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循—— by伊人睽睽
伊人睽睽  发于:2024年06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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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灵竹身子僵住,她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暮逊。从?来?对她和善疼爱的兄长,竟这样可怕。
暮逊脚踩着侍女,伸指扣住暮灵竹的下巴。
堂堂公主,在此没任何反击之力。这里所?有人都是暮逊的人,没有人会得罪太子。暮逊捏暮灵竹的下巴,捏得她肌肤生痛眼睛含泪,而她更加畏惧暮逊那阴森的眼神。为什么这样的眼睛,还在笑?
暮逊轻声:“你以为你是谁?你敢跟我作?对!”
暮灵竹结巴:“我、我没有和哥哥作?对……”
暮逊:“你捐物赈灾,专挑今日,是看?我过生辰不顺眼,想给我不痛快?我知道了,你报复我先?前在你生辰宴上搞的那一出?当日你不痛快,今日你就要我不痛快?”
暮灵竹连连摇头,眼中噙泪。
暮逊诱她:“谁教你这样做的?是姜循吗?她让你跟我作?对,她是不是给了你什么好处?”
暮灵竹颤声:“我今日没和姜姐姐说话……”
暮逊怒道:“那你们昔日说过什么,她教过你什么?阿竹,她是个疯女人,你别听疯子的话。孤喜欢乖巧的妹妹,你若不听话,孤便不能让你去继续侍奉父皇了。
“禁苑有湖,湖通汴河。若是当中有人不小心落水,父皇远在千里,能救你吗?或是你日后想告状……你觉得,你和我之间,父皇会选谁?”
暮灵竹被?如?此恐吓。
暮逊松手,她便跌坐在地,双腿发软,无法撑住自己?的尊严。暮灵竹惶恐地抬头,双手捂嘴忍泪,惊恐地看?着这个恶鬼一样的太子。
她全身发抖发寒,动弹不得。她好像重新回到?冷宫,回到?那种朝不保夕、性命被?捏在他人手中的日子。
她分明只是想做善事,她分明没什么恶意……哥哥为什么这样怒?赈灾难道不是好事吗?
泪水顺着暮灵竹的眼睛滴落,暮逊垂眼俯视:“你想为你的侍女求饶,不如?你来?代她?你让孤看?看?,你能做到?哪一步……阿竹,你若当真心善,别无他意,孤会饶过你们。”
暮灵竹跪坐在地,闻言迷茫看?来?。
侍女先?反应过来?:“公主,不要!”
侍卫们扣住暮灵竹的肩膀,伸手便去拔暮灵竹的指甲。指尖剧痛传遍全身,暮灵竹一个激灵,惨叫出声,忽而一道男声笑吟吟,带着困惑朝这边挪来?:“哎呀,真是好不清静,这是在玩什么有趣的事呢?”
瘫坐在地、冷汗淋淋的暮灵竹抬起头。
她模糊的沾着泪水的眼眸中,映出一个青衫宽袖、修长挺拔的郎君模样。她未看?清那人,扣押她的侍卫却松了手。
暮灵竹听到?暮逊阴郁带笑的声音:“怎么了,叶郎君?你也来?多管闲事?”
叶白无奈。
他不想摊这浑水。
他站在树后,撕着一瓣花:救,不救,救,不救……整朵花被?他撕了干净,最终只剩下一瓣花,代表:不救。
叶白低头看?着自己?指尖捏着的花,耳边听到?不远处小公主结巴的哭腔、侍女压抑的痛呼。他当真想当做什么也不知道,可他闭眼靠树,脑中倏地浮现起江鹭的身影。
那日雨大雾迷,江鹭明知等?着的会是什么,却依然出了城。
叶白拢着袖,疲惫倦怠:复仇一路,将踏过种种星火与血腥。倘若沿途风光尽被?忽视,他走?到?路的尽头,想看?到?的,到?底是什么?
是他和敌人一样的面孔吗?
玉石俱焚之下,烧的是一样扭曲丑恶的魂魄。沿途错过的冤魂白骨,要陪他一同湮灭碾碎吗?
暮灵竹的惨叫声刚起一声,叶白便叹口气,从?树后绕出,走?向暮逊。
他神色平平,笑意如?常,暮逊在他面前,抑住了自己?的愤怒,询问他想如?何。
叶白拱手:“臣追随殿下,从?不置喙殿下。”
此话一出,暮逊色缓,暮灵竹眼眶中泪水落腮。
叶白附在暮逊耳边,低声笑:“臣是殿下的人,自然不会多嘴。只是这小小密林,藏了太多不该有的人。殿下要小心些啊。”
暮逊一怔,叶白手指一方向。
那方向灌木连树,本是寻常。只是其中一丛微微发抖,侍卫们原本没注意到?,此时叶白一说,他们才?听出多余的呼吸声。
侍卫们惊讶看?叶白:叶郎君不会武,怎么比他们知道的要早?
叶白无辜眨眼:“臣刚巧路过。”
暮逊当然不信叶白刚好路过,但叶白此举帮了他一把。若是明日御史台那里传来?不利于暮逊的声音,暮逊当真头痛。暮逊朝叶白一笑,低头看?向自己?那妹妹。
暮逊收敛脾气,弯腰要扶起暮灵竹。暮灵竹一个战栗,躲开他的手。
暮逊静一下,淡声:“阿竹,兄妹之间,没什么过不去的坎。你听信他人的话,和孤之间生了误会,想通便好。孤有事要忙,就让叶白送你回宫吧。父皇那里,你知道该怎么说吧?”
暮灵竹胡乱点头。
她捂住自己?的手指。指甲没有被?拔,她却已经感受到?那痛。她一直颤抖,不知暮逊何时离开的。青白色的袍袖落到?她的余光中,叶白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叶白柔声:“他走?了,你莫怕。”
暮灵竹仰头,粉腮遍是泪渍,又被?胭脂浸晕,红一道白一道。叶白错目,避开她的狼狈。
逆光让他面容模糊,和那日一样。
暮灵竹喃声:“第三次了……”
叶白一怔。
他何其敏锐,当即诸事联络,却只奇怪:“臣只帮过殿下两?次吧?”
暮灵竹低着头,不多置一词。她发着抖伸出手,由叶白将她从?地上扯起。她又去扶她的侍女,主仆二人拥抱相泣,叶白站在一旁静看?,色淡。
绿露被?捂着嘴,从?灌木中拖了出来?。
暮逊淡声:“杀了扔湖里吧。”
绿露腿软,噗通磕头:“殿下饶命!奴婢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不知道……奴婢、奴婢是姜府的人,殿下不能杀奴婢。”
侍卫们拖起绿露,就要捂嘴杀人。暮逊却忽然回头,目中生疑:“哪个姜家?”
是姜循,还是江鹭?
绿露牙关打颤:“太傅姜家……未来?太子妃,是奴婢家中的二娘子。”
暮逊:“你是姜循的人?”
绿露:“奴婢是姜家大娘子的侍女。”
暮逊一下子失去了兴趣:姜芜啊。姜芜的侍女有什么不能杀的?若是姜循或者江鹭,他都要考虑一下,可惜是废物姜芜。
太子对侍女没有兴趣,卫士们不再犹豫。绿露方才?见到?太子对暮灵竹的狠心,哆嗦得不得了。太子对自己?亲妹妹都那样狠,何况她这样的草芥?
绿露绞尽脑汁求饶,痛哭流涕:“殿下饶了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可以报答殿下,奴婢为殿下做牛做马,奴婢、奴婢……”
生死?关头,绿露福至心灵:“奴婢知道姜府一个秘密,可以告诉殿下。只要殿下饶奴婢不死?。”
暮逊本已背身,闻言,重新回头——
姜府的秘密?他老师府上,还能有秘密?
暮逊带绿露去了湖心亭,答应不杀绿露。
绿露怯怯说:“姜家最近发生了一件事,主人本要把大娘子嫁给贺家,二娘子冲出来?,帮大娘子拒绝。那天闹得特别大,主人封了消息,但是奴婢知道,大娘子和二娘子关系很好,绝非外界传言的那样不堪……”
暮逊起身:“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绿露本来?没觉得这个消息重要,她拿此消息求生存,只怕消息分量不够,心中没底。可暮逊表现得这样震惊,绿露生了希望,连忙添油加醋,说起姜家两?位娘子把所?有人骗得团团转,实则姊妹情深。
暮逊垂着脸,听着侍女的发言,脑中想起自己?和姜循合作?的最初:姜循说太傅给她中蛊,所?以她要报复太傅;暮逊曾给姜芜下过一个圈套,姜循若是和姜芜姊妹情深,姜循岂能不知此圈套?
孔益死?了。
孔益死?在姜循手中。
昔日暮逊只当姜循为他杀孔益,可若不是呢?
若是为了……姜芜呢?
姜循尚且报复太傅,难道不恨他暮逊吗?他和姜循合作?的前提……当真还有吗?!
暮逊静立在凉亭中,突然受不住地俯下身,手掌按在粗粝的石桌上。他低低笑出声,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好啊,好啊。姜循,你欺骗孤,你骗的孤好苦。
“如?此就明了了。如?此孤就明白,为什么你事事帮孤,最后结果,却总是事与愿违,让孤大出血了。孤对你掏心挖肺,你却恨孤。哈,哈哈……荒谬!”
此时此刻,姜循已然身在天牢中,隔着牢门,和那贺明面面相对。
贺明见是她来?,而不是暮逊来?,心中便明白:暮逊要放弃他了。
既然暮逊放弃他,就不要怪他了。
贺明靠着墙,哑声发笑。他笑意怪阴冷的,姜循却也不怕,托腮等?他笑完,才?凉凉问:“你落到?今日,是咎由自取。你笑什么?”
贺明哑声:“殿下当真不来??”
姜循:“你有什么话,我会代传。”
她朝自己?身后瞥两?眼,贺明看?到?姜循身后,赫然有太子的人。看?起来?,太子也不信任姜循,派人监视姜循。
贺明似忍俊不禁:“姜娘子花容月貌,出身高贵,又聪敏无比,何不作?出更好的选择?”
姜循:“你若说这些废话,我便走?了。”
她起身欲走?,听到?贺明喃声:“我们一家人,两?年前从?凉城走?出,弃商从?文,踌躇满志,几?多经营,哪料到?会这样。”
姜循语气玩味:“凉城?”
贺明:“姜娘子难道不知?”
恰是此时,狱卒拿来?了审问贺明的案簿,交由姜循查看?。开封府曾是叶白地盘,姜循也与一些人相熟。看?个案簿,她还是有权的。姜循翻开账簿,一目十行,果然发现贺家出身凉城。
不光如?此,她看?到?了贺家弃商从?文的发家史——两?年前,贺家账簿上,断断续续有钱流入。
贺家族长说是经商所?赚,钱却查不到?源头。开封府认为,这些钱,可能是私下交易“神仙醉”所?赚。
开封府已然查出,“神仙醉”一开始,就是由贺家生产的。贺家明面上,却没有拿“神仙醉”赚大钱的记录。然明面上没有,私下未必没有。不然,这许多笔数额极大的找不到?源头的钱,到?底出自哪里?
姜循拿着案簿,目如?冰雪,和牢中的贺明对视。
姜循立刻转身:“回禁苑。”
杜嫣容从?席上离开,江鹭亦从?席上离开。
二人各自寻好借口,自然要私下相会。他们约好在雨花台相见,那几?乎是杜嫣容的执念——几?个月前,他们就应见面的。
杜嫣容在雨花台的凉亭上等?候,听到?侍女通报,她扭头,看?到?逆着光,一个身形修长的年轻男子朝此间走?来?。
距离尚远,日光又刺,杜嫣容看?不清来?人面容。然她心跳加速,已然知道这必是江鹭。
在此时,一只只纸鸢飞上天穹,同处雨花台,杜嫣容听到?贵女们的笑声……她们在此放纸鸢。
姜循马车回到?禁苑,快速行走?。她提裙奔跑,抓住一侍女问:“杜嫣容呢?”
……她实际想问,江鹭在哪里。
侍女指了方向,姜循立刻:“玲珑,拿笔。”
贵女们在雨花台放纸鸢,想来?是想偷窥杜嫣容和江鹭的私会。杜嫣容无奈,却也不好驱逐她们。
她忍着羞意等?人,而不远处,江鹭同样听到?贵女们的笑声,他回头,看?向那些纸鸢。
他目光从?纸鸢上挪开,本要再次走?向杜嫣容,却在贵女中,捕捉到?一道急急奔来?的小娘子身影。那人纤瘦,披帛缠发,裙裾若飞,手中抓着一纸鸢,急急跑入草地间。
玲珑都快要追不上她。
江鹭看?得几?乎出神,目中生笑,他强迫自己?挪开目光,告诫自己?收敛:此时要务,是感谢杜娘子上个月的相助。
江鹭背过那些放纸鸢的贵女,再次要抬步,听到?身后贵女们惊呼:“姜娘子的纸鸢线断了!”
江鹭忍不住回头——果然,姜循才?放出纸鸢,那纸鸢在空中漂浮,刷一下断了线。
姜循立在下方,仰望着自己?无线的纸鸢。她忽而侧过脸,乌黑眼睛,朝江鹭看?来?。
江鹭抬头,看?着她的纸鸢——红日出山林,烟火绽放夜。
像一个谜面。
众人戏耍,欢声笑语。隔着一段距离,江鹭捕捉到?姜循的手段,骨血一点点沸腾:昔日,他和阿宁常玩字谜。而显然,姜循此时出了一个谜。
她画的到?底是什么?
江鹭静看?着,心间血渐渐揪起:红日出山,是“明”;烟火绽放,是庆,即“贺”。
江鹭侧过脸,对自己?身旁侍从?低声:“告诉杜娘子一声,我有些事,改日再见。”
他要去找姜循。
杜嫣容坐在凉亭,静看?着变故发生。
没有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是杜嫣容确信自己?不会看?错——
姜循用一只纸鸢,把江鹭引走?了。
杜嫣容垂下脸:一只纸鸢,便能引走?小世子?
小世子和姜循……是不是……

半暗的山洞,姜循闭目靠在石壁上。
繁衣郁裙,莲沓饰发?。洞外透入的光正好浮在她身前三寸处,流尘在半空中飞扬,暖玉色的尘光后?,闭目的美人褪去平日的艳色夺人。她在无人处时的安然?之态,如一尊谧宁的玉石观音像。
江鹭脚步脚步微顿。
他没有收敛气息,姜循听到动静,睁目望来。
她不和人相处时,一向漠然?如冰。而她睁目后?,眉目间的秾丽色中和了那股冷,带着些许傲色:“看?来,阿鹭读懂了纸鸢的谜面?,才被我?叫来。”
她故作关心地询问:“你?和杜嫣容相处的还好?吧?杜家娘子娴雅静美,为人慧灵,是我?万万比不上的。”
江鹭眼波轻晃,像淬冰出水,让山洞瞬间生光。
他有没有和杜嫣容见面?,她没看?到吗?那只纸鸢,难道是“意外”线断的?
江鹭心想?:……傻子。
她竟以为他是看?到了纸鸢上的谜面?,才被她弄走?的。她竟以为一个谜语,就能左右他的来去。
江鹭迎着姜循这打探的目光,心中且软且想?笑。然?他看?她目中神色那样得意,便侧头咳嗽一声,不多解释了:就让姜循以为她是靠聪明才智哄来他的吧。
江鹭靠在石壁另一边,淡淡道:“所以,你?用‘贺明’来引我?,是想?做什么?”
小小山洞,有江鹭这样武功高手在侧,姜循不担心他们被人发?现?。只是姜循微有不满:江鹭进洞后?,便靠在洞口出去的石壁方向,离她十万八千里。
纵然?他是为了聆听外头动静,离她也?实在太?远。
姜循暂时压下这不满,也?作出公事公办的模样:“我?方才代太?子,去开封府见了贺明一趟。因为你?关心凉城,我?才特意赶来告诉你?——贺明出身凉城。
“贺家以前是皇商,和朝廷、皇室做些生意,在凉城,应该有些名气。不过?凉城的大人物们心系河山,恐怕不知?道贺家这类人家的存在。就在两年前,凉城火灾后?,贺家从凉城搬走?,弃商从文,开始供贺明读书科考,好?为贺家挣一个前程。”
江鹭睫毛微顿。
他望着姜循郁金色的裙裾,在昏色日光下流光溢彩。他有些心神不属:“凉城事变后?,从凉城搬走?的百姓非常多。毕竟若是不早早离开,便会为他国奴役。旧阿鲁国王已逝,新的异国国王和凉城没有私交,并不会善待他们。”
姜循同样俯着眼,偷看?他衣摆与瘦腰:“你?说的有理。不过?有趣的是,贺家从那场灾祸中逃生,全族没有一人走?丢,伤亡。自古以来,这类仓促之下的搬迁,容易爆发?各类小战乱、疫病,而贺家全须全尾活了下来,倒真是运气好?极。”
姜循盯着他袖子,想?象他的手骨:“莫非老天爷庇佑?老天爷真是瞎了眼,世上受苦受难的人多了,那场灾难引起?的‘风雨’多了,怎么不庇佑别人,却庇佑贺家?”
江鹭眼睛落到她腰间,目光闪烁着快速挪开。
他已能感觉到自己脸颊的升温,不过?强撑:“你?是想?说,有人在庇佑贺家?难道太?子两年前就认识贺家?”
姜循摇头:“如果太?子两年前就和贺家相熟,他早会把阿娅安排到贺家,弄一个假的更好?的身份出来。我?不信太?子对阿娅情深似海,但几分情真意切,总应该是有的。”
二人各自心猿意马,却偏把话说了下来。江鹭:“……我?知?道了,我?会去查。你?若有空,多照拂一下安娅公主。”
姜循抬头。
江鹭:“你?听到了。”
姜循心中有数,却依然?为此而神魂如荡,头晕目眩。
她先前用谎言诱导阿娅听自己的话,却没想?到,她撒的谎,竟然?会是真的。那个被太?子关在牢笼中的阿娅,被折断羽翼的阿娅,被养得一派天真无邪的少女……也?曾有过?与众不同的一面?吗?
阿娅并非生来就为人所困,只会唱些小曲吗?
姜循语气微冷:“难道你?之前不认识她?或者你?认识,却不告诉我??”
江鹭:“阿娅的事,我?只是旁观者,无权置喙。若你?能让段三哥开口,你?可以问段三哥。”
他又?不动声色地告诉了她一个讯息,姜循大脑混乱,默默记下,在心中消化。姜循掐一下自己手心,才继续冷静下来:“你?可有去查过?贺家的账簿?”
江鹭:“没有。”
姜循:“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这样无能,我?怎么放心你??”
江鹭抬眼看?她,目蕴锋刃。
姜循突发?奇想?:“不如我?还是和叶白商量吧。他如今虽然?不在开封府,但是他有些人脉在开封府。查‘药田’时,还是他的势力和你?合作的,你?很清楚。”
姜循傲而冷,起?身便要从江鹭身畔走?过?,出这假山洞穴。错肩时,江鹭扣住姜循的手腕,将她拽了回来。
他扣着她,低着眼。姜循同样垂脸,望着他拖她的手腕。
洞外有光,洞内晦暗,二人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呼吸极近。他们挑衅、试探、彼此不服,光影的流离正如二人间若远若近的纠缠。
江鹭面?容绷一下后?又?强行放松,耐着性子解释:“皇城司初立,职务杂乱不清,又?有中书省介入,排挤皇城司。皇城司势微,不好?在得罪太?子后?,又?和中书省对峙,弄得满朝仇人。所以中书省介入后?,我?便没怎么过?问过?贺明。我?以为,有舆情和证据在,贺家不会有好?果子。
“不过?听你?的意思,贺家的账有问题?”
姜循和他相挨,娓娓道来:“我?也?不知?道,只是怀疑一下。你?既然?要查凉城有关的所有事,不如盯紧贺家。我?隐约觉得,贺明没有那么简单,贺家有很多事情没有浮出来。”
因洞穴狭窄,二人相挨,那缕缕馨香,便自她袖间、颈间、发?间,朝江鹭鼻端拂来。江鹭低着头,见阳光斜落在她半张颊上,透白无比,连她颊上的细小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江鹭扣着她腕子的手,轻轻颤了一下。
他声音有异,尽量平静:“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会去查。”
姜循道:“那便好?。既然?你?已然?清楚,我?便走?了——太?子还在等着我?回话。”
她轻推他手腕。
他微惊愕。
他抓她手本就未用力,她推搡间,轻易推开了他的手。他又?别有心思,盯着她的举动,看?她是否在欲擒故纵。然?姜循好?像真的急着离开。
就好?像,将他从杜嫣容身边哄走?的人不是她。就好?像,他误会了她,她清清白白,是真的单纯因为正事,约他假山相会。
石壁凹凸不平,美人提着裙,小心翼翼地弯腰,要钻出去。江鹭强忍,目光平直地看?着她半个身子都?要沐浴在阳光下,他微一晕眩,下巴绷得生疼。
姜循迈步要出洞穴,走?入阳光下,后?方伸来的手揽臂,将她重新抱回一团昏暗中。
她发?出小小的惊呼声,拽住那人拉她的手臂。
她明明惊呼,他却听出笑音。他鼻尖贴着她的耳,激得她后?颈酥麻微抖:“你?开心什么?”
姜循被兰香包围,心仿佛漂浮在云端,头重脚轻。她被勒着腰身,被抱得身子发?软。她强行忍住,在他怀中转半个身,与他鼻息相错。
二人一低头一抬头,绮丽春情在此间浮动。
姜循委屈道:“你?一过?来,便摆出生人勿近的模样,吓得我?都?不敢靠近你?。许是杜娘子貌美,你?尚沉浸其中,懒得看?我?这糟粕。我?只好?配合你?——既然?只谈公事,那便只谈公事好?了。我?为你?着想?,你?怎么倒打一耙?”
江鹭眉心轻轻一跳:这是她今日第二次提起?“杜嫣容”了。
她到底是多讨厌杜娘子?他听东京人士说过?二女不合,但是竟然?不合到了这个地步吗?
江鹭:“我?并非故意,生人勿近是因为、因为……”
江鹭解释的话,中途磕绊,生生顿住。因姜循在他怀里,抬起?脸,正用一双清泠泠的眼睛望向他。她眼睛清而亮,瞳仁微大,黑白相间,分外剔透。
这本是姜循的寻常美色。
可江鹭恍惚想?:她平时有这样好?看?吗?
江鹭忽然?卡壳,忽然?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姜循疑惑地看?他,他竟伸手,轻轻抚摸她面?颊。他指腹温暖生热,本是寻常抚摸,可配着他此时专注出神的目光,姜循心头咚咚声急促。
她脸颊微红,仍笑着望人。而江鹭一时间大脑轰一声,喃喃想?“不管了”。
不管什么脸红不红,不管什么多少时辰才能消下去,不管自己的局促和他人的怀疑……他和她在这样近的距离下,他许多日没有见她,他并非木偶石人,全然?不心动。
江鹭低头,便想?朝她亲来。
反而是姜循吓了一跳,朝后?急退三步,后?背靠在石壁上,硌得自己生疼。
江鹭朝她望来,姜循笑吟吟:“怎么,你?忍不住呀?”
江鹭颈上有了红意,燥热难堪。他望着她一颦一笑,心头生闷生烦。可小世子从不是急色之人,不然?有失风度。
江鹭警告她:“姜循。”
他道:“勾我?又?不管我?,这便是你?的相处之道吗?”
姜循:“我?没有勾。”
他清波一样的眼眸映着她倒影:“好?,没勾。”
他朝前走?,她朝后?躲。他袖摆轻扬,将她困在石壁间。长袖抵壁,拂在她脸颊旁,若有若无地擦过?她的唇。他像在夜中湖畔徘徊的清拔羽鹤,高洁清雅,她是鹤羽下水中藏着的一尾鱼,尾闪银光,扑腾了那鹤一身水后?,仓惶欲逃。
她的把戏并非每一次都?生效,江鹭扣住她下巴,再一次俯脸。姜循目中有谑脸颊绯红,在他靠近时,又?一次侧过?脸躲开。
他的气息,落到她腮帮上,引得她笑起?来,羞涩且快活。
江鹭声哑:“姜循。”
姜循:“干嘛啊,一叠声叫我??”
她这样调皮,他都?不生恼,分明心中着急,他却仍是温和:“你?说我?叫你?做什么?是褒奖你?,表扬你?,夸你?做得好?吗?
“你?能不能把你?这些勾人的小手段,收一收?”
姜循发?现?他竟然?看?出来了,便既是羞恼,又?是忍不住笑。她不像他一样能控制情绪,笑音有些高时,他的手便捂了过?来,不让她被发?现?。
姜循没被捂住的眼睛明亮万分。
她笑够了,张开手臂搂住他腰身,埋于他怀中,疑似撒娇:“阿鹭,不能这样。此非长久之道。”
江鹭拥着怀里那笑不停的美人,温声:“是么?那我?们现?在立刻出去昭告天下,气死太?子,即日成亲吧。”
姜循震惊他的话。
他抚着她面?颊,一寸寸欣赏她的表情,继续说道:“怎么,害怕?放心,我?愿和你?做一对野鸳鸯。太?子要杀你?我?,咱们便葬在一起?。什么凉城什么复仇,我?只愿牡丹花下死,想?来你?也?爱我?如痴,要和我?同生共死。”
姜循瞳眸颤颤,张口结舌。她起?初缓不过?神,心里生急……可转而,见他低垂眉目,神色平平眉目温雅,便知?他只是说着玩。
是的,必然?只是说着玩。
姜循后?背出了一层汗,失力朝后?跌。她眼睛一目不错地看?着他,口上喃笑:“你?吓死我?了。我?差点以为你?真的要这么做。”
江鹭垂着眼,似在配合地轻笑。
他心中明白自己的癫狂与一腔怨恨不平。他敢做许多事,姜循好?像并不明白他到底变了多少。
谎话自然?是假的,假话却也?藏着真心。不过?她既然?当做玩笑,他便也?当是玩笑。江鹭温声:“跟你?学的。你?整日不都?在胡说八道吗?我?也?试试。”
姜循放下心,说:“你?又?不是我?。我?说的每句话,都?有理有据。算了,看?来你?是不懂欣赏的。我?的意思是,这里是禁苑,太?子又?等着我?回话,我?消失太?久不好?。”
江鹭:“我?夜里找你?。”
姜循微有动摇,却仍是坚定?道:“那有些无趣。今夜去外面?玩吧……我?想?和阿鹭夜游东京城。”
她眨着眼看?他,眼波飞扬,满是期盼。他在这样的眼神下侧过?脸,推开她手臂,往后?退开。
姜循心中忐忑又?不快,以为他不情愿和她同进同出,她怀疑是否有杜嫣容的缘故。
姜循低笑:“你?拒绝?”
江鹭沉吟:“我?想?拒绝。”
她一怔后?便要发?怒,却是江鹭背过?身朝洞外走?,回首轻语:“我?找不到很好?的理由拒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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