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轻岫抬起头,眼?圈已经泛红,两滴眼?泪滚落在地毯上,哽咽道:“多谢官家,草民百死不能?报官家之恩。”
皇帝叹息,在黄羊公公的搀扶下走近朝轻岫,亲手?拉她起来:“原来你是朕的亲侄女,怪道当日一见你便觉得亲切。”
他说话时,一直凝视着眼?前的小姑娘,略显浑浊的眼?睛中一片晦暗。
事情当真过去太久了,久得让皇帝觉得所有往日都被彻底尘封。
皇帝努力回忆,但当日让他日夜忌惮的人?,如今却只剩下一点模糊的影子。
他隐隐记得,却当日的皇姊因为身体不够健壮,看着并不像朝轻岫这样有活力。
不过皇姊的相貌到底是什么样的来着,他怎么一点都记不清了?
皇帝垂下头,看着朝轻岫,道:“你的确很像皇姊,怪不得这样聪明果敢。日后你就就留在定?康,让朕好好照顾你,算是弥补当年没能?照顾阿姊的遗憾。”
皇帝轻轻挥手, 让黄羊公公拟了第三份圣旨,郑重交到朝轻岫手中。
黄羊公公抬起一双浑浊的眼,细细看了朝轻岫两眼,然后才?悄无声?息地垂下目光。
朝轻岫深深一揖:“多谢官家, 草民此去, 一定不辱使命!”
皇帝听她还是自称“草民”, 神色微动,接着又叹了口气, 叮嘱:“你一定小心, 实在不行, 自?己逃了也罢。”
朝轻岫摇头,目光大有坚定之意:“若不能搬来救兵,唯死而已。”向着众人团团一礼, 转身就去。
司徒元顾不得其?它, 咳嗽两声?站起来,道:“我送送朝门主。”
话音方落, 皇帝目光立刻电也似地落在司徒元身上, 话中也多了点似有若无的警告之意:“卿家余毒未清,何不让旁人代劳?”
司徒元站起来,神色郑重看着皇帝:“两步路的功夫罢了, 并不妨事, 而且朝姑娘刚来定康未久, 许多事情?还不清楚,臣还有些话要嘱咐她。”
皇帝看出司徒元不打算退让,他心知清流之辈大多执拗, 加上此刻不希望做得太?过火让朝轻岫生疑,只好慢慢点了下头:“还是卿家想得周到。”
这句话虽然是赞许, 其?中的意味却?极为冰冷。
司徒元佯作?不知,在得到君主的应允后,就立刻跟着朝轻岫走到外面。
他越往外走,周围的喊杀声?就越是清晰激烈。
龙船早就已经停了下来,前方还能瞧见拦船的铁网。
朝轻岫负手立在甲板上,安静凝视着四周的火光。
司徒元咳嗽一声?:“朝门主,我有一事……”
朝轻岫不等对方说完,就转过身,抬手将?干掉孙侞近跟与北臷议和的两卷圣旨丢到司徒元怀中:“方才?拿到的东西太?多,一直带在身上未免累赘,还请司徒大人替我保管。”
司徒元:“门主手中的第三份圣旨,我也可以代为保管。”
朝轻岫瞧着他,缓缓摇头:“司徒大人放心,在下心中有数。”
司徒元还想说什么,却?忽然看清楚了朝轻岫的眼睛。
在司徒元眼里,十七岁的人不过是小孩子,然而眼前这个姑娘的眼圈虽还有点红,目光却?沉静无比,与她之前给人的留下的印象很是不同,让人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割裂感。
甲板上火把的光映在她的眼睛里,竟照出一片血色。
朝轻岫的视线往岸边看去,唇角微翘,柔声?道:“刀已出鞘,若是叛乱成功,今后大夏就是丞相大人的天下了。”
司徒元闭目片刻,点了下头,郑重接住朝轻岫丢给自?己的两道圣旨。
如果孙侞近真的干掉了皇帝,又解决了郑贵人那边的隐患,最?后拥立王贵人的孩子上位,旁人又能做什么?
站出来替先皇讨伐叛逆只会引得大夏局势愈发动乱,让宵小之辈趁虚而入。
朝轻岫:“我会尽我所能,不让孙侞近所谋得逞,也希望司徒大人尽力。”又正色道,“北臷筹谋多年,如今遇见大夏内乱,消息传出去后,两边定有一战,希望威定公保重自?身,勿要给旁人可乘之机。”
司徒元面色凝重。
他了解北臷,北臷那边若是知道大夏丞相跟皇帝打架,不想着趁机占点便宜是不可能的,但大夏这边,孙侞近绝非强硬之人,至于皇帝本人,恐怕更是打都不会打,就算被敌人犯边,也只会继续增加赔款,甚至选择割地。
司徒元忽然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异常沉重,他轻轻叹了口气,道:“朝姑娘,你前往城中时?,要千万小心。”
朝轻岫:“我会尽量保重自?身。”
司徒元:“孙侞近与北臷关系亲密,此次叛乱,或许也有北臷之助,你要小心那边的蛊毒。”
朝轻岫:“在下一定仔细。”
天下所有能够防毒的宝物中,以辟尘犀最?为珍贵,素问庄是医道方面的武林名?门,据说收藏有部分辟尘犀。素问庄深知怀璧其?罪的道理,为免遭人觊觎,将?大部分辟尘犀进贡给了天子,还有些零碎的,分赠给了北边的端木老盟主,以及江南问悲门门主。
朝轻岫原本没有辟尘犀,不过等接掌问悲门后,李归弦就把这样宝物交给了她。
司徒元不知内情?,还在提醒朝轻岫:“北臷很擅长?从蛊虫身上提炼出各类奇诡毒素,有些甚至能惑人心智,使人自?相残杀。”
朝轻岫:“他们有这样厉害的毒物,为什么不用在这里?”
司徒元:“当?年武林盟的端木老盟主忌惮北臷奇毒,带着大夏高手潜入敌国,一把火烧掉了北臷皇室培养多年的虫巢,北臷虽是蛊毒产地,造此重创后,剩下的毒物也不会太?多。”
他说起往事,心中又升起一些感慨——原本北臷人仗着擅长?下毒,对武学一道便不大上心,等到虫巢被毁后,反而陆陆续续培育出了不少高手,显示出了不与大夏对抗到底绝不罢休的顽强生命力。
朝轻岫:“原来如此,多谢司徒大人指教,朝某一定小心。”她抬头看了这位朝廷柱石一眼,拱手道别。
当?然为保万全,在出发之前,朝轻岫将?第三份圣旨放在了防水防盗窃的系统空间当?中,然后知会傅和之一声?,让他安排人手,准备配合自?己一块突围。
两岸的叛军远远看见,龙船上忽然齐刷刷放下数十艘小船,那些小船同时?往四面八方疾冲,似乎想要夺路而逃。
岸上叛军首领一挥手,立刻万箭齐发,须臾间,箭矢已将?小船扎成刺猬,可船只却?还在向前移动。
叛军统领眉头一皱,顿时?反应过来,立刻改变策略:“水里有人,向水中放箭!”
新一轮箭雨下去后,河面下终于冒出一股股鲜血。
此时?此刻,白昼与夜晚的交界线已被模糊,天幕仿佛泼了墨一般黯淡下去,所有人头顶都仿佛笼罩着一张黑色的、无边无际的巨网。
朝轻岫出发前先披了件更方便掩人耳目的深色衣裳,在小船出发的同时?,一个纵身就没入水中,并立刻往深处潜去。
她越潜越深,原本还能看到岸上的火光,但那些火光很快就模糊了,变成一团团跳动的橘色光团。
光线昏濛的同时?,原本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也变得朦胧起来,整个世界似乎都变得安静了,朝轻岫手臂划动,带着自?己往前方游动。
周围到处都是水草与泥沙。
水草勾住朝轻岫的身躯,热情?地挽留着新来的客人,好奇的游鱼向她靠近,然后又仿佛受到惊吓般倏然离开。
朝轻岫仰首往上方眺望,瞧见一股股红色的血液与河水相交融,那些披着甲胄的躯体没有上浮,而是被身上的金属拖曳着缓缓沉到了河底。
死去士卒静静地躺在河底,他们长?长?的头发也像黑色的水草那样,开始随着水波飘动。
一道人影轻盈地自?前方游来,那人穿着淡青色的外衫,乍看便给人一种少侠的感觉。
李归弦找到朝轻岫后,向她一点头,然后伸手托着她的手臂。
朝轻岫抬起眼,正好瞥见了李归弦的侧脸。
方才?她跑到皇帝面前护驾,李归弦则留在外面,防备孙侞近另派高手前来行刺。
在这片昏暗的、满是水藻与浮游生物的河水中,李归弦的神情?竟显得有些沉静,被河水一衬,竟有些像泛着柔绿的大理石。
为了阻止龙船移动,河道前后都布置了铁网,远远看见铁网时?,李归弦放缓速度,将?自?己藏着的“争天”递到朝轻岫的手中。
朝轻岫接过长?剑,剑光一闪,铁网上顿时?洞穿了一个足够两人穿过的轮廓,然后自?其?中轻轻松松游了出去。
两人内功都不错,屏息的时?间也长?,等朝轻岫第一次浮起来换气时?,距离龙船已经有三里之遥。
眼看周围已经没什么叛军的踪影,朝轻岫便直接游上了岸,然后运功将?湿衣服蒸干。
——虽说在大敌当?前的情?况下蒸干衣裳有点耗费内力,但在需要隐蔽行动的情?况下穿着湿衣服到处跑路,也挺容易暴露行踪。
李归弦伸出手,替朝轻岫摘掉挂在头发上的水草。
朝轻岫抬头,凝视着不远处的城池轮廓。
夜幕之下,定康城仿佛一座正在沉睡的巨兽。
朝轻岫轻声?:“接下来,咱们就去找龙虎营的将?领。”
临别前,司徒元仔细提点过朝轻岫哪些人可信,遇到不正常的情?况又该如何处置,然而这个任务依旧很不容易完成。
因为孙侞近现在就在定康城中,他在朝多年,一定会想方设法约束城中禁军,不让这些人有出去救援皇帝的机会。
朝轻岫向身边的小伙伴点了下头,李归弦拉住她,两人齐齐纵身跃上御河边的大树,接着仿佛化作?一道清风,向着定康城吹去。
从御河到城边的这段路上并非无人行走,然而那些路人根本发现不了武林高手的行踪,就算刻意抬头去看,也顶多只能捕捉到树木摇曳的影子。
朝轻岫就在树叶影子的遮蔽下,轻烟般掠上城头,接着一闪就消失了踪影。
今夜的定康城不像往日那般太?平。
嘈杂而喧嚣的异常声?响混进了夜风之中,又吹进了临近街巷的民宅里面,让许多准备外出游玩的百姓取消了原先的计划,准备老老实实地在家里猫上一晚上。
同样待在自?家府邸中的公孙卫也感觉到了那种微妙的变化,此刻他本该喝点酒,再去园子里赏一赏月色,或者到练功房中保养一下自?己的武器,然而某种强烈的不安情?绪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无法静下心来享受自?己的闲暇时?光。
第311章
公孙卫不是?个会在家里干等着噩耗砸到脑袋上的人, 刚刚觉得情况不妙的时候,就已经派了?亲卫出门,去外头打探情况。
亲卫们很有效率地带来外面的消息,说是?城中出现流寇, 全程戒严, 必须紧闭城门, 至于什么时候开?城,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公孙卫听见回话, 刚点?了?下头, 目光在报信的士兵脸上一扫, 忽然觉得不对,问?:“你是?哪个营的,往日怎的没有见过?”
报信士兵恭敬行礼:“小人乃是——”
一语未尽, 报信士兵忽然从怀中抽出一柄针状的长剑, 寒芒一闪,剑尖犹如毒蛇, 直指公孙卫心口。
“哐当”一声响, 公孙卫的椅子被撞反在地,他当即急退,可?惜手中没有兵刃, 只好用随手拿了?桌上摆件, 挡开?这一招。
袭击之人的武功高过公孙卫, 双方?硬碰硬过了?一招,公孙卫只觉虎口发麻,真气不畅。
俞青来朗声长笑:“我都易了?容, 竟还被公孙兄一眼认出。”
公孙卫认出俞青来的声音,厉声:“俞大人自己也在朝中效力, 竟敢私下袭击朝廷命官,如此不忠不义,事后?就不怕花鸟使?追究?”
俞青来笑得愈发愉快:“我杀了?公孙兄后?,自然打扫干净现场,况且……”说到这里,他面露轻蔑之色,“公孙兄为?人拘泥迂腐,直到现在也瞧不清楚情势,到了?这样的地步,竟还觉得在下会?担心杀掉一两?个朝廷命官的下场么?”
他开?口嘲笑时,手中剑招始终不停,俞青来武功本就在公孙卫之上,何况这一下偷袭得还出其不意?,片刻功夫已经将公孙卫逼至角落。
俞青来闲闲笑道:“公孙兄要喊救命么?在下劝你保持安静的好,否则于我而言,也不过是?多砍两?个人罢了?。”
他手腕一抖,一剑破开?公孙卫的防御,下一招就要取对方?性命。
就在此刻,俞青来忽然觉得背后?有风声逼近,脊骨生寒,当下来不及多想,回手就是?一剑刺出。
“当当”两?声脆响传来,第一下是?俞青来长剑被断,第二下是?断剑跌落在地板上。
俞青来大骇闪身,持剑飞快后?退,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一个白衣人站在窗口的位置,见俞青来回头,向他笑了?一笑,同时剑尖爆出数点?寒芒,分别飞向俞青来头、颈、腹三处。
俞青来手持断剑与来人过招,对方?剑光如流水,偶有奇招,便像是?流水上倒映的月光,似虚似实,若有若无,功力虽然不算深厚,却格外难缠。
“你是?谁家的弟子,也敢来蹚定康的浑水?”
白衣人扬了?下眉,似乎有些惊讶俞青来的疑问?,刚想说些什么,又偏过头对身后?道:“我先与他打一会?,你莫要出手。”
俞青来骇然。
在对方?开?口说话之前,他一直没感觉到房间内还有第四个人存在,这只能证明,这第四人武功之高,已经到了?自己所难以抵抗的地步。
他下意?识往另一边窗口看去,却觉胸口一凉,低下头,正?好看见白衣人的剑尖刺穿自己心脏。
白衣人露出微笑:“生死之战还走神,足下当真托大。”说完,她抽出长剑,轻轻抖去剑身上的血迹。
公孙卫凝神瞧着眼前这一幕,心中隐隐觉得并非俞青来走神,而是?白衣人刻意?用言语混乱俞青来的注意?力,才能轻易得手。
他看了?来人好一会?,片刻后?才道:“朝门主?”
朝轻岫颔首:“我奉官家之命,调龙虎营前去救驾。”
“……”
公孙卫大惑不解。
他当然明白“救驾”这个词的意?思,也完全理解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能用到这个词。
对方?这样说,不像是?出言哄骗,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大夏真的陷入到了?一场叛乱当中,
朝轻岫取出之前的圣旨,当着公孙卫的面展开?。
公孙卫看见上面的字,又确认了?一下印鉴的确是?皇帝的私章,立刻跪下行礼:“臣奉命。”
朝轻岫将人扶起:“我听威定公说,公孙大人对陛下忠心耿耿,如今情势危急,还请速带龙虎营出城,迟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公孙卫立刻答允,又道:“下官立刻就去,只是?逆贼孙侞近一向老?谋深算,加之门人众多,此时定会?先一步派人控制龙虎营。”
朝轻岫唇角微翘,露出一个略带锋芒的微笑:“大人放心,我们会?帮着大人接手龙虎营。”
虽然朝轻岫以及另一位不知名少侠的年龄不太容易给人以靠谱的感觉,不过看见俞青来躺在地上的尸体?,公孙卫决定相信这两?人的武力值。
公孙卫:“朝门主稍候,下官还要带上府中卫兵。”
朝轻岫不怎么了?解行军打仗的事情,此刻一切都听专业人士指挥,颔首道:“公孙将军请便。”
公孙卫自去点?起府中兵马,临出发前,还给信得过的副将递了?消息。
孙侞近一定提起前派了?人去龙虎营,公孙卫担心自己只带两?个小年轻过去,场面上未必能够占到上风。
等候期间,朝轻岫对李归弦点?了?下头,后?者身形一晃,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公孙卫动作很快,不过他点?齐兵马时,府邸门后?已经站了?个穿着花鸟使?服饰的人。
那人正?是?燕雪客,方?才朝轻岫担心已方?能上前打架的人手数量有限,就让李归弦去把?燕雪客拎过来,发挥一下名门正?派弟子的战斗力。
朝轻岫:“是?我喊的燕大人,他武功高,也方?便随行保护公孙将军。”
燕雪客早就习惯了?在任何时间段被拖出来加班,此刻神情镇定地坐在马背上,向朝轻岫等人欠欠身,然后?靠近公孙卫身前,做出守护的姿态。
众人骑马往龙虎营赶去。
今天的定康比往日都要慌乱。
大夏是?没有宵禁的,夜间也有人出门做生意?,然而今天那些商贩全部不见了?,偶尔见到几个行人,也是?往来匆匆,街道两?边房门全都紧闭。
朝轻岫勒住缰绳,向远处眺望,神色忽然沉凝:“皇城那边好像有火光。”
公孙卫心下愈发焦急,片刻后?才道:“虽然皇城走水,好在官家今日不在宫中,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朝轻岫淡淡道:“官家虽不在宫中,但我猜丞相大人如今正?在宫里。”
公孙卫看朝轻岫一眼,也反应了?过来。
宫城起火,作为?丞相,孙侞近赶去主持大局简直再正?常也没有,公孙卫甚至在心中猜测,孙侞近就是?为?了?找机会?掌控宫城,才派人去点?火,然后?借此从容掌管宫城防护。
公孙卫想到了?某件要紧事情:“可?天家内眷皆在宫城当中……”
孙侞近掌握宫城,自然也就掌握了?皇帝的子女,假若天子当真死在乱军之中,事后?孙侞近想立谁当新君便能立谁。当真等到那时,公孙卫等勤王之臣,绝对会?被打成叛党。
燕雪客神色依旧坚定:“为?今之计,只有尽快动身,赶紧救出官家。”
公孙卫点?头。
他本来就是?清流那边的人,孙侞近之前都派俞青来取自己性命,显然是?不打算留他活命。不管是?站在道义的角度,还是?站在个人利益的角度,他都只能将赌注压在天子这边。
阵阵马蹄声中,朝轻岫等人终于抵达龙虎营营房。
负责门口守卫的小将瞧见公孙卫带着自己亲卫浩浩荡荡地前来军营,也反应过来情况不对,还没想好要不要放人进?去,结果公孙卫压根不给士卒反应的机会?,将自己的令牌拿在手中,直接带着亲卫们闯营。
几位小将门喊住公孙卫:“公孙将军,营中不许驰马!”
公孙卫:“我奉圣上旨意?要调龙虎营出城,事态紧急,此刻一切从权!”
小将面色迟疑:“周将军正?在营中,说要带兵马去宫城救火,前营的伙伴们已经动身,眼下营中兵马只剩不到七成。”
公孙卫知道周将军是?孙侞近那边的人,他听到这句话,心中的想法是?自己所料无措,丞相那边果然已派人来控制龙虎营。
他向着方?才回话的小将点?了?下头,表示自己明白,随后?毫不客气地带人直入大营。
周将军注意?到营门出有异动,心中大惊,下意?识将手按在剑柄上,站起身,高声喝到:“公孙将军为?何夜间闯营,是?想谋反吗?”
公孙卫冷笑:“我本就受命节制龙虎营,此刻如何不能出现在此?周将军如此作态,只怕心怀反意?之人,就是?你自己。”
不等周将军有机会?反驳,朝轻岫策马上前,举起圣旨,高声道:“官家有旨,令公孙将军接管龙虎营,领兵出城剿匪。”
她喊着内劲将话一字字吐出,虽然营中有成千上万人,十分吵嚷纷杂,此刻却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朝轻岫一番话说完后?,周围的士卒全都安静下来,整个大营一时间静得针落可?闻。
公孙卫在军中素有声望,加上圣旨在手,此刻士卒们大多已经信了?朝轻岫的话,周将军察觉到人心浮动,有些无可?奈何,只好用皇宫那边的事情反驳:“宫城走水,你此刻带人去城外剿匪,岂不陷诸殿下于险地?公孙将军究竟是?何居心?”
话音方?落,周将军立刻感觉到两?道冷淡至极的目光停在自己身上,他心中大骇,刚叫出一个“救”字,就看到夜色中一道剑光冷电般闪过自己身前。
“……”
周将军睁着眼,盯着自己胸口喷溅而出的血泉,缓缓倒地。
朝轻岫手持长剑,剑尖斜指地面,一字字道:“怀有异议者皆视为?叛贼同党,立斩不赦。”
第312章
就在?此时, 周将军身侧一个亲兵打扮的人立刻向后急退,营中?更有数道身影同时纵身而起,朝外面飞掠。
公孙卫瞬间意识到那些人就是孙侞近派来保护周将军的武林高手。
逃走的高手们虽然不是朝轻岫的对手,轻功却都不错, 此刻不约而同地向着四面八方逃窜, 行踪太过分散, 显然难以全部拦住……
公孙卫脑海中刚刚转过上面的念头时,就感觉身边掠过一道风声。
此前一直默默跟在?朝轻岫后面的那个年轻人, 已然如幽影般闪了出去, 夜色中?亮起道道寒光, 须臾间,之?前逃走的人便从?空中?接二?连三?地落下,以死尸的状态砸在?地上。
公孙卫缓缓看向朝轻岫, 神色惊疑不定——她竟带了这样的高手进?京!
朝轻岫仿佛没意识到公孙卫神情的变化?, 拱手道:“贼子已死,请公孙将军主持大局。”
公孙卫扫一眼地下士卒, 先点了下头, 然后低声道:“宫城那边……”
宫城走火,被留在?城中?的殿下们需要保护是事实?,孙侞近此刻已经抽调了一部?分兵力过去, 他带着龙虎营剩下的人一走, 宫中?情况就更混乱了。
朝轻岫目光一动, 道:“事难两全,可在?下岂敢陷大人于不义之?地?我知道宫城要紧,立刻就去救人。”又对燕雪客道, “之?后保护公孙将军的事情,就劳烦燕兄了。”
燕雪客听到朝轻岫的话后, 就接替了公孙卫亲兵的位置,平静地护在?这位将军身后,又对朝轻岫道:“孙侞近那边还有高手,皇城中?恐怕并不安宁。”
朝轻岫淡淡道:“他有意谋反,自然得留高手在?身边保护,麾下招揽再多人手,也未必够用。”
不算司徒元的话,定康这边第一梯队的高手就是卓希声、辛残书那一干人,数量非常有限,加在?一起也不超过十位,其中?还有一半都是闲散人员,不肯受孙侞近调遣。
不久前孙侞近行刺天子时其实?派了两名高手,除了辛残书外,还有“横天戟”吕若先,只是这人刚刚抵达时就被李归弦拦住,直到身亡都没能靠近皇帝身侧。
不算已经死去的辛、吕二?人,如今还被孙侞近留在?身边的,应该就是居天肴,还有些次一等?的人物?。
——除非孙侞近能从?其它?地方获得任凭自己差遣的武林高手,可好手又不是大白菜,绝非丞相大人想要多少,就能得到多少。所以朝轻岫认为,此刻孙侞近手下与?卓希声同等?水平的战力,应该不会超过三?个。
回城途中?,朝轻岫跟李归弦交谈过,仅以功力论,李归弦对吕若先只是略占上风,不过与?敌人相比,儿童时期就打?遍江南的李归弦动手经验实?在?丰富太多,加上自幼潜修佛法,定力持身,纵然身处生死之?战中?心境亦不动摇,才能在?五十招内取对方首级。
朝轻岫轻声:“出发前,我其实?有所请托,只不知是否有效。”
当年应律声曾在?定康中?待过相当一段时间,她性格随和,与?三?教九流之?人都有来往,今日?在?京畿一带赫赫有名的宁待诏谢得意等?人都是她的旧友。
燕雪客若有所悟。
没了捣乱之?人,龙虎营的士卒很快被编成长队,公孙卫一面调遣兵马,一面安抚士卒,高声道:“诸位随我出城勤王,事后官家?定有封赏!”
离开大营之?前,公孙卫遥遥看了朝轻岫两人一眼。
朝轻岫冲他温和笑了一下,旋即身形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在?消防能力有限的年代里?,皇宫走水绝对算是大事。
注意到火光宫人们惊惧得到处乱跑,连许多有品级的内官都无法保持镇静,甚至有人趁机打?包了不少财物?,想要溜出宫去。
然而那些人大多没能成功。
孙侞近动作非常迅速,在?宫城走水的第一时间便带兵前来,让禁军守住宫城大门,不许闲杂人等?出入,同时派人救火。
或许是为了保证要紧人物?的安全,孙侞近第一时间派人去接了诸皇子皇女以及他们的生母过来,王贵人第一个响应,但可能是情况混乱的缘故,郑贵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郑贵人的突然消失让孙侞近微觉不快,当下加派人手搜宫,希望尽早找到秋水殿那群人的踪迹。
一位护卫走过来,道:“大人,王贵人有请。”
孙侞近收敛了面上的神色,举步走入被临时征用来安置宫内贵人的殿宇中?,站在?阶下向里?头的人问过安,又道:“火势已经被控制住了,请贵人稍安勿躁。”
屏风后,王贵人点点头,和气道:“丞相辛苦。”
哪怕到了这样图穷匕见的时刻,她的声音依旧很稳,对话内容也很正常,几乎看不出谋反的痕迹。
王贵人轻声叹息:“我来时太匆忙,只带了几个孩子在?身边,可老八他们也是官家?血脉,可此刻宫中?情势危急,还需早些将人带过来安置,否则你我便对不住官家?的嘱托了。”
孙侞近躬身:“臣已经派人搜查,一定尽快救出诸位殿下。”
在?孙侞近向王贵人回话的时候,俞家?的一个弟子匆匆走来,向丞相躬身问候。
孙侞近一看对方脸色就知道有事,立刻行礼告退,换了个地方听人禀报。
俞家?弟子:“回禀大人,咱们的人有许多都受到袭击,而且我家?大人自出去后,就迟迟没有消息传来。”
孙侞近皱眉。
俞青来是他麾下十分拿的出手的剑客之?一,在?北边武林盟被北臷牵制的情况下,京城中?能稳压他一头的高手不多,何况俞青来做事机密,很擅长保全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