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是正好被看到了罢?”
胡大郎:“我家住的那地方?,又是深更半夜,能被谁瞧见?”
围观群众咋舌:“原来诊脉当?真连吃喝过什么都能诊出来?”
他们很是不敢相信,毕竟朝轻岫的年纪,实在跟印象里经验丰富医术高深的名医相去甚远。
朝轻岫微微一笑,也不多加解释,道:“足下本是不易受寒的体格,可那冷水却?是直入于内的,如今你?阳明经已经受损,幸而尚且不严重,稍后?给你?开点温脾散寒的药,喝一副就好。”
——若是换做现代,她大约还会猜测一下胡大郎是不是半夜起来偷吃了冷饮,不过以?大夏的生活水平,冷水就是最有可能的东西。
周围的小贩都是本地居民,虽然不会认得从郜方?府来的朝帮主,却?都佩服有本事的人。围观人群里已经有机灵的人加紧送了纸笔来,朝轻岫谢过后?,给胡大郎写了个药方?,嘱咐他买药的时候注意药材的质量,尤其是附子,不可择选质量不过关的那些,否则反而会对身体有害。
朝轻岫又道:“足下的住处是不是靠水很近?你?体内有些湿气,如今症状虽然不显,不过长此以?往,一旦年过三十,手足的关节必然作痛。此事还得自己注意才?好,我再写个祛湿的方?子,足下要是耐烦喝,就喝一点。”
自从朝轻岫武功有成之后?,系统的技能槽基本都被用在提升医术上,加之得到了周老大夫跟应律声的指导,常去济安堂看诊,平时还会用手边材料尝试制作现代食物,积累了充分的实践经验,所?以?不知不觉中,她的医术水平已经提升到了一个相当?了不起的地步。
一个围观的小贩忍不住问:“姑娘看诊一次多少钱?”
朝轻岫想了想,道:“诊脉二十文?,旁的另算。”
围观人群都无异议——二十文?诊脉一次的确不算贵,平常去找郎中看诊,数百钱都是正常行情。
有人还在替朝轻岫进行事业规划:“我觉得姑娘的本事不比丘垟那边的郎中差,多历练两年,定能找个正经医馆坐堂。”
朝轻岫含蓄道:“我以?前在一位老大夫身边打过下手,如今只要回家,也常去帮着看诊。”
众人点点头,看朝轻岫的目光顿时多了几分“此人果然前途无量”的感?叹。
小贩提醒:“得多去,得多去,你?年纪小,跟老前辈打好关系很要紧。”
朝轻岫:“您说得是。”
许白水听着帮主跟旁边人的交流,默默转过了头——其实朝轻岫方?才?并未说谎,小贩们给的也都是正经意见,然而两边的对话为?什么怎么琢磨怎么让人觉得诡异……
可能是觉得朝轻岫的履历不错,诊脉的收费也挺低,不少路人听说后?,都凑过来让朝轻岫帮着看诊。
朝轻岫分别?给许白水跟徐非曲安排了收账给写药方?的活。
附近人身上小毛小病比较多,有些人干活时没注意,手脚扭伤,朝轻岫就顺手便替人正了骨。
其中一个老婆婆常年头疼,朝轻岫拿了银针出来,然后?以?银针为?媒介,将真气凝成一缕,打入对应的穴道当?中。
堵塞的经络被真气打通,效果也是立竿见影,老婆婆扶着自己的头,只觉原先的痛苦如融雪般消退,剩下的只有一片轻松。
旁边人看着越发觉得神奇——老婆婆是阳英本地人,头痛的毛病也是老早就有的,绝不会是朝轻岫请的托。
既然如此,围观群众那就只能认为?,这姑娘的医术的确有独到之处。
朝轻岫扎完针,又说了方?子,徐非曲听罢在纸上一挥而就,递给病人或者病人家属。
一位大娘看着手上的药方?,喜滋滋道:“姑娘,你?字写得真好,比帖子上的还好。”
徐非曲微微欠身,道:“谬赞。”
许白水忍不住露出点笑——确实是好字,毕竟徐非曲是应律声的亲传弟子,而应律声的书?法,甚至在北臷那边都很有名气。徐非曲受教?于她,写出来的字哪怕只是当?场装饰品,都有不错的价值。
可能是觉得三人里只有许白水没被夸奖,那位大娘又赶紧道:“还有这位妹子,账算得也清楚!”
许白水嘴角抽了抽,干笑:“……您过奖。”
朝轻岫闻言,侧身过去拍了拍许白水的肩,低声道:“少掌柜果然是家学渊源。”
毕竟是许大掌柜教?授的算账的本事,到哪里都很值得一提。
许白水脑海中浮出一个念头——虽说过来摆摊是为?了体验白手起家的感?觉,她还是隐隐有种亏了本的感?觉……
远处的飞鸟忽然扑棱着翅膀飞向高空,人群外随即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哗声,数个体格健壮的护卫挤开人群,一个面生横肉的中年男人踱着步走了过来,嘴里还叼着根狗尾巴草。
他打量朝轻岫一眼,吐掉草杆,问旁边人:“这位就是新?来的神医?”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信之意。
护卫连连点头:“已经打听过了,就是她。”
中年人漫不经心地向朝轻岫拱拱手:“我家里人生了病,还请神医瞧上一眼,若能治好,我定有重谢。”
朝轻岫方?才?看诊时,周围人一直说笑议论不断,可当?这个中年人过来后?,周围陡然安静下来,不少人都面露惶恐忧虑之色,似乎有话要说,却?又不敢开口,更不敢与中年人计较插队的问题。
中年人也不等朝轻岫回话就向后?招了招手,随后?就有护卫扶过来了一个生着山羊胡子的文?士。
“这是我兄弟,劳神医看一眼。”
朝轻岫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扫过,伸手开始诊脉,片刻后?淡定颔首:“确实毛病不少,这位兄台的心、肝、脾、肺、肾,五脉皆有损伤,其中心脉受损最重,确实得好好治上一治。”
许白水闻言,好奇地抬起头,打量了这个难得的病例一眼,表情有些微妙。
别?说与朝轻岫相比,哪怕是与徐非曲比,她也算医术不精,然而即使如此,许白水也能瞬间判断出,山羊胡子苍白面色的源头,是他脸上涂的那一层粉。
腮粉的质地细腻,颜色也与肤色相近,一瞧就知道不是便宜货,许白水琢磨了一下,觉得那极有可能还是出自不二斋的匠人之手。
——虽说是装病,山羊胡子也是花了不少心思。
横肉中年人听见朝轻岫的话后?,面孔明显扭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干笑两声:“既然如此,还请神医帮着治一治。”
围观的小贩们听见他的话,表情都有些不好看,那位胡大郎还轻轻摇头,目光里满是焦急之色,不断暗示朝轻岫不要答应。
——不止是生病的人会找路过的大夫求助,本地有名的无赖泼皮,也会找上路过的游方?大夫,过去碰一碰瓷。
朝轻岫却?是一副浑然未觉的样子,微笑道:“好。”
听到她答允,旁边的人都露出了无法掩饰的同情怜悯之色,有些人开始叹气,似乎已经看见这位路过的年轻神医被敲诈大笔钱财的下场。
朝轻岫垂下目光,从袖中翻出数枚银针,随后?示意山羊胡子将衣袖往上拉,接着出手如电,长针深深刺入了山羊胡子的曲池穴。
银针入体的瞬间,山羊胡子发出了一声怪叫,直接一蹦三尺高,随后?晃悠两步,仰面躺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的模样实在很像一具尸体,分明是闭着眼睛,依旧给人以?死不瞑目的感?觉。
徐非曲皱眉, 目中一片冷色。
她当然清楚山羊胡子不是好人——曲池并非能令人晕厥的穴道?,对方?竟敢在被朝轻岫扎针后躺倒在地,显然是将找茬之意表露得明明白白。
横肉中年人面上同样闪过一丝不解,他们并非第一次做类似的事?, 在计划中, 山羊胡子在与外地大夫产生接触后, 直接倒在地上就好?,并不需要先蹦跶那么一下。
好在后面演得还挺像。
即使存在自我发挥的部分, 幸而现在山羊胡子已经躺在了地上, 不影响横肉中年人接下来的发挥, 他面上浮现出怒意,上前?喝道?:“我兄弟方?才还好?好?的,只被你扎上一针, 就晕倒在地, 你、你这庸医,到?底将我兄弟如何了?”
他想去揪面前?大?夫的衣领, 结果不知怎的, 对面之人只是肩头微微一沉,他那一抓就直接落空。
朝轻岫笑:“‘方?才还好?好?的’这句话说得实在大?谬——若是这位兄台当真好?好?的,你又带他来瞧大?夫做什么?”
横肉中年人被朝轻岫抢白一句, 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定了定心神?, 才道?:“他本来身体不好?,却不像今日这样直接,晕倒在地, 一点动静也没?有。”说着,横肉中年人蹲下身, 抱起山羊胡子,哭了两声,又伸手去掐对方?人中——那当然是毫无反应。
不过横肉中年人在掐人中时,发现山羊胡子身上居然出了不少冷汗,他有些不快地皱了下眉,趁着围观群众没?注意,将手上的汗渍直接擦在了山羊胡子的衣服上。
朝轻岫一本正经道?:“足下不通医理,所以不晓得,令弟病势已深,平常只是未曾表现出来,虽然看似能?够说话能?行走,但长此以往,必然会有油尽灯枯的一天。到?时候五脏皆损,任凭谁来也是无力回天。我需得扎上几?针,引得他病气外泄,才好?继续医治。他现在倒在地上,就是病气已经开始外泄。”
许白水听着帮主的话,依稀觉得有些道?理,目中带了狐疑之意,怀疑地上的山羊胡子是否当真得了某种重病,今日恰巧被微服外出的朝轻岫发现,
围观人群依旧鸦雀无声,表情却从刚开始的担忧,变成了惊疑不定跟原来如此。
徐非曲闭了闭眼?,默默将布幡转过一百八十度,用“立辨祸福”这一面对着山羊胡子。
就跟妙手回春一样,说朝轻岫擅长看相,也不尽是哄人,徐非曲想,毕竟朝帮主是一个特别擅长看血光之灾的人,若是她不打算看出别人有血光之灾,对方?自然就显得极有福气。
横肉中年人眯着眼?,打量朝轻岫片刻,觉得自己碰瓷多?年,总算碰到?了一个货真价实的骗子,于是嘿然冷笑,语气满是威胁之意:“那神?医就试试,看能?不能?治好?我兄弟的病。”又道?,“今日先将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我兄弟依旧昏迷不醒,休怪在下砸了神?医的摊子,将你们送去官府治罪。”
他说到?“神?医”两个字时,特地加重了语气,显得十分阴阳怪气。
许白水觉得横肉中年人心志甚是坚定,听完帮主的诊断后,居然依旧相信山羊胡子只是在伪装昏迷,显然对兄弟的健康程度很有信心。
朝轻岫点点头,丝毫不将对方?的狠话放在心上,她让横肉中年将山羊胡子移近,然后将对方?的手放在面前?。
“在下先给这位兄台扎上两针。”
朝轻岫动作轻巧,下针极稳,姿势看起来极为赏心悦目,她注视着对方?的手指,指尖银光闪动,刹那间,银针便没?入山羊胡子的手指一寸左右。
山羊胡子额上流下一滴冷汗,眼?皮也在轻轻颤动。
针刺指尖最是剧痛不过,何况朝轻岫还刺了足足一寸深,横肉中年人有些明白朝轻岫的打算,觉得她是想用疼痛,刺激得山羊胡子不得不起来,于是赶紧走上来阻拦,大?声道?:“你这是在做甚!”
朝轻岫淡淡道?:“方?才在下已经说了,这位兄台心脉受伤严重,可若是针刺心脏,只怕病人会受不住,才不得不想旁的法?子。”
横肉中年:“……什么法?子?”
朝轻岫微微一笑:“世?间素来有十指连心之说,用针刺手指,多?半也能?有些治疗心脉的效果。”
“……”
她的话乍听还有些道?理,横肉中年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如何反驳,只觉眼?前?的骗子实在巧舌如簧。
许白水靠近徐非曲一点,询问:“帮主所言为真?”
她说话时,刻意压低了声音,加上以前?学过点凝音成线的本事?,虽然瞒不过高手,瞒一瞒没?学过武功的普通人倒不是问题。
徐非曲也低声回答:“她胡说的。”
许白水:“……”
觉得朝轻岫胡说八道?的不止许白水一个,横肉中年人很清楚山羊胡子的身体状况,不愿意让朝轻岫继续扎山羊胡子的手指,依旧准备拦截。
朝轻岫仿佛没?瞧见横肉中年的动作,拈着长针就向山羊胡子刺去,她手起针落,须臾间已经连刺四下。
横肉中年的手臂明明就挡在山羊胡子前?面,全程却如空气般,没?有起到?丝毫作用。
等朝轻岫有条不紊地刺完最后一针,山羊胡子的躯体止不住地开始痉挛,他面上、身上都是冷汗,经络骨骼也发出扭曲的声响,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徐非曲与许白水对视一眼?,心中闪过同一个念头——帮主好?厉害的银针打穴手法?。
两人都明白,到?了这一刻,山羊胡子已经不是不肯睁眼?,而是被封住穴道?,已然再没?办法?睁开眼?睛。
徐非曲更是看出来,在刺第一针时,山羊胡子其实还有自由行动的能?力,那也是朝轻岫给对方?的最后一个机会,若是山羊胡子此刻肯被乖乖“治好?”,随后自觉奉上诊金,作为大?夫的朝轻岫也懒怠为难对方?。奈何山羊胡子在挑选碰瓷对象上实在是别具慧眼?,既然如此,那短时间内,也就不必再睁开眼?睛。
朝轻岫微笑:“这位兄台的身子已经开始抖动,可见我的治法?大?有效果。”又向前?方?一伸手,“阁下既然担忧他的病情,就先请坐,我也得给你扎上两针。”
横肉中年心中大?感荒谬,皱眉:“我又不是病人,你给我扎甚么针!”
他越发笃定面前?之人乃是一个骗子,对方?来阳英,说不定便是来抢自家?生意。
朝轻岫自有一番道?理:“二位兄弟相称,可见互为手足,那扎你的手指,必定可以让病人心胸舒展。”
围观人群:“……”
阳英本地的小贩许多?都没?怎么读过书?,不清楚“十指连心”跟“手足情深”这两件事?能?否建立起联系,以及能?否应用在治病救人上头,却依旧感觉到?了一种淡淡的违和?……
横肉中年听见朝轻岫的话,面皮不住抽搐,觉得自己也算见识短浅,竟不知天底下有这等强词夺理胡说八道?之辈,恨声道?:“我们只是义兄弟。”
朝轻岫温文尔雅道?:“那倒无妨。”
中年人:“……”
他实在想问,此事?究竟哪里无妨!
朝轻岫忽然收敛了面上笑意,冷冷道?:“足下既然不懂治病,那若是不想重病身亡,还是听大?夫的安排为妙。”
她说话的同时,出手如电,手掌在中年人肩头轻轻一拍。
朝轻岫原本一直坐着,中年人却是站着,然而她方?一抬手,手掌便不知怎的,直接落在对方?肩头。
中年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觉得自己身躯陡然间变得无比沉重,与此同时,两条腿变成了两根面条,直也直不起来,随后咚的一声坐倒在石块上头。
朝轻岫拍了那一下后,就轻描淡写地收回手掌,中年人想重新站起,身体却一阵酸麻,全然提不起丝毫气力。
横肉中年身边不少护卫,他们本来想过去搀扶,看老大?只是嘴上嚷嚷,身体却很是诚实地配合治疗,甚至坐到?了大?夫面前?,一副乖巧等待扎针的模样,也有迟疑着没?有上前?。
这些护卫靠着自己对老大?的体贴,成功避免了正面迎战自拙帮帮主的不幸遭遇。
朝轻岫扎了山羊胡子五指,然后又扎横肉中年的十指——她有她的理由,因为横肉中年并非本人,而是义兄弟,所以得加倍施针,才能?保证疗效。
末了,朝轻岫将银针缓缓拔出,同时袖子不着痕迹地在山羊胡子身上轻轻拂过,后者?像是被人在胸口砸了一记似的,顿时有气无力地闷哼出声来。
围观人群中传来惊叹之声——他们万万想不到?,这位陌生大?夫的针灸术居然有如此效果,居然连特地过来碰瓷的人都能?治好?,简直可以用出神?入化四字来形容。
甚至不少小贩都怀疑,山羊胡子许是坏事?做得太多?,身体才当真出了毛病,好?在今日遇上朝轻岫,得到?了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有人在嘀咕,说城里亲戚家?被人借了钱,借钱的人一听到?还款就大?呼身体不适,多?半是跟山羊胡子有相同的毛病,也得请个大?夫治一治。
徐非曲不知旁人都在想些什么,否则多?半会投个赞成票,毕竟朝轻岫确实擅长用投胎的方?式让恶棍重新做人……
第159章
与躺在地上的山羊胡子相比, 横肉中年自始至终都坐在朝轻岫面前,看起来十分正常,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扎针期间, 自己胸口处似乎被压上了一堵巨石, 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移动, 也无法说话?,最多?只能睁看。直到朝轻岫慢条斯理地拔出银针, 从手指出处来的剧痛让横肉中年全身一阵痉挛, 弥漫在他胸口的沉闷感才渐渐消散, 心中也隐隐浮现出一个?念头——面前这位颇有读书人风范的小姑娘,或许正是一位江湖高?手。
他忍了又忍,低声道:“尊驾是何方神圣, 怎的会到?阳英来?”
围观人群有些惊讶——何三是本地有名泼皮头头, 居然会在外?地人面前放下身段。
朝轻岫:“在下只是路过一游方郎中罢了,全因囊中羞涩, 才不得不过?来给人看病, 借此混口饭吃。”
她说的倒不是谎话?,只是这个?“囊中羞涩”存在极大的主?观因素……
横肉中年显然不怎么相信,他觉得对方在敷衍自?己, 又道?:“还未请教姑娘尊姓大名?。在下阳英何三, 在本地做些买卖, 与白河帮的周无敌周大侠也有些交情。”
“……”
朝轻岫顿了一下,笑:“白河帮?”
横肉何三:“正是。”
朝轻岫感叹:“没想到?兄台交游竟如此广泛。”
许白水看着正在狐假虎威的何三,移开视线, 心中情绪十分微妙。
出门遇见拿江湖势力?为自?己充声势的人很正常,只是没想到?对方的选择居然如此特别。
许白水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多?言一句, 提醒对方最好把白河二字换成自?拙,否则很容易因为对江湖咨询缺乏了解而翻车。
不过?单以社交关系论,何三也有占上风的地方,就比如周无敌这个?人,就算当真存在于以前的白河帮中,朝轻岫也确实从未听过?——原先的白河帮人员太?多?,朝轻岫又刚吞下那些地盘没多?久,香主?以下的人都难记得清楚。
何三看见面前的三个?陌生人同时?沉默,还以为自?己的震慑起了效果,却看见年龄最小的那位大夫目中掠过?一丝笑意,她拉了许白水一下,一本正经道?:“原来足下认得周大侠么?那倒很巧,我身边这位姑娘与丘垟的王香主?认识。”又道?,“王香主?曾说,近来不少?坏人打着帮派的旗号招摇撞骗,朋友们?若是遇见了,可得替她肃清一二才是。”
何三闻言,面色微微铁青,片刻后道?:“在下认得周大侠,姑娘这边就认得王香主?,的确是很巧。”
他此刻有一种强烈的被戏弄感——何家与周无敌认识,此事并非谎言,至于面前的骗子团伙,多?半只是随意扯了个?有名?的香主?出来仗一仗势。
何三心中气苦,却难以分辩,毕竟原先白河帮的分舵不在此地,他无法证明对方是在说谎。
许白水毫不客气道?:“难道?江湖上的好朋友只许足下认识,旁人便不能认识?”
她这话?说得也是理?直气壮——虽说朝轻岫还未去过?丘垟分舵,也从未没见过?那个?分舵的人,分舵中的王香主?更是多?半没准备对许白水说这么一段话?,好在不管是许客卿还是王香主?,都必然会遵照帮主?的命令行事,所以也不算朝轻岫哄人。
何三沉默好一会,末了还是决定暂忍一时?之?气,免得接受面前大夫的二次治疗,然后低声道?:“既然大家都是白河帮的朋友,能够在此相见,也算缘分,”
徐非曲:“确实是缘分,而且足下的兄弟本已沉疴难起,若非今日相逢之?缘,又怎会一朝病愈?”
何三瞠目。
……她们?好意思管半死不活叫病愈?
这要是能算病愈,那世上的大夫都可以靠揍人来妙手回春了!
徐非曲继续:“既然已经医好了病,想来二位自?然不会赖掉诊金不付。”
何三忍不住握拳,习惯性做出殴打的姿势,却觉得手指一阵剧痛,他艰难压下涌到?嘴边的话?,恨恨道?:“不知要多?少?诊金。”
徐非曲:“阁下方才亲口所言,说是重谢,那多?重才算重谢,阁下自?己心中自?然清楚。”
何三双手抖了一下,缓缓地从身边摸出两只十两重的金元宝,又缓缓地放在朝轻岫面前,肢体语言中充满了对于金钱的眷恋。
徐非曲收回元宝,点点头:“承蒙惠顾,下次再来。”
何三:“……”他站起身,道?,“多?谢神医,在下今后必然记得神医的恩情。”
他猜到?面前的游方郎中必然学过?武功,否则不可能让山羊胡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能让他挨上那数下针灸,只要暂且忍气吞声。
何三想说狠话?,看着对方的眼睛,却又不敢。
朝轻岫:“兄台好生大方,既然如此,今后你这兄弟若是旧疾复发,只要捎个?信来,在下也可以上门看诊。”
眼看何家人已经退了一步,对手依旧咄咄逼人,此情此景实在难得一见,不少?人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看何三如何回应。
何三的眼睛因为愤怒而变红,他咬牙半晌,却还是不敢硬刚,道?:“他身体已经大好,既然大家钱货两讫,咱们?就此无干。”
朝轻岫似笑非笑:“若是当真就此大好,那自?然彼此无干。”
一个?穿着蓑衣的渔人盯着自?己的鱼干,微微摇头,低声:“那人已经糟了。”
旁边的小孩子好奇询问:“姑姑说的是何三老爷?”
渔人点头,又道?:“那个?妙手回春的姑娘……她若是武林名?门弟子,倒还好说,不过?小惩大诫而已,倘若是道?上巨擘,那何三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小孩子咋舌,还想再想问问那个?大夫的来历,渔人却已不肯出声,专注感受着水下的动静。
在为山羊胡子治疗期间,胡大郎一直站在旁边围观,等何三走了,旁的病人也都陆续走了才上前,他注视着朝轻岫,目光显得有些迟疑。
朝轻岫问:“胡兄是不是找我有事?”
胡大郎先拜了一拜,然后才道?:“不瞒神医,我祖母身患重病,没法出门,能不能请您屈尊移步,过?去瞧瞧?”
朝轻岫的视线在胡大郎的摊子上一转,指着一条咸鱼道?:“先将那条鱼给我。”
胡大郎不明其意,只觉得外?地人没见过?这些才有些好奇,于是赶紧将鱼捧了过?来,道?:“这鱼不算好,神医就当是尝尝阳英的本地风味。”
朝轻岫点点头:“既然已收了你的诊金,那就过?去瞧瞧。”
胡大郎面露喜色,又低声道?:“如今天色已晚,我家有些偏,现在回去,还得走小半个?时?辰。”
朝轻岫:“并不要紧。”
胡大郎:“而且阳英本地店家,不少?都与何家有关系,姑娘千万小心。”
朝轻岫并不在意,只道?:“多?谢,在下省得。”
胡大郎的家靠近水泊,远处依稀有几?点竹筏的影子,周围人烟不密,芦草丛生,显得极为荒僻,三间房舍呈品字形靠在一块,门口都挂着咸鱼。
河风吹过?,遥遥带来一阵咸鱼的气息。
胡大郎有些不好意思,因为这三家人都做腌鱼的买卖,身上一直有些味道?,连家里的气息都不好闻,实在慢待客人。
朝轻岫仰头,眺望远处河景。
此刻秋意已浓,虫声断续,显出一种凄凉清旷的气息。
就在众人距离胡家的房子还有五六百步远的时?候,一位穿着蓑衣的人正手持长篙,乘着竹筏从芦丛深处遥遥驶来,等靠近岸边时?,她长篙一撑,轻轻一跃就跳上了岸,虽说脚步虚浮,应当没有武功根底,动作却十分伶俐。
胡大郎站住,跟人招呼:“孙大姊,你好。”
那位被称为孙大姊的人停下脚步的,点了点头,又问:“今日你家有客人上门么?”
胡大郎:“这是是我请来为祖母瞧病的大夫。”又介绍,“孙大姊跟马大哥是一家人,就住在我家隔壁,她妹子也住那里。”又道?,“最右边那一家,住的是章大哥兄弟。”
孙大姊瞧了朝轻岫等人一眼,好似不大相信这么年轻的人会是大夫,不过?并不开口质疑,只是点了点头,也向人问了句好。
两拨人碰面的地方距离胡大郎的住处已经不算太?远,若是运起轻功,片刻功夫便能抵达,可惜胡大郎身无武艺,身上还背着今天没卖完的鱼干,朝轻岫三人配合他的速度,慢慢往河边走。
阳英本来就是小镇,风气相对淳朴,而且现在是大白天,胡、孙、章三家的大门都敞开着,以朝轻岫的目力?,能看见靠左那间屋子旁边此刻蹲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
女孩子手里拿着砍刀,刀刃上隐隐可以看见鲜红的血迹。
胡大郎远远瞧见,喊了一声:“你又在剁鱼!小心刀!”
原本正在全神贯注处理?食材的女孩子听见哥哥的声音,笑嘻嘻站起,抱着鱼跑了,旁边拉下了一团待修补的渔网。
右边的那间屋子的地上放着一个?酒坛,两个?兄弟可能是多?喝了点,就躺在屋内的地板上纳凉,年长的那个?身量与胡大郎相似,颇为魁梧,年轻的那个?比哥哥干瘦些,个?子却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