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无涯—— by翘摇
翘摇  发于:2024年06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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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没?有时间慢慢磨了,须得?下一剂猛药。”
钰安公主?的双眼在这暮色里闪着精光,“若是她遇到了性命之忧,你从?天而?降英雄救美,即便她不会倾心于你,也会把?你当做救命恩人,还怕从?她嘴里套不出秘密?”
亦昀顺着钰安公主?的话思索半晌,嘴巴忽然一张,狗尾巴草立刻落到了地上。
“我?”他指着自己呆滞的面目,“英雄?”
“你这废物东西?当然和英雄二字不沾边。”
钰安公主?扶了扶头上的鬓钗,翩翩朝外走去,拉长了音调慢悠悠说道,“不过你放心,本公主?自有妙计。”
因太子妃入夜便要读书习字,不喜旁人吵闹,也不爱灯火辉煌。
是以东宫只亮着零星几盏灯,宫婢来?往皆不敢发出声音。
若不是夜色中隐隐可见碧瓦朱甍、玉阶彤庭,旁人还以为这是什么无人问津的冷宫呢。
宫婢端来?了茶水,钰安公主?轻轻抿了一口,差点把?她舌头苦掉。
怎么给她上了苦丁茶?
难道这东宫不知道她最怕吃苦吗?
钰安公主?满腹怨言,正想让人换一杯茶,沉默许久的沈舒方突然抬眼打量着她,问道:“公主?这件衣服是新做的?”
提到这个,钰安公主?立刻忘了那杯茶,不无骄傲地抬起双手,展示自己精美的袖口。
“是呀,料子是今年新进贡的蜀锦,袖口特意缝制了白狐毛,今日刚送到我宫里的。嫂嫂若是喜欢——”
“竟真是新做的衣裳。”沈舒方收回目光,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也不喝,就盯着沉浮的茶叶,平静地说,“尚衣局从?量体到裁衣也不过月余,腰身竟然就这样紧了,看来?公主?最近日子过得?很?是滋润。”
钰安公主?:“……”
这是在说她胖吗?
没?等钰安公主?想明?白沈舒方为何?无缘无故讥讽她,门外又忽然响起脚步声。
听到宫人们行礼请安的声音,钰安公主?兴奋地回头:“皇兄!”
宫婢打帘,太子趋步而?入。
见钰安公主?在此,倒有些意外。
“这么晚怎么过来?了?”
钰安公主?正想说明?自己的来?意,身后的沈舒方突然起身道:“你们兄妹二人说话吧,我先去歇息了。”
“天冷了,让人把?你屋子的窗都?关好?。”
太子这话虽是在关心沈舒方,却并未看她一眼,注意力?反倒在钰安公主?袖口的毛圈儿上。
沈舒方习以为常,微微点头便离开了这里。
只钰安公主?愣在原地,愣怔看着沈舒方的背影。
虽然她知道自己的太子哥哥和嫂嫂感情平淡,倒也一直相敬如宾。
可如今看来?,两人之间已经恍若一潭死水,没?有一丝涟漪。
听刚刚那话的意思,他们竟还分房睡了。
待不久后太子侧妃入东宫,她这嫂嫂岂不是更?惨了?
“看什么?”
脑袋上的步摇突然被人拨了一下,钰安公主?回神?,打了个寒战。
这守活寡的日子也太可怕了。
她可不能像沈舒方这么凄惨,她一定要想办法找到王郎,和自己心爱之人成亲。
思及此,钰安公主?抬头朝太子露出一个娇俏讨好?的笑,“皇兄,我们去狩猎吧!”
太子一时兴起要狩猎,京中贵族纷纷响应,一时间,家家户户的年轻儿郎皆摩拳擦掌,力?争在年关之际博一个好?彩头。
姑娘们则鼓足了劲儿打扮,待今年第一场雪落下来?,便只能待在家里哪儿也去不了了。
唯独亦泠一人对此次出行十分排斥。
狩猎向来?是男人的舞台,她去了也只有在一旁鼓掌喝彩的份儿,好?没?意思。
她也怕女?人们凑到一起,少不了又要跟她“讨教”诗词歌赋,总不能回回装晕吧。
何?况这天寒地冻的,山里哪里比得?上府里暖和?简直是自讨苦吃。
可惜太子下了令,谢衡之也非要她去,她哪儿还有违抗的胆子。
待一切收拾妥当,亦泠再不情愿也得?出门了。
待走出林枫苑,发现今日竟还是难得?的好?天气。
如此良辰美景,居然要去山里受苦,亦泠真是看什么都?不顺眼。
“西?山路途崎岖,坐几个时辰马车上去,骨头都?颠散架了!”
曹嬷嬷说:“那老?奴给夫人准备软轿?”
“真是个好?法子,等我慢慢摇上西?山,正好?欣赏来?年开春的美景,也是一番美事呢。”
话音刚落,身后突然有了动静。
亦泠回过头,见谢衡之正阔步而?来?。
原以为他会穿上一身罩甲骑装以便骑射,谁知他只是换上了一身酂白锦袍,其色滃滃,连发髻也只以一只竹节玉簪相挽,低调至极。
随着他的走近,恰逢一阵寒风迎面而?来?,裹挟着他身上那股清洌如雪的味道。
看来?谢衡之并不打算参与这场狩猎。
他是个文官,以谋计搅弄风云,把?持朝堂,那双执笔挥墨的手从?未在明?面上沾染过人血。
温润而?泽的表面形象他维持得?极好?,根本无意在骑射上与他人争抢风头,活脱脱一个文雅贵公子。
自然也不会有人联想到,他是如何?扬手一箭射穿了亦泠的胸膛。
思绪忽然飘得?很?远,亦泠回神?时,谢衡之已经越过了她往外走去,并未和她说一句话。
只是刚刚擦肩而?过时,谢衡之似乎扭头看了她一眼。
什么意思?
磨磨蹭蹭到了谢府门口,亦泠环顾四周,既没?有马车,也没?有软轿。
乌泱泱的队伍中,只有一头擦了油似的银鬃马立在前头。
正疑惑着,谢衡之埋头掸着衣襟上的褶皱,漫不经心道:“不是嫌弃马车不好?,轿子太慢?”
所?以就让她自己骑马去?
亦泠气笑了。
怪不得?刚刚莫名其妙看她一眼,这男人竟还跟她使上了性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谢府有两位谢小姐呢。
前一刻还没?精打采的亦泠忽然起了斗志,拎着裙摆就下了台阶。
虽说狩猎她不感兴趣,但若是能自个儿骑上一阵马,她还是很?乐意的。
让人拿来?了马凳,又让锦葵帮忙搀扶着,亦泠兴高采烈地就要上马。
只是一条腿刚抬了起来?,便听到身后谢衡之悠悠道:“我竟不知,夫人何?时学会的骑马?”
谢衡之话音落下的顷刻间,亦泠那颗雀跃的心忽然重重沉下去,整个人都?凝固在了寒风中。
那条悬在半空中的长腿,忽然就不知该抬起还是放下。
不用回头细看谢衡之的眼神?,亦泠便已经感觉到危险的气息骤然笼罩在自己头上。
大梁王朝的女?子虽然更?重诗文德行,但骑射属于六艺,善于驾马的大家闺秀也不少。
但人无完人,有的女?子不善诗词,自然也有不善骑射的。
显然商氏就属于那一类。
亦泠不知道这一点,谢衡之却很?清楚。
她只能从?谢衡之的那一句话中,推测出商氏不会骑马这一点。
在亦泠的沉默中,谢衡之已经缓缓下了台阶,走到了她身后。
此时已经容不得?亦泠细思,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商氏上头有一个哥哥,同样是以才气出名,只是比妹妹稍逊罢了。
用来?糊弄糊弄谢衡之,应当能勉强混过去。
“家中兄长说上京女?子多善骑射,所?以特意在出嫁前教了我些许皮毛。”
话音落下,不等谢衡之说什么,一旁的曹嬷嬷倒是突然颤了颤,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只是亦泠无心注意曹嬷嬷,正忐忑地觑着谢衡之的双眼。
他的情绪倒依然没?什么波动,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没?说话,反倒一步步逼近亦泠,直到两人之间只有一步之距,他才低声问:“你忘了你哥哥体弱多病,连缰绳都?勒不住?”
亦泠:“……”
天要亡我。
为何?非要多嘴提一句兄长!
再想不出什么别的说辞能挽救,她闭了闭眼,感觉自己快哭了出来?。
偏这个时候,谢衡之还在靠近。
当二人衣袂相触时,亦泠就像被火烫了一般,猛地往后退去——
脚还没?迈开,谢衡之又一把?将她拽了回来?,几乎是贴到了胸前。
他手上力?道不小,亦泠被捏得?生疼,心中越发害怕,整个人几乎都?在颤抖。
她抬起头,却见谢衡之垂着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用只有二人能听清的声音,一字一句问道:“究竟是亲哥哥,还是情哥哥?”

亦泠被谢衡之拽在身前,无处可?逃,不得不与他对视。
只是在极度害怕的时候,亦泠的反应都要比平时慢上许多。
好似度过?了极为漫长的时间,她才后知后觉地感知到谢衡之此时的眼神,好像不是她以为的杀意。
反倒有一股勃勃的侵略性,直勾勾地看?着她,带着无须宣之于口?的意味,逼迫她给出一个答案。
再细细回想谢衡之的话,亦泠总算恍然大悟。
原来?他并不是在怀疑她的身份。
而是在怀疑她和别的男人有染。
“自?然是亲哥哥。”
秉持着多说多错的原则,亦泠昂着下巴,咬死不认,“而且骑马是什么很难的事吗?难不成大人学骑马,竟要人手把?手教?”
过?了半晌,亦泠没听到谢衡之的回答。
她忍不住抬起眼睛,对上谢衡之的目光,试图揣度他的心思。
冬日清晨的阳光本就带着一层濛濛雾气,将谢衡之漆黑的眸子?也?映得极其浅淡,让人根本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谢衡之这副温润如玉的外表下,似乎有一种超逾常人的魄力。
亦泠被他逼视得都开始怀疑商氏是不是真的有点儿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往了。
这时,谢衡之却松开了她的手。
还顺势理?了理?她的衣襟,将领口?收拢,挡住了凛冽寒风。
随后才向她比比手,示意她上马。
亦泠不敢相信谢衡之就这么放过?她了。
愣怔片刻后,一句话都不敢多说,立刻手忙脚乱地跨上了马,扬起?鞭子?朝西山的方?向骑去。
这匹马性子?算不上温顺,身后又拥簇着众多奴仆,亦泠好一会儿才算上了道,马蹄声渐行渐远。
待她的身影远去,管家福瑞才踌躇着上前。
“大人,夫人她把?您的马骑走了,那您……”
今日阳光虽好,寒风却一点不曾消停。
谢衡之收回目光,沉声道:“备马车。”
此番上山,并非正式的皇家狩猎,又是太子?临时兴起?,是以排场算不上大。
好在营地里还是布置了许多营帐,架好了炭盆桌以取暖,又布置了一应的吃喝食物,甚至连床榻都铺设好了,以供贵人们临时歇息。
亦泠到的时候,远远便瞥见了太子?仪仗。
向宫女一打听,得知太子?早到一步,已经入了树林,让宾客们先行休息。
既如此,亦泠就让前来?引路的宫女直接带她去营帐里,最好是无人的营帐。
小宫女自?然应允,只是一路上依然有不少人回头好奇地打量孤身而来?的亦泠。
待进了营帐,锦葵把?帘子?放了下来?,亦泠走到炭盆桌前,烘暖了僵硬的手指,这才有心思想别的。
回忆起?谢府门前一幕,她还是有些后怕的。
在谢衡之面前说漏了嘴不提,曹嬷嬷和锦葵作为陪嫁,是否也?对她起?了疑?
今日曹嬷嬷留在府里,跟来?的只有锦葵。
亦泠回头看?她,却见锦葵好奇地打量着营帐,盯着罗汉榻后那张虎皮看?了许久,想触碰的小手蠢蠢欲动?。
亦泠:“……”
罢了,锦葵恐怕没这个脑子?对她起?疑。
再回想谢衡之,亦泠心里窝的火比这炭盆里的火还要旺。
他但凡因为骑马而疑心她的身份,亦泠都还能佩服他聪明机智。谁知他竟然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怀疑自?己妻子?不忠,实在是小肚鸡肠多心多疑!
说到他,亦泠一边窝火着,一边往营帐门帘处张望。
她骑马又不快,谢衡之即便落后她一步,这会儿也?该到了,怎么还没动?静?
思及此,她不由得仔细注意着营帐外头便隐隐的人声。
都是今日前来?狩猎的宾客在外寒暄交际,偶尔还听见有人询问谢衡之可?否到场。
若是亦泠没听错,其中似乎还有钰安公主的声音。
亦泠顿时便坐不住了,从榻上站起?身来?,掀开帘子?缝隙,偷偷往外张望。
锦葵见状,主动?问道:“夫人是在找大人吗?”
亦泠拧着眉说道:“你出去看?看?他来?了没。”
等锦葵出去了,营帐里只剩亦泠和几?个婢女,她心头越发?忐忑。
虽说此次出行带足了侍卫,但始终比不得谢衡之在一旁更可?靠。
可?他到现在还没出现,难不成真因为骑马这件小事,干脆不来?了,自?个儿在府里生闷气?
那实在是太小家子?气了。
今日太子?围猎,作为同胞妹妹,钰安公主定会出现,谢衡之就不怕自?个儿妻子?有危险吗?
亦泠越想越觉得这围猎场危机四伏,就连营帐里挂着的那张虎皮看?着都怪瘆人的。
不一会儿,锦葵回来?了,带回来?一个坏消息和好消息。
坏消息是谢衡之还没到,好消息则是太子?妃娘娘知道她来?了,邀她去林中湖心亭赏景。
若是平日,亦泠宁愿和谢衡之待着也?不愿在这种场合抛头露面。
可?如今谢衡之不来?,亦泠便把?沈舒方?当成了唯一的护身符。
再说了,人都到这儿了,太子?妃相邀,她还敢不赏脸吗?
亦泠想了想,起?身道:“带我过?去吧。”
沈舒方?说的湖心亭位于西山通穆湖,确实小有名气。
只是它处于西山之巅,从营地过?去还有一段距离。
亦泠坐在马车里,心里本就生着谢衡之的气,路上再颠簸两?下脸色便更差了。
活了两?辈子?,她还从未见过?如此小气的男人。
如今只是一点儿疑心就能弃妻子?不顾,若是遇到生命危险,他岂不是——
一阵剧烈的颠簸突然袭来?,打断了亦泠的气愤。
她惊恐地和锦葵对视一眼,正想问发?生什么了,就听见急促的马蹄声朝马车涌来?,伴随着刀剑相接的声响。
亦泠还没回过?神,马车外却已经响起?了厮杀声。
两?个黑衣人不知从何处冲了出来?,来?势汹汹,趁其不备,三两?箭就射下了几?个护卫。
接着便是双方?的厮杀,可?这两?个黑衣人身手实在不俗,普通护卫很快不敌,纷纷倒下,只剩随行的两?个精卫还在奋力抵抗。
此时此刻,亦泠依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她只是确定,自?己今日的预感是正确的——
果然有人要害她!
马夫也?受到了惊吓,鞭子?甩得越来?越急,几?乎快飞了起?来?。
“夫、夫人!您小心!”
眼看?着亦泠撞上车厢,锦葵一边扶住她,一边又想出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等她探出身子?那一刻,马车突然急速调转方?向,将锦葵活活甩了出去。
电光石火间,亦泠下意识伸手去抓锦葵。
可?她抓到的,只是马夫那喷涌而出的鲜血——
亦泠看?着自?己血淋淋的手掌,眼前一黑,再无任何意识。
没有了车夫,受惊的马癫狂飞驰,朝着丛林冲去。
那两?个黑衣人立刻不再与精卫缠斗,也?调转马头追向马车。
埋伏在一旁草丛中的亦昀倒是结结实实地愣了好一会儿。
不、不是说做做戏,让他上演一出英雄救美吗?
怎么钰安公主安排的人竟真的杀人了???
而且还死死追着马车,看?样?子?是奔着取谢夫人性命去的。
他们疯了吗??
亦昀吓得浑身发?抖,战战兢兢地拎着剑从草丛中走出来?,看?见满地的护卫尸体和他们的马——
他咽了咽口?水,突然翻身上了其中一匹马。
待亦昀疾驰追入丛林,打斗已经停歇,地上却多了三具尸体。
谢府的几?个精卫已经全部死去,黑衣人也?被拦腰砍死一个,剩下一个身负重伤。
听到身后的马蹄声,那黑衣人回过?头,满脸是血,手里握着一把?已经断掉的刀。
看?见对方?这个样?子?,亦昀吓得摔下了马,翻滚两?圈起?身就想跑。
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
只见眼前的黑衣人眼里布满了红丝,握着断刀朝亦昀冲来?。
自?小养尊处优的亦昀从未见识过?这种场面,他不敢杀人,可?这时候自?保的反应也?是真实的。
他不杀对方?,对方?一定会杀了他。
濒临绝境之时,亦昀脑子?里什么都不想了,大吼着举起?刀一顿乱砍。
片刻后。
一股热流喷射到了亦昀脸上。
他睁开眼,眼睁睁看?着被他砍中要害的黑衣人倒向地面。
与此同时,亦昀又听到一声巨响,侧头看?去,眼睛几?乎瞪裂——
不好!载着亦泠的马车失控冲向一处深渊了!
亦昀手忙脚乱地骑马追了上去。
可?失控的马车几?乎是朝着陡坡滚向了深渊。
就差那么一点,他就能拉住马车的缰绳了。
“砰”一声。
剧烈的落水声传来?,水花四溅。
亦昀下了马,僵硬地站在渊边。
看?着因马车落水而荡出来?的水波溅到他的鞋面上,不善水性的亦昀浑身寒毛直竖,呆站许久,不知该如何是好。
寒冬刺骨冰冷的水灌入车厢,亦泠猛地睁开了眼。
眼前昏暗如夜,耳鼻嘴里源源不断呛入冰水,她正在急速下降。
无法呼吸,嘴巴一张便被呛得头晕眼花,她根本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发?现自?己似乎被一个狭小的空间困顿着往下坠落,她立刻奋力挣扎着,手指不管抓到了什么都借力让自?己往外冲。
在被冰水呛晕过?去之前,她终于扒着马车门框钻了出来?。
然而,迎来?的却是更绝望的下坠。
她的身体就连借力的东西都抓不到了,深渊的冰水如同无形的巨物将她吞噬,任由她挣扎,也?只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急速地坠落。
但亦泠还是挣扎到了最后一丝力气用?尽,直到她再也?抬不起?手,蹬不动?腿。
这水可?真冷啊。
她既害怕,又不敢闭眼。
眼睁睁地看?着水里的光亮越来?越微弱,而自?己也?被冻得失去了所有知觉。
没有人会来?救她吧。
寒冬的水这么冷,没有人会来?救她吧。
鼻腔已经全被灌入的湖水堵住,她的所有气息都堵在胸腔里,快要破开。
下坠的速度似乎慢了些。
但亦泠知道自?己要死了。
商氏落水的时候,也?和她一样?痛苦吗?
亦泠的思绪犹如水中浮草,微弱地飘散着。
她应该是要把?这条命还给老天爷了。
本来?就是她不该得的。
可?是……
为什么还是她?
早知还是会死,她说什么也?要和谢衡之同归于尽。
为什么死的还是她?
为什么死的不是谢衡之?
为什么不是谢衡之去死!
这水真的好冷。
她眼睁睁看?着黑暗袭来?,湖中唯一的光柱也?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最后,化为一抹光晕。
亦泠闭上了眼。
“砰”一声,巨大的水浪将亦泠整个人荡了荡。
由不得她思考,睁眼的那一瞬间,快要无法转动?的眼眸就在黑暗中极力寻找,寻找这股冲击的来?源。
随后,她看?见那抹仅剩的光晕似乎被人冲开了。
月白色的虚影在昏暗中冲破了混沌的水层,朝着最深的渊底渐渐清晰。
他的衣袍和头发?都在水中漂浮开,极大的水力似乎正在尝试撕开他。
可?亦泠还是看?见他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在隐隐约约看?清他脸庞的那一刻,亦泠那冻得毫无知觉的手指颤了颤。
她动?不了,但还是想朝他伸手。

时下漏夜,整个谢府噤若寒蝉。
林枫院灯火通明?,外面候着一应的大夫婢女,人人都笼罩在一股沉抑的气氛里。
谢萱今夜第三趟来了林枫院。
老夫人忧心,夜不能寐,她这个做妹妹的也放心不下,时时来探望。
她踏进?寝居前,先问了大夫情况如何。
大夫说着泠虽然还未清醒,但?脉象已稳,待药物起?了作用,想必就能转醒。
不过此番救下亦泠,他是不敢居功的。
“在这寒冬腊月坠了冰湖,即便是个壮年男子,怕是也难熬过。”
大夫捋着胡须,喟叹道?,“老夫行医五十载,从未见过求生欲望如此强烈的女子。”
硬是咬着一丝生机不肯松气,便是阎王上来亲自抓她,恐怕都?要挨她两巴掌。
谢萱没细听大夫后面的话,得知嫂嫂没事儿,她便端着煎好的药走了进?去。
屋子里寂静无声,下人们都?在外面守着。
走进?了床榻,谢萱才看见谢衡之坐在床头,一动不动。
她走路轻,没发出什么动静。
直到走到了床边,谢衡之才注意到她。
“你怎么来了?”
谢萱把药递上去,想让谢衡之喝了。
垂眸一看,鼻头却突然酸了。
这么暖和的屋子,亦泠的手?依然苍白,仿佛失了所有血色,本就纤细的手?指更显伶仃,就连骨节也因用力而格外突出。
她一定很害怕吧。
可亦泠终究还没转醒,眼?下更重要的,是她哥哥的身体?。
如大夫所说,即便是个壮年男子,也难扛住那寒冬腊月的湖水。
而谢衡之自西山回来,还未合过眼?。
谢萱轻轻叹了口气,半蹲到床边,拽了拽他的袖口,嘴巴张张合合,示意他去休息。
谢衡之却没说话,只是单手?接过药,仰头饮尽,将?瓷碗搁回托盘后才开口道?:“你回去吧,让母亲也早点歇息。”
谢萱还想表达什么,手?上比画着,谢衡之却没看,只朝她抬了抬下巴。
谢萱无法,只好又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待她合上门,屋子里又变得静悄悄。
此时亦泠似乎有低低呓语。
谢衡之正想俯身靠近去听,抓握他手?掌的力道?突然一重。
亦泠的呓语忽然急促,随着重重一声“救我”,她猛然坐了起?来。
猝不及防看见谢衡之的脸,四目相对之时,亦泠瞪大了眼?睛,仿佛还沉浸在梦魇里,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谢衡之:“魇着了?”
亦泠没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谢衡之。
梦境与现实在眼?前交错,她一时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她的臆想。
直到耳边虚幻的水声退去,屋子里安静得只能听见她和谢衡之的气息声。
昏死?前最后一刻的记忆在脑海里清晰重现,那个将?她从水底拽上去的人,和眼?前这张脸,严丝合缝地重合了。
她喃喃张口,说出了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为什么救我?”
谢衡之似乎也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你是我的妻子,我不救你谁救你?”
他的神情里没有丝毫的遮掩,语气自然到仿佛在回答一个平常的问题。
所以亦泠相信他说的是实话,可是——
“若我不是你的妻子呢?”
在惊恐的梦魇中转醒,亦泠的脑子几?乎空白一片。
她自己都?不知为何要问这么一句。
在她话音落下后,谢衡之也沉默了。
他似乎从来没考虑过这个假设。
若亦泠不是他的妻子呢?
他看着眼?前女人的眼?睛,凝神片刻。
“会救。”
他的声音不大,一个字一个字落在亦泠耳边,久久回荡。
不,这不可能。
根本不可能。
想起?胸前锥心的痛感,一阵凉意蔓延心间,让亦泠从他的眸子里回了神。
他心肠好不好,亦泠比谁都?清楚。
两人就这么看着对方的眼?睛,没有说话,谁都?猜不到对方的想法。
就在这时,曹嬷嬷推门而入,站在外间问道?:“夫人可是醒了?!”
没等里面的人说好,曹嬷嬷探头进?来看了一眼?,亲眼?瞧见亦泠已经坐了起?来,顿时激动得直抹眼?泪。
“夫人您终于醒了!您可吓死?老奴了!冬日?里那么冷的湖水,也不知您怎么捱过来的!”
对,湖水。
那些惊恐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亦泠的脑海,她顿时顾不得其他了,后怕阵阵袭来,她忽然倾向谢衡之,急迫地说:“我不是意外落水,是有人要害我!”
“我知道?。”
谢衡之的声音波澜不惊,却泛着森森寒意,“在查了,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一定要查出来!”
亦泠激动得全身都?在发抖,“一个都?不要放过!”
谢衡之说好,人却没动,目光凝注在亦泠身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亦泠:“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啊!”
他垂眸:“那你先放开我。”
亦泠顺着他的目光往下一看。
她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竟然一直抓着谢衡之的手?,不曾放开。
愣神片刻后,她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般,猛然撒开自己的手?,而后面不改色铁骨铮铮地看着谢衡之。
“你怎么乘人之危?”
谢衡之:“……”
水里泡了这么久,嘴却还是硬的。
亦泠虽然醒了过来,但?只是暂时的。
她如今的身体?状况无法支撑她清醒太久,所以大夫赶紧来号了脉,施了针,并将?一大碗黑乎乎的药汁给她灌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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