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承弼——!”
谢承弼撑起身子,看着身下被自己亲的惊慌失措的美人,伸手摸着那些他并不曾用力就轻易留下的痕迹,弯唇无声又无奈地笑了笑。
他的云儿果真如瓷器一般,精美又脆弱,叫他含着都怕化了,只能捧在手心里,放在胸膛前。
当夜许练安排了好一顿丰盛晚宴,薛琅挑挑拣拣的吃了些,谢承弼默默将那些菜记在心里。他将羊腿上的肉切下来,他用匕首非常熟练,三两下就将那些肉片成片,工工整整码在盘子里,推到薛琅面前。
“多吃点,长肉。”
薛琅不爱吃大鱼大肉,蹙着眉头一口没动。谢承弼习惯吃肉,光自己一个人就干了二斤羊肉。
到了夜里,薛琅沐浴后上了床,蜡烛已灭,屋内清清冷冷。
不多时,他忽然察觉到床边有人在动,他睁开眼,正见谢承弼坐在床边,脱了鞋后就要往床上躺。
“这床小,占不下你我二人。”
谢承弼不听,突然放着外面的软塌不去,硬要跟薛琅挤一个,薛琅推拒不过,只能应允。
只是一张床要睡两个男子着实有些勉强,谢承弼又生的高大,他往上一躺,二人连腿都迈不开。
片刻后,谢承弼侧过身,将薛琅伸手捞进怀里,这样便宽敞许多。
薛琅贴着他脖颈,能清晰的闻到他身上的皂角香气。这种姿势初时有些难受,适应之后竟有些从未感受到过的安全感。
薛琅是真的累了,拽着谢承弼胸前的衣襟,眼睛一闭,没多久就睡了过去,呼吸清浅绵长。
谢承弼拍着他的背,低头在他额前珍惜的吻了吻。
没多久,薛琅感觉有些自己在乘一搜小船,原本平静的江面忽然掀起了浪,船被打的四处飘荡,他自己也站立不稳,掉进江水前他惊醒过来,发觉只是一场噩梦,而刚刚将他摇醒的谢承弼捂住他的嘴,竖着食指在嘴边轻声道,“嘘,别说话。”
第八十三章 送他上路
略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就在眼前,静谧的空气中,薛琅听见外面传来细微的声音,像是有人在他们门口小声说话。
困意几乎瞬间消散,薛琅点点头,谢承弼将人松开,快速又低声道,“外面的人来者不善,听声音都带着兵器,待会儿你见机行事。”
谢承弼要下床,薛琅猛地抓住他衣襟,眼中仍存犹疑,“我如今腿伤着,真要有什么事如何能跑得出去!”
借着月色,那双含着春水的眸子美得惊人,谢承弼捧着他的脸颊珍重地吻了吻,不带任何的情欲,更像是一种安抚,来自野兽之间舔毛的安抚。
两人额头相抵,谢承弼闭上眼,发誓般笃定道,“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他用衣裳将薛琅裹的严实,翻身下床,脚尖点地,身形极快地挪到门口,并未发出任何声响。
纸窗忽然润湿了一块,有细细的竹管插进来,在竹管吐出烟雾之前,谢承弼猛地推开门,门板撞到了什么东西弹了回来,接着有人哎呦一声倒在地上。
“他们醒了!”
“杀了他们,不留活口!”
外面的都是手持棍棒的家丁,正是白天打杀下人的那些,谢承弼抓住破空而来的棍棒,当胸一踹将人踹翻二尺之外。
家丁就在门外的廊下,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谢承弼很快被淹了下去,他身手矫健,武力高强,一时片刻也能挡得住这些人。
在他们混战之际,薛琅扶着门一瘸一拐地出去,谢承弼有意为他拓出一条路,他很快便沿着小路出了府。
夜色幽深,大街小巷的门户都关的严实,薛琅就在空旷无人的道路上走。
明亮月光照下,将薛琅的眉目映地仿佛凝了几片霜花,他神情冷肃,面色沉沉。
许练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他下手。
这也证实了他这些日子以来心中所想——他在京中的权势被剥夺了。
手底下这些人,必定是看他倒台,于是纷纷散伙,说不准还瓜分了他的一些暗桩生意,许练就是其中之一。薛琅睚眦必报的性格大家都心知肚明,许练更是人精一样,若是此刻让薛琅或者回去,对他而言没有好处。
“薛大人这是要去哪呀。”
因周遭静谧,这句突兀的话就显得十分刺耳,薛琅陡然停住脚步。
在他身前站着一个拦路人,那人双手交握,面色和善,脸上带着常年不褪的笑意,连带着眼睛都眯了起来。
“是下官有哪里照顾不周,以至薛大人深夜离府,真让下官惶恐。”
薛琅后退半步,因为先前走的太急,脚腕处的伤紧紧绷着,光是轻轻点在地上都是彻骨的疼痛,他不得不把重心放在另一边,这使他必须扶着点什么东西。
“许大人,”他靠着支棚的木架子,冷冷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许练仍旧笑眯眯的,“下官不敢,谁不知道薛大人在京城那是一手遮天的大官,在下不过区区芝麻官,哪里敢冒犯薛大人。”
“今日你动我分毫,怕是日后没好下场。”
许练点点头,竟然颇为赞同,“可是薛大人啊,若是等你回京,知晓了下官是如何谋生计的,怕是下官死的更快呢。”
薛琅慢慢沉下脸色,四目相对,一人笑如活佛,另一人艳如毒花。
“动手吧,送薛大人上路。”
几个家丁包抄过来,薛琅转身想跑,没两步就被踹倒在地,棍棒裹挟着凌厉劲风砸下来,那力道横剁在脊骨上,薛琅立刻无声地尖叫起来。
又是一棍砸下来,薛琅本能地护住头,鼻腔嘴巴里涌上淡淡的血腥气。
许练这是要将他活活打死。
忽然有人闷哼一声往后倒去,棍棒也跟着掉在地上滚去一边。谢承弼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过来,脚下几乎踩着带血的印子,他散着头发,比地狱爬出来的恶鬼还要骇人三分。
“谢将军,真是想不到你……”许练眼底的笑意终于淡了几分,“居然还能活着出来。”
他说罢有些惋惜,“原想叫你二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死在我府上,看在我与薛大人从前的情分上,到时我也肯费功夫找个风水宝地将你们合葬了,让你们下一世安安生生做对鬼夫妻。不成想你们如此不领情,既如此,我便只能叫你们……粉尸碎骨,曝尸荒野了。”
谢承弼自薛琅身前走过,慢慢停在他身前,从薛琅的视线望去,只能看到他浴血的背影。
清冷月光下,谢承弼身上正滴滴答答往下淌着血,伤势极重。
“若动他,”谢承弼将手中长剑横过脖颈,眼睛被剑光映的发亮,“先踏过我的尸体。”
“谢将军的情谊真是令人感动,可惜,薛琅可不是什么纯良之人,谢将军今日,怕是临死都还被蒙在鼓里呢。”
这是谁?为何如此熟悉。
谢承弼面色困惑了半晌,回头看一眼地上狼狈的人,对上目光的刹那,他抖了抖唇,无声道,“走。”
薛琅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有谢承弼在前头,应该能挡个一时片刻,他要赶紧走。
至于许练。他定让此人付出惨痛百倍的代价。
身后谢承弼闷哼的声音不足以让薛琅的脚步停留片刻。上辈子是他取了自己性命,这辈子若能为救自己而死,也算是还清了自己一条命。
薛琅刻薄又恶毒的想着。
谁的命都不如自己的命金贵。
也不知走了许久,晨曦微光洒在他身上,他的身体早已麻木,此刻如行尸走肉般靠着想要活下去的本能而动,耳朵听不大清楚,眼神也不好使了,疼痛贯穿他身体的所有部分,终于这具身体到了极限,薛琅腿一弯,重重跪倒在地,接着整个人倒了下去,如同散了架子的提线木偶。
他竭力睁着眼,感觉到有人走到了他身边,似乎是蹲下看了看他,又说了句什么他听不清,只隐约听到一个“找”字。
那人低下头来看他,薛琅潜意识觉得这人十分眼熟,却又说不出是谁,最后两眼一黑,彻底没了意识。
第八十四章 记忆往事
谢承弼没想到自己还有睁开眼的一天,他赤裸着上身,从肩膀到小腹严严实实地绑了绷带,他从床上坐起来,穿堂风过,一片叶子慢慢吹落在锦被上。
不知不觉天日渐暖,窗子外的绿枝都伸到了廊下,有人从那过时,还要抬手拨一下。
抬起来的手又凝滞在半空,片刻后轻轻一拂,树叶落地。
他仰起头,面色冷淡。
想起先前种种,朝堂奸臣当道,自己被人追杀,跌下悬崖有人拿着自己的媳妇牌将错就错,还哄骗自己利用自己带他出悬崖,以及……他为了那人挡在许练的人前,那人却毫不犹豫转身就走,连半分眼神都不曾施舍给他。
——他都记起来了。
谢承弼,他叫谢承弼,而那个人……
他咬住牙,耳边能听到沉闷的,磨牙的咯吱声。
薛、琅。
吱呀一声,有人推开门进来,手上还端着一碗汤药,见到谢承弼醒来也不意外,只把手上汤药往前一推。
谢承弼侧目,那人低声道,“兄长,你醒了。”
他扶住少年手臂,眼前忽然发黑,眩晕感瞬间袭来,他闭了闭眼。
“兄长,你还好吗。”
谢承弼摇摇头,将药碗端过来一饮而尽,空碗放到边上,一抹嘴,哑声道,“你怎么来了。”
“自兄长失踪,我已暗中寻找至今。”
许练找来的人都是有功夫的,下手极狠,当日若非谢承誉及时赶到,恐怕谢承弼如今已魂归九天了。
身着月白衣裳的少年冷哼一声,他的脸颊仍稍显稚气,可眼梢眉角间泄出来的冷意却叫人发寒,“那许练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把主意打到谢家来了。”
“他人呢。”
“已看押起来了。”
“还活着?”
谢家有二子,长子战功赫赫,威名远播,相较而言沉迷医术的二子少不更事,也不常在人前露面,以至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受谢家荫蔽的公子哥,可他是谢承弼是眼瞧着长大的。他知道自己这个弟弟行事阴狠,下手从不留情。
谢承誉敛下眉目,“兄长跟薛琅也一道失踪,京中那位龙颜大怒,虽未在朝堂上明示,暗地里却一直针对谢家,府上的人几乎没了活路,我此番也是冒了危险出来寻找兄长的,如今京中府上已经被打压的没几个人了。”
他顿了顿,眼神愈发的冷,“此番兄长受伤严重,且我搭脉看过,在这之前兄长应该还受过更严重的伤,是谁。”
宽大的袖中隐隐有什么发着银光,谢承弼知道那是针。
他杀人从来都是在战场上,用锋利长枪将敌人斩于马下,往往一战过后身上尽是鲜血。他见过阿誉杀人,几根银针往身上一扎,那人便立刻倒地无息,三步杀一人,衣带不沾血。
人体的穴位他是最熟悉的,因此折磨起人来也更痛苦,就连以战闻名的璩古人都知道,在谢承弼手上大不了就是个死,但若是落在谢承誉手里,那是生不如死。
谢承弼单手扶住脸。
摔下悬崖应当就是磕到了脑袋所以才没了记忆,但只要有阿誉在,就算是半边身子踏进鬼门关他也能给你拔出来。
他睁开眼,状似不经意的问,“薛琅呢。”
兴许是觉得无聊,谢承誉低下头,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五六根银针,尖锐细小的东西在他根根分明的指尖盘旋环绕,快到几乎看不见。
提到此人,谢承誉面色终于微微变了变,银针在指尖稍有凝滞,“关起来了,他身上有兄长的东西。
他看向自己的兄长,轻声询问,“是偷来的吗。”
脚疼手疼身上疼,哪哪都疼的要命,就连呼吸都撕扯着胸腔。
薛琅稍稍动了动身子,手腕被紧紧绑在身后,腿上也绑了绳子,他被丢在木椅上,整个人无力地靠在扶手上。
门被推开的同时,一束光照在了他脸上,他睁开眼,因过于刺目而皱了皱眉,逆光而来的人影高大挺拔,直到房门重新关上,他才看清来人是谁。
“谢承弼,”薛琅来了些精神,“你还活着。”
谢承弼站在几尺外,目光沉沉地看他。
薛琅并未察觉,奋力挣扎了两下,因太疼遂放弃,有气无力道,“救我出去。”
视线从他脸上挪到腰间挂着的漆黑牌子上,若不是带了这个,恐怕谢承誉早就取了他性命。
空气安静半晌,察觉谢承弼没有动静,薛琅软下声音,“快帮我松开这个,我好难受。”
一心沉在自己危险处境中的薛琅哪里关注得到谢承弼微妙的神情,只觉得对方磨磨蹭蹭的甚讨人厌。
谢承弼绕到他身后帮他解绳子,动作慢条斯理,因体位关系,他的视线慢慢不可抑制地落在那人白皙脆弱的脖颈上,他忽然伸出手,轻轻掐住那片细嫩的肌肤。
温热的大手令薛琅忽然一抖。
谢承弼弯腰,低声凑到他耳边,“你身上有东西。”
听了这话,薛琅旋即放松下来,催促道,“你快些。”
又道,“你知道是谁抓了我们来吗?”
谢承弼摸够了,继续去解绳子,解的很敷衍,“不知道,没看见。”
“那我们动作快些,不要被发现了。”
薛琅眉眼覆上一层阴翳。
昏过去之前他隐约看到了那人,可这会儿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被解开的绳子胡乱随手丢在了地上,薛琅维持这个姿势太久,即便被松开也很难一下子正常回来,他慢慢圈着手腕揉动。
谢承弼蹲在他面前,想要替他解开脚腕上的绳子。
薛琅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捧起他的脸,在他额头轻轻落下一吻,带着些局促和微不可查的惶恐,“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你不能抛下了我。”
薛琅此人,心思敏感,情事却大条,他看的出谢承弼言行举止间流露出的微妙的冷淡,于是急于拿出自己编造的情意筹码,生怕自己孤立无援,可他又看不懂谢承弼望着他时眼神中的隐忍和恋慕。
好半晌,谢承弼慢慢叹一口气,伸手揽住薛琅脖颈,仰头将他按向自己,唇舌交融,结结实实的将人从里到外舔了个遍。
这是个骗子,一个想要他性命的骗子。
当这人身后有依靠时,他能伸出利爪将人挠得血肉模糊,可若这人没了依靠,他就是只毫无威胁的奶猫,而如今的自己,就是他新的依靠。
谢承弼掐着他的下巴,在他唇边轻轻低语,“这可是你说的。”
薛琅被咬的不舒服,身上微微颤抖着,然而仍是轻轻张开了嘴,这对他来说,已是难得的默许和主动。
“——云儿。”
第八十五章 绝无可能
那是一处风景秀美的宅子,薛琅已经被关在这里两天两夜,除了有人定时喂点水之外,他没再吃过别的东西,谢承弼明白,自己那个弟弟最多只是保证薛琅还活着罢了。
薛琅扶住门,身上伤口在阳光照过来的温热中发麻发疼,他唇色发白,不自觉打了个抖,因为过于刺目的阳光他两眼一黑,下一刻就要往下栽倒。
谢承弼打横将他抱起来,薛琅闭上眼,抓着他胸前的衣襟,完全将自己放松在他怀中。
这样的姿势令谢承弼面色复杂地低头看他一眼。
在悬崖下面时,薛琅看他的眼神分明是戒备又厌恶,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可笑自己当时竟全无察觉,只满心以为二人心意相通。
他本应杀了薛琅的。
这宅子原本就是谢家买的私宅,谢承弼要出去,无人敢拦。
紧绷的情绪舒缓下来,薛琅几乎是即刻便昏了过去。谢承弼抱着他出去时,少年就站在大门边,手中牵着匹高头大马,马头上簪着红樱,一见谢承弼便亲昵地蹭过来。
谢承弼拍了拍它,“你把它带来了。”
“自兄长回京,它闹腾得很,父亲便让人把它带过来了,说是一天吃八匹马分量的粮草,需要一个校场那么大的跑马场,实在养不起了。”
谢承弼将薛琅放上去,接着翻身上马。
马蹄声剁在地上,谢承誉伸手拉住,“兄长,你要去哪。”
将缰绳在手腕上缠两圈,他道,“回边境。”
“那他呢。”谢承誉视线在马背上趴着的人身上停顿片刻,“陛下现在找他找的都要疯魔了,你带他走,恐怕……”
“不要跟任何人提起你见过我,”他按着薛琅的背,两腿微微顶着,让薛琅能趴地更加舒服些,“把你那个治外伤的药给我几瓶。”
谢承誉脸色变了又变,“兄长,此人不可信。”
谢承弼冷笑一声,“我自然知道。”
“那何不将他交给皇帝?”
谢承弼斩钉截铁,“不行。”
顿了顿,他道,“自陛下登基,薛琅铲除异己,揽权夺势,若是让他回去,是大楚之祸。”
听到这里,少年的脸庞慢慢显露出阴狠,“那不如我们就在此处杀了他。”
“杀了他是便宜他,好了阿誉,我心中有数。”
尘土飘荡在空气中,空气发干发燥,薛琅是在马背上醒的,醒的时候腰几乎要断掉,他呻吟一声,一双手从他肩膀下穿过,接着将他整个托了起来。
边境贫瘠,入目看不到任何人烟,吹过面颊的风都像是浑浊的,刮得皮肤生疼,薛琅恍惚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他偏过头,看见谢承弼的脸。
“这是哪?”
“与璩古比邻的边境。”
被马颠的想吐,薛琅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当即变了脸色,“璩古!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他挣扎的太厉害,以至于谢承弼不得不勒马停下,薛琅胡乱想下马,脚伸出去却怎么也点不到地,只能抓住身后人的衣领,“我要回京!”
谢承弼见他气的眼睛都红了,轻笑道,“刺杀朝廷命官,许练没那么大的胆子,你不如想想是谁授意的。”
薛琅喘着气,眼神极冷。
“是当今陛下。”
“不可能!”
薛琅几乎在他话音未落就反驳了回去,他神情如此笃定,看得谢承弼一怔,“不可能什么。”
薛琅瞳孔颤动,全身血液几乎倒流,手脚发冷,耳边嗡嗡作响。
闻景晔不可能下这样的令,他那样宠爱自己,甚至连玉玺都愿意分出来,再不济,再不济他对这具身体的痴迷做不得假。
怎么会,怎么会下这样的令。
他定定望着谢承弼,“你撒谎。”
谢承弼目光澄澈的对上他的视线,认真道,“云儿,我不会对你撒谎。”
漆黑的眼瞳倒映着自己的脸,薛琅渐渐反应过来——他是没了记忆的人,从醒来身边就只有薛琅,他不会,更没有必要骗自己,这对他并无好处。
薛琅的心遽然沉了下去。
如若闻景晔真对自己动了杀心,那他这些年的筹划全白费了,全都白费了。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是暗淡了些许,“这件事,你是如何知晓的。”
“救了我们的人姓沈。”
薛琅眼神陡然变的惊疑不定,“沈云鹤?”
先前他骗谢承弼正是这人迫害二人坠落山崖,如今他们见了面,自己的谎言岂不是要被戳破了。
欣赏了会儿他略显慌张的神色,谢承弼这才慢悠悠道,“应该是吧。”
薛琅的神色隐约有些躲闪,“他都对你说了什么。”
谢承弼如他所愿地说了下去,“我未曾见到他,我醒来时偷听到人说话,只知他们姓沈,还听到他们说是陛下指使许练要你性命,之后我便将你救出去,若真是如此,那京中想必危险重重,我们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先前他告诉过谢承弼,对方一直镇守边境,因此他才带自己来这。
“你当真没见到沈云鹤?”
谢承弼摇摇头,故意问,“他怎么?”
“没……”薛琅道,“没什么,只是怕你与他起了冲突,这回他将我绑起来,想必是为了将我们送到京中好讨封赏,幸好你带我出来。”
“原来如此。”
薛琅轻轻松一口气。
余光一直注意着薛琅的谢承弼自然将他一切表情都看在眼底,心中不觉好笑。
“那我们如今去哪。”
薛琅沉默着,他抬起头,遥遥望着四周空旷的平野,半晌后妥协道,“先去边境吧。”
他身后的谢承弼弯起一个无声的笑,手中一拉缰绳,马儿再次跑了起来,薛琅受不住颠簸,按着他的手面色难看,“慢点。”
谢承弼扯了缰绳,薛琅仍旧嫌快,如此三四次后,马儿终于彻底慢了下来。远远的看,二人仿佛双人同骑,游山玩水来的。
自小在军营长大的谢承弼从未见过哪个男子能瘦弱成这样,连战马的颠簸都承受不住。
他的视线忽然被薛琅腰间轻微动荡的漆黑牌子吸引过去。
于是他转念一想,薛琅是他未过门的妻子,瘦弱一些,倒也没什么。
腰间忽然被人扣住,薛琅低下头,见谢承弼正摸着那块漆黑的牌子。
“云儿,”薛琅听见谢承弼在他耳边低声道,“我的媳妇牌,你可要收好了。”
恍惚间薛琅听出那声音有种咬牙切齿的感觉,他回过头,谢承弼下巴搭在他肩膀上,微微笑着,春风和煦。
错觉吧。
明晃晃的炙阳挂在天边,直射下来的光几乎将薛琅的肌肤晒伤,他用袖子将自己手遮的严严实实,额头渗出热汗,不多时,前方出现一队兵马,薛琅极力去看,有些紧张。
远远地,他听见那些人喊,“——小将军!”
原来是接谢承弼的。
塞外边境的地方自然没有京中锦衣玉食,进了门,两根胡杨木柱顶着房梁,屋内昏暗,光几乎照不进来,北端内壁旁堆砌着一个土坯垒筑的凉炕,另一侧放着取暖的灶,墙壁上挂着几张大小不一的弓,还有几个不知是什么野兽的头骨。一张木制的粗糙矮桌,两张矮凳,几乎不比当时大叔家好上多少。
薛琅面容姣好,含着春色的眼睛扫一眼就能把这间屋子打量个彻底,露出的肌肤在昏暗中隐隐发着荧光,明玉宝珠般的贵人,与这地方几乎格格不入。
此刻他神色微微扭曲,“这就是你住的地方?”
“对,”谢承弼大步走过去,拍了拍炕上的被褥,大刀阔斧地坐下,笑道,“知道我们回来,还特意换了新的被子呢。”
被子确实是新的,只是从布料到棉絮没一处可取,在这整个灰扑扑的屋子里显得颜色格外鲜艳。
“我不住。”
他转身要走,刚到门口就被谢承弼拉住手腕,“离这里最近的镇子要快马跑一天才到,许练一个地方官都拿到了陛下的命令,镇子人多眼杂,难保不会有人泄露你的踪迹,但在这里,我保证你的消息不会传回京中。”
薛琅默然不语。
照实说,闻景晔在他身边的年月不短,他不至于听信谢承弼的一面之词,可皇权是个多大的诱惑,闻景晔真的甘心将这份权势让给他?闻景晔曾在床笫之中千方百计刺探过他,让自己做他的皇后,住他的后宫。皇后之位,看似无上尊崇,可能管的那都是什么事?不过是宫中的一些琐碎破事罢了。后宫之人不得干政,他这样做难保不是想削弱自己手中权力。
何况自古以来,大楚就没有男人为后的先例,他跟了闻景晔,充在他后宫里,不过就是一无名无分见不得人的男宠尔。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不是相信谢承弼,他只是相信没人会愿意将唾手可得的皇权拱手他人。
见他似有动摇,谢承弼又为这份迟疑添了把柴火,“至多不过半年,等风声过去,我再送你回去。”
薛琅垂下头,“他若要杀我,我回去又能如何。”
一双厚实的臂膀从后面揽住他的脖颈,如此亲昵的姿势薛琅也已经在这些时日里很快适应了。
从悬崖下跑出来需要用到他,现在到了他的地盘,就更离不开他了。薛琅这么想着,伸手按住了他的小臂,隔着一圈圈绑起来的赤红布条摸到下面隆起的肌肉,道,“如此,日后便仰仗你了。”
“我自然护着你,”谢承弼神色讥冷,“你可是我的小媳妇呢。”
薛琅如他所愿的住了下来。
白日里谢承弼要去练兵,薛琅几乎见不到他人,只到了夜里能看见谢承弼赤着上膊,一身臭汗地回来冲澡,洗完还要抱着他睡觉,夜里打鼾磨牙吵得薛琅头疼,有时候半夜就会把人给踹下床。
军中清苦,寻常人都受不住,薛琅就更不行了,外面风沙很重,他也懒得出去吃土,时常窝在屋子里思索自己日后的出路。
过了几日,谢承弼踢掉鞋子上床抱他时,薛琅忽然按住他的手坐了起来,他一面将床上的沙子拍下去,一面道,“明日你还要去练兵吗?”
谢承弼撑着头,将薛琅的他牵过来抚摸,军中之糙砺,五指短粗,手上多被冷风吹出裂口,在冬季反复之时就越发难看,虎口因常握刀枪而留下厚厚的茧子。
在他的认知中,从未见过谁的手生的这样好看,五指纤长,平日里随意放在桌上都像幅美人图,指尖淡粉,如边境春日时沙丘下开了的野花花蕊,手背手心的肌肤白嫩,轻轻一掐就能留道印子在上面。
“要去。”
“我也想跟你一道去看看。”
谢承弼抬眼,“你?”
他有些迟疑,校场都是些糙汉子舞刀弄枪的,他要是去了,不小心伤到可怎么好。
“我只是看看。”
人也不能整日闷在屋子里,谢承弼见他面容有些瘦削,料到军中吃食欠佳,心中隐隐有些发闷,“那明日你跟着我,不要乱跑。”
“我知道。”
谢承弼将他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吻了吻,薛琅不动声色地抽了回去,然后背过他躺下。
先前觉得他是害羞,如今倒是看的清清楚楚,毕竟这人只是做戏,谢承弼从后面抱住他,在温软的脖颈中深吸一口气,“云儿,你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