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循—— by伊人睽睽
伊人睽睽  发于:2024年06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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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循什么也没看见,只见白衣郎君蒙眼布带和发带缠在?一起?,他运掌之时,萤火纷乱,朝外逃散,映于他面?上,颇有一重惊心动魄的妖冶之美。
江鹭凛冽万分:“阁下何人?”
紧接着,姜循便见自己什么也没看清的黑夜中,窜出?十来?个杀手模样的人?。不,也许不只十来?个,密林深处,还有更多眼睛盯着江鹭。
他们没想到江鹭会发?现他们,既然暴露,几人?眼睛一对,当?即向江鹭攻杀而去。
那些人?中有人?冷笑:“取你性命的人?!”
姜循便什么都明白了。
为什么会有人?杀江鹭?到底是?杀江鹭,还是?杀她?是?他被认出?来?了,还是?她被认出?来?了?
那些疑问暂时不重要,此时,姜循心?跳提到嗓子眼,捏了一把汗:自己不通武艺,会不会连累到江鹭?
她才?有这个念头?,便就着江鹭推开?她的那股力,作出?柔弱不堪的模样。她摸到自己袖中的匕首,稍微放下心?。那边江鹭被十来?个人?一同围攻,她便趁着没人?注意,自己悄悄往后挪。
十来?个黑衣人?围着白衣郎君,江鹭方位变化极快,打斗错乱却有章。姜循看不太懂,便只选择相信他。
被南康王花了那么多精力、请了那么多天下名师教出?来?的江小世子,就算眼瞎了,也不至于被十几个小毛贼就打趴吧?
姜循这样想时,和江鹭对敌的那些人?,比姜循更为直观地感受到江鹭武艺的高?强。明明此人?蒙着眼,耳力却极敏,他们的配合在?小世子眼中,宛如没有配合一般。
但是?这些人?本是?亡命之徒,雇主给了他们足以保全后半生的钱财,他们若不杀了江鹭,便拿不到那些钱了。所?以即便江鹭如此威猛,刺杀者气势反而越来?越狠厉。
更有甚者,注意到了那起?先被江鹭推开?的姜循。
江鹭耳力过好,他们潜伏而来?时,并未看到那二人?亲昵的场景,只看到江鹭猛地推开?那小娘子,在?他们反应不及时,朝他们出?手。
而那瘫坐在?地一脸慌张的小娘子,无?盐之貌,面?黑人?瘦,看上去实在?普通,像是?小世子的侍女。可是?小世子和他侍女一同夜游春山,实在?奇怪。
所?以,即便半信半疑,仍有一黑衣人?朝姜循凌身摸过去。
而就是?这黑衣人?一动之下,蒙着眼的江鹭听声辨位,察觉那人?的动静,当?下拧腰倾身。他竟忍着被另一人?在?手臂上划一刀的可能,来?拦那黑衣人?。
黑衣人?顿时明白了:“拿下那小娘子!”
姜循抬头?,冷不丁看到敌人?的目光锁定了她。她无?法再伪装,当?下毫不犹豫地地上窜起?,提裙便朝山道下跑。
黑衣人?被江鹭绊住,姜循若是?运气好些,拐过前面?那个弯,敌人?视线受阻,便看不到她了。他们不至于丢下江鹭去追姜循,姜循就此安全。以她的聪慧,她还能找到些人?,回头?来?帮江鹭,拿下敌人?。
但是?今夜,运气似乎不站在?姜循这一边。
天上月色本皎皎,此时一重云雾笼罩住明月,天地变得清静而暗下,过于宁静。
姜循被脚下一绊,身子耐不住一跌。可是?脚下什么都没有,她被什么绊了?
与此同时,姜循听到从始至终没开?过口、似怕连累她的江鹭倏地开?口,语气微厉:“朝我跑!”
朝他?他那里不全是?杀手吗?
为什么?
姜循满心?疑问,然她于紧急之时一向冷静。他如何?说,她如何?做。姜循蓦地翻身,朝江鹭跑去。她迎着江鹭那一边急迫的战局,看到江鹭被数人?包围却试图冲出?,看到敌人?的剑光洌冽向她袭来?。
寒气逼人?,冽光如杀。
姜循便迎着那剑光奔去。
她的举动,让那试图杀她的杀手都为之疑惑。但也只是?呼吸之间?,所?有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轰——”
地面?震动,生现裂缝。天摇地晃,整个世界开?始旋转。山壁上的石头?树木朝下跌来?,漫天灰尘扬撒掩灭月光。所?有打斗中的人?,全被天地间?强冲开?的这股力震开?。
地龙苏醒了……
所?有人?色变。
他们全被地龙的苏醒裹挟,地面?裂缝,脚下寸土断开?。他们却全是?疯狂之人?,仍在?最后关头?朝江鹭攻击,江鹭凌空跃起?,无?视身后飞起?的沙石和敌人?的刀剑,便要纵向姜循这边,将姜循抱入怀中。
但地面?晃动,让姜循朝后摔去。
四方声音混乱,刀剑声和沙石声混在?一起?,江鹭听不清方位。
江鹭急声:“姜循!”
姜循被摔得滚在?地上,手腕手臂皆被土石摩擦,磨出?一片血痕。地上先前丢开?的灯笼哐哐哐砸向她,她被砸中额头?,一时晕眩。她用咬住舌尖来?撑过这种痛,眼下时机艰难,她强撑着爬起?来?,欲再努力奔向江鹭。
来?不及了……
地龙苏醒得如此之快,只在?瞬间?变天云色变,四面?轰鸣。
地表裂开?,如大地皮肤上的狰狞伤疤裂血。层叠起?伏的山林“醒”了过来?,在?黑夜中变得巨大,如恶兽般扑向所?有人?。他们所?站的山道分城无?数瓣,黑暗吞没他们,伴着朝下跌砸的泥石,所?有人?朝深渊跌去。
江鹭:“姜循——”
姜循面?前模糊、手臂麻痛,她被黑暗裹着朝下跌时,上方纵来?一条长带,卷住了她腰身。
她恍惚抬头?,见上方,江鹭和杀手们与她情形一样糟糕。但是?江鹭从袖中飞出?一根白布条,箍住了姜循的腰身。布条的另一端系在?江鹭手腕上,那些杀手实在?不省心?,都这个功夫了,仍然试图杀江鹭。
江鹭便既要应付那些刺客,又?要用布条缩短二人?之间?的距离,还要时时听声,在?跌落的上方位置,推开?打开?那些石头?、树木,不让它们有可能冲击到姜循。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姜循在?晦暗与混乱中什么也看不清,只知道自己快速朝下跌,无?根无?浮,只靠腰间?一根布条相连。她没有被石头?和树木的冲力砸到,只在?头?晕目眩,并不知道为了保持她的安全,江鹭在?短短几个呼吸间?,身上便见了血。
半空中,江鹭的白衣上,肩头?、后背、手臂很快被血浸湿。他的后背被一剑刺中,他也仅来?得及避开?要害。他攒紧手中布条不敢放,只恨不得立刻将姜循护在?怀中。
听声辨位在?四周声音过多时,不是?帮助,而是?折磨。
江鹭此时终于对先前的幼童生出?怨恨:可恨自己眼睛看不见,不然、不然……
大地皲裂,所?有人?一同掉落。江鹭哑声:“小心?——”
一片凌乱中,他们在?地龙中摔到了一片谷底。
轰鸣声不住,江鹭靠着布条稳住身形控制力道,不让最先跌地的姜循受到重伤。可他目力受损,自己落地时虽就地一翻,却仍是?受了些伤。
那些刺客下饺子一般,全都摔了下去。地龙让几人?受伤,也砸死了一人?,但尚且清醒的敌人?,仍从谷地间?爬起?。更多藏在?暗处的黑衣人?暴露,他们不要命地冲向江鹭。
有人?喘着气惨笑:“杀那个女的!那是?他的命脉——呃。”
他话没说完,颈子便被江鹭捏断。
敌人?笑:“你连武器都没有,又?伤成这样,拿什么跟我们斗?”
江鹭一言不发?,额间?渗汗。
他手腕上的长布条,另一头?连着姜循。此时谷地仍在?从高?空坠下各类巨物,地龙没停下,他们站的这片地依然晃动得让人?害怕。
亡命之徒们目有狠意:“有小世子陪咱们一起?死,值了!”
姜循头?砸到凹凸不平的山石上,当?即被砸得七荤八素,头?昏脑胀。地面?还在?晃动,上方还有泥石和树木砸下,姜循喘着气,艰难抬头?,看向江鹭。
树枝倾轧,木石簌簌。她跪在?泥地间?,目染血红,视线模糊。
江鹭此时何?其惨然而狼狈。
白袍尽是?血色,面?上也在?渗血,连蒙眼的白布条都是?血。他一边要躲山石,一边要应付敌人?围攻,同时还要阻拦那些敌人?冲向她。连姜循都看出?他很多次步伐错乱,攻错了方向。
他的打斗在?渐渐失去章程。
姜循看到他的耳朵,密密渗出?一列血。她不通武艺,却也猜出?这是?内力消耗过大的缘故。
他此时最大的消耗,不就是?她吗?为了她不被连累,为了那些恶徒到不了她面?前,他已艰难至此。
姜循捂着额头?,她心?神微空,逼自己冷静。她看出?江鹭听力受损,是?了,他要兼顾的太多,必然混乱。姜循焦虑之间?,忽而一狠心?,解开?自己腰间?布条。
以她的想法,江鹭应付他的敌人?;她来?解决冲向自己的敌人?。
她没有弱到要连累他的地步!
而布条一解开?,那一头?空了,江鹭的心?便跟着慌起?。周围声音太多,他听不清,在?一片沉郁中,他失去了姜循的踪迹。
江鹭心?间?裂血,半壁心?房空寂,颤声:“姜循?”
他只听得到刺客们的狞笑和乱石的溅迸。
那是?何?其坚韧又?冷漠的小娘子——想着不连累人?,便绝不连累人?。
姜循认为,自己和江鹭之间?,应该有这种默契。
布条一断开?,果然江鹭一出?疏漏,便有敌人?从江鹭身边摸开?,朝姜循袭击而来?。姜循一径做着羸弱不堪的模样,满是?惶恐、双目含泪地望着这扑来?的刺客。
石块乱飞,砸得人?眼冒金星。刺客将她压在?身下,按住她颈脉便要高?呼,要拿她威胁江鹭,而瞬息间?,刺客身子一僵。被他按在?下方的姜循,拔出?匕首,面?无?表情地朝他后颈刺下。
平心?而论,她已然做得出?色,不手软,不给敌人?机会。但这刺客武艺高?强,她的匕首只刺破一点血肉,便被敌人?的内力阻挡了,她无?论如何?也刺不下去。
刺客大怒,一巴掌扇下:“小娘皮胆敢戏弄老子。”
姜循不露多余神色。
她从江鹭那里学过这种本事——不要松手。
当?你已然刺中敌人?要害时,哪怕那敌人?体力胜过你百倍,你不松手,那软肋便仍捏在?你手中。你当?抓住一切机会,杀掉他。
姜循将匕首用力朝下按,刺客惨叫,掐住她脖颈,满目狰狞:“你以为你杀得掉老子?”
姜循唇角渗血,眼前金星乱转。她微微笑着,却不说话。
这是?何?其诡异阴森的一幕——
刺客后颈被匕首插着,他想拔身而起?,这小娘子如要拥住他一样,抱紧他身子,被他连根拔起?。刺客没见过这样疯狂的人?,他如何?对她,她都一副要拉着他一起?死的架势。
刺客伸手去把自己颈后的匕首,姜循朝他凑近,在?混沌中张口便咬住他耳朵,咬得他一脸血,一拳打去。
可她仍是?不松手。
匕首一点点朝下刺去,刺破筋骨,刺破血肉,剜向动脉。
刺客后怕:“疯女人?,疯女人?……”
这小娘子面?染血污,灰土和胭脂混在?一起?,发?簪也全叮叮咣咣落了地,一身裙衫破败,帛带挂在?腕上,实在?形容惨烈。她长发?披散而下,黑如夜缎,衬着她那双燃着火光的眼睛。
那是?何?其癫狂的一双眼。
越和他敌对,她越是?兴奋。
刺客直接要上手拧断姜循的脖颈,姜循的匕首下压,刺得他又?是?一声惨叫。他本是?大无?畏,姜循却凑在?他耳边声音喑哑:
“死了,你就得不到你的雇主给你的保障了。你的雇主若是?食言,你也没办法了。
“反正今夜这里要死很多人?,你悄悄活下来?,没人?发?现的。”
刺客一僵。
而姜循虚弱万分,只用气音说话,便听到江鹭厉声:
“姜循,回答我——
“你在?哪里?我听到你还活着……”
他凄声立在?荒野与血泊中,迎着敌人?的攻势,朝着声音羸弱处,想要寻找她。他声哑欲碎,面?上凝血,满是?凄然和荒芜,颤抖着:
“循循、循循——”
地龙似乎停下来?了,打斗却更加狂烈。
姜循被压在?刺客下,和这刺客谈条件。她怔忡间?听到江鹭呼唤她“循循”,在?满是?敌人?和血泊泥泞中,他跌撞乱撞,半身是?伤,妄图找到她。
一叠声的“循循”,让她失神。
她的余光就着灰尘,看着天上月明重现,月落如霜,覆在?江鹭身上。
他好似疯魔。
遍体鲜血,口鼻渗血,行动艰难。一地死寂,刺客们成阵包围,他在?包围圈中,越是?血腥,越是?冷酷。他的冷酷又?夹杂着万分决然,仓皇——
“循循——
“我找不到你……我听不见你……”
高?空中掉落的巨石从后砸到他身上,那些刺客们全都趔趄着躲开?,江鹭却没有。他被砸得一口血喷出?,已是?强弩之末,敌人?的剑从后刺向他胸口。
他反身便捏断那敌人?的头?颅,敌人?的攻击却也让他跌撞后摔,跪地吐血。
血溅在?他蒙眼白布上,溅在?他脸颊上,他一点表情也没有。
江鹭喘着气,仍是?站起?。
他压根不在?乎所?有的乱石和敌人?的攻击,压根不在?乎自己身上的要害被敌人?一次次攻杀,他残驱遍伤,身如凛剑不倒。他杀人?又?找人?,喉哽声哑:“循循——”
有刺客冷笑:“你那小情儿早死了——”
江鹭反身,掌心?刺人?心?脏,直接捏碎。
四野空廖,天地阒寂。江鹭手掌沾血肉,垂着脸低语:“那你便去陪葬。”
姜循怔忡。
她没见过这样子的江鹭,这样子的江鹭不正常。他今夜身上没有武器,他用各种手段杀人?都正常。只是?直面?他捏人?心?脏,姜循看到他手上的痕迹,泛起?一阵荒唐迷惘。
他应当?和她有一些默契才?对,应当?想得到以她的本事,她应付不了三四个刺客,一个刺客也是?可以的。
为什么他还要找她?
为什么他叫她“循循”了?
为什么他……变得这样奇怪?
混乱之中,姜循这边发?出?的微弱呼吸,终于让江鹭在?凌乱的声音中捕捉到痕迹。地缝裂口坑坑洼洼,他直直朝着这个方向走来?,姜循瞳眸瞠起?,分明看得到他身前的那些刀剑,那些刺客设下的陷阱……
他们都看出?她是?软肋了。
可他浑然无?谓。他步步朝他们走,杀气腾天,激起?众人?一串寒噤。
一阵干咳堵住姜循嗓子。
她咬牙,忍着鼻酸:“我还活着,阿鹭。”
江鹭停住了步伐,沾着血的面?容,终于准确地朝她的方向“望”来?。他站在?狼藉中,停在?了刀剑攻击的三寸距离前。
敌人?狰狞:“她骗你的!”
敌人?又?冲着姜循身前那个杀手吼:“你还在?等什么?杀了她——”
在?江鹭的世界中,四野无?风,冰雪尘封。
茫茫大夜,他被困在?这里,因?眼盲因?声乱,对一切失去了判断。周遭黑影错乱,倒地树丛摇曳,一切色如死灰。鬼狱般的阴惨,重置幽晦环境,荒野中的敌人?面?目扭曲,江鹭一重重杀去,宛如重回凉城那些夜。
那是?死人?的世界,他站在?一片片坟墓中,记忆从那时开?始便灰败染血。静穆与凄凉共存,他生死无?望,分不清现实和幻象,似乎只有杀尽一切,战死此间?才?能走出?去。
恶天不佑善。
他不能再失去了。
谁夺走她,他便杀谁。
他已然昏沉已然木然,只剩杀戮相伴。到处一片漆黑,他朝着深渊走,而遥遥的,鬼火中有声被引入,姜循的声寂而轻,绮丽如旧:“阿鹭,来?找我。”
于是?江鹭明明没怎么动,所?有人?却都看得到,丛草临风瑟缩间?,江鹭身上的那股戾气平息下去,犹如巨浪跌回深渊巨洞。
姜循对身上的刺客低语:“既然做不下决定,我来?帮你做。”
不知何?时,先前她丢开?的那只灯笼骨碌碌滚到了她身前。姜循仰躺着,抬手就提起?灯笼,朝身上刺客的脑壳砸去。刺客有一瞬想躲,然而他望着这小娘子幽森若渊的眼睛,他开?始犹豫了。
刺客“咚”一声被砸倒,半晕半死,摔倒在?地。
姜循剧烈喘着气,下一刻,身上压着的巨汉被人?挥开?,她被抱入了混着血的怀抱中。
血腥和汗味冲鼻,他身上的气味不再如兰芬芳,只让人?生出?恶心?呕吐欲。
江鹭沾着血的手,将她扣入怀中。他微微发?着抖,颤手间?,抱得她骨头?快要裂掉。他面?容青灰,身如渊峙,周身湿漉,姜循摸到他肩胛骨的黏腻——到处都是?血。
姜循强忍着对江鹭的畏惧,眼看敌人?向他们袭来?,她低声:“阿鹭,先逃。”
身后刺客穷追不舍,江鹭身受重伤,姜循多次忧他会倒下。
但她隐约明白她似乎此时不能离开?他,不能如先前那样和他分开?行动……他状态不好,她模糊猜出?一些,但如今情形紧急,不容姜循多想。
耳畔只听到细碎的风声,以及江鹭越来?越沉的呼吸声。
终于,江鹭找到了一处藏身处。地动后有棵巨大古树倒下,古树中途截断,几段巨木砸在?地上,在?森郁林木间?,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山洞”。
江鹭将姜循塞入山洞中,伸手抚摸她面?容。
他看不见,姜循见他手指发?抖,便主动握住他的手:“我没事。”
江鹭顿一下,才?轻轻颔首。
他松开?手,折身便要起?身而走。姜循一惊,拽住他的手:“阿鹭,你要去哪里?”
她怕他不明白,甚至耐心?解释:“我们已经把敌人?甩下了,刚刚发?生地龙,必然会惊动很多人?,只要我们躲好,熬到天亮,便彻底安全了。”
江鹭垂着脸,蒙眼发?带已经被血染得半红。他周身伤处多得姜循不敢细看,而他仍站得笔直,似乎如此就可以让人?放心?。
江鹭声音仍有些哑:“我知道。你躲好,谁来?都不要出?来?。我去把那些人?都杀了。”
姜循:“为什么?”
她拽着他血腥黏腻的手不放,他不得不低头?,朝她解释:“我在?他们面?前,仓促之下,喊了‘循循’。”
姜循怔住。
她以为他杀疯了,可他竟然疯得很冷静。
江鹭:“你的闺名不能被人?知道。刚发?生地龙,朝廷一定会派人?来?此。那些刺客若落到朝廷手中,再加上昨夜那家人?弄伤我的眼睛,你我露出?的破绽……难保不会被朝廷有心?人?发?现,你和我在?一起?。
“太子生辰宴当?夜,未来?太子妃和南康世子彻底同游春山。一旦传出?,谁也保不住你。
“我不会让人?伤到你。我杀光他们,你的名节就保住了。”
姜循握着他的手发?抖。
她眼中流着光,乱发?拂面?,眼若银湖,波澜妄动。她疑惑又?茫然,不明白江鹭为何?要这样,为何?要为她做到这一步……
他们不是?玩一玩而已吗?
不是?“只顾今朝,不管明日”吗?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吗?不是?应该……麻烦的事交给姜循,他及时抽身保住他自己,便可以了吗?
他们的约定,难道不应该是?这样的全然不顾吗?!
江鹭推开?姜循的手,二人?手指交错,冰凉与灼热交错。
最后一截手指即将分离,江鹭背过身,姜循手忽地朝上伸来?,茫然地握住了他的手。
她心?乱如麻,理不清头?绪,她只能凭本能行事。她的本能告诉她,不能让江鹭离开?。此时江鹭身上杀性过重,悍不畏死,她不知他为何?会这样,她只知这种状态的江鹭,很容易死在?敌人?手中。
诸多灾乱后,她面?上的伪装已经被抹去。灰土泥泞后,散发?的美人?秾丽面?容上,眼眸染火。
姜循握紧江鹭秀白却染污的手:“我和你一起?去。”
她从后抱住他腰身站起?,将自己的匕首塞入他手中:“阿鹭,我们一起?杀人?。”
夜间?宁静,地龙过后,世人?尚未反应过来?。整座东京城必然一派混乱,暂时还无?人?顾得上这座笼罩着死亡气息的春山。
刺客们捕捉着痕迹,如猎犬一般在?深林中穿梭,寻找江鹭。到了这一步,他们和小世子非生即死,绝无?和解的可能。若他们不能在?今夜杀死世子,天一亮,诸事便会偏向世子。
江鹭到底躲在?了哪里?
一定在?附近……他带着一个柔弱的侍女,能走多远?
刺客们寻找,忽然,他们朝一个方向看去——
迷雾如障,幽晦诡谲。自那迷雾深处,有女提灯,袅娜步来?。
乌发?委腰,面?如白雪。那娘子如林中山鬼,行在?一团迷雾中,孤身一人?,手中灯笼闪着此间?唯一的幽光。风吹起?,隐见她风姿秀逸婀娜无?比。
刺客们恍惚,他们没有认出?那女子的容貌,却认出?了女子的衣着。他们当?即拔刀,朝那年轻娘子袭去。
林木簌簌,姜循抬头?,静如冰刃的眼睛看向他们。
林风霎时声震如潮涌,坍塌的树木和乱石就在?四方。
刺客本大意,一人?去擒拿姜循,高?处却忽有一人?持匕而下,只用一击,便夺了那刺客性命。夺人?者重入密林,然其飞扬衣袍与蒙眼白布,让人?认了出?来?——
“是?江鹭!”
刺客们全都掠向姜循。
天地苍茫,姜循提灯。萤火点点聚又?散,她衣角轻纱长曳于地,行在?刀光剑影中。
深黑山风,月掩入云。迷雾重重,江鹭身形时隐时现。
以她为中心?,以她为诱饵,姜循步步长行,江鹭绕着姜循游走。
周围刺杀不断袭向姜循,但这时躲在?暗处的人?是?江鹭,不再是?刺客们。他不畏死,她同样狠而疯狂,二人?一拍即合,布下陷阱。
夜风像狂涛飞掠,她提灯,他杀戮。他们携手并进,一同斩杀诸贼。

后半夜,春山密林一派荒芜。
地龙之后,万物息声,残垣断壁四散山林。林中不见鸟雀,只见迷雾中一盏游灯。
江鹭和?姜循用这种互相配合的方式诛杀敌人。这种方式用的是“快字诀”,尽量在敌人反应不过?来时,杀最多的人。待敌人反应过来,姜循便要躲起,将杀戮交给江鹭。
或者,像姜循计划的那样,迷雾重林,容易掩蔽踪迹。最重要的是,江鹭此时伤重,不要暴露自己。姜循被抓也无妨,她不过?是一诱饵。
做谁的诱饵不是做?
她说不定还能帮江鹭探听些敌人线索。
江鹭当?时未置可否。
不过?计划真?正执行起来,自然会有偏差。随着灯火越盛,从林中冲出来的敌人,反而越少?了。
姜循:“走。”
江鹭正要动作,林中传来一阵铃声。
姜循心中一紧:“别听。”
江鹭玉色下巴微绷,尽量不去听那铃声。但当?铃声第一道?响起时,便有更多的密密铃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江鹭在这铃声中失去了判断方向的能力,步伐停下。
与此同时,他听到兵刃划破寒夜的声音,当?即拧身拔腰,朝那兵刃刺来的方向追去。然而,姜循语气急促:“斜后方。”
姜循说的方向与江鹭判断的是全然相反的方向,江鹭在半空中稍作犹豫,强行改变方向,反身迎向姜循所指的方位。他手中利刃刺破人身,鲜血迸溅,才知?姜循指的是正确的。
姜循仰脸盯着高空。
她终于看?到密林中四个方向,半空中树与树之间的间隙,被系上了铃铛。风一吹,铃铛从四面八方响起,脆亮万分,扰乱江鹭的耳力。
姜循提灯前行,目光盯着深林:“左上。”
“南斜后再退一丈。”
“上方转肩后撤三步。”
她言简意赅,他身法凌厉。二人此前从未配合过?,但江鹭恰能听懂姜循的指挥,又杀了几人。
而敌人发现姜循长?了嘴,不觉恼怒。只是在他们动手前,姜循又提前洞察:“来我身边。”
四面八方铃声涌动,在密密麻麻乱极了的声音中,江鹭唯一能准确捕捉的,只有姜循的声音。他落到她身边,眼前布带迎风而扬,泛起的血腥味擦过?二人的鼻端。
江鹭以姜循为中心,持刃于袖,长?身而立,“凝望”着黑夜中的隐患。
姜循心中放松又紧绷,后颈与额上渗了汗,大气不敢出。姜循再一次说“走”,但是江鹭又听到了声音——有人从后刺向他们。
他扣着姜循腰身将人抱起,反身去接那杀招。他一转身,背后的杀气便突兀消失,重新躲回了密林中。姜循则看?得清晰,一个敌人在树后露出身形,朝着这个方向望来,眼神几多戏谑。
姜循凛然。
虽意犹未尽,然而非走不可。
姜循再一次:“走。”
江鹭亦察觉敌人的想法,他不恋战,然而身后的杀气再现时,他仍然控制不住地僵身提刃。
他对抗自己习武多年被练出来的本能反应,不让自己被敌人所惑。可是当?他发现那些杀招不是朝着他,而是朝着姜循时,再敏锐的判断也要为之退让——他不能冒着姜循受伤的危险。
江鹭揽在姜循身上的手松开,凌身入雾。兵刃碰撞的火星,在姜循眼中溅出短暂而明?亮的光。
姜循屏住呼吸。
没有人朝向她,那些躲在暗处的敌人全都出来,在四面八方的铃声中,将江鹭引入了他们的包围圈。今夜来了几十?人,已经被江鹭杀掉了大半。如今剩下的只有十?人左右,但这十?人,终于将江鹭重新困住了。
一个受伤的、心有牵挂的小世子,有何理由逃出生天?
看?那被困在阵中的小世子——
洁白衣衫已被血染红,遍身狼藉,握刃的手腕都被划出了伤。这是一只被黑夜阴谋困住的寒潭白鹭,除了无力地挣扎,连鸣叫求饶都不曾有,谈什么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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