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燕雪客走后,朝轻岫转回房间,她?先在香炉中点了三根香,然?后想了想,又点了三根。
点完香后,朝轻岫神色肃穆,姿态郑重地对着香炉深施一礼。
徐非曲一直站在门主身后不?远,见朝轻岫拜完后,才问:“香是给韦通判的?”
朝轻岫漫不?经心道:“是给韦通判,也是给那?位益大人。大家总算相识一场,临别时合该尽些?心意。”随后露出一点好奇的神色,“非曲,你觉得丞相会派什么人去截杀韦通判呢?”
对朝轻岫而言,朝廷想要将韦念安调离永宁府这个消息足以证明两件事,第一,孙侞近那?边觉得王家老宅内的宝物落在了韦念安手上。第二,是郑贵人也对韦念安起了疑心,所以才没阻止这份毫无征兆的调命。
在两位重量级人物同时生出疑心的情况下,韦念安一旦离开自己经营多年?的巢穴,势必难以全?身而退,区别只是死在谁的手上。
依照郑贵人的想法,此刻说不?定是在等韦念安的消息,如果后者愿意将东西交出,或者会出手捞她?一把。
可惜“韦念安得到了王家老宅中宝物”这件事对韦念安本人来说,是一个完全?不?透明的情报。
按照常理而言,这位通判大人在被调永宁府后,所有要紧物品一定随身携带,以孙侞近等人的性格,多半会派高手中途截杀,希望能从韦念安的尸体?上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徐非曲:“丞相麾下高手最多,派谁出马倒还?不?好说,不?过这样?一来,郑贵人那?边只怕就?不?易得手。”
朝轻岫道:“郑贵人那?边的确是个麻烦……我猜,既然?丞相府已?经有所准备,那?么郑贵人或许也会将消息放出去一些?,多引几家人来动手,到时候局势混乱,就?更好浑水摸鱼。”
徐非曲低头暗思。
将水搅浑,的确能降低孙侞近那?边得手的可能,却没法提高郑贵人成功的概率,所以她?要怎样?才能保证东西最终一定落在自己手里……
数个念头自心中闪过,徐非曲面上闪过一抹恍然?,问:“门主觉得谁是郑贵人派去的暗桩?那?位秦以笃秦大人?”
就?像韦念安曾往陆月楼身边派过一个文博知?一样?,郑贵人未必没有做过同样?的事情。
只要韦念安身边潜伏着郑贵人派去的高手,她?在一片混乱中,拿到王家老宅中宝物的可能性就?要大大增加。事后还?可以放出假消息,让孙侞近那?边的人觉得,东西是落在了其它势力的手中。
朝轻岫:“秦大人的存在太明显了,反而不?怎么像,倒是有一位姓韦的老婆婆,据说很得韦通判信任。”
徐非曲:“可那?位韦婆婆不?是自小就?在韦府中长?大的么?”
朝轻岫微笑:“听?说郑贵人年?幼时,因为家道中落,曾长?期寄居在韦府当中,定然?也与那?位韦婆婆相识。”
只有深得当事人信任的暗桩才是好暗桩,朝轻岫觉得,既然?郑贵人默认了将韦念安调走,就?定是相信派出的暗桩能够得手。
徐非曲也笑:“既然?门主猜那?位韦婆婆,属下就?猜文公子好了。”
朝轻岫点头:“等消息传来,咱们?再去验证谁说得准。猜错的人,不?妨请大家一顿饭。”
徐非曲很干脆:“就?依门主所言。”
朝轻岫眨了下眼,忽然?道:“我记得应山长?规矩严,素来不?许学生参加赌局?”
徐非曲低眉敛目:“只是与门主意见稍有不?合,打算坐等结果而已?,如何算作赌局?”
路过时正好听?到两人谈话内容的师思玄:“……”
近来天气正在变暖,但朝徐二人的对话还?是让师思玄感觉背上生出一丝寒意。
她?想,不?以武功见长?的人能坐稳问悲门主的位置,在其他方?面的特长?一定特别突出。譬如朝轻岫,师思玄觉得这位友人就?算不?会武功,也能在世上掀动风波。
此刻朝轻岫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开口询问:“对了,许久没听?到齐如酌的消息了,他现在如何?”
第302章
徐非曲一直留意各类消息, 听到朝轻岫问,当即回答:“听说已经拟定了秋后问斩,如今一直被关押在大内监牢当中?,不许外人接触。”
朝轻岫沉吟:“大内监牢的确守卫森严……”
徐非曲:“难道门主想去探监?”
朝轻岫摇头:“就算想去, 只怕也?没有机会。”
徐非曲:“大内监牢位于皇城之中?。七皇子?的案件水落石出后?, 郑贵人那边自然更得天子?信赖, 她是擅长把握机会的人,一定会有所筹划。”
朝轻岫闻言, 与徐非曲相视一笑, 颔首:“你说的也?是。”
虽然齐如酌已经是凶手的身份, 却并不意味着此人变成了?一着废棋。
他的身份跟口供,每一件每一桩都大有文章可做。
朝轻岫心中?早就拟定了?数个?计划,可惜她在京中?没有根基, 就算有机会潜入大内监牢, 也?没法跟齐如酌密谈写什么。
但郑贵人那边应该可以。
再联想?到此前许鹤年那边曾透了?消息来,说齐如酌其实是观庆侯的人, 朝轻岫的把握就更大了?。
在所有事情都由别人去忙的情况下, 朝轻岫难得过上了?清闲的日子?。
师思玄看朝轻岫每天老老实实读书做功课,欣慰之余,还有点忐忑, 有点怀疑对方此刻的安静只是为了?后?面更好地搞事情在积蓄力量。
就在发现师思玄第三次从窗户前经过时, 朝轻岫终于放下手中?书卷。
朝轻岫:“霍姑娘有事情找我?”
师思玄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还顶着“霍别年”的马甲, 回答:“也?不算有事。”然后?道,“就是有些奇怪,你现在为什么这样老实。”
朝轻岫眨了?下眼, 随后?一本正经地点头道:“霍姑娘说得是,在下最近过于懈怠, 是该起来活动活动了?。”
师思玄:“……”
她倒也?不是在催促这个?。
而且朝轻岫每次动手,无论表面如何风平浪静,都给人一种?山雨欲来的不安感,似乎只要走?错一步,就会引发天翻地覆的变动。
师思玄回想?往事,忽然清楚意识到,朝轻岫的态度其实一直很明?确,她只是自拙帮帮主的时候,要求的就是自己的地盘上不许有第二个?老大,并找机会吞并了?白河帮。等她成为问悲门主的时候,虽然从没表现过太强硬的情绪,任何人来找她合作,得到的也?都是温和且友好的回复,可看着已经死亡的陆月楼跟即将死亡的韦念安,师思玄还是不难意识到,朝轻岫根本不希望有旁人掣肘自己。
她隐隐有些明?白,师长当初为什么会同意自己陪朝轻岫前来定康。
师思玄:“你现在打?算做什么?”
朝轻岫微微一笑:“我上次去别苑拜访郑贵人时,曾经提到过一个?跟程指挥使有关的猜测。”
师思玄:“我记得这件事。既然是你的猜测,那位郑贵人必然会格外重视。”
朝轻岫:“郑贵人心思细,自然不会忽略我给她的暗示,只是那个?暗示还有些不完全,一些细节犹待验证。”
师思玄扬了?下眉。
——对方不是白把自己薅到定康来的,这种?需要跑来跑去验证细节的工作,显然就得归到贝藏居的“霍姑娘”头上。
师思玄:“直接说罢,需要我做什么?”
朝轻岫笑笑,随后?附在师思玄耳边说了?几句话。
师思玄点头,又道:“好。不过既然我要出门,那最近这段时间,你别让李少?侠到处乱跑,免得人手不足,被?人趁虚而入。”
朝轻岫:“你放心。”
等师思玄走?后?,朝轻岫又将查四玉喊了?过来。
查四玉躬身:“门主有何吩咐?”
朝轻岫:“今天白水带了?些点心回来,待会包上一份,替我送去给华家,就说感谢他们之前的招待。”
查四玉:“是。”
朝轻岫:“过去后?,你再与华大小姐打?个?招呼,就说在下久闻卢大夫医术高明?,希望能请他过来聊聊。”
查四玉拱手,很干脆地带着点心骑马出门。
上次垂壑苑的事件后?,华家就对朝轻岫表示过善意,华步光听见查四玉的来意后?,也?很痛快地点了?头,立刻让人去请不知猫在什么地方偷懒的卢供奉。
正常情况下,华家几乎不会替自家供奉做社交上的决定,不过今次来请人的是朝轻岫,华步光就按照江湖人的标准思考了?一下——如果今天来的人是武林盟的使者,卢悠容肯定得恭恭敬敬地过去拜见,那么问悲门的朝门主找人,情况当然也?是一样。卢悠容若是拒绝,想?来那位朝门主心胸宽广,决计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但她有一整个?问悲门的手下愿意为上司分忧,卢悠容真要将双方的界限划得太清,那他这辈子?都最好老实待在定康,别往南方走?动。
大半个?时辰后?,卢悠容一脸迷茫地被?查四玉带到了?朝轻岫的住处。
这位问悲门主的居处看着很是冷清,连花园中?也?没什么装饰,虽是白天,整座宅子?却安静得厉害,四周也?没有仆役活动的痕迹。
不在身边放太多人,可能是因为朝轻岫起居简朴,也?可能是因为她不喜欢旁人探听自己的生活琐事。
卢悠容见到朝轻岫时,对方正在凉亭内看书,他向前快走?数步,行?了?一礼,道:“朝门主。”
朝轻岫欠了?下身:“卢兄请坐,今日劳烦你过来,实在叨扰。”
卢悠容:“不知朝门主召唤在下前来,所为何事?”
朝轻岫:“是想?请卢兄帮我一个?忙。”
卢悠容微微一怔:“卢某听说朝门主医术极为厉害,身边又有高人,只凭在下这点微末本领,又能替门主效什么劳?”
朝轻岫缓缓摇头:“今日贸然相请,倒不是想?卢兄帮忙诊治,而是希望你能帮我做一样东西。”
听着对方的话,卢悠容心头莫名一跳,背上忽然升出些许寒意。
他下意识环顾四周,发现刚刚带自己来的那位朱红劲装的姑娘早不知什么时候从园中?退了?出去,偌大一座庭院,竟然只剩自己与朝轻岫两人。
此刻分明?正值白昼,卢悠容却觉得空气冷飕飕的,让人十分不安。
卢悠容语气愈发谨慎:“华家富甲天下,门下巧手匠人不计其数,不知门主想?做的是玩器还是机关,亦或是刀枪棍剑?只要一声吩咐下去,自然会恭敬奉上。”
朝轻岫微微一笑:“我请卢兄来,要做的东西,自然也?只有卢兄能做得成。”说到此处,她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不给卢悠容立刻装傻的机会,接着缓缓道,“卢兄在定康已久,或者还记得昔日的殷宣明?殿下?”
殷宣明?是先帝的大女儿,也?是当今天子?殷宣德的大姊,早在二十多年前便薨逝,当今天子?登基后?,很少?提起这位手足,所以许多人也?渐渐忘了?,先帝其实有过两个?孩子?。
卢悠容虽然对殷宣明?还有些印象,但在这样的场合下忽然听到如此历史悠久的名字,非但不觉安心,反而愈发忐忑。
朝轻岫:“都说大殿下是在皇家别苑中?因病薨逝,但假若她其实是从别苑中?逃出……”
卢悠容愈发吃惊:“逃出,她能逃去哪里??”
朝轻岫想?了?想?,道:“当日大殿下曾在北边驻守过一段时日,那就算她逃去了?冉州罢。”
听到“就算”二字,卢悠容神色愈发沉重,看朝轻岫的表情也?有些不对。
对方几乎是明?着在告诉自己,刚刚说的那些只是编造出来的假话。
朝轻岫继续:“逃去冉州之后?,大殿下听见朝廷立储的消息,心知事情古怪,觉得自己不可贸然行?动,只能隐姓埋名,等待东山再起的机会,谁知一等就是许多年,直到撒手人寰,也?没能成功为自己昭雪冤情,好在大殿下去世前曾留下了?血脉,她担心皇帝找到自己孩子?,就将孩子?送去江南躲避,今年正好一十七岁。”
卢悠容听到这里?,神情反而冷静下来,他抬头看着朝轻岫,问:“卢某记得,朝门主今年刚好十七岁,是也?不是?”
朝轻岫唇角微翘:“卢兄聪慧,自然明?白在下的心意。”又道,“那孩子?从北地被?送往江南,一路颠沛流离,身上竟没了?可证明?自己身份的物件,卢兄若愿出手相助,在下一定深感大德。”
“……”
卢悠容沉默不语。
他知道朝轻岫是江南正道魁首,只是有时候行?事略微狠辣了?一些,没料到此人竟会有这样偷天换日的打?算。
此等胆识,此等能为,若要作恶,必然为天下带来一场浩劫。
房中?一片寂静,朝轻岫耐心等着,对面的卢悠容许久没有说话,直到手心渗出了?点点冷汗。
朝轻岫神色悠然:“卢兄若是不愿,也?可以直言,我绝不为难你,也?不会为难荣大夫。”
卢悠容终于开?口:“朝门主年纪轻轻,在武林中?已经声望赫赫,又是朝中?君侯,翌日前途不可限量,又何必做这样的事?”
朝轻岫笑了?笑:“卢兄莫非觉得,这个?故事全都是假的不成?”又道,“你仔细考虑,三日之内,请给在下一个?答复。”
第303章
主人家流露出了端茶送客的意图, 卢悠容只得告辞,他满腹心?事地返回华家,坐在马车上时,忽然想到?当今天子。
不知天子是否知道, 不久前还被他欣赏夸赞的朝轻岫, 心?中已经有?了这样?可怕的打算。
被卢悠容惦记的天子压根没空担忧那些新?来定康的江湖人是否会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
修德宫内, 公孙卫将一份崭新的口供递到天子桌案前?,然后静静退到?一边, 假装没注意到皇帝骤然阴沉的面?色跟扭曲的脸庞。
口供上记录的是齐如酌的最新?陈述。
虽说已经定了秋后问?斩, 可因?为大内监牢从来不会特别注意住户的生命安全的缘故, 齐如酌的生活实在算不上好,时不时就会得到?来自狱卒的额外问?候,被提出来练一练拳脚, 至于饮食, 大约是因?为大内监牢很少能得到?用户差评的缘故,日常供应卤水馊饭。
齐如酌充分且深刻地体验过大内监牢的风土人情后, 终于开口, 表示自己愿意多交待一些东西,作?为代价,希望皇帝能给他一个痛快。
毕竟是七皇子一案的人犯, 而且出身丞相门下, 齐如酌如此表示后, 很快得到?了公孙卫的重视。
不过公孙卫不是六扇门的人,所以拿到?口供后并?不调查,而是直接转交给了皇帝。
纸张上的记录显示, 齐如酌在为孙侞近办事时,曾经得到?过一些消息, 禁军中的瞻天、裂地、捧日、穿月四军,早都已经投效了丞相府,虽说其中的穿月军是因?为王贵人的关系才与孙侞近走在了一起,然而无论如何,这位丞相手中都已经掌握了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若是此次阴谋得逞,额外拉拢了程白展,基本?可以算是将禁军全部掌握在手中,到?时候只怕连宫变都会轻而易举。
无论在哪个朝代,丞相与武将走得太近都会让君主深觉忌惮,何况孙侞近还是私下串联,明显心?怀二意。
皇帝越想神情就越是僵冷,心?绪翻腾到?难以遏制的地步,他逐字逐句看过供述上的内容,忽然间惦记起了正在北边辛苦干活的卓希声?。
在意识到?孙侞近有?异心?时,皇帝就蓦然生出了一种强烈的孤家寡人的感受,他惊骇地意识到?,不算丞相一党的话,自己眼下居然没什么人手可用。
皇帝想,当初实在不该只是嫌烦就将卓希声?调到?北边的,否则有?这位六扇门的首领在,查探等事一定方便许多。
至于禁中虽然还有?写?高手,然而像是黄羊公公还有?春大姑等人,个人武力都因?功法反噬而大为减损,未必能发挥出多少战斗力。而且以这些人的身份地位,多半不会愿意做暗中查访等杂物?。
至于公孙卫,他是清流出身,跟哪一方的关系都不差,然而只看此人将口供交到?自己手上的行为,就知道他起码没被孙侞近买通。
皇帝心?中无数念头转动,最终只道:“此事就交给卿家查办,切记勿要打草惊蛇。”
公孙卫:“是。”
看着面?前?的武官,皇帝忽然想起朝轻岫。
皇帝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朝轻岫年纪再大一些,在朝中的时间再长一些,那么这个坦率聪明的小姑娘或者也是一个能担当重任的人。
而且朝轻岫身后还有?一个问?悲门,手中掌握着不少高手,若能让那些人都为朝廷效力,也是美事一件。
想到?这些,皇帝心?中的郁气才算是平了一些,挥挥手,让公孙卫告退。
在公孙卫奉旨调查各个禁军首领与孙侞近之间关系的时候,朝堂上一直风平浪静。
皇帝与孙侞近相见时,态度还是很随意,对?待孙侞近的党羽,也是一如既往的亲厚,甚至还多去瞧了王贵人几回,着重关心?了一下殷三家中儿女的教育问?题。
王贵人有?点纳闷:“官家怎么想起来问?这些,可是那些小孩子又淘气了?”
皇帝:“我是看老三家的孩子们一日日大了,宫外的学官们,究竟不如宫里的好,将那些孩子带到?宫里读书,咱们也能常常见见孙子孙女们。”
王贵人与皇帝多年夫妻,难得见对?方体贴如此,面?上即刻露出感动之色,心?中却微微疑惑。
七皇子一案后,皇帝明显对?自己这边有?些怨气,而依照王贵人的了解,皇帝并?不那么沉稳,在大多数情况下,喜怒都很直白。
所以皇帝究竟为什么会表现得如此慈和?
王贵人想,她有?必要弄清楚皇帝态度改变地原因?。
三日后。
就在天子忙着与宫中内眷联络感情的时候,卢悠容重新?登了朝轻岫的门。
再相见时,这位华家供奉眼底一片青黑,胡子拉碴,好似已经许久没有?对?外貌进行过修整。
正在研磨新?款毒药丸子的朝轻岫看见他后似乎有?些吃惊,道:“卢兄这两天没休息好么?”
卢悠容苦笑:“不瞒门主,自从上次见过门主后,在下就夙夜难安,不知该如何自处才是。”
朝轻岫:“我既然说了不会因?此为难卢兄,便不会反悔,卢兄只要从心?而为即可。”
卢悠容:“在下其实并?不愿意牵扯到?过往纷争之中,然而事已至此,也不由得在下继续逃避。”随后深施一礼,“卢某愿为门主制作?此物?,但此物?出手以后……”
不等对?方说完,朝轻岫就干脆表态:“东西出手之后,事情便跟卢兄无干了。”
卢悠容点头,又道:“既然要做,我还有?些事情需要了解。”似乎是担心?被误会,又连忙补充,“门主愿意告诉在下多少就告诉多少,若觉的某些事情不好泄露于外,还请千万不要在在下面?前?提起!”
朝轻岫笑:“自然。我也会小心?行事。”又道,“不瞒卢兄,有?关殷宣明殿下的事,我这边查到?的也只是些只言片语,有?许多都只是在下的推测。”
卢悠容:“门主过谦,上次在垂壑苑时,卢某已经领教过门主推测的厉害之处了。”
朝轻岫闻言微微一笑,请卢悠容坐下,与对?方说了些在制作?身世证据时用得到?的细节。
两人聊了半个时辰,查四玉忽然匆匆走来,对?朝轻岫拱手道:“永宁府飞鸽传书。”随后送上一根细小的竹筒。
朝轻岫捏碎竹筒上的蜡封,将桶中纸条展开细看,随后轻轻叹了一声?。
卢悠容瞧见,白衣如雪的年轻人依靠在软垫上,眼神微带怅然之意,实在很像一个好人。
他小心?开口:“若是门主有?事,卢某就改日再来拜访,在下回去后,一定会好生准备。”
朝轻岫缓缓点头:“如此就有?劳卢兄了。”又笑道,“上次相见时,卢兄好似并?不这般情愿。”
卢悠容苦笑:“就算我不答允,门主难道不会派人去江南,让小荣办这件事?”
朝轻岫眨了下眼:“我倒觉得,就此事而言,荣大夫并?不如卢兄合适。”
卢悠容叹了口气,然后道:“门主需要的各类证明等物?,卢某尽量在五日之内做好,不过世上能工巧匠许多,卢某不敢保证自己的手艺毫无破绽。”
朝轻岫也很干脆:“卢兄尽力就好,若是天意让我不能成事,那也与卢兄无干。”
卢悠容点头,拱手告辞。
朝轻岫颔首:“四玉替我送送卢兄。”
查四玉欠身,走到?卢悠容身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朝轻岫坐在椅子上,看着客人的背影逐渐消失,然后又将纸条展开,重新?读了一遍上头的字。
“韦念安奉命调职,携家人经白龙渡离开,后船停于二虎沟处,夜间风雨大作?,翌日船毁人亡,唯数位仆役存活,余者皆没。后捞得韦念安残存尸骸若干。又,荀慎静、宿霜行两人未曾登船,后查得文博知、韦婆婆幸存,业已离开江南地界。”
纸条上面?积有?限,并?未详述韦念安被害经过。
徐非曲走近,她瞧见朝轻岫现在的模样?,心?中忽有?所觉:“莫非是韦通判有?了消息?”
朝轻岫点头,将纸条递给徐非曲,又道:“看眼下情况,你我大约算是平局。”
徐非曲一眼扫过信中内容,欠了欠身:“船毁人亡后,丞相那边只怕会以为东西被郑贵人带走,而郑贵人则多半会有?旁的考量。如此一来,孙、郑两边嫌隙恐怕会越来越深。”
朝轻岫眨了下眼:“依照现在的情况看,孙侞近的势力虽然大一些,但皇帝本?人却更?相信郑贵人,有?了天子襄助,想来郑贵人必然不会吃亏。”
徐非曲闻言,目光微动:“既然郑贵人占了先手,那么门主打算如何?”
朝轻岫笑了下:“我与韦通判相处得不坏,她忠心?耿耿,却得不到?主君信任,实在可叹。”
徐非曲心?领神会。
这句话里,为韦念安惋惜不是重点,想对?郑贵人做点什么才是重点。
徐非曲:“出发前?,师父交给我一样?东西。”又道,“眼下是时候交给门主。”
朝轻岫转身望向徐非曲,片刻后缓缓点头:“山长襄助之德,我谨记在心?,绝不辜负。”
徐非曲:“有些印象。”
朝轻岫:“当?时有些内应已在书院中?待了?数年时间, 这些人手明?显不是因为舆图被转移到江南才?临时安插过来的,他们长期逗留于此,肯定有别的目的。”
她当?时还考虑过是不是大夏这边北臷内应特别多?的缘故,但后来四处走走, 也没遇到过旁的北臷人, 只好认为重明?书院本身?就?藏有秘密。
朝轻岫:“当?时应供奉还是书院山长, 所以若是书院中?藏着什?么别人很想了?解的秘密,或者藏有什?么宝物, 她知道内情的概率比旁人更大, 加上应山长本是朝廷命官, 我又从赵姑娘那?得到了?别的消息,难免就?有些联想。”
徐非曲听着门主?的分析,心?中?甚为叹服。
她从小也被人称一句聪慧, 许多?时候, 还有些跟不上朝轻岫的反应。
当?然要?是朝轻岫知道友人的心?理活动,大概会表示, 有些事情跟智力无关, 只是经验多?少的问?题,她上辈子之所以会加班猝死,跟操心?太多?确实?也存在点联系……
日近午时, 许白水端着饭跑来找两位朋友, 她今天没去兄长那?边蹭吃蹭喝, 而是一直待在园子里溜达,最后从某个土洞里拎出了?一尾兔子,带去厨下加餐。
许白水将兔肉摆在桌上, 招呼两人吃饭,又问?:“李少侠呢?”
朝轻岫:“应该正在外头。”
她随意取了?两根筷子出来, 看也不看,直接抬手向外打出,淡青色的竹筷破空而去,片刻后,拿着餐具的李归弦就?自觉地出现?在了?门口。
李归弦一只手拿筷子,另一只手拎着一柄陈旧的柴刀——到了?他这样的境界,武器已经很难对战斗力造成影响,干脆就?地取材,还方便了?每天去厨下解决一下燃料的尺寸问?题。
许白水瞧朝轻岫两人目中?带笑,都是一副颇为愉快的样子,不由起了?些好奇之意:“你们方才?正聊些什?么?”
朝轻岫:“我正与非曲说,做人不能总是拉偏架,帮了?这人一回,总得再帮对面一回。”
“……”
从字面意思看,朝轻岫的话十分正常,不过许白水依照自己对上司的了?解深入理解了?一下,翻译道:“……我觉得你的意思是,只有势均力敌,才?能两败俱伤。”
徐非曲笑了?:“少掌柜当?真不愧是许大掌柜的女儿。”
朝轻岫也没有反驳,只道:“虽说如此,当?真想要?不偏不倚,却有些麻烦,得劳你帮忙传个话。”她说话时,忽然想到了?什?么,放下筷子,将后面桌子上放着的新款毒药丸子倾倒出来,用小瓷瓶装好封死,揣进袖子里。
许白水:“门主?是要?对谁下毒吗?”
朝轻岫:“我只是想起来,今天做出的新药气味中?也有毒,若不及时封口,恐怕对周围人会有些影响。”
“……”
许白水默然,觉得待在朝轻岫身?边,也是一件颇有风险的事。
朝轻岫干咳一声?,解释:“幸好少掌柜身?有武功,纵然熏上一两个时辰也不妨事。”
许白水晃晃脑袋,不再去关注门主?的医学爱好,继续方才?的话题:“行,既然有消息要?传递,明?日我就?继续去十一哥那?边蹭饭。”
朝轻岫点了?下头,又看了?徐非曲一眼。
徐非曲欠欠身?:“已经写信回总舵,准备调些人手过来。”
如今韦念安已经不再是寿州通判,容州的势力也损伤大半,江南一带几乎只剩问?悲门一家独大,朝轻岫纵然大肆调派人手,消息也难以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