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飘入房中的三人显然没什么公平对战的打算,其?中两人仅仅换了下站位,就彻底封住周无敌左右去路,中间那人袖子轻轻一拂,袖角绕过周无敌双掌的防御,直接拂中了他数个大?穴。
若是周无敌看过《玉璇太阴经》,就会知道这一招名叫“误拂清弦”,发?出?时若有若无,虚实不定,是天底下极难被防备的招式之一。
烛光下,周无敌身体依旧僵硬,精神且好了许多——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凉水,瞬间清醒无比。
他无法转动?脖颈,只好直瞪瞪地瞧着面前那个脸色蜡黄,眉目间带着三分书卷气,身上穿着青灰色布衣的少年人。
这样的外貌,这样的衣着,显然就是何?三下午时遇见的那位大?夫。
周无敌怀疑对方并?非刚刚才到?,而是来了有一会,已经听到?了他们说的话。
然而从对方依旧平静的脸色上,周无敌依旧什么也看不出?来。
过了好一会,周无敌忽然觉得自己?能发?出?声音了,只是嗓子依旧像是两三天没喝过水一样,显得十分干哑,根本无法高声说话,他努力了很久,也只勉强讲出?了五个字:“你是什么人?”
站在青灰布衣旁的一个年轻人冷冷道:“现在是我们问?你,不是你问?我们。”
周无敌知道遇见了打不过的高手,只好道:“那姑娘想问?什么?”
朝轻岫微笑:“方才听见周兄说要找在下麻烦,为免足下多跑一趟,于是不请自入。”又道,“而且在下有些好奇,周兄为什么针对大?夫?”
周无敌干笑两声:“姑娘误会,周某以?为您是招摇撞骗之辈……”
一句话未说完,周无敌的舌头忽然一痛。
桌子上本就放了竹签,此?刻一根竹签正正好好刺在周无敌的舌头上,从上面一穿至下。
朝轻岫声调温和?:“事到?如今,周兄所做作为是否出?于误会,你我心知肚明,又何?必说这些没意思的话,继续浪费彼此?的时间?”
面前人的目光犹如冷电,看得周无敌心底发?寒。
朝轻岫瞥了周无敌一眼,从袖中取出?一卷金线,轻轻一甩,线的一端就绑在了周无敌的手腕上。
周无敌听见她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我能听到?足下的心跳,要是跳得太快,就是周兄在说谎哄人了。”
周无敌感觉自己?额角有冷汗往下流。
到?此?为止,他基本可以?确定,对方掌握了悬丝诊脉的本事,加上隐姓埋名在集市摆摊治病的行为,必然是素问?庄的弟子出?来行走。
只是能猜出?对方的门派,却猜不出?对方的名字,周无敌回顾了一下方才的经历,却无论?如何?也猜不透面前人的来历。
素问?庄内也有几大?家族,她是庄家的人,还是向家或者连家的人?
周无敌悄悄打量一眼,此?人看着气色不大?好,应当不是少庄主。
朝轻岫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漫不经心:“兄台什么时候来的阳英?”
周无敌:“半月之前。”
朝轻岫:“足下今年贵庚?”
周无敌:“四十有二。”
朝轻岫:“平常爱听戏曲么?”
周无敌干巴巴道:“一般,没什么爱不爱的。”
朝轻岫:“那你为什么要跟大?夫过不去?”
周无敌顿住。
朝轻岫提问?的速度很快,基本不给周无敌反应的时间,后者一开始还不明白朝轻岫为什么要问?那些无关紧要的闲事。
不过他现在知道了——朝轻岫前面的问?题都是在试探加收集资料,她如今已经知道了周无敌没有说谎时的心跳频率。
仅仅是一刹那的犹豫,面前这个面色蜡黄的少年人的目光已然锐利起来,唇边的笑意也多了一种?森寒之气。
周无敌不敢犹豫,赶紧开口:“问?悲门的简老三,一直没放弃救他妹子,四处寻找神医,在下、在下担心有招摇撞骗的郎中上门,容易引起误会。”
朝轻岫眉毛微扬。
她听说过问?悲门的简老三,此?人名叫简云明,本来随父母还有姑姑姑父隐居,结果全家被孙相派人杀害,唯有他自己?运气还算不错,被碰巧途径此?处的岑照阙救了一命,自此?认了这位比自己?年纪更小的问?悲门门主为老大?,为他鞍前马后。
据说简云明性烈如火,打起架来很不要命,又因为家仇的缘故,深恨孙相一党。
朝轻岫虽然了解过问?悲门的人员情况,却不清楚所有细节,今天还是第一次听说简云明尚且有一位妹妹在世。
她转头看向许白水,后者看着并?不惊讶,显然早有耳闻。
许白水忽然开口:“你说的是简老三的那个表妹?”
她这句话,一半是对周无敌说的,一半却也是在为朝轻岫解释。
周无敌赔笑:“正是。”
在跟许白水说话时,周无敌忽然觉得一阵轻松,他并?非胆小之人,却完全不敢跟朝轻岫对视,只觉对方的目光几乎能剖开自己?血肉,深入骨髓。
朝轻岫心中思忖,既然说的是“还没放弃”,就代表对表妹的治疗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却始终没有结果。
徐非曲代替帮主问?话:“周兄如此?说,是觉得问?悲门的简大?侠不晓得哪些大?夫可靠,才需要你代为筛选?”
周无敌心知自己?话中破绽太多,冷汗从额角流下,他注意到?朝轻岫的目光又一次停留在竹签上,忍不住道:“姑娘不知道,此?事乃是我们朝帮主的吩咐下的,小的不过听令行事。”
——周无敌之所以?如此?胆大?妄为,很要紧的一点,就是他毕竟是自拙帮的下属,旁人就算拿下他,看在朝轻岫面上,也未必会直接发?落,到?时候再扯一扯虎皮,说不定能被直接放掉。
然而不知为什么,他在说完这句话后,新来的三人面色都有些古怪,却没一个表现得畏惧,甚至有一位嘴角略略抽搐,明显是在忍耐些什么。
许白水悄悄掐了自己?一把,同时在心中暗暗自我告诫——现在还在审问?呢,作为训练有素的帮派成员,她决不能笑,除非真的忍不住……
朝轻岫目光微凝,旋即也笑了一下,真心实意道:“这个,我倒是真不知道。”
她虽然在笑,却更让周无敌如坐针毡。
周无敌心中暗暗着急,觉得莫非老天无眼,竟让自己?撞上了一个不忌惮朝轻岫名声行事的傻子。
朝轻岫一副忽然想起了什么的样子,笑意盈盈道:“对了,在下今日?来得其?实挺早,方才在屋顶上听见周兄口中提到?过一个穿着白衣的郜方府罗刹鬼,敢问?此?人又是谁?”
周无敌小心瞧了面前的陌生人一眼。
他觉得这人还真挺敢问?,多半是刚出?江湖没多久的菜鸟,还未来得及感受到?自拙帮帮主的可怖之处。
奈何?对方敢问?,周无敌却不敢直言罗刹鬼是谁,又意识到?自己?话里出?现了破绽——假设事情真是那位罗刹鬼的吩咐,他干嘛担心被罗刹鬼撞见?
周无敌想, 也不?知道能不?能忽悠对?方,让人误以为自己方才只是抱怨领导。
不过看对方靠心跳判断说谎与否的做派,周无敌觉得自?己未必能轻易敷衍过去,只好勉强道:“郜方府中多是喜穿白衣的无名之辈, 姑娘无需在意?。”
——无名之辈。
许白水默默看着周无敌。
这人还真有胆子说。
她自?从成为自?拙帮客卿以来, 很少会遇到这般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
朝轻岫看着手上的金线, 温声道:“周兄或许不?知道,你说谎时, 心跳比平常快上两分。”又慢悠悠道, “在下是诚心请教, 奈何兄台定要敷衍于我?……”
周无敌听出对?方话中杀气,立时寒毛倒竖,张口就喊:“我?这就交待!这就交待!”他似是担心对?方不?肯再给自?己坦诚的机会, 将秘密一股脑倾吐出来, “我?奉容州左大人的命令行事,以朝轻岫下属的身份, 拦截江湖上的大夫, 虽然未必能起到多少效果?,长期以往,总能让两家生出嫌隙。”
朝轻岫淡淡:“自?拙帮小小基业, 蒙那位左大人看得起, 居然被?安排跟问悲门生隙, 当真是何德何能。”
周无敌越听越觉得面前陌生人的语气十分奇怪,听着像是在替自?拙帮谦虚。
徐非曲盯着周无敌:“你又是什么人,怎么得到的命令?”
周无敌含糊:“以前外出办事时, 见过左大人的手下,当时我?遇到些麻烦, 蒙人施以援手,所以想要报答,就答允替左大人办些事情。若是左大人要吩咐我?做什么,就让行商带信过来,若是发现信上有暗记,那就是命令到了。”
朝轻岫:“左大人亲自?吩咐你?”
周无敌:“……左大人的手下吩咐的我?。”
朝轻岫:“若是你要找对?方,那该如何接头?”
周无敌:“去丘垟城外的废庙里?,连点三炷香,就会有人来见我?,要是没人来,那我?就先?回去。”
朝轻岫:“点的是什么香?”
周无敌:“城门口有许多卖檀香的小贩,我?会顺道买上一点。”
朝轻岫问得细,周无敌回答得也仔细,中间没有停顿犹豫,不?像是在编造。
徐非曲:“可有物证?”
周无敌忙道:“正好有一样。”又道,“东西就在我?左边袖子的暗袋里?,姑娘一看就明白。”
他逐渐有些放心,面前人瞧着并不?凶恶,言谈很像名门正派的弟子,多半会留自?己一命。
徐非曲动作小心地翻开周无敌的暗袋,发现了四枚飞镖,六枚铜板,两块碎银,以及一卷纸条。
她翻暗袋时戴了手套,又借着烛光照了照纸条的颜色,又用纸条蹭了何三的皮肤一下。
何三:“……你在做什么?”
徐非曲:“我?担心周兄在纸条上下毒,所以先?请何兄试试。”
许白水觉得这个“请”字用的就很有神韵。
何三面色不?由发绿。
他原本?并未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听了徐非曲的话后,顿时感?觉皮肤阵阵发痒,一时间觉得自?己已然中毒,定会毙命当场,一时又觉得那是慢性毒药,自?己还能再苟一段时间。
朝轻岫已经看清了纸条上的内容。
“着令丘垟周无敌截杀过路良医,事毕可凭此?手投书?往容州。”
纸条上还盖了个飞鸟花纹的印章。
飞鸟代表“鸦”,这的确是左文鸦的记号。
朝轻岫的视线在周无敌面上轻轻扫过,随后向徐非曲点了下头,后者心领神会,提起何三,将人拎到隔壁房间当中。
许白水毕竟加入帮派的时间没徐非曲长,默契有些不?够,当下询问:“她是去……”
朝轻岫:“分开调查,对?照看看口供是否一致。”她宽袖轻挥,拂中周无敌的哑穴,随后对?何大微笑道,“先?请问一句,到今天?为止,你们已经截杀了几名大夫?”
何大嘴唇嗫嚅:“其实也没有……”
朝轻岫:“那就先?算你杀了1024个人。”
“……”
许白水困惑:“为什么是1024?”
朝轻岫解释:“我?喜欢凑个整数,也方便计算。”
许白水:“……”
整数在哪里?,方便计算又在哪里?!
朝轻岫缓声道:“既然足下害了千人性命……”
何大顿时惨叫起来,也不?敢再扯谎:“没有那么多,才不?过五个而已。”又急着辩解,“都是周无敌做的,我?们只是帮他打下手。”
朝轻岫点点头,更正数据:“既然足下已经害了1029人性命,旁人实在无法视若无睹。”
许白水:“……”
她觉得帮主真的很擅长统计,还好不?二斋没有如对?方一样的人才。
周无敌面孔涨红,额上绷出青筋,喉咙里?不?断发出赫赫的声响。
许白水辨认了下口型,道:“他好像是在说,咱们擅自?动手处置他,难道不?担心会惹得自?拙帮朝轻岫生气?”
她想了想,觉得周无敌真是提了一个好问题——担不?担心得分人看,许白水自?己肯定是有点担心的,但朝轻岫本?人则不?然……
烛光下,周无敌挣扎着看向那个幽鬼一样的年轻人,对?方冲着自?己微微一笑,温和?道:“今日有幸与周兄相见,聊了这些时候,却一直没有通报姓名,实在失礼。”随后向前一揖,客客气气道,“在下姓朝,家住施州郜方府。”
阳英这个地方近来发生了一件大事,本?地著名恶霸何家的几位主人,在一夜之间竟全部消失无踪。
往日也不?是没有过路行商游客在何家投宿,一夜后便消失无踪的事情发生。本?地捕快曾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上门去询问过,问话的人并不?指望能得到可靠的答案,何家的回应也很是敷衍,他们有时会说那些路人提前出发,此?刻已经离开阳英,有时会说自?己收留的是一些匪类,偷完何家的东西,担心被?发现,便乔装改扮后溜之大吉,还有时会将责任推给鬼神。
如今捕快只觉得,何家当真没白编那么些年的瞎话,如今只要随便翻翻过往的记录,就能为他们的失踪找到合理的解释。
又过了呼啦半个月,一些穿着短打的江湖人过来阳英,说是接替何家管理本?地生意?。
何家跟周无敌有关,周无敌是自?拙帮中成员,他本?来算是很有资历的老帮众,在舵主面前都很有脸面,奈何躲藏的技术过于高明,将自?己违背帮规的证据直接递到了老大眼前,朝轻岫都不?必明言,自?然有下属替她将事情收尾。
阳英的那位捕快也保持了静默——六扇门早有明令,不?干涉正经的江湖帮派清理门户的事情。
时间回到事发第二天?。
朝轻岫一行人趁着天?还没亮,骑了骡子上路。
许白水还在想昨天?的事。
她在猜测,朝轻岫来阳英的一系列经历,到底是巧合还是精准的预判。
从半夜不?睡觉跑去跟周无敌闲谈这件事看,朝轻岫至少是怀疑何家存在值得挖掘的秘密。
……所以帮主到底是怎么察觉到端倪的?
许白水久思无果?,同?时觉得自?拙帮内不?必每个下属都向徐非曲看齐,于是干脆放弃思考,选择直接询问:“帮主,你去何家之前,就知道周无敌藏在哪里?么?”
朝轻岫:“我?是觉得何家那边藏了人,至于是不?是周无敌……只能说是他的可能,比是旁人更大。”又笑,“你想知道缘故?”
许白水嘿嘿笑,然后捧出一包瓜子,递了一点给徐非曲:“属下洗耳恭听。”
徐非曲婉拒瓜子。
她在旁边看着,觉得许少掌柜的形象已经与初见时大不?相同?,后者刚来自?拙帮时,不?但看着颇有城府,而且气派十分不?小。
此?刻则像极了一个地主家的傻姑娘。
朝轻岫:“我?们刚来阳英时,在街上打听好吃的店铺,听说何家食肆的厨子们手艺还算不?错,却突然关门。少掌柜觉得是什么缘故?”
许白水:“食材不?够,或者厨子出了事?”
朝轻岫:“如果?是食材不?够,那也不?会单单只有何家的食材不?够,阳英的其它食肆也会随之关门,所以是厨子没法正常工作,才导致食肆关门。”
徐非曲道:“何家食肆中不?止一个厨子,所有厨子都不?能工作,看起来有些像是集体?生病,实则不?然——假如是疫病,那没道理只在何家食肆中传播,若是一齐吃坏肚子,半个月也早该好了。”说到此?处,她才带着点不?确定道,“大概也是因此?,帮主才会猜测,何家食肆的厨子被?调到了旁的地方?”
朝轻岫颔首:“而且多半只是调到了阳英本?地的另一个地方——阳英是小镇,依附在丘垟旁,平常很容易被?忽略,咱们也打听过,没听说何家食肆的厨子有什么惊人技艺在身,请他们去做饭,那肯定是出于方便考虑。
“阳英本?地还有哪个地方最适合藏下一批人?自?然只有何家的宅邸内部。小地方,消息很容易在街坊间传开,阳英本?地人提及何家食肆时,只知道对?方关门,却不?清楚关门的缘故。所以我?猜,半月前有客人秘密前来,特?地隐身于何宅,此?人不?欲行踪被?人察觉,又对?衣食住行有些要求,所以何家人在将厨子调来做饭后,就一直没将人放回去。”
说到此?处,朝轻岫又是一笑:“只是周无敌本?人虽然仔细,奈何何家兄弟身为阳英一霸,根本?不?把旁人放在眼里?,所以遇见咱们时,行为举止中才不?慎泄露了机密。”
“……”
许白水欲言又止。
她并不?觉得何家兄弟泄露了机密——在许白水眼里?,何三当时的吹牛很正常,而食肆没开门也是单纯的没开门,不?具备任何附加含义?。
朝轻岫又一摊手:“当然就算何家宅邸里?真没藏人也无妨,咱们就当单纯是过去回访,看看那位山羊兄痊愈得如何。”
许白水的目光瞬间犀利了起来——回访两个字用得就很不?单纯!
而且她也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原来不?止自?己一个人在心里?偷偷将何三的那个手下称为山羊胡子。
连帮主都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可见这个名字十分适合对?方。
朝轻岫与许白水说话的时候,目中又闪过一丝遗憾:“说起来回访时实在有些匆忙,我?们是不?是忘了要去给山羊兄看诊?”
“……”
许白水干巴巴道:“我?觉得山羊胡子应该不?介意?。”
毕竟十指连心,山羊胡子现在最需要的应该是静养。
至于何家兄弟跟周无敌,当初曾以庸医误人性命的理由,私下截杀了不?少路过的大夫,现在自?然只好跟着静养,而且是连呼吸跟心跳声都没有的那种,许白水虽然不?知道何家那些人心脉问题能否好转,却可以确定,起码从今往后,他们的健康状况绝无可能进一步恶化下去。
徐非曲若有所思:“帮主也是因此, 才会选择在阳英下船?”
朝轻岫:“主要还是为了领略崇州本地的风土人情。”微微一笑,“我又不是神仙,怎能预判到一个地方会不会出事。”
听?着帮主的话,许白水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预判一个地方是否会出事都用不到帮主出马, 许白水自己就行, 毕竟按照朝轻岫巡查前两个分舵时的经验看, 她去哪哪个地方就一定会发生意外。
在心中对帮主的旅行安全情况做完判断后,许白水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按照徐非曲的说?法, 朝轻岫并?非是心血来潮才选择提前于阳英下船, 而是有意如此。
那么朝轻岫为何会如此选择?
许白水忽然想起?,刚出发时,朝轻岫曾经说?过, 她此次外出, 其?实并?不想大张旗鼓,所以也没有安排护卫随行。
轻装简从, 自然是不愿意引人注意。
也正是这个缘故, 余家对川松分?舵下手时,才没有顾虑到理论上应该远在郜方府的朝轻岫的存在,接下来她们前往樟湾时, 本地县令也没有提前做出防备。
然而在经历了种种事件, 特别是樟湾税银失窃案后, 朝轻岫出行的消息还是因此泄露,许白水不用过去,就才道丘垟分?舵一定早早就做好?了迎接准备。
倘若丘垟分?舵中有人心怀鬼胎, 又会如何选择?
朝轻岫素以反应机敏闻名,在她眼皮底下捣鬼绝不是一个好?选择, 然而安分?守己也并?非良策——当?年的焦五连朝轻岫的面都没见过,依旧在第一次看见她后选择了坦白从宽,随后麻溜献上人手地盘。
许白水觉得,周无敌大约是总结了前人的经验,才会选择在朝轻岫来之前跑路。
不过跟焦五不同,周无敌根本算不上孙相的走狗,只是孙相走狗在江湖上随手买通的一枚棋子,缺乏被?关注的价值,就算他一段时间没有返回?分?舵,舵主也未必会在帮主面前提到他,事后还是有安全返回?帮会的可能。
因为不想被?朝轻岫撞见,再加上跟阳英何家有旧,周无敌就躲了过来。
而且躲在阳英比躲到旁的地方更好?——因为此地在丘垟南边,距离很近,依旧是自拙帮的势力范围,若是继续往北走,一旦被?帮中人士察觉,很可能会怀疑他是想要跑出去与其?它势力勾搭。
朝轻岫此刻当?然也意识到了周无敌的心路历程,并?觉得此人翻船翻得极为冤枉。
旁人不了解,她却?很清楚,自己并?不具备只看一眼就能发现旁人阴谋诡计的能力,纯粹是因为武侠世界的原住民心性较为淳朴,缺乏对案件的再包装能力,才让她一发现一个准。
换而言之,周无敌本人连舵主都不是,倘若他当?真老实待在丘垟分?舵中,大约顶多能跟来巡查的老大见上一到两面,朝轻岫再怎么擅长从细枝末节中寻找线索,也难以察觉他身上存在问题。
一切都是命运。
在心中对周无敌的下场做了一番感慨后,赚到足够路费的三人,总算可以正式出发,一路向着丘垟行去。
秋风萧瑟,阳英本地的居民实在不多,显得有些荒僻,人烟密集处还好?些,一旦到了野外,朝轻岫就感觉自己几乎要被?足有人高的杂草所吞没。
已经进入彻底静养状态的何家兄弟之前曾说?过,这一带水窝子很多,若要外出,短途可选木筏,长途多选船只,很少有人会骑骡子长途跋涉。
所以本地对周边道路的维护,就不大用心。
许白水喃喃:“我觉得我的骡子买贵了……”
徐非曲面无表情:“吃一堑得三骡,横竖有何家人帮忙结账,少掌柜无须放在心上。”
朝轻岫平静地拍了拍骡子,示意它可以出发。
她态度从容自然,带着一种擅长推理人士所独有的自信。
许白水跟徐非曲两人被?帮主的气质感染,一直随在朝轻岫身后跟着走。
不过朝轻岫很快用实际行动?告诉了她们,再完美的人也难免存在缺点,比如朝轻岫虽然能准确发现案件的破绽,却?没法发现通往丘垟的正确道路。
徐非曲按耐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帮主,你想去哪?”
朝轻岫看着周围足以将自已三人彻底掩埋的荒草,一本正经道:“有句话是老马识途,既然如此,我觉得老骡多半也该有分?辨道路的本事。”
“……”
许白水点点头——懂了,帮主压根不认路,刚刚只是让骡子随便走,走到哪算哪。
当?然不认路不是帮主的缺点,是她们的缺点——好?歹也相处了挺长时间,许白水觉得自己应该了解到,朝轻岫在江湖经验上的确存在一定的欠缺……
徐非曲默然片刻,叹息:“今后帮主若是独自出门,可以考虑带个指南针在身上。”
朝轻岫:“……”
她考虑过生?长在现代社会的自己缺乏荒野求生?的能力,既然短时间内没法消除这个缺陷,只好?靠外力弥补。
当?然徐非曲不知道,朝轻岫身上也不是没有功能类似的道具——朝轻岫虽然没带指南针,却?带了[指案件针],毕竟确定东南西?北也未必能找到城镇,但指案件针只要成功启动?,就一定能发现人类存在的痕迹。
阳英这边的道路确实不大好?走,在野外露宿过两夜后,朝轻岫一行总算看到了丘垟的轮廓。
——如果走水路的话,她们应该半天就能抵达目的地。
朝轻岫眺望远方,冷不丁开口:“你的赶路时间为三天,已被?全国99%的用户成功击败。”
徐非曲转头看了眼帮主,又淡定地将头转了回?去。
她虽然不能完全理解朝轻岫话里的意思,却?可以体?会到,帮主是在感慨骑骡子的速度。
之所以在路上拖了这么长时间,并?非完全是因为朝轻岫缺乏方向感,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一带水洼太?多,泥地也太?多,某些地方实在难走,三人不得不选择扛着坐骑前进。
许白水觉得,虽然自己加入自拙帮的时间并?不长,但只要朝轻岫不将自己灭口,今后双方的关系必然会不错——她可是替大名鼎鼎的朝帮主搬运过骡子。
等靠近丘垟后,道路慢慢变得好?走起?来,周围人烟也逐渐密集,三人混杂在中间,又因为荒野求生?通通换了方便行动?的布衣,瞧着并?不十分?起?眼。
在进入丘垟城之前,许白水又特地停下了一会。
徐非曲:“何事?”
许白水:“乔装一下。”
她往嘴唇上粘了两撇小胡子,然后兴高采烈道:“待会我们偷偷跑到分?舵那边去,吓唬穆香主他们。”又对朝轻岫道,“帮主要不要再脸上贴块膏药?我瞧街上那些算命的,不少都会在脸上贴点什?么。”
朝轻岫想了想,点头:“也好?。”
徐非曲不忍直视地闭上了眼。
帮主居然已经接受了自己算命人士的设定吗?
伪装结束后,三人随着人群,逐渐靠近丘垟的城门。
城门处除了官兵外,竟然还有不少江湖人在周围巡视。
那些江湖人显然属于同一个组织——他们衣履的款式都差不多,甚至连颜色都没什?么区别,衣角处还绣了一个“正”字——自拙帮上任帮主的绝学名为大正手,上官晖本人又素有侠名,于是有时便会使用“正”字作为帮派标记。
白河帮在被?并?入到自拙帮中后,也就跟着改了帮内服装的款式。
朝轻岫三人天刚濛濛亮时就爬起?来赶路,此刻晨光依旧熹微,加上风中一直飘着细雨,能见度便更低。
好?些江湖人正打?着哈欠,抻着懒腰,从肢体?行动?表达自己对于床铺的思念。
一名帮众对伙伴笑:“才刚来,你就困了。”
身边的伙伴没穿一整套的帮派服装,仅仅披了件外衣,衣襟大喇喇地敞着,一副还未从瞌睡中醒来的模样。
边上人大为叹气:“最近又没事,咱们何必起?得如此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