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只是在?撒娇而?已。
所以那些御史唠唠叨叨,也只是习惯了给人找麻烦,随便寻件事情来饶舌一番,顺便显显自己的能耐罢了。
换好衣裳后,殿中的帘幔用金钩挂起?,有内侍上前,请皇帝摆驾怀宜殿。
对百姓来说,新年是与亲人见面?联络感情的好时机,天子也不例外。
皇帝平时有太多事情要做,他得忙着平衡朝中大员之?间的关系、处理家庭成员间的矛盾、考虑提升税赋的理由、为大夏的艺术建筑还有化学事业做贡献、间或还得用自己的身体状况来考验御医的实践能力……所以哪怕是宗亲,也不能经常见到天子。
而?与其他亲友相比,观庆侯面?圣的次数已经不算少了,他也是今天进宫的后辈中最得皇帝喜欢的那位年轻人。
观庆侯的母亲与天子有同一个曾祖,考虑到殷氏前几代子嗣不丰,他在?皇室其中实算是近支。
在?看见那个身形已逐渐变得臃肿迟滞的身躯时,观庆侯立刻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笑吟吟地上前相迎。
皇帝看着殿内活泼的后辈们,表情也变得和气而?慈祥。
观庆侯性格开?朗,亦步亦趋地陪在?天子身边,几句话就逗得后者面?带喜色。
“陛下的书画有真龙天子气象,乃古往今来皇帝中的第一人,至于利相的那副‘明察千里’,好固然好,却失之?于冷峻寒僻,与怀宜殿不甚相称,如今天下太平,该换上陛下的字才是。“
皇帝笑问:“你果真这样?想?”
观庆侯回答得毫不犹豫:“当然是真,此?事就算陛下问司徒大人,也不会得到第二个答案。”言罢又补充了一句,“至于那副换下来的字,横竖不用再摆在?怀宜殿内,不如就由臣来替陛下保管如何?”
皇帝大笑:“难怪你今日这般模样?,若非瞧在?过年的份上,朕就叫人告诉你母亲,让你母亲教训你一顿。”看着观庆侯露出可怜的神?色,又摇了摇头,“也罢,也罢,看你平时往宫里跑的勤,朕这便让人将利相的那幅字给你送去。”
观庆侯闻言满面?喜色,立刻躬身长揖,高声?道:“多谢陛下。”
在?怀宜殿内的笑语声?中,殿外的雪越积越厚。
大雪仿佛上好的鹅绒,温柔地覆盖住了许许多多的人,那些人沉睡在?这片大夏最为繁华的京畿大地上,成了眼?前盛世?最为安详的点缀。
朔风在?山川的背面?停歇了一会,又坚定?地继续往前吹拂,拂过了平原,拂向了千家万户。
这些日子,江南的小雪正逐渐变得密集起?来。
今年的雪总是积得不深,尤其是城里,道路上的早就被人扫去,唯有墙沿、瓦面?处,还能残存下薄薄的一层。
一位问悲门弟子正站在?梯子上,用抹布仔细清理着问悲门牌匾上的碎冰。
弟子们打扫的动作很快,奈何问悲门总舵占了大半天街,如果有人在?街上看,只能看见高高的围墙,可若是翻过墙去,却必定?能看到排列整齐的守卫来回巡视,这些侍卫们看着精气神?很足,身手也都不错,换在?普通的镖局中,说不定?能混上个镖头的位置。
外层守卫很严密,越往中心去,守卫的身影反而?越少。
比如诸自飞的住处,就比前面?的大堂更加清静。至于原本属于上任门主的那间屋子,虽然位于总舵中心,却硬是靠自身特别的建筑风格制造出了近似隐身的效果,来往的人总会下意识忽略掉那个石头洞也算一处居室。
诸自飞此?刻坐在?案前,忙碌地处理着本该由门主负责的各类问题,心中若有所悟——他本来对朝轻岫有很大的期待,现在?才算是明白了,新门主虽然看着是比岑照阙存在?感高些,然而?在?甩手走人上面?,却同样?极具行动力。
与跟工作难分难舍的诸自飞相比,某人的不在?状态就显得让人无法忽视。
诸自飞忍不住喊了一声?:“……大哥。”
他本不想开?口,但看着站在?窗前的某位少侠,还是下意识开?了口:“不知朝门主什么时候回来。”
李归弦凝望着天空中飘落的细雪,头也不回,直接回答:“快了,算算日子,就是今天。”
诸自飞:“千庄到底荒僻,当时该多派些人手跟着才是。”
李归弦明白,诸自飞其实是有些担心朝轻岫的人生安全。
“无须担心,她的武功其实比你想得更好,就算来的是师姑娘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李归弦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飘忽,可能显得不是很可靠。
不过诸自飞闻言,倒是略松了口气——拿师思玄做武力值上的衡量标准,的确是很有说服力。
“门主即将回来且分担工作”的消息使?得诸自飞大为振奋,奈何等到薄暮初降,还迟迟没有朝轻岫的消息。
诸自飞又再度变得忧虑起?来。
“怎么还不回来……”诸自飞喃喃,“派去接门主的孩儿们也不传个消息回来。”
他犹豫片刻,对李归弦道:“大哥要不要亲去接人?”
李归弦没有回答,他只是转过身,看着诸自飞,似乎在?斟酌措辞。
诸自飞微微讶异,他本以为大哥会很乐意去见朝轻岫。
“你要李少侠去哪里?”
就在?诸自飞思索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就从屋外传出,与此?同时,白色的影子从窗口悄无声?息地飘了进来。
——从身法看,朝轻岫近来轻功又有精进。
跟雪同色的衣角只在?空中晃了一下,朝轻岫就站到了诸自飞面?前。
数日未见,她看着与分别前没什么区别,神?色温和明朗,此?刻站在?房间中,仿佛一丛挺拔的修竹。
诸自飞:“……门主已经回来了?”他慢半拍地行了一礼,想到那些被自己派出去迎接的人,又颇觉疑惑,“门主已经回到总舵,怎么城中弟子竟一点消息都没传回来。”
李归弦帮忙解释:“朝姑娘轻功好,若她有意隐藏,旁人自然难以窥见她的行踪。”
诸自飞闭了闭眼?,随后十分坚定?地给出了结论:“……都是大哥你开?的坏头。”
他倒不是觉得问悲门主应该讲究排场,只是希望朝轻岫能多给门内弟子留下点“老大正在?总舵当中”的印象。
诸自飞希望朝轻岫可以高调一点,否则江湖朋友们说不定?会误解问悲门选老大的标准是不爱跟人接触。
朝轻岫抚掌而?笑:“大总管所言极是,全因岑门主榜样?在?前,后来者才总是行踪不定?。”
她说着,抬目看了李归弦一眼?。
李归弦神?情宁定?:“在?下李归弦,并非问悲门主。”
诸自飞:“……”
他想,老大还是聪明的,通过不回师门剃度的方式,有效规避了“出家人不打诳语”的戒律要求。
朝轻岫:“请问大总管,我?不在?总舵的这些日子,问悲门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一听?到朝轻岫的话,诸自飞心中顿时大感欣慰——虽说朝轻岫还没开?始勤奋工作,至少已经表现出了很好的态度,与某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第242章
诸自飞想了想, 就挑重点禀报了一下:“怀宜城那边的事情已经按门?主说的安排过了,还有屯田军方面的问题,此事也算解决,日?前韦通判还让她身边的益天节来传信, 说是不会牵扯到咱们。”
说话件, 朝轻岫侧着身, 很?随意地依靠在木案上,宽大的袖口低低垂着, 指间则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枚黑白棋子。
那两枚棋子像是悬空的陀螺一样, 正在朝轻岫手中转来转去,
她听着诸自飞的汇报,温和地点了下头:“无事便好。”
诸自飞:“依照属下?之间,韦念安如此处置, 当然?是为了向门?主示好。”
在岑照阙担当门?主时期, 韦念安也曾展示过好意,只是都被?问悲门?给冷处理了。
诸自飞想, 如今韦念安可能是想看看, 随着掌事之人的更换,问悲门?在对待她的态度上,是否会有所变化。
他一面想, 一面继续念叨:“门?主千万提防……”
朝轻岫唇角微翘:“是我?让白水捎了信过去, 问那位通判姊姊能否帮个?忙。”
诸自飞豁然?抬首。
他眼中流露出明显的讶异之色, 然?后道:“依照韦念安的性格,绝不会平白施惠,她给出了好处后, 必然?会期待回报。”
若是朝轻岫选择拒绝,那么郑贵人下?次做的事情, 可就不会是继续劝天子忽略江南一带的小打小闹了。
话音落下?,旋转中的两枚棋子倏然?凝住,随后无声?跌落进了朝轻岫的掌心当中。
朝轻岫眼睫低垂,掩住了目中的神?色,诸自飞只能听见她柔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将欲取之,必固予之’。想要让那位通判姊姊相信我?愿意为她筹谋,总得先接受点?她的好意才行。”
李归弦:“你要帮韦念安?”
诸自飞看着李归弦,觉得大哥不愧是大哥,从来都是态度自若,能无视朝轻岫带来的压力,干脆利落地问出事情的重点?。
朝轻岫颔首。
“……”
态度自若地不止有问悲门?的前门?主,还有现门?主。
朝轻岫毫不犹豫地承认了这一点?,似乎并不觉得那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李归弦默然?片刻,似是觉得困惑,然?后又问:“那么陆月楼呢?”
诸自飞:“?”
他能理解大哥的困惑,却不能理解大哥困惑的要点?。
明明是三个?人的对话,诸自飞却有种自己并未参与其中的微妙感觉。
朝轻岫道:“我?当然?不会忘了陆公子,在帮韦通判之前,我?也会想法子去帮他的忙。”随后道,“门?主迭代,问悲门?实力受损,容州那边只怕又要蠢蠢欲动?,如今韦通判向问悲门?示好,只怕朝中会有人给她脸色看。”
说到这里,朝轻岫忽然?转过了头,望向窗外,神?色微微悠远。
李归弦顺着她的目光向园中看去,然?后伸出手。
细雪中,飘下?一朵白色的梅花。
梅花已开?,新年就要到了。
在刚知?道大夏还点?了武侠技能树的时候,朝轻岫就曾考虑过,江湖帮派一般该如何过年?
对于普通帮众而言,过年期间的主要任务就是吃好玩好,当然?他们也不是完全不需要工作,但可能是因为反派团队也得保证手下?的员工福利,正月前后,很?少会有不长眼的坏蛋跑去其他势力的地盘上闹事,所以总体而言,需要处理的事情会要比平日?少上很?多?。
——朝轻岫很?理解反派们的心情,她站在孙相的立场想了想,觉得这位大夏丞相能笼络那么多?豪杰,靠的自然?不是忠义跟情怀,在这样的情况下?,就只能尽量拉高物质待遇来聚拢人心。
放假当然?也是物质待遇的一种。
奈何普通帮众可以休息,各个?势力的高层却必须积极参与到各种社交当中。
思齐斋内。
朝轻岫翻阅过递到自己案头的各类拜帖,神?色略见沉重,有些想把这些东西转送到某个?石头洞当中。
——她想,自己也不是为了推脱工作,就是想参考一下?过来人的处理流程。
朝轻岫叹息出声?:“我?不信岑门?主当年也有那么多?饭局。”
徐非曲平静:“可能是因为岑门?主武功高强,让人不敢亲近。”
“……”
朝轻岫感觉徐非曲现在说话的态度有点?像是应律声?,字里行间都充满了对她习武态度的督促。
徐非曲:“门?主今年刚刚继位,不好将事情全部推给大总管做,先辛苦几年,后头的事情到时候再说。”
朝轻岫温和地望着徐非曲,觉得对方自从加入帮派后,在事情的处理上已经变得愈发熟练,如今居然?还无师自通了画大饼的技术。
假以时日?,她相信徐非曲的成就一定不可限量。
朝轻岫:“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论,至于眼下?……”一语未尽,又像是记起了什么,笑道,“当日?岑门?主是不是一直让小豆子假扮他来着?”
徐非曲微微警觉:“……也没有一直让人假扮。”
起码在岑照阙刚建立问悲门?那几年间,他还是兢兢业业固守在自己的岗位上的。
徐非曲看着朝轻岫,觉得自己能猜到对方的打算……
朝轻岫:“你觉得简兄弟怎么样,他能否假扮成我??”
“……”
徐非曲闭上眼睛。
她想,自己虽然?常能猜到上司的打算,却实在无法猜中具体的人选。
毕竟从人选上来说,上司让诸自飞来扮演都显得更靠谱一些。
徐非曲委婉:“……门?主年纪尚小,在身量上比简兄弟似是差一些。”
简云明怎么说都是比较成熟的青年人,而朝轻岫,目前还只能在少儿组里打转。
许白水也忍不住道:“当日?岑门?主选替身,也是选跟自己轮廓相近的。”
而朝轻岫与简云明的差别之大,完全属于只看影子都能准确区分的类型。
就这还没包括两人差异最大的性格。
朝轻岫叹息:“这些在下?都考虑过。”然?后道,“你们觉得,简兄弟有学过缩骨功吗?”
同样在旁边分享上司过年烦恼的许白水嘴唇动?了动?,又闭上。
她觉得这个?问题不必用如此郑重的语气问出来。
大夏习惯,朝中官员过年期间,可以放上足足一个?月的假期,从过年一直休息到年后。
如此上行下?效,普通百姓也乐意在此期间多?多?走亲访友,四处热闹热闹。
今日?桂堂东就在大摆宴席。
他选的地方是自家开?的店,位于外城区,从外面看起来仿佛一处花园——虽说桂家是以药材生意为主,桂堂东名下?也并非没有别的买卖。
这一天来赴宴的客人大多?非富即贵,至少是某个?江湖势力中的要紧人物,比如镖局中的镖头一类。
此刻天已向晚,路上却依旧人来人往。在街道尽头,有四骑骏马在前面引路,两辆青盖马车在后。
骑在骏马上的人全部穿着深色劲装,内着软甲,江南武林中但凡有些阅历的人,一看就知?道那是问悲门?内训练有素的蛟士。
蛟士带领的车队走到庄园门?口,车中主人始终没露面,前面的一名骑士弯腰对着守卫说了两句话,守卫们便作出恭迎的姿态,让人引着后面的两辆青盖马车便直入前院。
院内灯火辉煌。暮色飘浮在天空当中,灿烂的星辉则流泻到了大地之上,化为了各色灯盏内闪烁的光。
青盖马车缓缓停下?。
不用仆役过来帮忙,车门?已经被?人从内推开?,穿着白色外袍的年轻人十分自然?地从车中步出,跳到地上。
这个?年轻人看着颇为通和蕴藉,唇边带笑,似乎很?好相处的模样,她腰上挂着折扇,扇尾则点?缀着数颗质地朴实的玉珠——现下?正是深冬时节,带折扇肯定不是为了扇风,当然?对于江湖豪杰而言,无论什么时节,扇子都能用来打人。
她简单辨别了下?方位,便直接往里面走。
可能是因为许多?客人都是赶着饭点?上门?的,这会子周围人挺多?,而大部分客人登门?时身边还带了随从护卫,人就变得更为拥挤。
年轻人不赶时间,就客气地往旁边让了让。
身份贵重的客人们前呼后拥地往里走,侧前方还有庄园的仆役为之提灯引路,对比起来,这名年轻人就显得有些不起眼。
虽然?庄园内的仆役大多?训练有素,然?而宾客一多?,就容易出事,某位客人走得太快,竟撞进了负责端茶送水的仆役队伍中间。
仆役们匆忙往旁边避开?,然?而或者是光线太暗,一位手捧茶盘的男使没注意有人正站在树边,右脚在鹅卵石上踩了一下?,整个?人因为失去平衡而倾斜,手中茶水就在地心引力的召唤下?,往年轻人身倾倒了过去。
年轻人本?可以避开?,奈何边上还有旁人,索性长袖一卷,将泼到空中的茶水尽数卷起,然?后顺势挥至地面。
事情发生的突然?,可年轻人方才那一卷一挥之间,堪称潇洒飘逸、举重若轻,显然?是一位高手。
也是直到此刻,因为搞砸差事而惊魂未定的男使,才有功夫观察前面的客人。
男使看见对方衣袖上的淡淡茶渍,赶紧躬身赔罪,又小心地请客人去换衣裳。
其实年轻人反应快,功夫也好,袖子上沾到茶水的地方不多?,不仔细看根本?其实看不出来,她原先不想麻烦,不过男使其意甚殷,也就没有拒绝。
庄园的?外院处早就提前收拾好了数间房屋以?作暂时休憩之所。
年轻人回头跟随着自己一道来的?蛟士说了一声, 就随着仆役来到?此地。
等候的?时间没有持续太久,一刻功夫后?,那位意外冲撞客人的?男使便直接抱了两个大包袱进来。
“……”
年轻人观察着包袱的?大小,觉得里面至少得塞了两件厚毛绒披风, 才会?有现在的?体积。
她问:“你……”说到?此处, 年轻人顿了下, 问那位站在旁边的?仆役,“不知该怎么称呼你?”
男使躬身?:“小人车路。”
年轻人就点点头, 感叹:“小车兄弟带来的?衣裳还挺多。”她打开包袱, 发现里面的?干净外套跟自己身?上穿的?这件款式大小基本一致, 花纹类似也看不出明显差别,显然经过了特意挑选。而这些衣服之所以?塞了满满两个包袱,是因为对方一共拿了两件淡绿色, 三件淡蓝色, 两件白色,还有一件淡黄色的?衣裳, 给了客人充分的?选择余地。
“……”
年轻人微微笑了下, 直接拿了那件白色的?。
车路退下,等客人更衣完毕后?,换下来的?那件外袍也被庄园仆役用包袱包好, 送回马车身?上, 当然在送去之前, 年轻人特地将藏在袖口暗袋内的?各种东西取了出来,收藏到?其它?地方。
车路低下头,假装没看到?那些可疑的?飞针跟药瓶。
耽误了这么些功夫, 等年轻人到?花厅中时,其实已经有些迟了。
她站在厅外, 抬头注视着眼前的?景色。
庄园内的?仆役们搬来种了树木的?巨大瓷盆,那些树枝上都挂了各色明灯,灯上还粘了鲜艳的?彩绸与羽毛,远远看去,仿佛鲜花盛开、鸟雀环绕。
明亮的?灯光将花厅照得亮如白昼,主人家设了各式木案,让各个宾客随意就坐。
年轻人低调地走了进去,她记得桂记出品的?梨膏很好,调出来的?果汁挺不错,却没在花厅中见到?。
她环视一圈,发现今日提供的?大多都是茶水,而且还是不同品种的?茶。
几位宾客站在一起,手中各拿着一只茶盏,一面品鉴一面赞叹:
“桂老板种的?好茶。”
一个读书人模样的?人不住夸赞,“桂老板苦心培育多年,总算种出了独属于自家的?‘桂茶’。与之相比,旁的?毛尖、银针、云雾等,都显得不够清冽。”随后?又叹,“不过这些茶都是暖室当中培育出来的?,分量少,味道也还是有所不足,也不知今年春茶会?是何等滋味。”
虽然不知道宾客们是真心这样想,还只是为了恭维桂堂东,年轻人都打算尝试一番。
她左右瞧瞧,发现有仆役正捧了一盘子?新?茶来。
年轻人目光扫过,忽然笑了下。
桂堂东这回显然很有自信,托盘中一共放着四排十二?只白色的?小茶盏,第一排是桂茶,后?面分别是云雾、毛尖、银针,十分方便客人取来对比。
年轻人先?取了一杯毛尖,看了会?,尝了一口,然后?依次鉴赏了下银针跟云雾,将桂茶留在最后?。
只看茶汤的?颜色,云雾、毛尖还有银针都有些差别,而与桂茶比,差别则更明显,茶汤的?颜色要更加偏黄一些,瞧起来没那么青碧。
年轻人喝了一口桂茶,立刻明白之前那些宾客为什么会?桂茶的?说茶味清冽。
在口腔中蔓延开的?茶味不是苦,而是清,且带有明显的?山泉余韵。
在她耐心品鉴的?时候,一个腰佩细剑的?年轻武人一直站在身?后?。
这位武人显然是一位随从,她的?神色有些冷峻,腰上的?佩剑不但?比常见的?佩剑更细,也更长,看起来十分不好惹,不过她在保持沉默的?时候,本身?存在感却不强,没怎么惹得花厅中的?宾客注意。
正自得其乐地品着茶,一位锦衣华服,公子?装扮的?英俊男子?走了过来,他的?神色有些迟疑,目光在年轻人身?上停留了好一会?。
陆月楼此刻的?心情的?确有些困惑。
他当然知道桂堂东今天也邀请了朝轻岫,也清楚朝轻岫此人城府深沉,行?事让人难以?揣测,更不意外对方来了后?,会?选择一个人待着,不去跟任何人都打招呼。
——毕竟从岑照阙时代开始,问悲门门主就从不以?擅长社?交闻名,对方愿意在邀请地点刷新?,就已经很给主人家面子?。
换了旁的?时候,陆月楼在注意到?对方的?第一时间,就会?走上前,客气地跟对方打招呼,展现一下自己与问悲门主间良好的?关系。
不过陆月楼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眼前的?朝轻岫有些不对。
对方的?神色与往日存在明显的?区别,甚至眉毛也有点僵硬——陆月楼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怪,人的?眉毛各不相同,比如长眉锋锐,弯眉和气。
但?究竟是什么样的?眉毛,竟会?让人觉得僵硬?
眼前的?人给陆月楼一种又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此刻,朝轻岫的?神态跟她身?后?的?查四玉一样,都有些孤傲与冷峻,不过装束还是很简朴——年节期间,连查四玉都在头发上别了点颜色喜庆的?宝石,朝轻岫本人却还是一如既往。
在陆月楼看到?朝轻岫的?时候,朝轻岫也的?确看到?了陆月楼,却没过去打招呼,而只是神色淡淡地点了下头。
陆月楼彻底停下了想过去跟朝轻岫寒暄的?脚步。
这很不像对方应有的?姿态。
虽然知道朝轻岫此人心狠手辣,然而只看表面的?话?,她却是一位很温雅也很和气的?人,对谁都能笑颜相待。
借着灯光,陆月楼又观察到?,朝轻岫的?额头上像是涂了胶,只是她表情不多,所以?看不大出来。
陆月楼立刻想到?了小豆子?。
印象里问悲门那边基本都是成年人,没有谁跟朝轻岫身?量相仿,加上那人行?动时似乎略显木讷,陆月楼有些怀疑,对方不止五官经过乔装,身?高也做了调整。
揭穿朝轻岫,或者没有什么好处,不过陆月楼很好奇这位乔装者的?本事,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笑着一揖:“朝门主。”
年轻人:“陆公子?。”
陆月楼觉得对方的?语气也有点怪,不大像是本人。
就在陆月楼准备继续聊聊的?时候,年轻人忽然朝着另一侧转过了身?。
“砰——”
侧厅中,一位有些富态的?宾客猝然摔到?在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他倒下后?,身?躯撞到?了旁边的?木案,摆在上面的?托盘、茶杯噼里啪啦地摔了下来,有些客人下意识往旁边避开,手上、桌上的?茶杯因此掉了满地。
见到?这一幕,年轻人原本冷峻、僵硬的?神色竟霎时生动起来,仿佛面具生出了血肉,她唇角微翘,露出了一个春暖花开般和气的?微笑。
陆月楼声音变得谨慎了一些,他又喊了一句:“朝门主今日这是……”
朝轻岫向他点了下头:“那边好像出了点事,我去瞧瞧,请公子?稍等。”
她的?声音也重新?柔和了起来,已经愈发接近陆月楼记忆中的?那位朝门主。
陆月楼心中好奇,他本来已经有七八分确定,觉得此人肯定不是朝轻岫本尊,可依照现在的?情况看,却明显就是她。
朝轻岫不再?理会?陆月楼,而是三步两步走到?旁边的?侧厅之中。
侧厅内的?宾客虽然不少,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却没有表现得多慌乱。
对侦探来说,遇见尸体很正常。
对江湖人士而言,遇见尸体或者制造尸体也很正常。
所以?这些有着江湖背景的?客人们虽然略显诧异,却都还稳得住,显然不是第一次看到?死人。甚至于在旁服侍的?仆役,也以?最快速度恢复镇定,委实能称一句训练有素。
众人看到?有人来,都很自觉地让开一条道,朝轻岫顺利走近到?地上的?人身?边,她俯身?试了下鼻息,又摸了摸颈侧,确定对方已经去世。
此人五官扭曲,脸色铁青,七窍有血,从口中呕出的?血尤其多,且颜色泛黑,
经过朝轻岫初步判断,对方的?死因乃是中毒。
朝轻岫站起来,环视四周,她的?视线在周围人身?上划过,最后?停在一个男使身?上。
那人是车路。
此刻车路跟别的?仆役站在一块,脑袋微低,双手垂在身?侧,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
此时此刻,宾客们都匆匆退到?一旁,为尸体腾开了足以?躺卧的?空间,方才欢快的?宴饮气氛已经一扫而过,桌案上各色动过没动过的?果点竟显得有些狼藉,已经从温暖变得冰冷的?茶水在地上无声流淌。
朝轻岫让仆人为自己取了一盏灯过来,以?便查看尸体细节,查四玉则尽忠职守地护卫在她身?后?。
在朝轻岫只是简单看了眼尸体的?功夫,庄园主家已经闻讯而来。
园中的?灯火还是一样灿烂,之前那种喧嚣热闹的?氛围,却仿佛早晨石头上的?薄霜一样,须臾间便蒸发殆尽。
桂堂东从院中的?石子?路上走大步过,他步履匆匆,袍袖带风,神色凝重。
自己安排的?宴会?上出现尸体,显然不是好消息。
非要往好处想的?话?,就是他邀请的?宾客时不拘一格,此刻来做客的?人中还包含了不少六扇门捕头,十分方便现场办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