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侞近:“既然如此,就再派些轻功高手去探一探,不管看到什?么,都尽早回来禀报,期间不要与?人起冲突。”
俞家?弟子应下,又道:“还有宫城这边,居家?的几个朋友也忽然没了消息。”
孙侞近蹙眉。
外出的高手忽然没了消息倒还好理解,居家?的几位弟子一直待在?宫城内,怎么会无故消失,莫非是有敌对之?人已经潜伏在?侧,伺机要与?自己作对吗?
听见坏消息后,反而是居天肴更加镇定,她神色淡淡,毫不在?意道:“宫城混乱,几个弟子失踪而已,不算大事,丞相不必在?意。”
孙侞近沉吟:“或者是有人趁机在?下黑手……”
居天肴:“无论这事是否是敌人做的,对方不露面,就是不想与?咱们正面冲突,只消王贵人这边不出事,一切便不要紧。”
孙侞近点头:“居香膳说得是。”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兵贵神速,孙侞近深知,此次计划有些仓促,事情拖得越久,情况对自己就越不利,可外面的噩耗却一点不肯体谅丞相大人的心思,一个接一个传来,而且一个比一个严重。
比如最新的这个消息,俞家?弟子过来汇报,说底下人发现公孙卫已带着龙虎营出城。
公孙卫活着,还安全离开了定康,自然意味着俞青来行刺失手,而此前孙侞近这边竟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孙侞近目色一厉,但很快又冷静下来,轻描淡写道:“宫城走火,公孙卫偏偏挑这个时间带走兵马,其心实?在?可诛。”
他心中?清楚,公孙卫一定是接到了消息,准备去城外查探情况,甚至是去救援皇帝。
若是皇帝当真活着回到了定康……
孙侞近看向居天肴。
居天肴露出一点笑:“丞相不放心么?”
孙侞近也露出微笑,一副从?容镇定之?色:“有居香膳亲自出手,孙某能有什?么不放心之?处!”
手下看孙侞近似乎不大生气,才又壮着胆子开口:“还有一事,禁军的几位指挥使,忽然集体染上了呕血之?症,眼看已将不治……”
孙侞近刚平复下来的面色再度微微泛青。
他绝不相信那些指挥使是集体突发急病,集体中?毒倒是有可能。
可那些人到底是怎么中?毒的,又是谁对他们下的手,莫非是郑贵人那边吗?
居天肴也觉此事跟中?毒有关,主动提议:“我可以去瞧瞧。”
孙侞近则有些犹豫:“多谢居香膳厚意,可王贵人身边更不好离人。”
他担心给指挥使们下毒其实?是调虎离山之?计,想要借此将居天肴调走。
居天肴并不坚持,道:“也罢,那我先派两个弟子过去,至于四位指挥使那边,就派副手接替。先开些药服用,看能不能稳住他们的病症。”
孙侞近对此并无异议,他一向擅长笼络人心,此刻丝毫不介意居天肴表现得有些强势,甚至越俎代庖,替自己制定后续计划,闻言还连声道:“居香膳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你们都要听命行事。”
下属们纷纷躬身称是。
侧殿内,一个眉宇间带着点阴冷之?气的少年男子正斜靠在?软垫上,悠闲地听着侍卫说外面的情况,然后用略显僵硬的大夏语道:“原来丞相觉得情况不对,既然如此,那我便去外头看看,倘若果然有人在?旁窥伺,就替丞相将人除掉。”
侍卫小心建议道:“君侯还是留在?此地保护贵人为上。”
少年男子一摆手,止住了侍卫的话头:“不要紧,我不过在?边上转一转,马上就回来。”
侍卫还想说话,看一眼地上隐约的暗红色血迹,又吞下了后面的话语。
少年男子唇边露出一抹阴冷的笑——作为北臷派来襄助孙侞近的贵族高手,他面上虽为孙侞近办事,实?则一直心向北臷,私心一直想探一探皇城情况。
可孙侞近虽然愿意接受北臷的帮助,平时却并不许他们随意行动,显然大有防备之?意。
幸亏今天情况混乱, 让这位北臷君侯找到了一点机会,可以去周围探探情况。
侍卫注意到了对方的动作,却选择继续保持沉默。
这个男人从外貌到装束都与大夏人存在明显的区别?,他身上涂抹着药水绘制的奇异花纹, 耳上挂着色彩艳丽的羽毛饰物, 手臂上则缠着一道银色的蛇头臂钏, 侍卫本来以为那只是银子做的首饰,有一回却碰巧看见蛇头正往外?吐信。
北臷男人给了侍卫一个冷淡凛冽的眼神, 随后站起身, 悄悄离开侧殿, 往灯火昏暗处行去。
他并?不在乎王贵人那边的情况,也不是很在乎孙侞近,之所以保护这些人, 也只是为了北臷的利益考虑, 当然不会事事听从那位丞相大人的调遣。
不过?出来找刺客这件事倒不完全?是借口?,北臷男子确实有些好奇,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才让孙侞近如此不安。
在本来的计划中,此刻皇帝应该已经遇刺身亡,而宫城、禁军还?有龙虎营都会落在孙侞近的掌控之中, 之后他可以从容为皇帝发丧, 并?拥护王贵人的某个孩子登基, 借机掌控朝政大权,并?与北臷重议合约。
可现在的情况却明显已经脱离了孙侞近的掌控,让这位北臷君侯也开始焦躁了起来。
他回忆着在家里?时学过?的那些潜伏的本事, 耐心寻找着可疑人士的动静。
当今天子喜好奢华,皇城内宫人一向极多, 但或许是因为今日氛围不对,许多宫人都早早躲了起来,不再外?出行动,地上甚至残留着没有被即使打扫干净的落叶,愈发显出一种颓唐凄惶的氛围。
北臷男子信步踩在那些落叶上,竟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周围的光线越来越昏暗,也越来越静谧,就在此时,一直盘在主人手臂上充当挂件的银蛇忽然动了起来,它睁着一双红宝石般的竖瞳,向着某个方向吐出了红色的蛇信。
蛇头向左转,北臷男子亦向左转,同时抬手发出一串幽绿色的细针。
细针飞到一半,针身上忽然燃起幽绿诡异的磷火。
针会燃烧,因为上面淬了北臷的尸毒,一旦与人皮肤接触,毒素就会渗入血液中,迅速流变全?身。
北臷男子其实早就发现周围情况不大对劲,却只是假做不知,放松敌人戒备。
飞针出手瞬间,他的面上已经露出了阴冷的笑?,做好了聆听敌人惨叫的准备。
然而出乎北臷男子预料的是,针上磷火只亮了短短一瞬,就重新黯淡了下来。
夜色中凝出一柄漂亮的折扇,扇子正面绘制着正在变戏法的骷髅人,反面绘制着正在花园内追逐嬉戏的宫装丽人。色彩鲜艳,笔触细腻,一下子就吸引了北臷男子的注意力。。
折扇一开一合,扇出的风轻轻松松地熄灭了针上的磷火,下一刻,所有飞针瞬间消失,折扇也一同消失了踪影。
北臷男子终于意识到,自?己?今日碰巧遇见的,是一个完全?不应该在宫城中出现的高手。
危急关头,他面上泛起一片青色,同时咬破舌尖,往前喷出一口?鲜血,整个躯体立刻飞快往后倒掠了出去。
折扇再度出现,急速飞旋出去,想拦住北臷男子的脚步,可他身法忽然间变得迅捷无伦,比夜风更加轻盈迅捷,以毫厘之差,堪堪避开了折扇的追击。
折扇的主人凝眉沉思?——其实只要将时间拖到北臷男子秘术失效,自?己?就能轻松追上对方,并?取了这位北臷人的性命,然而对方逃窜的方向正是孙侞近所在之地,折扇的主人并?不想与丞相麾下高手大打出手。
就在她犹豫着要放弃的刹那,忽然看见远去的人影剧烈颤抖了一下,人影的头颅圆球般离开脖颈,伴着一道喷溅出来的血水,同时飞向半空。
——悬在半空琵琶线犹如利刃,直接割断了他的皮肉与骨头。
外?号“吹烛扇”的谢得意一扬手,收回自?己?的扇子,扬声:“来人可是宁待诏?”
四周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连琵琶线也不见了,仿佛刚才所见的一切,都只是瓦肆中迷惑人耳目的虚假戏法。
谢得意耸耸肩,身形一闪,也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本来她今天就并?不打算做什么,只是接到老友应律声的消息,随便?跑到宫城中瞧瞧热闹,顺便?为孙侞近添一点堵。
唐如化正带着人搜寻宫城。
不久前,四个指挥使齐齐呕血,彻底失去了工作能力,这件事严重影响了瞻天、裂地、捧日、穿月四支禁军的军心,让唐如化大为不安——虽然指挥使是他们?的人,但底下的中层将官,还?有寻常士卒,许多都还?心向皇室,了解真相后,未必愿意继续随自?己?一块犯上作乱。
各种事情千头万绪,混乱不堪。
唐如化在心里?叹息,他并?不觉得眼下就是动手的好时机,不过?仔细想想,他也不是不能理解孙侞近的决定。
皇帝的儿女们?日渐长成,而皇帝本人却慢慢变老,一天比一天更加多疑易怒,给臣子带来巨大的压力。
若说?五六年前,皇帝对孙侞近堪称言听计从,近年来就已经显出了疏远之态,似乎是觉得丞相一党办事不利。
还?有宫城之中,郑贵人一直颇得圣心,她与孙侞近并?非一条船上的人,长女殷十四如今又已经年满十六岁,可以与兄姊一争。
既然如此,倒不如早些下手。
孙侞近本就觉得情况对自?己?越来越不利,加上皇帝最?近又发现了他跟各个指挥使私下间的联系,终于按耐不住,打算顺水推舟,刺杀天子,然后再挑一个好控制的傀儡继位。
他有着很全?面的计划,具体实施时,一切却没那么顺利,连控制宫城这样信手拈来的事情,都遇见了计划外?的阻力。
毕竟宫城内除了瞻天等四部禁军外?,还?有拏云、击星两部禁军。
击星军指挥使不是任何一方的人,不会轻易听从孙侞近的安排。
至于拏云军指挥使程白展,私下里?早就投靠了郑贵人,一旦发现宫城内情形不对,就要去护卫自?己?的主君。
程白展全?副甲胄,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拦住自?己?去路的人。
唐如化神色从容:“宫城走?火,某奉丞相、王贵人之命,带领禁军,保护各位殿下的安全?,程指挥出现在再次,是要一道过?来帮忙吗?”
程白展冷声道:“你非禁军将领,无诏带兵入宫,视同谋反,若再不退下,便?当做叛贼处置。”
唐如化笑?:“程指挥何必如此拘泥?因为一些细枝末节的琐事,耽误了救援,等官家回来后,说?不得就要重重责罚于你。”
他说?话时,状似无意地展开了手掌,掌心中放着一枚质地通透的玉坠。
程白展学过?武功,目力很好,立刻辨认出,那枚玉坠是女儿随身之物。
他瞳孔瞬间紧缩。
唐如化笑?:“程指挥以为如何?”
“……”
程白展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站在唐如化身前。
一些属于瞻天、裂地等军的禁军见状,悄悄绕开程白展,往宫中奔去。
程白展用力握住长枪,手背上绷出了道道青筋,并?终究没有动手阻拦。
对于程白展这样的人,在危难关头,能阻拦他去保护郑贵人的事情大概只有两件,第一是天子的圣旨,第二?就是女儿的安全?。
程白展感觉自?己?整个躯体就像灌了铅水一般沉重,他不能不管唯一血亲的安全?,也不能不顾郑贵人的恩义。
眼下的情况其实正在唐如化预料之中。
以程白展的性格,让他投靠敌人很难,唐如化要的本就只是程白展的犹豫。
唐如化放缓了声音:“今日定康不大太平,还?好令爱现在不在城中,想来清正宫高手如云,一定能护住令爱。”
程白展目光如电,冷冷看着唐如化,似乎在无声讥讽对方的言不由衷。
时间慢慢过?去,程白展握住银枪的手已经发麻。
兵贵神速,他一直站在这里?,等于弃主君不顾。
唐如化感觉到程白展心情开始动摇,暗暗皱了下眉,打算再说?些程清英的事情,然而就在此刻,夜幕中忽然亮起一道寒光。
“……!”
直到寒光逼近眼前,唐如化才意识到那竟是一道刀芒。
唐如化大叫一声,立刻后退,同时扯住身边亲兵,往自?己?身前一挡,随后只觉得温热的腥臭液体溅了满身,之前的亲兵从腰部被整整齐齐分?成了两块。
师思?玄一击不中,飞鸟般后退,轻飘飘站到程白展身边。
前几天,朝轻岫怀疑孙侞近那边并?未放弃以程清英威胁程白展的计划,就托师思?玄前往清正宫,假扮成了程清英的模样,与藏在暗中的敌人周旋。
朝轻岫的判断没错,之前主动出言收留程清英的长老,暗中早就投效了孙侞近,可就在他打算对程清英下手时,却发现这个文静到沉默的女孩子,竟向自?己?露出了属于贝藏居少居主的真面目。
终于赶上的师思?玄在袖子里?掏了一下,丢了个纸团给程白展,简略道:“你女儿的信,放心,她现在已经没事了。”
救走?程清英后,师思?玄就将人偷偷藏到了许鹤年那边,外?头没人知道朝轻岫跟许鹤年之间的关系,程清英待在那里?,算是相对安全?。
程白展认出女儿的字迹后终于舒了口?气,拱手道:“多谢姑娘仗义援手。”
师思?玄:“举手之劳罢了,今日宫城大乱,还?要仰赖程指挥主持大局。”
程白展郑重点头。
其实若是师思?玄早些到,程白展就有时间去护住郑贵人,眼下已经太迟了。
不过?对方能来帮忙已经是意外?之喜,程白展觉得自?己?不应该有太高的要求。
宫城内到处都是火光, 到处都是急匆匆乱跑的宫人。
一个白衣年轻人等到巡查的禁军走过去,才从树上轻轻落下,落地后没?有重量般再度借力而起,她刚刚飘经过一口井, 旋即又轻风退了回来, 对紧跟身边的青衫少侠道:“我似乎听见下面有呼吸声。”
青衫少侠点头:“井中的确有人。”
白衣人走到水井边, 对着下面扬声道:“请问是谁待在井中?在下已听到你?们的?动静了。”
过了好一会,井中才传来女子的?轻语:“只是宫人, 一时慌乱, 才躲入井中, 阁下无须在意。”
白衣人笑:“原来宫人中还包括四五岁的?小孩子?”
“……”
井下陷入一片死寂。
白衣人温声:“我若心?怀恶意,只要往下面射两箭,便?能?将问题解决, 既然在下自始至终什么也没?做, 希望姑娘能?相信在下并无他意。”
宫人似乎被说动了,却又有些不敢置信, 声音略显尖利急促:“阁下既无恶意, 为何过来揭破咱们的?藏身之处?”
白衣人摇头:“就算在下不揭破,二位的?行?踪也未必不会被别人揭破,你?武功太差, 保护不了旁人的?安全, 真?遇见心?怀不轨之人, 事情反而麻烦。”又道,“我今晚还有事情要忙,遇上二位, 也算缘分,只是不好在此处逗留太久, 请姑娘速下决断,你?若愿意,我可以带着那个孩子离开?。”
宫人仍有疑虑:“你?能?保证他的?安全?”
白衣人坦然:“我带着他,一定比你?带着他更安全。”
或许因为白衣人一直没?有伤害自己,也或许是她态度并不强横,还给了井中人选择的?机会,藏在下面的?宫人没?踌躇多?久便?打定主?意要相信对方。
她抱紧怀里的?小孩,拉住从上面垂下来的?绳子,沿着井壁攀爬了上来。
离开?井口时,白衣人扶了面带疲色的?宫人一把,视线落在对方怀中的?幼童身上,好奇:“不知这位是谁?”
宫人低声:“是二十一郎。”
白衣人恍然:“难怪眉宇间与十九娘有些相似。”
听见“十九娘”三字,宫人神色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没?有开?口。
——她怀疑今夜的?事情跟王贵人有关,而十九娘则是郑贵人的?女儿,被后者的?手下带走,总归不是最坏的?选择。
白衣人对身边人点了点头,青衫少侠上前,自觉将小孩子提了起来,轻描淡写?地扛在肩上。
宫人看着被青衫少侠扛在肩上的?小主?人:“……”
她想,这二位果然是江湖豪杰,保护人的?方式也如此不拘小节。
白衣人又问那位宫人:“现在局势混乱,二十一郎被我带走后,你?自己打算如何?”
宫人无所谓地一笑:“我身份低微,只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外?面的?人不会在意一个仆役的?行?踪的?,二位大侠不必担心?。”随后郑重跪下,对着殷二十一拜了一拜,肃然道,“殿下就托付给两位了。”
白衣人亦深施一礼:“姑娘虽身无武功,忠义之心?却胜过身强体健之人多?矣,在下蒙姑娘嘱托,又岂敢不尽力而为。”
宫人嘴唇动了动,想说自己其?实也略学过一些拳脚,往日也颇能?护卫小主?人的?安全,可看白衣人的?身法,最终明智地决定保持沉默。
——或许对于真?正的?高手来说,不会武功的?这个评价的?使用范围其?实相当广泛。
朝轻岫在宫苑中找到二十一郎后,又来回绕了几?圈,期间还碰巧发现了二十二郎。
可能?因为朝轻岫气质温和亲切的?缘故,经过一番说服后,保护殷二十二的?宫人同样选择交出手中小孩。
负责扛着小朋友的?李归弦并不觉得两个儿童有多?沉重,却觉得两个孩子的?体积过于广阔,若是分开?提着,容易腾不出手来大家?,于是点了两个小孩子的?睡穴,又将两位小朋友用布条绑在一块,一齐搁在肩上。
朝轻岫看了会李归弦现在的?样子,决定不对对方此刻的?形象发表任何意见。
她站在树枝上,目光往下移动,落在宫道上来回巡逻的?禁军身上。
其?实那些禁军里也有学过武功的?高手,有些内功还颇有火候,但隐藏总比找寻容易,以朝、李二人的?轻功,加上夜色跟皇城混乱状态的?掩护,行?踪可算隐秘异常,就像两滴水流入到大海一样,没?激起任何人的?注意。
李归弦看向朝轻岫,用目光询问对方下一步计划。
朝轻岫沉吟片刻,道:“看看再说。”
她迟迟不离开?,除了想试试看能?不能?见到李归弦一口气扛着三名或以上儿童的?英姿外?,剩下的?就是想找到郑贵人的?下落。
朝轻岫一直没?有忘记那位韦念安的?旧主?。
如今朝轻岫已经搜过秋水殿周围,却发现这座宫殿早已经人去楼空,目前只有外?头值勤的?几?个低阶宫人还留着,此刻也是一脸惊恐茫然。
孙侞近的?手下已经来过秋水殿了,在发现郑贵人不见时,以狂风扫落叶的?势头将整座宫殿搜了一遍,虽没?找到此地主?人,却积极主?动地收走了不少贵重物品,让秋水殿变得愈发空旷起来。
朝轻岫在思考郑贵人的?行?踪。
从对方今日没?在龙船上出现这一点,就能?看出郑贵人心?思其?实颇为敏锐,她大约是嗅到风向不对,加上对皇帝的?能?力跟品行?都有清晰的?认知,最终决定不跟着对方离开?,而是提前做好了带着孩子留守的?打算。
朝轻岫:“现在禁军大半都在孙侞近的?控制之下,他一定早就封锁住出皇宫各个入口,郑贵人悄悄离开?皇城的?可能?性不大,我猜她应该还在宫中。”又道,“还有秋水殿外?面那些宫人,显然并不清楚郑贵人的?行?踪——所以我怀疑郑贵人是在宫殿内消失的?。”
在这个推断中,郑贵人一开?始是在秋水殿内等候,直到发现情况不对,才匆匆离开?。
她愿意等待,自然是觉得自己有所依仗,可惜到了关键时刻,程白展被唐如化用程清英的?安危牵制住了,导致郑贵人判断失误,只好启动了紧急逃生方案。
李归弦:“若是程指挥能?当机立断,拦住丞相那边的?人,秋水殿这边未必如此被动。”
朝轻岫点头。
“郑贵人离开?的?道路应该藏在殿内,不过换做我来安排,一定会将暗道机关设计成?走了一次后就可以从出口处被封死的?那种,免得事后有人查到机关入口,追查到我的?去向……”
朝轻岫自言自语的?同时,一直站在树上居高临下地观察秋水殿周围的?环境。
秋水殿到底是在宫城之中,就算郑贵人深受皇帝信赖,在住处大兴土木也是一件极有风险的?事。
朝轻岫:“郑贵人可能?会借助皇宫原有地形来安排逃生通道……秋水殿周围有河,不过河道太深,反而容易阻断通路。”
她细细思索时,视线在下方的?缓缓移动。
站在郑贵人的?立场上去思考,她在设计逃生通道时,第一要保证通道的?存在能?瞒过旁人耳目,第二要保证通道出口位置隐蔽,且方便?逃生者进一步转移。
朝轻岫:“咱们不妨去附近的?花园瞧瞧。”
皇宫御苑内遍植奇花异草,将出口安排在那里不算太不合理的?选择,往日旁人就算瞧见郑贵人的?手下在附近挖坑,郑贵人这边也可以用种花植树一类的?理由搪塞过去,而且晚上花园内宫人不会太多?,藏在那边也不容易暴露行?踪。
李归弦点头,跟着朝轻岫一块掠出。
几?个起落后,朝轻岫从树上跃下,抬头看着眼前的?牌匾。
——这座花园名叫春腊园。
春腊园内种植着天子搜罗来的?各色梅花,朱砂、白蕊、玉蝶、黄香、绿萼、洒金等应有尽有,可惜现在已经是春天,碧绿的?梅林中见叶不见花,十分缺乏欣赏的?价值,白天都少有人来,晚上更是无人光临。
在朝轻岫来之前,园门就已经上了锁,不过朝轻岫目测了一下,从围墙高度跟墙上安插的?铁刺看,这座园子的?安保水平估计只能?拦一拦缺乏攀爬能?力的?普通人。
朝轻岫身形一晃,也未见如何起纵,人就轻轻巧巧出现在了园门之后。
她没?有急着到处探索,而是闭上眼,默默运起《啭天音》的?心?法。
《啭天音》能?够提高使用者的?听觉,朝轻岫将功力集中于此时,甚至能?听到百丈之内的?飞虫振翅之声。
朝轻岫:“在右前方。”
话音方落,她身形一晃,到了十余丈之外?。
前面是一座让宫中人歇息的?小轩。
朝轻岫对李归弦做了一个手势,后者点点头,扛着两位小朋友,幽灵般隐入林中,让朝轻岫独自走到小轩外?头。
她并不推门入内,走到石阶前就站定,而后微微躬身,一字一句道:“臣朝轻岫奉官家?之命,前来救援贵人。”
宁静的?夜色中,朝轻岫的?声音非常清晰,还带着一种与白日时分全然不同的?温柔色彩,让人联想起瓷盏中盛放的?琥珀色蜜水。
朝轻岫耐心等了很长时间, 但小?轩内一直没有反应,仿佛那里真的是一处空屋。
她有一些想叹息——自?己平时已经尽量表现?得友好亲切,可?从?现?在的情况看?,效果不是很显著。
朝轻岫略带点无奈地抬目望向前方, 屈指轻弹, 一枚银针倏然飞进小?轩中, 准确地撞在屋角某处。
伴随着一阵机括启动声,轩中暗器霎时乱飞, 将银针打成了银针碎屑。
朝轻岫等到里面的动静平息, 才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语:“臣朝轻岫奉官家之命, 前来救援贵人。”她的声音温和依旧,甚至有些诚恳的意味,“今日城内情况危急, 官家又被困于城外, 一时半会恐怕难以回宫,臣方才探得, 逆贼孙侞近已遣叛军控制住宫城, 他麾下高手无数,耳目灵便者大?有人在,现?在不走, 之后恐怕更加不易离开。”
又过了一段时间, 小?轩中终于传来石板开启的轻响。
黑暗中, 换上?了宫人服饰的郑贵人拉着?一个小?孩子,从?底下出口中缓缓走了出来。
——郑贵人入宫多年,又得皇帝喜爱, 孩子当然不止一个,只是她考虑到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太过危险, 安排亲信带着?另外两个稍微年长些的儿女从?别的出口离开,免得被敌人一网打尽。
朝轻岫抬目看?着?好些日子不见的郑贵人,再度恭敬施礼:“臣救驾来迟。”
郑贵人面色异常苍白,一双眼?睛却依旧明亮,她盯着?朝轻岫,末了缓缓道:“朝卿竟知我?在此地。”
朝轻岫欠欠身:“臣在周围找了许久,一直不见踪影,幸好天佑贵人,终究没让臣错过。”
郑贵人:“眼?下外面情况如何?”
朝轻岫回禀:“如今瞻天、裂地、捧日、穿月四军已经大?致控制住皇城,程指挥还在前方抵抗,但他毕竟只领一部禁军,臣实在不知他还能支撑多久。”
郑贵人喃喃:“程卿……”她沉吟片刻,到底没说什么?,只叹息道,“他此刻还愿意在前面抵抗,我?已经没什么?不满了。”
朝轻岫:“贵人性?情宽宏,程指挥自?然倾力相报。”
郑贵人:“你有几?分把握安全离开宫城?”
朝轻岫沉默片刻,道:“贵人或许知道,臣在江湖上?并不算第一流的高手,幸而轻功还算不错,若是贵人愿意托付,臣自?当尽力而为。”
郑贵人垂下目光,露出沉思之色。
她还没有完全下定决心,却听见耳边响起了一道柔和而熟悉的人语——
“臣有一事未曾回禀——其实贵人要的东西从?来都不在韦通判手中。”
传音入密属于江湖中流传度非常广泛的一种秘术,连久居深宫的郑贵人都不会对此感到陌生?。
郑贵人豁然抬目,直直看?着?朝轻岫,对方唇角微翘,向她露出了一抹足够柔和却半点不恭敬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