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天,许鹤年收到来自妹妹的问?候。
许鹤年听见妹妹的传话后,一边给许白水递了?只剥了?皮的柑橘,一边颔首:“好,早则三日,迟则五日,我一定办成此事。”
许白水接过橘子,直接一口吞下。
许鹤年:“……你一瓣瓣吃,小心?噎着。”
两人在传递食物的同时也顺利完成了?信息的交换,期间半点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这倒也不能怪监视者不上心?——许白水每次到许鹤年这边来待得时间都挺长,三四个时辰里,基本都在全神贯注地吃喝玩乐,正事满打满算说不上十句,旁人实?在很难判断她的真实?目的。
妹妹走后,许鹤年一个人待在书房中?,细细想着后面的计划,他现?在与二殿下等人走得近些,算是进入了?王贵人一党的外围,也能与孙相那?边接上头。
朝轻岫的今日的意思是,要?他告诉孙侞近,皇帝已经查到了?丞相府与某些禁军指挥使之间的关系,不过不用现?在说,过上两日再讲也行,避免留给孙侞近充分准备时间的意外发生。
今日天气晴朗,许鹤年抬头看着窗户外的天空,莫名感受到了?一种山雨欲来般的巨大压力。
虽然没有足够人手帮着查探,但朝轻岫对禁卫们的办事能力实?在有着非常准确的评估。
就?在她让许白水传递消息的第三日,禁军首领公孙卫便过来向汇报了?这段时间的调查结果。
齐如酌的证言是真的,瞻天、裂地、捧日、穿月四军的指挥使暗地里都已经投效到了?丞相那?边,虽然天子一直没有立储,但若是有朝一日山陵崩,孙侞近指谁,谁就?能是下一任皇帝。
本来跟丞相有关的案子,线索没那?么容易找,不过公孙卫这回是从其他几个指挥使那?下的手,加上此回调查既隐秘,也出其不意,所以才?取得了?意料之外的成功。
——这倒并非孙侞近一党对自己的秘密不当?心?,而是在理论上,齐如酌根本不可能知晓丞相一党与四个指挥使之间的关系。谁也没料到郑贵人竟会私下递话给齐如酌,借他的口,引动皇帝的疑心?。
公孙卫感觉到了?天子心?中?的不快,默默垂首不语。
皇帝心?中?烦闷,向公孙卫挥了?下手,让人退下。
这些天皇帝实?在很是不悦,他需要?在孙侞近等人面前克制情绪,下朝后还要?敷衍王贵人。所有一切都过度耗费了?皇帝本就?不充足的心?力,所以近来连后宫也少去,反而经常喊观庆侯过来陪伴。
观庆侯脸上永远带着讨人喜欢的笑,虽然淘气,却从不逾越本分,看天子心?情似有些烦闷,就?说了?些市井中?的趣事,还有江湖上的逸闻打发时间。
他随口提到,自己有前两天去坊市时,碰见一个擅长捏泥人的好手,那?人看着只是个不起眼的老婆婆,结果遇见地痞收保护费,没成功后想掀人摊子,反而被那?老婆婆用摊子旁的竹扁担给一个一个掀翻在地上,多?半也是一位江湖人物。
皇帝:“京中?的江湖人倒是不少。”
观庆侯:“定康乃大夏都城,又热闹,又好玩,自然人人自然也乐意往这边跑。臣后面去瓦肆逛,还遇见几个说话带着北地口音的表演团,像是外国的人。”
皇帝没说话,但神色专注,显然听得认真。
观庆侯注意到这一点,就?深入描述了?一下:“那?些人身?边养了?些蛇虫,说自己掌握异术,能够活死人,生白骨。不过臣看他们吹得天花乱坠,心?中?却半点不信,后来又看他们驱使虫子吃掉了?一个无法行走的病人身?上发黑的肉瘤,让人当?场站了?起来,也不知是怎样做到的。”
皇帝却倒:“异人异术,古籍上也多?有记载,未必全是假的。”
观庆侯嘻嘻一笑,赞成了?天子两句,又继续说自己的见闻。
皇帝听着观庆侯的讲述,思绪终于被从朝政上拉走,感觉心?情畅快许多?。
观庆侯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景色,笑道:“今年春光正好,可陛下倒没往年那?般有游兴。”
皇帝笑了?下:“朕瞧着,旁人也罢了?,倒是你静极思动,日日想着出去玩耍。”
观庆侯很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垂着脑袋:“陛下圣明?。”
清明?时节,确实?正适合外出踏春。
或许是受到观庆侯的启发,今年开春后就?一直表现?得没什?么精力的皇帝突发奇想,邀请一众亲贵等龙船踏春。
龙船会从御河出发,沿长宁渠驶向城外,直至夏宫。
算不上亲贵也没有实?职的朝轻岫也在被邀之列。
她看着帖子,片刻后对面前的宫人道:“既然如此,请转告贵人,我一定会去。”
这段时间,朝轻岫偶尔往宫中?走走,与郑贵人碰过几次面,算是刷了?点不高不低的存在感。
出发当?日,所有人在宫城中?,龙船高四层,以朝轻岫的身?份,如今只能站在外围,远远瞧一眼皇帝的脸色。
除了?亲贵等人外,陪同天子出行的有瞻天、裂地、捧日、穿月四军指挥使,他们各带了?五百禁军,负责护卫皇帝安全,剩下两千禁军,都由威定公司徒元带着傅和之亲自管着。
朝轻岫来京之后,与天子都见了?好几次,与威定公却还是初次相见。
那?位赫赫有名的朝廷柱石、武林高手,自身?相貌倒不算太奇异,远远看去,不过是一位面白有短须,略有些清瘦之态的中?年人,倒是气质不错,给人一种冷静从容的感觉。
司徒元似乎感觉到有目光看着自己,微微回头,恰好与朝轻岫四目相对。
站在人群外的陌生人有一张过于年轻的脸,五官犹带三分稚气,神态却极为沉稳坚定,发现?司徒元正看着自己时,没有丝毫慌乱,只是含着笑,微微欠了?下身?。
司徒元不动神色地点了下头, 视线越过朝轻岫,然后在她身后之人身上停顿片刻。
朝轻岫身后跟着两个?人,其中一个?穿着朱红色劲装,只看外表就知道定是武人, 另一个?人的面孔很奇怪, 此人的眼睛很正常, 脸部肌肉却?纹丝不动,显然戴了面具, 身上虽然没有佩戴刀剑等物?, 却?一看就知必然是绝顶高手, 竟让司徒元下意识生出某种特异的感?应。
司徒元有些好奇对方的真实实力,却?发现自己难以给出准确判定,就在他正想多观察一会朝轻岫三人时, 那?位问悲门主似乎觉得在外面干站着很没意思, 干脆带着人走了。
于?是司徒元收回?目光,仿佛什么也未曾注意到, 继续平静地坐在皇帝下首。
皇帝不会注意到司徒元神情有什么变化, 因为他此刻正在跟观庆侯说话。
不常露面的黄羊公?公?今日站在皇帝身后,手里搭着根拂尘,笑眯眯的, 一看就很慈祥。
黄羊公?公?觉得皇帝表现得有些紧张, 哪怕他神色如常, 话却?显得有些多了。
司徒元也觉得不大对劲。
他是朝廷柱石,却?算不上皇帝的心腹,天子?有时候会依赖司徒元, 却?并不信任他,私下有什么事, 也不愿意跟司徒元沟通,免得受到后者的劝诫。
今天的情况也差不多,司徒元临时接到命令,陪着皇帝前?往夏宫,他感?觉自己的作用大约相当于?一个?比较能打的护卫。
司徒元并不介意给皇帝充当护卫,可他稍微注意了一下,却?发现一些违和——今日天子?身边,居然没有孙侞近推荐的高手。
一般人或许不会留心这些,因为皇帝还带了王贵人那?边的几?位皇子?皇女,一副十分跟孙侞近一党相处得格外融洽的模样。
司徒元收回?思绪。
既然皇帝什么也没跟自己商量过,那?他就什么也不知道。
司徒元冷眼旁观多年,往日孙侞近也不是没有受到过天子?的猜忌,在一开始,许多清流官员还会趁机想要?为朝廷清楚掉这个?祸患,然而过不多久,皇帝就会再度怀念起孙侞近的好处,重新将人提拔到自己身边。
皇帝看着观庆侯拿着一些绢花为自己变戏法,被逗得大笑起来,笑声很是响亮,亲近之人都能看出来,皇帝今天应该是服了丹药,面孔上还带着一点被药效催发出来的神采。
几?位皇子?皇女陪着父皇一起笑,神色间却?有些不以为然,其实今日郑贵人本来也该带着孩子?陪天子?外出,可不幸从上个?月起,郑贵人就犯了头疼的毛病,陆陆续续总不见好,今日早上一起来,更加觉得头晕目眩,无法行动,几?位殿下孝顺母亲,于?是全都留下侍疾。
皇帝的心思并不在郑贵人身上,只嘱咐她好好养病,也就没有多问。
一位年轻亲贵有些无聊,回?身走到窗户边,向外面看去。
御河很宽,龙船行驶在河道中央,两侧跟后方都围绕着许多挂着旌旗的小舰,俯瞰过去,可以算是浩浩荡荡,极为热闹。
朝轻岫正站在龙船外侧,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扇子?扇风,还道:“空中飞的那?些是柳絮么,毛毛刺刺的。”
几?位站得近的姑娘就笑道:“河上这些东西最?多,有人一闻就身上发痒,还喘不过来气,要?是觉得讨厌,千万要?将兜帽戴好。”
朝轻岫微笑:“我倒不太怕这些,只是不喜欢而已。”
她目光向远处一扫,瞧见一位穿着武官服饰的中年人带着禁军路过。
旁边有热心人帮忙介绍:“那?是穿月军的指挥使。”
朝轻岫:“原来是指挥使,果然风采不凡。”她说话时,上半身正靠在栏杆上,双手则笼在袖子?中,随后轻轻捏了下扇柄上挂着的玉珠。
龙船缓缓地行驶着,渐渐越过城池,将巍峨的大夏都城远远抛在后面,平缓地向夏宫而去。
长宁渠连通城内城外,其中通往城北这片区域都算皇家私苑,当今天子?很舍得在人造景观上头花钱,所以沿途风景依稀有着几?分江南情致。
龙船上有宫人来回?行走,给亲贵们端茶送水,连空气里都飘着酒香。
清脆的音乐声花瓣一样散落在风里。
氛围如此轻松愉快,让人忍不住想要?说话,以朝轻岫的耳力,就算不刻意去捕捉,也能听?见旁人的窃窃私语。
那?些人出言赞叹,说船上的琵琶实在很好听?,弹奏之人应该是宁待诏的学生。
——被提起的宁待诏其实是定康一带有名?的高手,她虽然出身市井,但以江湖身份论,足以与卓希声齐名?。
朝轻岫对李归弦笑道:“说起来,咱们来京这么久,竟没见识过几?位高手。”
像香膳司等人,也只是在她进京的路上出手拦截,等进城之后,反而彻底消失无踪,就像根本没这个?人一样。
朝轻岫不会觉得对方已经放下此事,只会认为那?些人正在蛰伏,等待合适的出手时机。
李归弦:“京中豪杰定然是被朝门主威望所慑,所以不敢冒犯。”
朝轻岫回?头,默默看了李归弦一眼,觉得对方是在学自己说话……
玩闹到了中午,用过膳后,皇帝开始觉得困倦。
黄羊公?公?轻声:“陛下要?小憩一会么?”
皇帝:“再拿枚丹药来……”说话时,皇帝只觉得头越发昏沉,疲惫感?像是从骨头缝里不断往外渗,只好又改了决定,“罢了,就睡一会,两刻之后再叫朕。”
黄羊公?公?躬身称是。
皇帝休息,闲杂人等自然离开,黄羊公?公?将天子?扶进内室。
皇帝为自己的精力感?到叹息,但他也很清楚,丹药不能无止尽地服用,哪怕清正宫出品的紫参保元丹,也只能暂时提一提自己的精神,但等药效过去后,难免会觉得加倍困倦。
宫人轻手轻脚地将床铺好,皇帝昏昏沉沉地躺上去,很快陷入梦乡。
黄羊公?公?一直瞧着宫人放下帘子?,这才悄无声息地退到外间。
早就等候在此的小内侍虽不敢说话扰了皇帝清静,却?赶紧伸出手,扶了黄羊公?公?去休息。
黄羊公?公?自然是禁中有名?的高手,个?人功力并不在春大姑之下,正因为他武功高,资历也深,所以早在十多年前?,就很少再做这些服侍天子?的细活,更多是旁人想方设法去奉承讨好他。
小内侍服侍着黄羊公?公?坐下,赶紧热了一壶药酒来,还送了几?盘精致的点心。
小内侍跪下,将托盘高举过头,语带讨好:“羊爷爷辛苦,请羊爷爷润一润口。”
黄羊公?公?慢慢嗯了一声,选了两块点心吃下,又饮了一杯酒。
他身份地位如此,其实去外面肆意吃喝也不会惹来天子?的批评,可黄羊公?公?只要?是在御前?行走,态度就依旧小心谨慎,从不愿意多饮多食,免得误了皇帝的差事。
两刻钟后,黄羊公?公?掐准时机返回?内室,去请皇帝起身。
“官家,时候已经到了。”
皇帝眼皮颤了一下,却?依旧没有睁开,过了好一会才道:“再等一刻。”
黄羊公?公?素来知道天子?的脾气,只好继续去外头候着。
小内侍陪着笑:“羊爷爷辛苦,其实过半个?时辰再来也无妨。”
黄羊公?公?淡淡道:“官家说了一刻,便是一刻,莫要?擅作主张。”
小内侍赶紧跪下赔罪,说自己考虑不周。
不过小内侍的判断也有准确的地方——皇帝这一拖延就拖延了足足一个?时辰,最?后还是黄羊公?公?怕耽误事,亲自将天子?从床上扶了起来。
黄羊公?公?劝:“官家再不起身,晚上可要?难以入眠了。”
宫人立刻拿了温热的湿帕子?给皇帝擦脸,又捧了茶水过来,细声细气道:“请官家漱口。”
其实皇帝依旧困倦,觉得浑身懒懒的没什么力气,他漱口后,靠在床上喝了半盏参茶,才略有些精神。
皇帝为逝去的午睡而叹气:“是该起了。外面情形如何?现在到了哪里?”
黄羊公?公?弯着腰:“年轻人们还在玩闹,今日船行得慢,眼下距离夏宫大致还有一个?多时辰。”
皇帝点了下头,抬手示意黄羊公?公?将自己扶起:“朕也去外头瞧瞧。”
黄羊公?公?小心搀扶着天子?,慢慢走在铺着软毡的地板上。
龙舟大而稳,几?乎让人感?觉不到正待在河中。
皇帝的体重对武林高手而言绝对算不上沉,黄羊公?公?一根手指就能稳稳当当地将天子?提着走。可今天,就在黄羊公?公?搀扶着皇帝的时候,他那?张苍老的、满是皱纹的面孔,忽然间微微绷紧扭曲。
丹田内的气血莫名?翻腾,霎时间让黄羊公?公?产生了一种无法自控的感?觉,好像有人正将生命力从他的体内抽走。
类似的感?觉在黄羊公?公?陷入瓶颈,或者走火入魔的时候也曾有过,但哪一次都不像今天这样,来得如此猛烈,并让人产生了一种连骨头都变得酥脆的虚弱感?。
若非黄羊公?公?功力深厚,勉强能控制住肢体,他的双手几?乎要?难以遏制地颤抖起来。
黄羊公?公?回头, 想喊小孩子们来接替自己服侍皇帝,却?听到?身后传来数声轻响。
身后站着的小内侍都门一个接一个地软倒在?地,他们手中的拂尘跟着跌落下去,发出沉闷的声音。
皇帝也?听到?了动静, 有点?纳闷:“那些孩子是晕船么?”
“……”
小内侍都是黄羊公公的徒孙, 身手普遍不错, 就算偶尔遇见一个不幸晕船的,却?决不至于每个都倒得如此恰到好处。
黄羊公?公?脑海中闪过了一个模糊却?让人深觉战栗的念头, 他强自镇定下来, 对皇帝轻声:“官家, 请速召司徒大人过来。”
皇帝目光一闪,缓缓颔首。
龙船虽大,与皇宫相比, 地方还是?有限, 而地方有限的好?处就是?,皇帝的旨意能够在?短时间内下达得特别到?位。
司徒元来得很快。
其实他本就一直坐镇在?皇帝的寝室外, 时刻准备应付各种意外。
黄羊公?公?看见司徒元前来时, 轻轻吐出一口早就变得浑浊的真气。
皇帝也?觉安心。
他知?道司徒元固执难缠,御前应对时也?不像孙侞近等人那?样单捡皇帝爱听的说,更是?经常劝诫天子勤政爱民, 像极了一个无情的上谏机器, 不过感情上不喜欢, 并不影响皇帝理智上明白对方做事靠谱,且绝对没有谋反之心,是?个危难时能够倚靠的人。
与立刻放下忧愁的皇帝不同, 见到?人后,黄羊公?公?的目光还在?司徒元脸上停了一会?, 面色变得有些难看。
高手必然了解些医术,以黄羊公?公?的功力,就算不靠近司徒元,也?能感应出对方身体状况的好?坏。
眼前的司徒元虽然沉稳依旧,精神却?明显有些萎靡,动作也?比往日更加迟缓。
两人对视片刻,瞬间都明白了彼此的状态。
司徒元跟黄羊公?公?一样,都开始觉得身体情况不妙,正在?彻底失去战斗力的边缘徘徊。
——被暗算不是?一件稀奇的事,可他们究竟是?怎么中的招?
黄羊公?公?示意还能走动的小内侍们全部退下,然后才开口对司徒元道:“威定公?也?受了暗算?”
司徒元:“这样无声无息的奇毒,像是?北臷的手段。”
黄羊公?公?淡淡道:“倘若北臷真有这样的手段,早就对大夏使?用了。”
司徒元:“大约是?药物珍贵,且无法?量产,只能在?要紧时候使?用。”
今天一众亲贵都待在?龙船上,龙船的建筑结构决定了所有要紧人物都必然待在?一处,换做别的时候,物理条件也?不会?让皇帝身边高手齐聚一堂,干等着被人一网打尽。
黄羊公?公?:“事已至此,暗算者必有后手。”
幕后黑手费这样大的力气,不可能只是?为了让龙船上的高手们不舒服一会?,接下来他们需要面对的一定会?是?狂风暴雨。
就在?此刻,司徒元忽然抬起?眼,直直看向外头。
一连串器皿爆裂的声音连续响起?,频率极快,而且越来越近,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以极高的速度,向着此处飞来。
司徒元来不及阻挡,就瞧见寝室前的门忽然炸开,与此同时,一道彗星般的身影风驰电掣般向着天子直扑而来。
来人是?彗星,皇帝就是?不幸遇见天外陨石当头砸落的路人,以他的目力,根本无法?判断出周围产生了什么样的命运,他的命运根本不在?自己手中,只能木偶般站在?原地,呆呆地等待着不幸地降临。
电光石火间,皇帝忽然觉得身体一轻,整个人仿佛飞到?了空中,让他又觉惊骇,又觉刺激,还有一众莫可名状的兴奋。
被抛到?空中的皇帝很快落地,他感觉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等感知?重?新恢复时,皇帝只觉身上脸上都溅满了温热腥臭的血液,刹那?间犹在?梦中。
方才紧急出手拉了皇帝一把的人正是?黄羊公?公?,天子原本站立的位置上,正横躺着一个筋断骨折、浑身是?血的小内侍。
小内侍之前就因为无力倒在?地上,此刻刚好?被黄羊公?公?拉来充当天子的替死鬼。
皇帝看着龙袍上湮开的鲜红,他在?意识到?自己身上的液体是?鲜血时,只觉得整个人如坠冰窖。
他不是?没有遇见过刺杀,但此刻司徒元跟黄羊公?公?就在?身边,这两人都是?举足轻重?的高手,为何没能好?好?护卫自己的安全?
来人一击不中,目光漫不经心地从萎靡不振的黄羊公?公?跟司徒元两人身上扫过,唇边露出一抹嘲讽的冷笑?,随后右掌轻描淡写地一挥,一股劲风猝然直击皇帝脑袋。
黄羊公?公?因为中毒的缘故,功力已经消退大半,方才强聚真气,拉了皇帝一把,此刻连站直的力气都没有,遑论继续抵挡对方的杀招。
他凝视着眼前的一幕,浑浊苍老的眼珠中流露出了深深的绝望之色。
按照正常的发展轨迹,这道掌力立刻就会?印在?皇帝身上,将这位大夏天子打得筋断骨折,当场呕血身亡,然而就在?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黄羊公?公?听到?了一道沉闷且连绵不断的气劲交织声响。
淡银色的光芒在?空中飞舞,等到?光芒尽收,一个白衣人轻飘飘落了下来,手持长剑,稳如山岳的地站在?皇帝身前。
白衣人手中长剑是?禁军通用款式,自身却?并非禁军内任何一位武官,考虑到?今日被邀请到?龙舟上的宾客不许携带武器,所以对方的佩剑很可能是?从某个护卫身上顺手抽出来的。
黄羊公?公?静静看着白衣人,在?心中估量她的功力,苍老的面孔上慢慢浮现除了一抹难以言喻的失望。
白衣人长剑再起?的刹那?,袭击者身形已化作一道流光,修长的手掌轻轻切在?剑刃上,身形则凝固在?空中,既不向前移动,也?不下落。
双方的战斗看似不激烈,然而真气互碰时,剑身亦会?随之颤抖,不断发出嗡嗡的低鸣声,旁人一看就知?道其中的凶险。
朝轻岫不愿跟人硬拼内力,可室内空间有限,来人的目标又太过明确,为了保护皇帝的安危,她只好?暂时充当护盾的角色。
内息流转间,朝轻岫聚力于剑身之上,将内劲往外一推,同时身形轻旋,经脉中的太阴真气随之涌出。直到?此时,袭击者终于向后仰身飘开,平滑地退后数丈,然后轻飘飘站定,并向她露出一抹微笑?。
袭击者一身长袍广袖,姿态十分温雅,仿佛贵胄公?子,半张脸俊美潇洒,另外半张脸上却?布满了狰狞可怖的伤口,显得又骇人,又诡异。
司徒元认得来人,低声道:“‘包罗掌’辛残书。”
朝轻岫从未见过辛残书,却?听过对方的大名,据说此人与卓希声、辛待诏等齐名,是?定康一带极为厉害的高手,原本出生于仕宦之家,早年潜心读书,希望能够考得功名,不巧碰见了应律声。
辛残书读书不如应律声,武功也?比不上后者,连人缘都比对方差,所以始终未能释怀,甚至因此走火入魔,最后控制不住心中的恶意,出手偷袭,却?被应律声以千劫指反制。当时辛残书内劲沿经脉倒流,整个人,好?容易稳定下来后,半张脸却?因此而毁。
大夏规定,朝廷官员的相貌必须端正,辛残书脸部受伤后,仕途也?就此断绝,没多久便被家族抛弃,自此流落江湖。
他为人心高气傲,先潜心修炼武功,十年后悄悄返回定康,亲手杀掉了当日驱逐自己出家门的伯父全家,据说第二天来送菜的小贩,看见辛家满院子都是?鲜血,直接骇得晕倒在?地。
发生在?天子眼皮底下的灭门血案,一时间使?得定康震动。
六扇门为此发了海捕文书,只是?辛残书行踪诡谲,武功又高,旁人就算知?道他身在?京畿一带,也?难准确找到?他的落脚之处。
司徒元想,怪不得花鸟使?始终没能抓住辛残书,原来此人早就投到?了旁人麾下,受到?朝中官员的庇佑。
辛残书淡淡打量了朝轻岫一眼,笑?问:“你?的武功有些眼熟,莫非应律声的徒弟?”
朝轻岫回答:“应山长是?我帮供奉,在?下并无缘拜到?她老人家门下。”
辛残书就“哦”了一声,又看了她两眼:“原来你?是?永宁府那?个姓朝的小丫头。”
他说话时,脸上还带着温柔的笑?容,一双狭长的凤目中却?盛满了残酷的杀意。
朝轻岫握紧长剑,她能感觉到?,在?自己承认跟应律声有关系后,辛残书的情绪立刻愉快了许多。
不必深想,朝轻岫立刻便感觉出对方心怀恶意,多半与应律声存在?旧怨。
仅以功力论,朝轻岫并不如辛残书,神色却?极为冷静,好?似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身陷陷阱,手中长剑一扬,十六剑连环刺出,一剑比一剑迅捷,剑光仿佛银白色的闪电,快得在?空中留下道道虚影。
辛残书手中没有兵刃,看见朝轻岫动手,笑?得愈发开怀,流露出鲜明而浓烈的残忍意味。
他外号叫做包罗掌,用的当然是?掌法?。
朝轻岫的剑尖在?距离辛残书还有四?五尺的距离,已然感觉凌厉的掌风扑面而来,对方的攻势仿佛一面巨网,正朝着自己当头压下。
瞬息之间,朝轻岫十六剑堪堪刺完,辛残书却?只出了七掌,第七掌正正好?好?印在?长剑之上。
第307章
双方劲力相砰, 朝轻岫浑身一震,仿佛是被人用铁锤重重砸了一下,眼前倏然发黑,半边身子酸麻无力。
此刻辛残书只要再来一招, 就能将朝轻岫立毙当场, 可就在这电光石火间, 朝轻岫的剑法?忽然转柔,整个人也水中行?舟, 轻轻一旋, 就从掌力边缘浑不着力地滑了出去。
她闪得快, 辛残书拦得也快,长长的袍袖倏然前展,成云卷之势, 一卷既回, 可辛残书虽有命中实体的感?受,却未能停下朝轻岫的脚步。
辛残书将手掌握住又摊开, 掌心中赫然抓着原本属于朝轻岫的半截断剑。
他淡淡看着朝轻岫, 柔声道:“下一次,我留下的就是你的脑袋。”
朝轻岫用?长剑替自己挡了一记,只觉胸口一阵滞闷烦恶, 她踉跄后?退数步, 这才站定了默默调息。
她感?觉自己已经?受了内伤, 好在真气尚能运转,依旧有着一战之力。
朝轻岫抬起?眼,直视辛残书, 后?者也很有风度地冲她微微一笑。
就在辛残书弯起?嘴角的刹那间,他的双目中映出一道银亮而凛冽的光芒。
此次先出手的依旧是朝轻岫。
断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啸鸣, 仿佛北风正在咆哮,剑光如流星,闪电般直奔辛残书胸膛。朝轻岫这一招剑意凄厉,只攻不守,竟有与辛残书同归于尽的意味。
朝轻岫知道自己的身手不如对方,拖得越久,情况就越糟。
她一向擅长判断局势,如果觉得只有押上性命才能有胜算,就会押上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