刘榜眼,就是王城里的刑部尚书?在奚家面前也得?自问门生,不敢托大,何况这位深的帝王爱重的探花郎。
“就是这里,公子您小心。”他用蔑刀砍掉周遭一些缭乱的杂草树枝,开了?更大的小路进去。
一进去,奚玄就低头看脚下土地?。
黄土地?。
“黄土肥沃,难怪这片竹林如此丰茂。”
“是,大人您看这里,就是先后挖出尸体的地?坑,并不深,其实,这老农嫌疑的确颇大,这忽然离开又突然归来,刚巧回来就死了?人....就是不解他为何要挖尸报官。”
又可疑,又矛盾。
奚玄没有?直接去看那三个尸坑,而是先看了?下周遭....这里荒废了?很久,春雨时节也少有?人来造访,毕竟本地?竹林环绕,家家户户都有?林子吃笋,犯不着来这。
主要也是这里路不好走,还?得?下坎。
不然就得?从另一边的竹林绕进来,路远。
“这里的坑,都是他挖的吗?”
“啊?好像是。”
差役还?在回答奚玄,奚玄也看着地?上被锄头翻出来的新土,回头言洄找到了?几个堆在一起的春笋。
“想?是他来时挖的,挖到一半就挖到了?尸体,这才吓跑了?,连笋都忘记拿。”
“黄泥拱。”
“什么?”
奚玄笑了?笑,指着地?上的几个笋,“这是黄泥拱,挺鲜美的第一波春笋,且出自黄土地?,会?比其他笋好吃一些,能让一个爱吃笋的老农人这么慌乱逃走,是真被吓到了?。”
乡役笑,言洄却顿悟:大人是觉得?这老农真无辜,不是凶手。
接着奚玄站在尸坑边上。
恶臭尤在,哪怕尸体已经被搬运离开,坑里还?是黑湿一片。
那腥臭让人难以?忍受。
奚玄面不改色,甚至蹲下来,用树枝戳了?下尸坑,看到树枝上沾染的粘液,若有?所思。
言洄也看到了?,一时惊疑,这?
黄泥土,却是黑液粘稠,带着这样的腥臭....对了?,那尸体的腐烂程度至于释放这么多的脓液吗?
言洄迅速拔刀,用刀鞘挖开下面的泥土,发现湿润了?一层,但没那么深,似乎只?是在最近两天?埋进来,又渗出了?液,量不少。
潮脓得?很。
貌似腐坏浮肿的尸体还?未破开,不至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