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没有下属在旁边,萧向鱼便?很没形象地窝进了椅子里,两条腿也放在软垫上。
她名字里带了个鱼字,加上常年在水边生活,身形也有些像鱼。
虽说现在天寒地冻,但有内力护身的萧堂主还是很惦记自己的船,此刻正在琢磨能否多搬两个水缸到卧房内让她没事时泡一泡。
萧向鱼懒懒开口:“今年帮主还不?跟我们一块过年吗?”
白河帮地盘才并过来没多久,自拙帮刚成为江南一带有名有姓的帮派,朝轻岫就摇身一变,成了问悲门主……萧向鱼实在很想向上司表达一下自己的钦佩敬仰之情。
应律声:“她刚刚接掌问悲门,总得过些时日才能将门中事务理顺。”
就在众人?说话?间,大门忽然从?外被打开,门扉砸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寒风跟雪花一起从?外面吹进来,有些直接吹到了菜上。
“……”
众人?齐齐闭上嘴,又?齐齐扭头,表情微妙地看?向门外,
门口站着一位年轻人?。
乐知闻分明?从?未见过对?方,此刻一眼望去,却莫名觉得,那应该是一名很是正派的少侠。
颜开先倒是认得来人?,当下站起身:“李……”
应律声也同时开口:“是你。”又?纳闷道,“那她人?呢?”
李归弦平静抬头,望向旁边的大树。
不?小心用力过猛砸碎了总舵大门的朝轻岫从?树上飘下,她怀里抱着一坛葡萄汁,向着颜开先等人?露出了微笑。
朝轻岫从?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刷新频率太飘忽的人?,因为在大部分情况下,她做事都很有计划。
比如寻常分舵前她告诉颜开先十?一月见面,就十?一月见面,告诉简云明?过两天回来,就真的准备过两天便?回来。
……毕竟她当真在自拙帮待得太久,颜开先等人?必然会用足够的工作来填充朝轻岫假期中的闲暇时光。
朝轻岫没在燕还阁住太久, 很快就返回?永宁。
不过朝轻岫没?有如简云明想得那样叫他不用再易容成自己的模样出门,她在看了看桌上的请帖后,毫不犹豫将帖子分成三份。
诸自飞一份,简云明一份, 她自己一小份。
作为大总管的诸自飞没什么意见——岑老大在时, 他也得干这些活, 而且干得更多。
自从?有了某位少侠充当参照系后,诸自飞就能用最宽容的眼光看待现任上司的工作喜感。
至于简云明倒是有些意见?, 不过他没?出声——作为提线木偶, 他已经习惯了克制情绪。
随在朝轻岫身边日久, 简云明逐渐意识到?,听话不能只听表面?。
比如朝轻岫的确说了自己很快回?来,但她会?回?来并不代表就她乐意出门社交。
作为一个特别知人善任的上司, 这位朝门主时常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让下属为自己分忧。
诸自飞取了被归于自己请帖后, 粗略一翻,发现里面?有几封是通判府那边的。
韦念安递来的帖子朝轻岫亲自接, 至于她府中其余下属, 比如益天节秦以笃等人,若是递来请帖,朝轻岫要么仅仅回?礼, 要么就让诸自飞代为接待。尤其是益天节, 他与陆月楼彼此?竞争, 关?系疏远,朝轻岫也传下话去,让门中人减少与对方的接触。
诸自飞抱着请帖站起, 微一欠身,准备告辞。
他很少在门主的住处多待, 不过以前是因为岑照阙的石洞很不适合有人过去做客,现在则是因为朝轻岫对房间?装修存在着独特的见?解。
经过数次拜访,诸自飞已然知道,思齐斋的布置既简约又复杂。他一直没?忘记某次不小心撞在木几上时的遭遇,要不是朝轻岫及时出掌将自己击倒,他怎么都得被弹出来的匕首给割上一刀。
问悲门总舵机关?重重,门主居处反而少有护卫,诸自飞近日来也没?带护卫,他独自往回?走时迎面?遇见?了徐非曲。
徐非曲怀中也抱了一摞文件,最上面?放着一只信封。
双方客气地彼此?颔首致意,接着擦肩而过。
朝轻岫支起窗户,趴在窗户上往外看,任凭夹杂着雪粒的朔风往屋子里吹。
徐非曲过来时,便正好瞧见?了这极不养生的一幕。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吸引了上司的注意。
朝轻岫动作微顿,然后泰然自若地关?上窗户,仿佛自己方才什么也没?做。
徐非曲将视线从?上司身上移开,转移到?简云明身上,开口:“简兄弟常在门主身边,平常记得多多提醒门主,莫要总是站在窗前吹风,免得着凉。”
“……”
简云明神情冷漠。
不过他虽然不常动脑,此?刻心中还是划过了一丝“此?事与我何干”的不解。
徐非曲:“毕竟之后简兄弟跟少掌柜还要跟门主一块外出。”
简云明:“徐香主可以嘱咐少掌柜。”
徐非曲闻言顿了一下,过了会?道:“白水,自有白水的工作。”然后又强调了遍开头的话,“简兄弟千万要多多提醒帮主……”
简云明目光放空。
朝轻岫忍不住笑了下,随后语气诚恳道:“我已记下了,非曲莫要为难简兄弟。”
徐非曲此?刻过来不止是要对上司的生活习惯提意见?,她将那一摞文书放在桌上:“还是怀宜城那边的信。门主现在就看吗?”
朝轻岫颔首,一目十行看过信上内容,抬头看了徐非曲一眼。
问悲门的分舵遍布半个江南,一般的事情只要说一声就能得到?回?应。怀宜城那边的事情会?拖到?现在,一是因为两地离得太近,那边没?有正式分舵,只驻扎了几名弟子,还有就是朝轻岫要求调查的事情距离现在太过久远,查起来需要点时间?。
徐非曲汇报:“门下弟子仔细查过,一直有人在盯着他们,以前做得隐蔽,迟迟未曾察觉,近年来盯着他们的势力彼此?充足,愈发显露行迹。”又道,“人已经安排好了,也与那位王四公子有过接触。”
朝轻岫点头,又将随信附赠的数张资料取出细看。
当日在艰虞别院中,陆月楼曾经提过一句怀宜城王家,据他所说,郑贵人的某个孩子到?了议亲的年纪,而王家的公子也在待选名单当中,后面?却不知为何突然变卦。
当时朝轻岫便记住此?事,事后立刻着人调查,知道在二十多年前,曾有位王老?大人在朝中为官,虽怀宜城王氏在当地也算有名望的人家,但到?这一代已然彻底没?落。
那位王老?大人去世时是四品官,经过几次追封,最后变成?了光禄大夫,据说其人有点圆滑,不过直到?致仕也没?有显著的恶名。
王老?大人在朝为官时,先帝尚且在位,当时朝中派系倾轧还不像现在这样激烈,加上王老?大人很会?做人,起码明面?上与谁都没?结过仇。
王家的几个孩子作为光禄大夫的后人,本该享有荫封,不过王老?大人的后人才能平平,运气也不够好,获得官职很快就被革去了,不得不回?家读书,又因为不擅经营,日子便一日比一日窘迫起来。
这样一户人家显然不会?被郑贵人放在眼里,当日陆月楼说要与之议亲必定只是借口。
那么郑贵人一党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
这一点其实?不难猜测。
朝轻岫手里的调查报告中提到?了一条很关?键的信息。
虽说王家的后人已经分离四散,不过根据问悲门的调查,那位王老?大人临终前曾经提过一个非常奇怪的要求。
王老?大人曾经说过,要他的后人们要好好保护怀宜城郊外的祠堂跟老?宅,无论如何也不能改变房屋的位置、大小、格局还有其中的布置。
而且他还要求,等自己死后,他的后人们每家每年都至少得派个人到?老?宅住上一个月。
据说王家那些后人读书没?天赋,做生意也没?天赋,种田更没?体力,也不擅长治理家事,单凭自己的本事很难保证祠堂跟老?宅不被卖掉。
好在大夏有非常成?熟的武林社会?,而且还有着一家信誉极高的商业帮会?。
当初那位王老?大人应该预料到?了子孙不肖,所以在老?宅附近提前购置了一些不动产,又动用多年积攒的人情关?系,将那些田地房屋部分交托给了旁边的一家有江湖背景的庵堂,另一部分交给了不二斋。
当然不管是庵堂还是不二斋,对那些不动产都只有管理权,却不可以买卖。
王老?大人当日置下的房屋田产,按照今天的价格,统共价值一万五六千两左右,在不二斋的用心运营下,每年收益约为千两,其中五成?归庵堂跟不二斋所有,剩下五成?又按照二比二比一的比例分为三份,第一份用来维护老?宅跟祠堂,第二份用来赠给族人,最后那一百两则留给过来守宅的后代做生活费。
一百两白银看着不少,毕竟按照现在的物价,十两银子就勉强能保证一个人生存上一年,不过王老?大人活着的后代可以分为四支,其中只有一支跟他存在血缘关?系。一百两平摊到?每支头上,就只有二十五两,再扣去许多杂七杂八的费用,立刻便显得捉襟见?肘起来。
王老?大人唯一一个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儿子,等过年后,就要来老?宅祭祖并住上一个月,他本事最差,没?法放弃那二十五两生活费。
了解这些事情后,哪怕朝轻岫没?看过那么多文艺作品,也会?怀疑王氏老?宅里藏有秘密。
徐非曲:“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又过去了许多年,江南一带,除了问悲门之外,旁的江湖势力恐怕都不晓得情况。”
朝轻岫:“既然跟不二斋有关?,喊白水过来一道商议。”
简云明接到?指示,转身出去喊人。
许白水在朝轻岫身边主要负责账务,等到?问悲门后,由?于这里本就有许多财务人员,被大大减轻了工作负担的许少掌柜大部分时间?都很有空,被上司一喊就来。
她简单了解了下前因后果,问:“门主是要去王家老?宅寻宝吗?”
朝轻岫:“也不是我要去。”她抽出一张造型精致的请帖,递给两人看,“之前韦通判曾下过帖子,唤我去见?她一面?。”
徐非曲反应过来:“之前韦通判已经请过门主一次,今次又请,必然是有所要求。”又道,“莫非是为了王家的事情?”
朝轻岫:“听来人的话风,多半是跟王家有关?。”
韦念安似乎觉得那位王老?大人藏有重要秘密,希望朝轻岫能帮忙找出。
之前屯田那件事中,韦通判特地给了问悲门方便,畅通无阻地将屯田地点设在了鹤山,事后甚至请郑贵人吹了点耳旁风,让天子觉得此?事也没?什么大不了,不值得为此?追究江南武林的责任。
朝轻岫心中清楚,韦念安虽然一直笑呵呵的,看着很和气,一副有求必应的模样,实?则却绝不是个愿意做事不求回?报的人。
现在她已经释放出了好意,自然想要见?到?回?报。
许白水提了一个很符合她财务情况的意见?:“要真?有什么宝物藏在老?宅中,咱们干脆将那片地方都买下来,仔细查查。”
朝轻岫语气温和:“若是王氏的老?宅可以买卖,韦通判难道会?吝惜财货?”
许白水默然片刻,反应了过来,遗憾道:“可能,老?宅的地契同样是被托付给了不二斋。”
众所周知,许大掌柜是个很讲信用的人。虽然王家的生意没?什么大的收益,然而当初不二斋既然承接了此?事,就不会?轻易反口。
许白水略有些惆怅地想,自己家的办事水平实?在是过于靠谱,难免为上司的调查增加了许多难度。
许白水猜测:“怀宜城外郊的田地宅子?都不值太多钱……”
刚刚得知?王家田产约有一万六七千白银的徐非曲:“……”
出来工作?后, 不二斋少掌柜依旧能得出与自己家庭财政情况相匹配的结论。
许白水:“当年不二斋愿意接下这笔生意,王老大人肯定付出了点旁的代价。”
徐非曲看着自己的同僚。
许白水摊手:“……我可?以?写信回家问问,不过?母亲就算知?道点情况,应该也什么都不会说。”
——不二斋许氏若是肯因?子?女通融人情, 也置办不下这么大的家业。
朝轻岫点头:“依照许大掌柜的信用, 自然不会透露客户的秘密。”
否则陆月楼身边又不是没有许家的少掌柜, 要是回家问妈妈的办法真的能够起效,韦念安也不用卖人情给朝轻岫了。
朝轻岫:“好在如今是韦通判有心于此, 她筹谋已久, 对事情了解得肯定比咱们深, 我到时过?去问问就是。”
徐非曲欠一欠身,接着介绍:“王老大人还活着的孩子?里,有两个留在江南, 据门下弟子?调查, 这二位都惹过?些麻烦,只?是没有宣扬出来。”
朝轻岫:“能让你?特意提及, 想来不会是小麻烦。”
徐非曲:“确实有些严重, 若是将王氏后人按律审判的话,官府再如何轻纵,至少也是流放之刑。”
朝轻岫目光微凝, 旋即有些猜测。
王老大人逝世已久, 家族已经无?法庇护王家那?两个孩子?, 若是旁人刻意高?抬贵手,恐怕不是为了这二人好,而是想留个把柄在手中。
至于留把柄的人是谁, 只?要想着江南官场究竟是何人做主,答案便不问自明?。
大夏许多富贵人家都流行熏香, 通判府也不例外。
其中香料的气息清冽是一回部分原因?,驱虫效果也很重要,有些人因?为身体健康的缘故,还需要用香来助眠。
韦念安出身世族,自幼便颇为擅长此道,她闲时还会将白芷、薄荷、金银花、艾菊等草药研成粉末,然后用绸袋装起来,悬挂在屋舍当中。
有人对韦念安的人品抱有怀疑态度,觉得香囊里面多半掺杂有毒物——这个猜测其实不对,韦念安有些忧郁地想,毕竟她又不是江湖上那?些亡命徒,当然并非每只?绸袋内都放了毒药。
而且有毒的那?些,也很少会被她拿到客人有概率经过?的地方。
比如今天,韦念安就什么香也没用,只?让仆役在花园的水榭中设了案几?。
水榭四?面通风,清爽宜人,来客完全能够一面赏雪,一面与府邸主人闲谈。
有客人,自然也有陪客,在通判府中,担任后面那?个角色的通常是陆月楼或者益天节,偶尔也会是秦以?笃等人。
不过?今天这位客人与陆月楼更熟悉些,韦念安就喊了自己义弟过?来。
每次通判姊姊有召,陆月楼都到得很早。
今天他穿着银灰色的鹤氅,头戴珠冠,怀中还抱着金丝手炉,气度矜贵闲雅,全然是世族公子?的做派。
此刻,他已经除下鹤氅,神色宁静的坐在韦念安下首,面上还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若是韦念安往下看的话,正好能瞧见?陆月楼别在发冠上的那?朵绢纱做的漂亮簪花。
这朵簪花是宫中的款式,出自朝廷发放的年?礼。
过?年?期间?,天子?常会有所赏赐,有时还会惠泽一些早已致仕在家的老大人,今年?韦念安活动了一下,将王老大人的名字塞了进去,为王家申请了一份年?礼,折现后大约价值四?十多两。
韦念安会让人将年?礼送去王家。她已经打听清楚,王家的某位后人近日正准备到祖宅中居住,她可?以?派人趁机上门拜访,在老宅中住上两日,顺便查探下情况。
大多数情况下,王家老宅内都无?主人驻守,莫说武林高?手,哪怕只?是一个学过?两天拳脚的普通人,翻墙越户前去探查,也实在没有任何难度。
韦念安并非拘泥之人,之前就曾派遣下属去过?王家老宅,还不止一次,最后甚至亲自前往,期间?还有幸遇见?了同样过?来寻物的其他人马,并爆发了激烈冲突,却始终一无?所获。
事到如今,她只?好认为,除了地点外,人物也很重要。
——或许只?有王家的后人,才有机会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件事她本该自己秘密去办,但一是时间?拖得太长,已经有风声流传与外,二是在见?识到朝轻岫的敏锐后,韦念安打算劳动一下对方,就算还是一无?所获,当成同僚外出团建也不坏。
朝轻岫坐在水榭中,耐心听着韦念安讲解任务背景。
今日她也穿了件棉披风,披风用的料子?是银缎,看起来几?乎与雪地同色。
朝轻岫很安静地依靠在案几?上,她身边有熏笼,朝轻岫又在熏笼上放了两枚柑橘,准备等果子?被烤热了再吃。
在橘子?的香气变得明?晰而清冽的时候,朝轻岫终于开口:“不知?通判想要寻找的是东西是什么,用具还是玩器?”
有了目标,也能限定下搜索范围。
韦念安:“那?是一本书,兵书。据说乃是当年?镇北军庄老将军亲手所写。有了此书,就算不会打仗的人,也能做到用兵如神。”
镇北军是大夏以?前的一支十分有名的军队,巅峰时期颇为强悍。
可?惜后来被打散了,剩下的兵卒也流落到其它队伍当中。
朝轻岫:“莫非通判对兵法也有研究?”
韦念安连连摇头:“韦某是文官,要兵书有什么用?”又道,“只?是我想着,若能将东西找到,再进奉给贵人,几?位殿下就算不喜欢,闲时看看,也一定能够大有进益。”
她口中的贵人指的自然只?有郑贵人。
朝轻岫微微沉吟,随后做出允诺:“通判既有如此苦心,又只?是找东西这样的小事,那?么在下愿效犬马之劳。”
韦念安忙道:“朝姑娘是问悲门主,些许琐碎工作?,本不该劳动你?。只?是我身边实在没有比门主更聪敏的人。”
朝轻岫:“通判此言说得太过?客气,在下只?是去看看罢了,而且怀宜城离永宁又不远。”
韦念安:“韦某知?道门主不好离开总舵太久,若是期间?有事,随时归来。”
朝轻岫:“在下明?白。”
韦念安又补充了一句:“其实兵书在王老大人手上也只?是咱们的推测而已,事情又过?了这么久,说不定那?里根本没有咱们想要的东西,若是最后什么也找不到,门主也不要放在心上。”
朝轻岫微笑。
据她查到的信息,韦念安等人盯着王家老宅已经有很长的时间?,若是没有太充足的把握,朝轻岫觉得这些人未必能坚持到现在。
朝轻岫:“一两日不行就三四?日,总能有查出端倪的一天。”又道,“不过?我并非朝中官员,不适合往王家送节礼,到时候陆公子?会陪着去吗?”
陆月楼欠身:“自然是陆某随行。”
他今天没怎么开口,大多数时候都安静听着韦念安跟朝轻岫交谈。
朝轻岫:“不过?那?件东西到底是王氏之物,便是发现端倪,陆公子?名声清正,总不好出手强夺。。”
韦念安笑了一下。
陆月楼:“门主不知?,王家后人屡屡触发大夏律法,甚至杀伤过?人命,原本早该充军发配、抄没家财,只?是朝中有人顾念王老大人的旧情,一直没有深究他们而已。”
朝轻岫目光微动,点头:“原来如此。”
对方给的答案与她猜测的一样——王家后人犯的事,的确是被韦念安等人刻意压下的,目的就是等到合适时机加以?要挟。
朝轻岫在韦念安府上坐了一个时辰便起身告辞,走前还顺手兜了数枚已烤得温热的蜜橘。
陆月楼见?朝轻岫起身,就跟她一起离开。
出门前,宿霜行过?来禀报:“公子?的车轴断了,咱们去问韦大人借车罢?”
朝轻岫目光微动,笑道:“何必劳动韦大人,今日我也是乘车来的,陆公子?若是不介意,便坐我的车子?回家如何?”
陆月楼欠一欠身:“恭敬不如从命。”
朝轻岫忽然温声开口:“宿姑娘。”
宿霜行:“门主唤我何事?”
朝轻岫笑:“也没什么事。”抛了个橘子?过?去,“只?是许久没见?你?了,近来可?好?”
宿霜行下意识抬手接住向自己抛来的橘子?,随后垂首:“在下很好,有劳门主惦记。”
在接东西的刹那?,宿霜行的衣袖微微滑落,露出一小节枯瘦的手腕。
朝轻岫的目光如流水般在宿霜行身上轻轻掠过?。
问悲门主的马车并不奢华,车盖是青色的,像是一抹青色的幽影。
考虑到朝轻岫本人在外部势力成员眼中的红名程度,车厢夹层中添了防备弓矢的铁板,即使两侧设有窗户,光线也比外头更暗。
朝轻岫靠在软垫上,她的上半张脸好似隐藏在黑色的纱幔后,叫人瞧不分明?。
街道上行人的喧嚣声流水般淌进车中,又流水般淌了出去,留下的只?有满室的沉默。
朝轻岫没有说话,她在等陆月楼开口。
陆月楼也没有辜负朝轻岫的期待。
他用?闲谈般的口吻道:“我随在阿姊身边已久, 隐约听说过她关注怀宜城王氏,却不?想竟是为了王氏收藏的兵书。”
朝轻岫好奇:“在下出身草莽,对朝中事情素乏了解,原来那位王老大人跟肃卫军有来往吗?”
陆月楼:“据说那位王老大人年轻时性格很?随和, 跟谁关系都?不?错, 有时还会与士卒、工匠一块饮酒赌钱。虽没听说他与, 既然屡次派人来找,又留下了如此特别的遗训, 东西说不定真的在他手中。”说到这里, 他又叹了口气, “都?是我无能,无法为阿姊分忧,才会劳动门主大驾。”
缀着暗红色宝石的玉质头冠有些沉重, 压住了陆月楼身上泛着辉光的锦绣衣衫, 他眼睛的形状其实很?好看,然而或许因为车厢内光线不?够亮的缘故, 那双眼睛里又多了一丝忧郁之色。
朝轻岫:“其实公子不?必多虑。”她的声?音很?轻柔, 仿佛三月的春风,带着扑面而来的暖意,“在下乃是一介江湖亡命徒, 平常不?爱受拘束, 所以才要多交朋友, 广结善缘。”
陆月楼看着她,声?音显得很?是诚恳:“陆某一向将?朝门主当?做朋友。”
朝轻岫:“在下亦然。公子若有疑虑,就看王氏之事罢。”她弯起唇角, 原本柔和的笑容在昏暗的车厢中,显得有些模糊隐约。
陆月楼蹙眉:“门主这是何?意……”
朝轻岫的眼睛本是清亮且黑白分明的, 此刻却深邃暗沉,令人联想起夜晚的海面:“朝某愿为公子谋。”
她的声?音郑重而幽微,仿佛夜里的艳丽飞蛾正轻轻地闪动?着翅膀。
深冬时节,街道两侧的屋顶瓦片上、树上都?覆着积雪。一阵风吹过,积了大半日的雪花就扑簌簌地飞落了下来。
朝轻岫取下披风,抖去上面的雪,顺手挂在门边的木架上,准备过一会拿到火炉边烤烤。
许白水今天有账本要看,就没陪朝轻岫出门,不?过她对韦念安那边的情况很?好奇,一听到朝轻岫回来的消息就跑到了思齐斋。
朝轻岫态度一向温和,见许白水想知道,就将?今天得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许白水仔细听着,并在心里与之前调查得到的结果相印证,她觉得韦念安透露消息很?重要,也想给出自?己的独特见解,她思考许久,最后郑重开口:
“门主在韦通判那边吃过饭了没?”
朝轻岫顿了下,实话实说:“我并未在通判那边待到饭点。今日回来得晚,是因为先送了陆公子回家。”
许白水略有不?解:“陆公子今天没有坐车来?”
朝轻岫:“他坐车了,只是在陆府随从路过时,发?现车轴莫名断裂,于是我便送了他一程。”
许白水若有所觉:“是陆月楼故意派人弄断,想找机会与门主说话?”
朝轻岫面上笑意微微加深,然后摇了下头,给出否定的答案:“不?。”
她看向许白水,乌云映在朝轻岫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像是在世间万物的表面蒙上了一层阴霾。
北风不?间断地吹着,吹得屋檐上的积雪簌簌飞舞,也吹得朝轻岫眼里的阴霾若散若合。
然后,许白水听到一道温和而舒缓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
“车轴当?然是我让简兄弟弄断的。”
新年已经逐渐过去,江南却依旧沉浸在过年的气氛当?中。
这块地方以前曾被认定为蛮荒烟瘴之地,经过数百年的发?展,如今虽还不?如京畿,却也在逐渐变得富庶。
起码本地粮食价格不?贵,土地也足够肥沃,交通尚算便利,官府还时常进行些以工代赈的活动?,让身无所长的穷苦百姓也能生?活下去,偶尔还会搭粥棚投喂饥肠辘辘的灾民——当?日朝轻岫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还曾分到过救济的豆粥,很?好地度过那段迷惘期。
不?过人的追寻不?可能只停留在温饱阶段,如果生?来衣食无忧,就会想要更上一层楼。
有志走得更远的大夏人可以选择学武跟读书,这两者也存在共同点,比如说都?很?看中天赋跟运气,要是某人资质平平运气也平平,就只通过加倍努力或者砸钱的方式来帮助自?己前进。
王近皎就是这样一个?各方面都?非常平庸,也从不?肯下苦功夫的人。
他小时候还曾被长辈严格要求,进行过一段时间的基础文?学跟武艺训练,年纪大了后,因为无人督促,许多技艺便慢慢荒废掉了,人生?方向也从出仕做官变成了天上掉馅饼这种更富想象力的目标。
依照王近皎的本事,靠着长辈的荫封得点薪俸来糊口就是最好的出路,可年轻时的王近皎又不?甘心,觉得自?己的道路不?止于此,结果还没等他开始实践,就因为那一年天象不?好,被牵连申斥,然后直接削成了白板。
对王近皎而言,这或许并不?算最糟糕的后果。
在那个?时候,重归平民阶层的王近皎的生?活还是不?错的,起码衣食足以自?给,这也是因为极具远见之明的王老大人在临终前,将?手头上的房屋田产均分给了所有还活着的孩子。王近皎失去官职后,起码可以依靠田租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