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循—— by伊人睽睽
伊人睽睽  发于:2024年06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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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循发?愣后?,心跳七上八下,靠着石壁,周身失力般地坐下。她抚摸自己微烫脸颊,呆呆看?着郎君窄细腰身、走?入阳光下的修长背影。
……刚才,她是不是被江鹭勾引了?
姜循咬唇:男女往来恰如行兵作战,兵不血刃你?来我?往。她做惯了赢家,忽然?见江鹭后?来者想?要居上,主导这场战事,岂肯甘心?
赢家应该是她才对。
杜嫣容离开雨花台,既不去和贵女们放纸鸢,也?不再接着等人。
她在筵席上和几位大臣说了话,递了些消息。贵女中有人来问她和江小世子相看?得如何,杜嫣容敷衍着搪塞过?去。
席间贵女们往来不断,或相携作诗,或赏花扑蝶,或闲聊玩耍,杜嫣容默看?着人流变化。而又?过?了将近一个时辰,杜嫣容的侍女才打听到,江小世子回到了席间。
到底做什么样的事,需要离开一个时辰那么久?
杜嫣容目光从贵女中间瞥过?,始终没见到她心里想?的那个小娘子。而太?子今日心情似不佳,中途离席后?,再出面?了一小会儿?,太?子便再未露面?。
杜嫣容等待许久,也?不曾等到江鹭再来寻她,她心中便明白了。
太?子这生辰宴,她已与几位大臣谈好?事务,江鹭又?迟迟不来找她,暮灵竹中途退席后?也?再未出现?。这筵席,对杜嫣容来说便有些无趣。黄昏之时,她便寻借口离席,出苑回府。
杜府中,杜一平负手而行,正要回自己院落,却见湖畔边坐着一人。定?睛一看?,那目有愁色、妍姿绰约的小美人,不正是他那多智近妖的三妹,杜嫣容吗?
若是平时,杜一平也?不会搭理。可是此时杜嫣容坐在湖边满目惆怅,杜一平想?起?许多野志话本,不禁怕杜嫣容有什么事憋在心间想?不开。
杜一平走?到妹妹身后?,妹妹都?没有反应过?来。他愈发?肯定?妹妹有心事,便重重咳嗽一声。
杜嫣容抬头,望了他一眼。
杜一平摆出兄长模样:“你?不是去参加太?子生辰宴了吗?怎么,又?没见到江小世子?”
杜嫣容抱臂屈膝,看?着湖面?,喃喃自语:“小世子……”
杜一平伸长耳朵。
杜嫣容:“小世子似乎在做不该做的事。”
……他在席间消失了好?几次。
杜嫣容:“在爱慕不应该的人。”
……那只断了的纸鸢,绝非巧合。
杜一平听得半懂不懂,却对江鹭非常有好?感。江鹭查封“神仙醉”,查封贺家,和杜一平之前弹劾百官,不是一样的道理吗?杜一平欣赏这位世子,便也?愿意这位世子做自己的妹夫。
杜一平道:“那你?要不要抢过?来?”
杜嫣容睫毛飞颤而不语。
她目有踟蹰,杜一平见此,一下子兴奋起?来。
他自来被这个妹妹的才智压着,好?不容易有一桩事让这个妹妹犹豫,他立刻抓住这先行者的教诲机会,苦口婆心:“嫣容,我?告诉你?,这世上的聪明人多了去了。你?莫以为凡事都?在你?的掌握中,好?夫婿可是会长着腿跑的。你?不捷足先登,自有别人看?上……”
杜嫣容婉婉道:“哥哥,你?唾沫溅到我?脸上了。”
杜一平:“……”
他脸色青白交加,近而恼羞成怒,拂袖离开:“我?再不管你?了!”
逗走?了他,杜嫣容才怅然?一笑,继续坐在湖边出神:江鹭在行很危险的事,她要装作不知?吗?
姜循下午没有见到太?子。
奇怪,她明明来回太?子的话,太?子却以朝务为借口,并不见她。姜循未放在心上,只因她知?道自己和贺明见面?相谈的话,自会有人汇报给太?子。
大约他已不耐烦和她见面?演戏了吧。
他不见她,她乐得轻松,要寻借口离开禁苑早早回家,准备夜里的私会。出禁苑时,姜循在一道长廊边,意外见到了阿娅。
阿娅坐在湖水边赤脚玩水,哼着小曲。她身后?站着两个卫士。
绿柳如烟,四面?清风如沙。想?来暮逊吸取先前皇帝欲溺死阿娅的教训,并未让阿娅再身处危险中,也?不让人来打扰阿娅。
然?姜循走?过?去时,隐约捕捉到湖对面?有道影子一闪而过?——像是江鹭那个门客,段枫。
不过?她不是武功高手,并不确定?。
阿娅回头,见是姜循。姜循走?来,两名卫士让路,姜循道:“你?帮我?谱个曲,如何?”
这样轻松的事,实在简单。阿娅感激她先前的救命之恩,又?对她一向有些好?感,便痛快地答应了。姜循蹲在阿娅身畔,和阿娅讨教谱曲之事。两个卫士见没有他事,便放松下来。
阿娅教会姜循后?,好?奇问:“你?也?要学唱小曲吗?”
姜循俯眼睥睨她,目中神色幽邃。
她透过?天真的少女,在追寻昔日安娅公主的风采。她并未寻到,遗憾地收回目光,手指抵在唇前,轻轻眨眼:“嘘,秘密。别让他人知?道。”
阿娅眼睛微亮。
在这寂寞的深宫中,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先前她刚从太?子的牢笼中走?出,认识了贺明,转头贺家又?被关了起?来,她重新被抓回了樊笼中。
她不认识谁,也?没人瞧得起?她,没人和她分享秘密。
只有姜循。
阿娅颔首,小声:“我?不会告诉太?子殿下的。”
两个卫士自然?听到,然?而那是人家情人之间的情趣,他们早已学会什么话向太?子汇报,什么话不汇报。卫士们装聋作哑,姜循乐得自在。
江鹭在离席的诸多臣子中,亦是忙得很——从宴席上退走?,他急着去汴河州桥边。
太?子生辰,与民同乐。民间此夜灯火如昼,箫鼓喧天。又?兼七夕刚过?,节日余韵未散,街衢间华灯密密,灯山火影伴着人声喧哗,京瓦伎艺热闹非凡。
一月有余,流民得到安置,也?来过?这节日。他们有些人在街上认出了小世子,怀着感激之心朝世子打招呼,江鹭一愣,微笑点头。
他这般和气,一下子让出来游玩的流民激动万分。那人跑走?后?,一会儿?重新奔来,朝江鹭怀中塞了一包糖炒栗子,不等江鹭反应过?来,就跑得没了影。
江鹭心暖又?失笑。
而有一人认出他,便有更多的人认出他。有人来送花,有人来道谢,有人丢下一盏莲花灯便走?。
江鹭始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不该露面?。他看?旁边有成衣铺,便绕进去换了身衣容,戴上蓑笠,遮挡了容色。这一次出来后?,街上认识他的人倒不多了。
江鹭便站在墙边,观望着金碧相射罗绮满街,往来游走?的人流。
忽而,一个小孩到他身边,拽他衣袖。他心中一紧,以为自己又?被认出。
江鹭蹲下来,小孩子笑嘻嘻地交给他一张纸条,奶声奶气:“给你?。”
江鹭:“谁让你?给我?的?”
小孩如泥鳅般溜走?,江鹭心中已经觉得自己又?一次被流民认了出来。只是奇怪,大多百姓是白丁,送花送菜倒是正常,怎么会给纸条?
江鹭打开纸条。
夜火在天,风拂衣摆,蓑笠轻纱飞扬,一重游火落在他眼中、纸上。纸条上几分熟悉的字迹跃入江鹭金澄色的眼底——
“我?亦倾慕你?。”
他心头重重一跳。
他盯着字条,往后?看?——“无论日月更迭,山河崩塌,我?心不悔。”
江鹭耳边响起?清越的小曲哼唱声。
江鹭捏着纸条抬头,见是汴河中的棠木舫上,烛火在一瞬间点亮,船楼窗上晕黄明光中映着名妓纤影。一丛花影斜入窗,名妓在窗后?抱着琵琶弹奏,边弹边唱这半文半白的词:“……日月更迭,山河崩塌,我?心不悔。”
桥边许多看?客趴在围栏上,朝船上掷花,喝彩不住。
乐声随水波起?伏,叮咚声中,歌声婉转黏哒。与此同时,江鹭见到灯火铺曳的街对面?,背对着石桥和人群,站着一个俏生生的鹅黄衣裙的小娘子。
她逆着人潮,隔着嘈杂人声,字字句句跟随曲声念字。
流水落花,曲声婉约,众人呼喊,灯明如昼。她在说些什么,旁人也?许听不清楚,可江鹭耳力是这样好?。
抛却人声,抛却喧哗,万籁俱寂,似只有二人相对。
江鹭清晰无比地听到姜循的吟诵:“我?亦倾慕你?。日月更迭,山河崩塌,我?心不悔。”
这是昔日阿宁和江鹭的誓言。
此时,江鹭拿着的纸条、名妓唱的小曲、对面?鹅黄衣裙小娘子的吟诵,同时发?生。
姜循不是白日时那类艳光四射的妆容——她不施妆容,简衣素裙,发?无钗饰。她干净皎洁,打扮得不像贵女,像个出门玩耍的平民小丫头。
像昔日的阿宁。
江鹭一动不动,捏着纸条的手指用力,她那誓言一样的话语在他耳边不断重复。
心头惊风骤起?,俯瞰重生的血液在骨头裂缝间蜿蜒,填补那破了洞漏了风的空虚心房。
江鹭耳边近乎耳鸣,眼睛几乎失明。整个天地间,唯一鲜亮颜色,是姜循从熙攘人群中逆流而出。一重重流光如碎雨,美人袅袅,风摇影动,如梦似幻。
夜风徐徐,香雾氤氲,浮光明晦间,他在她走?来的短短十来步间,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快从心脏脱出。
他要扛不住了。

第73章
江鹭立在墙边,如被人定住般,久久不动。姜循朝他走来,看他一目不眨的神色,便知?自己打动了他。
她心中难免自得——
不枉费她请教阿娅,让阿娅教她小曲;不枉费她绞尽脑汁,忆起二人年少时的誓言。
看看江小鸟如今的神色吧:风姿玉秀,白?袖卷扬,发带拂面。他好久都没动一下,一向?清宁的眼瞳中被夜火擦得明亮至极,那火影中,倒映着小小的她。
姜循逆着人群走向?他。
她即将穿过那街时,旁边耍杂技的人手中举着火圈,一团人朝这边倒来。那人背对着人群,被前面簇拥的人流绊到,跌撞朝后退。他并?未看到身后的姜循,风一扬,火圈上的火朝姜循方向?扑来。
亮橙色的火光在姜循眼尾一晃,她余光看到一团魅影,心神一紧,人未反应过来,便见对面那靠墙而站的江鹭忽然跃身而起。
他在寒夜中倏而一过,呼吸的功夫,姜循便见一丈多的距离在二人中间消失,他出现?在了她面前。
她眨眼的功夫,他就扣住她腰肢,十分巧妙地将她拥入他怀中。同时,他身子半拧,有意无意地在那杂耍人肩上一拍,袖子不知?如何一扬,就帮那火圈稳住了火势,杂耍人站稳了脚。
杂耍人感激地回头?笑:“多谢小郎君啊。”
他看到自己感激的那郎君戴着蓑笠,看不清面容,身形颀长,怀中拥着一个小娘子。他并?未看清那小娘子的面容,因恩人完全用袖子盖住了小娘子。
恩人与恩人拥着的小娘子,被挤入了人流中,灯火在二人衣袂间投出时明时暗的光影。
姜循再一次被江鹭的好身手惊艳到。
发丝拂过姜循面颊,她眼眸被流光所摄,点点星火摇曳。她听?话地被江鹭按着肩走,回忆方才那一幕。
她亦是俗气爱美之人,和世间所有女子一般,欣赏英俊又潇洒的美郎君。且她如此幸运,磨得那美郎君顺了她,愿意和她私好。
想?到此,姜循心情好极,唇角微微上翘。
江鹭已领着她走出了人群,躲入了一处没人的巷子里。江鹭:“你又在开心什么?”
姜循靠着墙,不提她开心什么,只抓住他欲走的袖子:“难道你不开心?”
江鹭惊疑:“我开心什么?”
他这样端正澹泊,一派温润君子的风范,压根不见方才看她时魂不守舍的模样。他倒是收整好了情绪,姜循却哪里肯放过他。
姜循偏脸撩目,善意提醒:“我对你的倾心以告。”
倾心以告……她倒是会用词。
江鹭不想?看她得意,便只是朝后微退开,抱臂淡然,做出自己看尽风云的淡然模样。
然而姜循还要细数:“我给你的纸条,船上歌女的唱曲,我在河边的吟诵。整整三重,你就算漏过一重,那还有两重必被你看到。你可不要告诉我,你既耳聋又眼瞎,你方才目不转睛望着我,只是因为你眼有疾,移不开眼。”
眼有疾……
江鹭唇角抽搐。
他的弧度太浅,看着也不像笑。姜循一径催促:“快说?快说?,你感不感动?是不是感激涕零,恨不得以身相?许?”
江鹭慢悠悠评价:“花里胡哨。”
姜循不满。
江鹭:“我确实没见过这么多花招。你真的不累吗?”
姜循趁机柔声:“寻常郎君,我自然不费心。可是阿鹭不同。我以前待你不够好,让阿鹭对我误会良多,以为我铁石心肠。日后我要让你认识真正的我。”
江鹭心中已经软得不成?边。
他像置身团团云翳间,飘忽忽,整个人都要被迷魂汤灌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他心里清楚一切,知?道她就是爱哄他,爱甜言蜜语,爱言行不一。他知?晓这一切都是腐蚀自己的毒,倘若自己真信了,难说?会不会再栽跟头?。
他若再一次被骗……这一次的遍体?鳞伤,恐怕他承受不起。
可他心中虽警惕,面上看到姜循,又情不自禁。抵抗她实在难,单单看她依偎在面前这样调笑自己,他都要拼力抑制自己的心猿意马。他可以给她想?要的一切,但他想?要自保。
江鹭:“我都已顺从了你,你又何必这么多花招?”
姜循自有道理:“我善解人意,乃是人间解语花。我为你费尽心思,搏你一笑,如此你才知?我好。”
江鹭:“我若已知?呢?”
姜循沉吟,盯着他:“不够。”
他只被这样看着,便脸上升温,那被她挨着的半只手臂发麻。江鹭侧过脸咳嗽,又背身,朝巷外走。走了几步,他没听?到身后人的脚步声,回过头?。
姜循靠着墙面,目光傲然淡淡,丝毫不因先前的玩笑而显得温情脉脉。
江鹭和她对视片刻后,了然地伸出手:“解语花,还不走?”
姜循噗嗤一笑,这才追上几步,握住他的手。
二人手指交握,他掌心干燥手指修长,她在他手中柔软纤白?。二人手指皆颤了一下。
姜循低声建议:“你要多习惯美人相?伴。”
江鹭从善如流:“美人想?去哪里?”
姜循被他问得十分舒服:“你陪我一整夜吗?”
江鹭:“嗯。”
姜循:“那你先随我去一家胭脂铺,帮我简单易一下容。”
江鹭侧头?看她,姜循解释:“我想?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不比如城郊春山。明天?再回城。但是我怕东京认识我的人太多,需要稍稍修饰一番。”
江鹭思忖:“那我……”
姜循打断:“你不用。”
江鹭一怔。
姜循微笑:“阿鹭生得如此相?貌,若是挡住了,我看什么?我本就不常见你,绝不能接受你生着另一张不如自己的脸。”
江鹭滞一下,说?:“油嘴滑舌。你一整晚都不打算停吗?”
姜循反击:“油盐不进。我都这样了,你也不多动心。”
姜循明显比江鹭熟悉东京街巷。
她熟门熟路地领他到了一胭脂铺,和那老板娘说?好,便将江鹭领到内室。她坐在照台前,并?不看那昏昏镜面,只一径朝着江鹭仰脸,把雪白?脸颊对着他,往他怀里塞满了胭脂水粉等物?。
江鹭僵硬,如临大敌。
他是不会这些的,可他看姜循这样信任他,这样兴致勃勃,便不想?扫她兴。
江鹭低问:“是变丑一些,对么?我如何画,你也不生气,对么?”
姜循:“反正对着这张脸的人是你。你若不嫌弃,我何必嫌弃?”
江鹭一层层挽袖:“那你好好坐着,莫要碰我腰。”
姜循无语,瞧他那一手端胭脂盒一手取舍细刷、蹙着眉心的模样,倒真像是准备做出什么大成?就。
姜循咬唇鼓腮。
她能屈能伸,江鹭既然意识不到她的撩拨,她退而求其次,一样殊途同归。
姜循便正经坐好,仰着脸,由?他在脸上涂抹。
铺中内舍光线昏昏,只点了一盏灯烛。江鹭不可能厚着脸皮让那老板娘再点一烛,便凑近姜循的脸,生怕自己毁了她的妆容。
他描眉打鬓折腾半天?,才恍然发现?她其实素面朝天?。
江鹭手指骨节抵着她腮帮,试出她雪白?面上没有一点水粉时,轻轻撩目看去。她果真用那种似笑非笑的眼神望他,等着看他的笑话,已经等了很?久。
姜循低笑:“你不会吗?”
江鹭顿一下,淡声:“看的人既是我,我不嫌弃便好。这不是你说?的吗?”
他把她的话堵回去,她挑一下眉,便接受了。江鹭不愿她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来纠察他的错处。按照她的促狭和混账作风,她必然记在心里随时等着还击他……
江鹭便一边用指腹抹着脂粉,往她面上涂抹,一边慢吞吞道:“你今夜没有戴簪钗。”
姜循弯眸:“方便出行。”
她神秘告诉他:“我借了玲珑的衣物?穿,梳玲珑常梳的发髻。我偶尔也想?换种样子,不想?被人注意。”
江鹭的长睫,在烛火映照下,于眼下投出一小片阴翳。
他一边绘妆,一边温声:“恐怕不对吧?”
姜循疑问。
江鹭慢条斯理:“你今夜的扮相?,很?像阿宁。”
姜循一怔,半晌未说?话,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僵。
她疑心他暗指什么,便竖起全身刺,等着他用旧情发难。但她似乎总是将他往坏处想?,他并?没有发难的意思,语气里连一丝嘲意也没有。他只是单纯地回忆——
“很?久以前,你当阿宁的时候,便是这副打扮。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姜循身上的刺慢慢收了回去,又生出一腔不自在,为自己的多心多疑。她顺着他的话想?了想?,发现?他说?的其实没错。
她心中想?的是扮作寻常娘子,在指挥玲珑为自己梳发换衣时,却无意地朝着“阿宁”的方向?靠近。她今夜的诉情,用的也是当年阿宁说?过的话。
毕竟,她思来想?去,她和江鹭之间,只有那段誓言美好纯真。
姜循半晌问:“那我像阿宁吗?”
江鹭:“不像。”
姜循抿唇,心口发凉,眼神渐渐淡了下去。然而她的失落尚未落到实处,江鹭便撩起眼皮,她猝不及防地和他微黑的眼眸对视。
江鹭盯着她脸:“为什么要像阿宁?阿宁是假的,姜循才是真的。你在不安什么?”
姜循沉静。
杜嫣容带给她的刺激,她不想?说?,不愿服输。她此时只安静坐在这里,重新调整情绪,冷淡道:“不,我也不要做姜循。”
江鹭稀奇:“那你要做谁?”
姜循:“我要做‘循循’——做我自己。”
江鹭垂着眼,思考起她的意思,大约是不喜欢“姜”姓的缘故。她和姜家的事,江鹭不多过问。他相?信以她的本事,她足以处理。
江鹭便只是笑了笑,继续为她绘妆。
姜循:“你怎么不叫我‘循循’?”
江鹭不语。
姜循:“你叫一声吧。”
江鹭:“叫你的人那样多,就差我一个吗?”
姜循目光笔直:“对,就差你一个。”
江鹭再一次和她仰着的瞳眸四目相?对。这一次,他清晰地在她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失神,看到自己持笔僵硬的模样。
烛火之下,她肌肤多么细嫩,柔滑。他欲好生为她化妆,笔落在她脸上,一碰到她的目光,便挪动不了。他唾弃自己的自制力,却仍是忍不住盯着她。而在这种凝视中,他渐渐发现?她的眼中丝笑。
江鹭:“又笑什么?”
姜循:“没有。”
江鹭手按在她腮上,俯脸轻语,气息拂到她面上,扫得她睫毛轻轻发抖:“容我猜一猜——你在想?,我又落到你的陷阱里去了。光线这么暗,烛火只有一台,我在这么近的距离为你点妆,难免欣赏你的面容。
“你对自己的容貌非常自得,觉得我会栽倒,对不对?”
姜循一愣,然后大窘。
她少有这种被人看穿的狼狈感,可是江鹭好像每一次都能看出来。他还见不得她开心,每次都要说?。
姜循诚心建议:“我喜欢以前的你。一个什么都看不见的哑巴,挺好的。”
江鹭愣住,然后忍不住笑出声。
他平时只是浅笑淡笑,疏离客套,温静有礼,端的是君子风范。他少有这样眉目飞扬的笑容,少有这样撑着她肩、耐不住弯腰抽气的时候。
姜循虽奇怪自己哪里就逗笑他了,可俊逸的郎君扫去了眉目间的郁色,好像他也会为姜循而开怀一瞬,这总是一件快活的事。
最终,江鹭还是给姜循画好了妆,姜循挑不出什么毛病。
如今,她是一个容貌普通至极的小娘子,跟在一位容颜出色的戴着蓑笠的郎君身边。
江鹭带姜循出城,去她所指的城郊山上玩耍。据姜循介绍,那山上也有几户人家,靠山吃山,自养自足,守着这座山,一村人都叫“守山人”。姜循说?那山上有汴京非常知?名?的“春山萤烛”美景,是汴京五景之首。
姜循:“早些时候,来这山上赏萤的人络绎不绝。不过如今到了七月,七夕又已经过了,人便应当没有那么多了。我只听?说?过,还从没有亲自见过。多亏了阿鹭,我才有这种运气。”
她平时是姜家二娘子,是太子未过门的妻子,走到哪里都万众瞩目,得人簇拥。她永远活在世人眼睛下,纵是性情有肆意发狠的一面,寻常时候却不多流露。
大部?分时候,她被框在姜家二娘子的身份下,一举一动进退有度,静雅如古画仕女。她不可能像今夜这样甩开人群,顺利出城门,还可以挽着心爱郎君的手臂,和他一同走在崎岖不平的山道上。
江鹭见她几次被石子绊,犹豫几次后,问她需不需要他背。
姜循摇头?:“我想?自己走。”
山间点缀着寥寥火烛光,从上朝下看,能望到东京城中的城阙殿宇。灯火如长河,夜市骈阗,车马不绝,东京城宛如置于云端,亘古不息。而山中也有烛火,不远不近点在几处山段间,那是姜循口中的“守山人”。
姜循提裙走着这段路,不要人扶持,不要人相?助。她又安静非常,上山前尚在说?话,上山后不怎么开口。
她在聆听?山间鸟鸣,烟火气息。
她在黑暗中穿行,像雾如魅,妖冶而轻灵。江鹭跟在姜循身后,静静观察:她许是没有骗他,她是真的喜欢不受拘束,自由?自在。此夜身无枷锁的姜循,更恬静更安然,更快活更放松。
可这四野黑魆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让他想?到凉城覆灭的那段时间。他在这样空旷寂寥的环境中,手指微微弹动,精神紧绷而恍惚。
他没什么开心的。但他为她的开心,而感到开心。
江鹭出神中,姜循回头?朝他招手:“我们走到有人家的地方了。我就说?,这里有‘守山人’,没骗你吧。”
江鹭收敛心神,让自己从凉城惨案中脱开,不因那些影响,而让姜循受到影响。
她心情这样好,他希望她一直这样好。
江鹭跟随:“来了。”
他又恢复了那种温和清淡的笑,然他平时就这样,姜循自然没生疑。他不和她牵手,她也只以为是他不束缚自己,并?不知?道江鹭袖中右手一直在微微发抖。
走得越近,稀疏火光越明。
姜循见自己没有领错路,松了口气。她加快脚步,江鹭跟在她身后,朝着那有灯火的屋舍步去。当他们拐角时,有几个人迎面而出,和他们擦肩。
这种时节,时有和他们一样登山观萤的客人,谁也没有放在心中。
擦肩而过时,一阵风起,将江鹭所戴的蓑笠吹拂开。江鹭有些走神,竟是蓑笠飞起他才反应过来,伸手去抓。他身手如此,即使心不在焉,也轻松将蓑笠捉回来。
和他们擦肩的客人,借着那阵风,将江鹭的脸看得一清二楚。
客人却没有多看。
几位客人一径走了很?远,为首的年轻郎君走到他觉得身后的小世子不会发现?自己的地方,他才手撑着山壁,忍不住扭头?,朝身后看——
芝兰玉树一样通身风华气的江小世子携一女子,行在春山中,逐步走入那片村子。
那女子个子高挑身量纤纤,却面黑无色,容貌普通至极,和身边的江鹭对比鲜明,应是世子的侍女。
客人没有多注意那女子,他只注意到江鹭,已然心潮澎湃,又手握拳发抖,切齿道:“南康世子!”
江鹭和姜循不认得此人。
此人名?叫贺显,是贺明的一位堂弟。这些日子,贺显一直四处奔波,传递消息,想?方设法要救贺明出牢,救贺家嫡系出狱。
贺显在今日受贺明所托,绞尽脑汁拿到了一张请帖,想?请太子见贺明一面。可是太子没去,让他那未来太子妃代他。贺显听?贺明说?过,若是太子不去,便说?明太子彻底弃了贺家,不必再对太子抱希望。
太子怎能舍弃贺家?
堂哥为了太子的事劳碌,堂哥为太子背负骂名?,太子却过河拆桥。此君不足侍,可若是已然侍了,该当如何?
堂哥说?他有法子。可是贺显不敢将希望放在贺明一人身上。
贺显为贺家的事奔走,少不得需要银钱。贺家账面上的钱财已经被封,贺显来此山,绝无赏萤之心,他是为催债而来。
这几家山中村户生计艰难时,曾借过贺家的虎皮钱。那钱越堆越高,贺显原先不将这几家村户放在眼中,乐得养鱼,由?着他们的债务越堆越高。但如今贺家是用钱之际,贺显便亲自带着仆从登山,逼他们还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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