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渣中的?那些萝卜, 显然?属于船上标准餐的?一部分。购买食物?又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何须背着旁人?”
朝轻岫看了姚彦义一眼,道?:“那时?我又想到, 姚老夫人在菜肴口味上的?偏好十分鲜明。如?果是她家里的?某人因为吃不惯辣菜,又不想叫老夫人知道?, 于是选择刻意隐瞒,躲在不容易被瞧见的?地方用餐,那倒也能够说得过去。方才我又确认了一件事,虽然?其他人都?有机会再用餐时?陪伴在老夫人身边,唯独她的?孙子却总以读书为借口,一个人待着。既然?如?此,那位背着旁人用餐的?船客还?能是谁?”又道?,“此外,在过来之前,我已经叫人去问过,是否有人曾偷偷去厨下买饭食,最后得到了肯定的?回?复。”
这就是朝轻岫揭露案情?前,与徐非曲商议着调查的?事情?。
换做旁人过来询问,船工们或许还?会敷衍了事,帮着姚彦义隐瞒,然?而穆玄都?是帮内香主,想知道?什么,寻常帮众自然?是言无不尽。
朝轻岫微笑:“你实在接受不了辣菜,所以宁愿躲起来吃酱油萝卜,也不肯吃老夫人准备的?菜肴。”
徐非曲听到“宁愿”两个字时?,清楚地感觉到了帮主对于酱油萝卜的?怨念。
朝轻岫:“可这样一来,事情?便不大说得过去了——作为老夫人最宠爱的?孙子,义公子想吃什么,直接告知祖母就是,为什么非得避着人自行购买食物??所以我只能猜测,足下有特殊的?理由,不希望让老夫人知道?自己不能吃辣。
“倘若你并非姚彦义,而是一介冒名顶替之辈,之前的?一切古怪之处就都?能得到解答。正因为老夫人将你错认为了自己的?孙子,你也知道?老夫人眼睛不大好。”
旁听之人连连点头——连亲孙子也认不出,的?确是视力变坏的?有力佐证。
姚彦文恍然?:“义弟小?时?候不在姑祖母身边,后来又一直待在书院中,除了姑祖母之外,咱们这边确实无人认识他。”
自称姚彦义的?年轻人铁青着一张脸,没有反驳,只是慢慢垂下了脑袋——姚婆婆眼花了,姚家老家那边可还?有眼没花也见过真正姚彦义的?人在,所以他不敢跟着过去,原本想着多?骗了些钱就趁着停船的?时?候溜走,结果碧涛十一却莫名其妙地不在周围码头上停靠了。
他别无选择,于是决定铤而走险,为提升某位六扇门客卿的?KPI做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贡献。
早在帮主开口讲述之时?,穆玄都?就站到了舱房角落,此刻更是将手掌状似轻微地放在了“姚彦义”的?肩上,后者有些不快,刚想动一动,半边身体立刻酸麻无力,根本没法将人甩脱。
朝轻岫瞥他一眼,唇角微翘:“在下多?问一句,那位真正的?义公子,此刻在什么地方?”
姚彦义嘴唇动了动,他额头上的?冷汗不断往下流,身体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他、他不想退学?陪祖母回?老家,就没跟上来,我听说此事,一时?起了不该的?念头,所以……”
朝轻岫缓缓摇头:“冒名顶替,哪怕骗了些钱财,也不是死罪,若只是为此担心,足下又何必非要?痛下杀手不可?”
姚彦义闭上嘴,陷入沉默当中。
他面上既有恐惧之色,也有狰狞之意,神态格外扭曲。
朝轻岫转向其他人,道?:“诸位都?是姚家的?人,一定知道?那位义公子在何处求学?,下船后可以试着联系一二,只盼他不要?一直音讯全无才好。”
姚彦文身形一滞,忍不住道?:“姑娘是说,义弟此刻已然?惨遭不幸?”
朝轻岫并未给出肯定的?答复,不过从态度看,应该是默认。
姚彦文隐隐明白?过来。
假的?姚彦义早就杀害了真的?姚彦义,他最担心的?不是骗钱的?事情?被发现,而是杀害真姚彦义的?事情?被发现,所以才无论如?何不敢跟姚婆婆回?老家。
凶手已经承认了杀害姚夫人的?罪行,只要?请姚家的?人来认一认,确定姚彦义身份为假,便能就此结案,至此,众人心头一块大石落地,纷纷起身向朝轻岫道?谢。
张千针流下泪来,颤声道?:“多?谢姑娘,要?是没有姑娘,我……”
她说着,轻轻垂下了头。
朝轻岫的?目光在张千针身上不着痕迹地一扫而过,旋即收回?。
她的?推断,其实还?存在一点微小?的?缺陷。
“姚彦义”觉得姚婆婆眼睛不好,看不见藏在线卷中的?刀片,然?而当时?待在船舱内的?人,还?有张千针。
万一姚婆婆没有自己拿线卷,而是让张千针帮她拿线卷,事情?又会如?何发展?
朝轻岫的?脑海中浮出一个念头,姚彦义如?此笃定自己必然?能成功,是否是因为张千针曾经流露过某种情?绪,让姚彦义觉得,对方就算有所发现,也绝不会戳穿自己?
杀意是一种极为微妙的?情?绪,有时?甚至能被一个眼神,一道?目光轻易挑动。
然?而此事必然?不存在丝毫证据,甚至姚彦义此刻都?不能确认,张千针当时?表露出的?情?绪,是有心还?是无意,否则他一定会出言攀咬对方。
朝轻岫还?留意到,张千针衣服挂饰上的?花纹,与姚彦文身上的?花纹有些类似。
——不算已经糊涂了的?赵管家,姚彦文就是跟随姚婆婆时?间最长的?人,其次则是张千针。
这两人是真的?没有认出姚彦义的?身份,还?是因为别的?原因,选择将疑惑深埋在心底?
一个闪念间,朝轻岫心中闪过无数纷乱的?思绪,神色却一如?既往,显得温文平和。
在张千针之后,姚彦文也赶紧站起来说场面话?:“多?谢姑娘帮忙抓获真凶,姚某感激不尽。”
朝轻岫笑笑:“举手之劳,何须言谢。”
她话?音方落,连已经被人制住的?“姚彦义”,都?忍不住抬头看了朝轻岫一眼。
徐非曲能够理解旁人的?想法,当然?她也明白?,这样的?案件,对自家帮主而言,确实只能算是举手之劳……
朝轻岫扫一眼系统刚刚弹出的?消息——
[系统:碧涛十一杀人事件已解决,用户获得侦探点数3点,获得名气值5点。]
[系统:经检测,用户依靠自身努力,与案件接触速度已超过侦探平均水平,获得秘籍《啭天音》。]
朝轻岫:“……”
《啭天音》是凝音成线类的?武功,也可以加深修习者的?听力。不过秘籍什么先不提,朝轻岫就想知道?那句“超过侦探平均水平”是什么意思,还?有这怎么就靠自身努力了,武侠世界意外频发又不是她能控制的?……
朝轻岫神色沉凝,丝毫没因为破了一件命案而喜悦,仔细观察的?话?,还?能从她的?眉目中感受到一丝疑惑与怅然?。
旁边的?船工也大为赞叹,虽说江湖人通常跟官府没什么交情?,不过原来的?白?河帮做漕运上的?买卖,难免会跟衙役跟捕快打些交道?,深知这些人的?破案本事,——原来不用大刑伺候,只需要?留意留意周围的?细节,就能将一桩疑难案件分析得水落石出。
就在此时?,众人感觉到,船只明显地晃动了一下,像是撞到了什么。
姚彦文脚步踉跄,险些摔倒。
李格永诧异:“已经靠岸了么?”
朝轻岫觉得不像。
刚刚她过来时?看了一眼,这里离河岸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张千针弱弱道?:“……不会是触礁了吧?”
朝轻岫:“诸位稍安勿躁,我过去瞧瞧。”又扫了穆玄都?一眼,“你随我来,至于这位义公子,叫旁人陪着他便是。”
穆玄都?低头称是,又喊了两个帮众过来,把犯人单独带到一间舱房中看管起来,自己则跟在帮主身后快步上了甲板。
此时?此刻,碧涛十一前面正横着另一条船,两条船的?船身上都?有明显的?撞击痕迹。
眼前的?情?况一目了然?,朝轻岫刚走上甲板,就瞬间get到了一好一坏两个消息——
好的?是碧涛十一没有触礁,船体受损有限,坏的?则是对面那艘船上不少手提兵器,身上刺字的?人,神情?一个赛一个凶恶,显然?是一群水匪。
朝轻岫望着拦在碧涛十一前方的?船只,甚是纳闷,压低声音道?:“我以前以为咱们才是这里最大的?江湖……草莽,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敢拦咱们的?船只。”
穆玄都?听出帮主话?语里的?停顿,不知为何,他有些怀疑老大原本想说的?其实是“江湖匪类”。
边上的?一位船工没听清朝轻岫说的?话?,有些不安道?:“咱们帮派一向正经做生意,不去做拦路打劫那类事,周围的?水匪知道?这是白?河帮,呃,自拙帮的?船,也不会来骚扰咱们。”
朝轻岫颔首,她算是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对面的?船头站着一位从身形到衣着都?非常符合旁人对于水匪想象的?壮汉,他手中提着单刀,正用打量肥羊的?目光,不怀好意地盯着眼前这一船的?人。
碧涛十一上的?船老大听到消息,已经匆匆走上船头,向着对面的?船只喊话?:“可是‘河中蛟’盖老大当面?”
三丈之外的?那位壮汉露出一个狞笑,言辞毫不客气:“既然?晓得是老子,还?不速速将船上红货交上来?老子也不多?要?你的?,只要?三千白?银,就容你继续通行,否则小?心你满船人的?性命!”
船老大闻言甚怒,忍气道?:“在下一向知道?盖老大是个讲义气的?好朋友,之前早就说过,不动咱们帮里的?船只,如?今为何又拦道?要?钱?”
盖老大闻言哈哈大笑起来:“老子哪里不讲信用了?跟咱们约定的?是白?河帮,可你自己说,你们这是哪个帮派的?船?”
他的?手下听见老大说话?,也跟着鼓噪,说些“连自家是哪一家都?忘了”的?嘲讽言语。
船老大哑然?。
虽然?人手还?是原来的?人手,奈何帮派被人吞并,自己如?今已经成了自拙帮的?手下。
就在船老大沉默之时?,空中忽然?响起一阵尖锐的?呼哨声,于此同?时?,朝轻岫忽然?向斜前方迈出一步,同?时?伸手一抓——一枚箭头泛绿的?长箭出现在她手掌之中。
船老大愣了片刻, 才反应过来自己遭遇了什么。
她估测了一下,方才那一箭,明显是对着自己心口去的。
刚见?面便下杀手,没留下丝毫转圜的余地, 面前人显然不打算善了。
船老大恨恨:“盖老大好厉害的名声, 没想到竟是暗箭伤人之辈。”
盖老大大笑:“我已说了不给钱便杀人, 你却还是推诿搪塞,动手取你性命又?如何?”
朝轻岫出手接过暗箭后, 就一直冷眼旁观, 此刻唇角微微上翘, 曼声道:“在下方才瞧了一眼,尊驾船上人手不少,要三千银子倒也?合理?。”
无?论是对面的水匪, 还是碧涛十一上的船工, 都没人想到她会忽然开口?说话。
盖老大方才见?了朝轻岫那一手接飞箭的功夫,心中本来有所提防, 想着待会就算杀到碧涛十一上后, 也?不必去抢她的财物,此刻听见?朝轻岫的话,觉得原来对方也?同样提防自己, 心中便是一松, 面上也?露出笑容来。
船老大尚且不清楚穆香主是跟着朝轻岫来的, 此刻默默瞧了眼前白袍如云的少年人一眼,一时?间想不明白这位六扇门的大人怎会向水匪低头。不过考虑到盖老大武功高?强,又?有不少手下, 朝轻岫却是孤身一人,不愿意在此时?惹他, 倒也?正常。
盖老大连连点头:“你这小姑娘说话也?有点道理?,老子今日带了三十人过来,一人给个?百两银子做辛苦费,也?没什么不妥。”
朝轻岫面上笑意不变,缓缓道:“在下曾听说官府悬赏花红,只要拿着水匪的人头就能领赏,今日看在盖老大的面上,你手下一枚人头就作价两百两。”她说话时?,冷电一样的目光始终在对面的水匪身上逡巡,“给我三千白银,我就容诸位活着回去。”
盖老大原本一直在笑,此时?笑声戛然而?止,一双豹眼盯住朝轻岫,目光中闪动着怒火。
发现年轻人跟自己作对只是一方面,他更加恼怒的时?,对方说话时?,语气中竟流露出鲜明的轻蔑之意,仿佛自己这边所有人的生死都在她一念之间。
盖老大冷笑:“你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兔崽子,竟然也?敢学道上的豪杰狮子大张口?么?”
他还想说些别的,却看到站在碧涛十一上的那个?少年人眉目微凝,随后身形一晃,人已飘上船头,同时?一手拿起船上绳索,往前随手一抛。
缠在一起的绳索被朝轻岫瞬间抖开,随后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末端精准无?比地缠绕在了对面船只的桅杆上。
盖老大见?状心道不好,挥刀就要去砍绳子,却瞧见?朝轻岫已然平平飞起,她的身法给人一种奇异的观感,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仿佛是直接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
只是一瞬间,朝轻岫已掠出三丈,随后在绳子上轻轻一踏,借力换气,只一个?起落间就倏地站到了盖老大的面前。
朝轻岫身形快若飘风,纵掠间衣角竟只轻轻摇动,竟仿佛一直就站在对面的船只上一般。
就在她落地的刹那间,一阵凛冽的刀风自上方袭来。
长刀来势汹汹,还带着浓烈的河腥气,此时?此刻,朝轻岫左手依旧拿着方才那枚冷箭,右手随即拔出萤沉,翻腕上撩,架住了盖老大当头劈下的一刀。
盖老大有胆子跟原来的白河帮谈条件,手上功夫确实不俗,他劲力沉浑,这一刀下来,恐怕连一人高?的巨石都能被劈成两半。
众人看见?一道凌厉的刀光当头落下,被一柄短剑恰到好处地截住,盖老大手背上青筋暴起,面上迅速泛起一阵赤红。
刀剑相撞处不断震出长鸣之音,然而?无?论盖老大如何使力,都始终无?法将拦在面前的短剑劈低一分?一毫。
面前之人年龄虽然不大,内力之浑厚,却已初具江河湖海的浩瀚之意,盖老大忍不住怀疑,面前的小姑娘莫非是贝藏居居主的弟子,才有胆量魄力,过来蹚这一趟浑水。
朝轻岫用萤沉挡住盖老大的攻击,左手轻描淡写地一挥,利箭飞出。
寒芒在空中一闪而?过,一个?藏在同伴身后的弓手连反应都来不及,便松开手中弓弦,一声不吭地倒下。
站在朝轻岫的位置,若不转头,绝对看不到埋伏者?的位置,所以她竟是完全靠着听力,察觉到了那名弓手的藏身地点。
朝轻岫笑了一声,开口?计数:“第一个?二百两!”
众匪徒见?到老大与人动手,立刻上来助拳,朝轻岫刚刚将利箭掷回去,立刻有一刀角度刁钻地贴着甲板横扫过来,砍她双腿。
那位匪徒眼看已要砍中朝轻岫小腿,却忽的感觉眼前一花,竟看不清面前人的身影,同时?感觉手腕上压了千钧重的一块巨石,顺便僵在了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匪徒仔细看去,赫然发现自己手中之刀已被朝轻岫踏于足下。
朝轻岫轻描淡写地踩住敌人兵刃,匪徒用力拔刀,眼球都因此充血发红。然而?无?论他怎样使力,都无?法移动长刀一分?一毫,就在此刻,匪徒忽觉手上一松,竟是朝轻岫主动松开刀刃,他收力不及,竟轻飘飘地倒飞出去,头颅直接撞在了另一位水匪的胸膛上。
两人撞在一块,一个?头颅碎裂,一个?胸骨凹陷,眼见?都已不活了。
盖老大瞧见?那个?温文尔雅的白袍少年人只是随意一挥手,一抬腿,自己就连续死了三个?手下,耳边甚至还响起了来人清晰的计数声音:“六百两了!”
从两百两到六百两,数额的变化清清楚楚,然而?从朝轻岫跃至这条船上到现在,还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盖老大号称河中蛟,在水道上盘踞多年,甚少吃过这样的亏,一时?间杀心大盛,长刀霍霍,不再?思考面前人的出身门派,向着朝轻岫斜斜劈出两刀。
这一招乍看只有两式,其实后面还伏着一重变化,极难防备,名字叫做“两面三刀”,虽然不好听,却是盖老大的成名决计之一。他当初就是靠着这一招,干掉了水匪原来的首领,自己取而?代之。
就在此时?,朝轻岫手中短剑的剑尖忽然微微上挑,不退反进,短剑如灵蛇抬头般直指盖老大手腕。
这一剑的来势不但?快捷,而?且奇诡异常,纵使盖老大撤退得快,手腕也?被划破了一道血口?。
盖老大暗自心惊,他在水上做了那么多年没本钱的买卖,也?与不少厉害人物交过手,却完全分?辨不出朝轻岫的剑路。
依照常理?而?论,作为一个?习武未久且缺乏实战经验的人,朝轻岫用长剑会更安全些,然而?她手上功夫大半都来自于《玉璇太阴掌》,用短剑比用长剑更加顺手,又?因为武器越短越凶险,所以她在与人动手时?,越是觉得凶险,就越是不能后退半步。
若是应律声知道盖老大此刻所想,大概会颇为感慨——朝轻岫所练的《玉璇太阴经》在江湖上已经失传多年,就算应律声的师父八苦师太过来,也?无?法辨认出招式来路,更何况盖老大一介水匪。
船上匪徒被盖老大管束多年,不敢违逆首领的命令,明知朝轻岫此人极不好惹,却也?不敢退缩,咬紧牙关,挥舞着武器向她发动攻击。
朝轻岫却看也?不看那些人,只是趁着与盖老大对战的空闲时?间,或踢或拍,将不断靠近的水匪变作变成自己口?中不断上涨的赏金。
盖老大交手十数招,怒火慢慢消退,理?智重新?占据高?地,他此刻已经知道面前少年人武功远在自己之上,与这样的人战斗,决不能顾惜自身,若是豁出性命一搏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当下挥动长刀,不要命地向朝轻岫劈砍而?去。
刀风虎虎生威,刀光犹如惊雷,此次与敌人交手之时?,盖老大竟不再?回避招架,果然看见?看到面前的白袍少年人攻势变弱,然而?就在此时?,他莫名觉得身上一痛。
剧痛之后,就是渗入骨髓的冷意。
碧涛十一上的人可?以清晰看到,盖老大的刀法固然步步进逼,朝轻岫却未曾后退,双方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她一手招架,另一只手掌以弹琴般美妙的姿态,无?声无?息向前拍去,也?未见?她如何变招,手掌就似轻实重地落在敌人的心口?之上。
玉璇太阴掌第二十七式,误拂清弦。
琴有五弦,每一弦就代表着一重变化,这一招若是练至深处,每一重变化中还能再?继续出五重变化来,源源不绝,无?止无?尽。而?招式开头的那一个?“误”字,则代表招式来路奇诡,令人防不胜防。
朝轻岫短剑的剑法是从掌法中化出的,尚且存在一些破绽,掌法本身却堪称浑然天?成,她这一掌越是挥得轻描淡写,就越是叫人难以防备。
朝轻岫凝力于掌,阴寒劲力源源不绝地透体而?入。
盖老大只觉胸骨剧痛,身体像是泡入冰水当中,耳边还能听见?那白袍少年人冷冷道:“四千六百两。”
第112章
朝轻岫得手后, 立刻撤掌、飘身后退,数道自侧面飞来刀光剑影直接打空,有些?甚至打?到了盖老大?本人身上。
紧接着,只听轰然一声, 这位水匪头头五官渗出鲜血, 仰面重重倒下。
朝轻岫抬掌击毙敌首, 此人死后,其余匪徒才像是大梦初醒一般, 不敢继续上前?, 纷纷抛下武器, 跪地求饶。
她向着碧涛十一的方向看去一眼,示意对方可以派人过来,帮着收拾善后。
从朝轻岫掠到对面的船上, 再到她解决匪首, 满打?满算还不到盏茶功夫,直至此刻, 船老大?才如梦初醒般感觉到一阵腿软, 若不是穆香主?就在身边,对面那位“六扇门大?人”又是在为自己出头,她都得考虑趁机逃跑的可行性?。
之前?朝轻岫扔出的绳索还在, 她在上面快走数步, 身形一纵就跃回?碧涛十一上, 船老大?与一众船工立刻上来拜见,真心诚意道:“多谢大?侠仗义援手……”
朝轻岫站在众人前?面,倒也并不避开, 只是微微笑道:“在下不过护着自家?买卖,又有甚么?可谢的地方?”
“……!”
她话说得轻描淡写, 对船老大?等人而言,却不吝于晴空打?了个?霹雳,一时间全数怔在当场。
船老大?的面色从惊骇到惊喜,再从惊喜到敬畏,她原本就觉得“朝”这个?姓氏十分耳熟,此刻终于醒悟过来,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自家?新任帮主?。
原本得知白河帮的地盘归入自拙帮之后,帮内包括船老大?在内的许多弟子心中都有不满之意,只是因为焦五跟郑六两人没有出言反对,众人也都不敢明着跟总舵作为。
帮中甚至有不少?人觉得,朝轻岫年纪轻轻,只是胜在为人狠辣,又捏住了曾四的把柄,才能吞下白河帮的地盘,不料今日一见,却发现她武功高明至斯。
船老大?心中又是感激,又是钦佩,又是懊悔,赶紧道:“属下不知帮主?大?驾光临,实在是罪该万死……”
她一面说,一面再度下拜,船上其他船工也都随之拜倒,高声道:“属下参见帮主?!”
对面船上幸存的水匪本来就不多,那些?人原本还有些?逃命之意,在看到碧涛十一的船工们对着方才那个?白衣罗刹躬身下拜,并且口称帮主?时,也终于惊悟来者究竟是谁。霎时间,水匪们一个?个?面如死灰,手足发软,竟然连逃命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他们都是江湖中的小人物,嗅觉之灵敏,只怕并不亚于“御前?捕头”伍识道,有些?机灵的水匪已经?从地上爬起来,对着碧涛十一的方向不住叩首:“小的们没长眼睛,竟然扰了朝帮主?的尊驾。朝帮主?大?仁大?义,求您高抬贵手,饶咱们一命。”
还有人另辟蹊径,对着曾经?首领痛骂出声:“那姓盖的无恶不作,我等本是良民,却被他迫至水匪群中,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朝帮主?今日击杀此贼,正是救我等于水火。”
幸存的水匪们一面叱骂盖老大?,一面忙不迭地向朝轻岫表忠心,前?者说自己实在该打?,后者说姓盖的应当被千刀万剐,今日朝帮主?一掌将人打?死,没让盖老大?零碎受罪实在是大?仁大?义得很。还有人一副深悔前?过的模样,表示希望能被送到县衙,让官府处置——他们不是首恶,而且能从朝轻岫手底幸存下来,其凶性?多半也没旁人那样大?,既然平时坏事干的不多,那认罪态度好?些?,说不定能混个?流放充军之刑。
一个?水匪恭恭敬敬道:“启禀朝帮主?,姓盖的这些?年专门做些?没本钱的买卖,私自藏下不少?财物。河道上的钱都是自拙帮的,也就是您老人家?的,咱们早有物归原主?之心,只恨打?不过姓盖的,才一直忍到如今,现下正该将东西送还给您。”
朝轻岫不理对面船上的人,她看着船老大?,神色依旧温和:“你?们以前?又不曾见过我,一时间没有认出来,也正常得很。”又道,“碧涛十一中客人不少?,稍后且去安抚一二,免得叫人心中不安,至于对面船上剩下那些?人……先交给县衙处置就是。”
她说话语调舒缓,开口时隔壁船上水匪连大?气?都不敢吭一声,直到朝轻岫说了交给县衙,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若是了解朝轻岫的人就会知道,哪怕只是看在赏金的面上,她也必然会将水匪交到县衙那边。
船老大?一一应了,然后恭恭敬敬道:“帮主?武功盖世,神机妙算,属下今日有幸得见您老人家?金面,实在是好?大?的福气?。”
朝轻岫闻言,上下打?量面前?人一眼,倒没想到自己手下竟也有与伍识道属性?相类的人才,片刻后才温声道:“不过分内之事,倒是我不常巡查分舵,竟让咱们自家?帮内的姊妹弟兄受外人的委屈了。”
船老大?听着朝轻岫的话,总觉得小帮主?言语中略带了些?许肃杀之意。
朝轻岫不常巡查分舵,所以自家?下属在听到一个?“朝”字时都反应不过来来者是谁,周围的水匪听说了帮派上层权势更迭,下层人心浮动,竟也有胆子趁机过来抢劫,想要分一杯羹。
船老大?心中明白,类似河中蛟的事情?早晚都会发生,只希望今日的消息传出去后,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家?伙能够看明白形势,多加了解些?朝轻岫本人的行事风格。
不远处,许白水也在旁观这一幕,她向跟自己来的侍卫赞叹道:“好?功夫。”
她能感觉到朝轻岫的武功招数不循常理,偏又浑然天成,唯一吃亏的一点,不过是年纪尚小而已。
侍卫:“朝帮主?想要积攒与人交手的经?验,所以未尽全力。”
许白水忽然道:“等等,刚刚那位船老大?是不是说朝帮主?神机妙算。”
侍卫:“……似乎是。”
许白水转过头,与自己的侍卫面面相觑。
过了片刻,许白水才艰难道:“难道她连自己此次出行会遇见水匪这种事都能猜到?”
虽然用的是疑问句,不过许白水将话说出口后,竟觉得这个?猜测还挺可信,声音里不由带出几许佩服:“她早就料到会遇见水匪,所以特?意乘坐碧涛十一,在收拢帮派人心之时,也借机震慑周围的宵小。”随后喃喃,“不过她怎么?会预料得如此精准?”
侍卫:“大?约是,见微知著。”
虽然侍卫没有提供任何有用信息,许白水还是大?为赞同:“也是,同样的信息放在我眼前?,我都看不到朝轻岫能看到的事情?,那么?我想不明白她的推断过程,也不足为奇。”又道,“看那些?船工的模样,肯定是不知道自己此行会遇见水匪的,所以她必然是……”回?想了下自己在秉烛楼卷宗内看到的词,继续道,“必然是推理得出的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